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你妈妈她,在你走丢两年后,因为车祸意外过世了。”
吴帆知道这两日顾安宁所受打击不小,顾奶奶重病过世,顾爷爷欲饮农药,他本不想那么快就将她亲生母亲已不再人世的消息告诉她,只是此时顾安宁态度不明,吴帆实在不敢再拿话糊弄于她。
“至、至于我现在的妻子,她姓于,是做生物医药的,最近正在米国出差,所以这一次没有一起过来。”
这话不用吴帆细说,顾安宁自然能理解。
丈夫与死去前妻的女儿,在走丢了十六年后重新被找回,这些事情于情于理其实都和这位于女士没有太大的干系。
顾安宁连提到自己亲生父母的时候都没有太大波动,更不用提这样一个便宜继母了。
她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差不多了,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当年我是怎么被拐的?”
这话问的吴帆瞳孔一缩,眼里不自觉流露出悔恨愧疚的情绪。
“当年我和你母亲是意外有的你,你母亲那时的研究正到了关键时候,我也因为论文到了最核心的一步而经常不在家。”
“那时我们都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为人父母到底意味着怎样的责任。”
“你母亲出月子后就回了实验室,我也忙于论文,照顾你的是一个和她同乡的保姆。”
“你一岁多时,她像往日一样带你去公园玩,因为顾着和熟人说话,等回过神来你已不见踪影。”
“她自知闯了大祸,一没报警二没通知我们,直接从A市消失逃之夭夭。”
“而我们,我和你的母亲,我们甚至是在两日后,在两日后回家,才发现你出了事……”
那时的吴帆夫妻差点急疯了。
他们两平日里一个埋头科研一个沉迷学术,直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出了事后,才终于意识到他们为人父母,究竟失职到了何种地步。
整整两日,足够那帮拐子带着一个一岁多的孩子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此后十六年,吴帆甚至不知道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女儿是不是还活在世上,是不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遭受磋磨,艰难求生。
“对不起安宁,对不起……”
吴帆声音哽咽,在这一刻他甚至不敢去看顾安宁的眼睛,他怕在里面看到怨恨与不忿,更怕在里面看到波澜无惊的一潭死水。
吴书书在来之前其实已经知晓了大概。
她自幼聪慧过人,吴帆因着大女儿的事情,对她可谓是亲自带在身边养大,找人这事也从未瞒过她。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同父异母自幼走丢的亲姐姐,也知道这是她爸爸心里无法愈合的伤疤。
“姐姐。”吴书书蹭到顾安宁身边坐下,试探着伸手去抱她的胳膊,“姐姐你不想认书书这个妹妹吗?”
吴书书人小