“咦,怎么会?”
“你再确定一下酒店其他地方,哪里还有可能。”
“我看看……”
微型耳机里的声音还未结束,两个年轻的女孩向这个角落走过来。
骆湛眼帘微垂,侧回身朝向墙面,让面孔避开对方视野所及的区域。
两个女孩停在自助长桌旁。其中一个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后笑了起来。
“这私生女也太惨了。唐珞浅从小到大多少人捧着,肯定都站在她那边。更何况圈里但凡身世正派的,最讨厌就是这种外面小三的孩子,不整她才怪。”
“可是听说那个唐染眼睛不太好哎,他们偷偷给她往饮料里兑酒也就算了,还把人绊倒了……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啊?”
“小三的孩子,活该倒――”
一道阴翳突然被投在身前长桌雪白的餐布上。
手里还叉着小点心的女孩一愣,下意识抬头。然后她看到一张清隽俊美的脸。
只可惜那冷冰冰的、满溢着暴躁情绪的眼眸破坏了这张脸无暇的美感――
“人在哪儿。”少年人声音沙哑沉冷。
女孩被吓得点心掉到桌上:“什……什么人?”
“唐、染。”
骆湛一把扯掉了白衬衫前的领结,攥紧的白皙指背上绷起淡蓝色的血管。
忍耐和理智绷在悬崖前的最后一根发丝般细弱的弦上,少年人声音字字如颤――
“她现在在哪儿!”
唐染是人生里的第一次,度过这样一个忙碌却空乏的生日。
她被唐世新领着,和那些从未见过面的长辈们问好,然后被祝福,还会接到礼物。
礼物曾经是她在生日里最期待的东西。她期待的不是它的价值本身,而是礼物所寄寓的那份祝福――有人在乎你,在乎你的生日在乎你的感受,感到被爱是永远幸福的、令人向往的。
只是在今晚唐染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只有来自极少一部分人的礼物才寄寓着她所期望的那些东西。
绝大多数并不是――那些应该工于心计和城府的大人们,递来礼物时甚至连眼底的讥诮和轻视都遮掩不住。
或者是不屑遮掩吧。
毕竟在如今骆家和唐家以外的人眼里,她仍然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而已。
唐染微垂下眼。
和那些陌生的长辈们问候过后,唐世新让人送她到了宴厅旁边的侧厅。
这边的面积稍小些,还有供客人坐下休息的沙发区。侧厅里人也少了许多,唐染在这里才觉得勉强能呼吸了。
只是……
唐染抬头,看向侧厅的另一个方向。
宴厅的灯火非常明亮,几处水晶吊灯近乎刺目,让她原本就恢复不足的眼睛视物变得更困难了些。
所以此时即便唐染努力去看了,仍只能看见那边站着几道身影:性别都看得模糊,更别提长相面容和那些人的神色目光了。
只是虽然看不清,唐染却能感觉到他们在讨论自己――带着恶意、还会传回几声嘲弄笑声的那种。
“小姐,”宴厅的侍者端着托盘走到唐染身旁,躬身,“这是您要的果汁。”
唐染回神,抬手去接:“谢谢。”
水晶玻璃的杯体在灯下晃出虚影,唐染握了个空,调整了一两次才接到杯子。尽管看不分明,但侍者似乎愣住了。
唐染犹豫了下:“抱歉,我眼睛看不太清,所以没有接到。”
侍者一愣。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染手里的杯子。想起刚刚拐进侧厅前被那几个年轻人拉住然后兑进去的酒精饮品,侍者张口想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两声讥诮的笑。
“既然是个半瞎子,那还办这种场合做什么?”
“就是,空折腾得我被我爸拎着耳朵叫回来,还以为什么事,结果是参加这么个生日宴。”
“唐珞浅成人礼那会儿都没这么隆重吧,一个小三生的孩子……呵呵,真是可笑。”
“……”
那些刺耳的话传过来,唐染不必抬头也知道是那个角落里的人走过来了。
她攥着高脚杯的手指绷得微颤。
指腹间的杯壁冰凉,冷得她心里发抖,但她知道自己此时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绝不能露出一丁点怯意,更不能表露一点在乎――否则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
唐染指尖轻颤着,匆忙地抬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想平复心里的惶然和不安。
然而。
“咳――咳咳……”
一口辛辣刺激的液体呛下去,唐染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脸色很快就涨得发红。
在她身旁不远处,恶意的笑声扎堆地响起。
“哎呦,看把人家小姑娘呛得,多惨啊。你们也太坏了。”
“切,小三的孩子就应得这个待遇。”
“这还咳嗽得没完了,装的吧?坏了哟,小心被这个半瞎子赖上负责,那还了得吗?”
“……”
唐染艰难平复咳嗽,拽住侍者:“这个、这是什么?”
侍者羞愧低头:“抱、抱歉唐小姐,里面可能加了一点,酒精饮料……”
唐染一愣,慌忙起身。
――她的角膜移植手术和拆线过去的时间还不够久,酒精这类刺激性的东西是家俊溪院长严禁她碰的。
唐染顾不得和那些人计较,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这猛一起身她就头晕得厉害。
眼前本就看不清楚的场景和人变得更加模糊。
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哎,唐染小姐是吧?别急着走啊,毕竟是你的生日宴,我们可是客人,再陪我们喝两杯呗。”
“就是啊,哈哈哈……”
“嘿,这小妞还不理人啊?”
“别愣着,拦啊,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她走?”
唐染脸色苍白,咬紧了唇竭力想要绕开那些模糊的恶鬼一样的人影。
只是她小腿前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拦――
本就眼前眩晕模糊的女孩毫无防备地踉跄了下,摔到地上。
后面一阵哄笑。
唐染摔得太狠,过去好几秒她才回过神。等想爬起来时,唐染却惊觉眼前竟然有些发黑。
“会再次失明”的恐惧一瞬间笼上女孩的心头。
伴着委屈和磕碰得火辣辣的膝盖前不知道流没流血的疼,惊慌无措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唐染攥紧衣裙,眼睫和唇都轻颤起来:“骆骆……”
她下意识地喊了声。
声音哀哀的,像只被陷阱折了翼的雏鸟。
恰逢侧厅里尴尬而寂静。
旁人站在各处看着这边,或冷眼或犹豫或嘲笑或同情,只是终究没一个人上前来。
听见女孩的声音,那几个作恶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她喊的什么?”
“好像是,落落?”
“我怎么觉着更像是骆家的骆?你们知道不,前段时间钱家那个二世祖说骆家小少爷新出了个外号,就叫骆骆呢。”
“哈?谁敢那么喊那位小少爷?”
“你们说,她不会是认识骆家那个小少爷吧?”
“少想那些天方夜谭了,人家骆小少爷前段时间刚为拒唐家的婚受了一顿家法呢。”
“就是。而且那位小少爷不是出了名的怪癖,最喜欢美人眼了吗――他连唐珞浅都看不上,难道还能看上这个半瞎子啊?”
侧厅话声未落,通向正厅的月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响动。
站在厅门内外的安保人员同时向正厅里跑去,所有客人不知状况地呆在原地,惶然四顾。
直到一声模糊的低呼――
“进侧厅了,拦他啊!”
随着话声,一道穿着侍者服装的清瘦身影狼狈地跑了进来。
那人在侧厅的月洞门下停住。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罕见的焦急和不淡定四下一扫,然后在这个角落里蓦地滞住。
侧厅里众人愣住。
“骆――那是骆湛??”
在原地僵了足足四五秒,骆湛才猛回过神。
他想都没想就朝着那个摔在地上的女孩跑过去,隔着几步便踉跄了下。等到跟前,骆湛已经慌得直接跪到地上――
面前的女孩紧阖着眼,满脸泪痕,表情里满是惊慌和害怕。
“骆……骆骆……我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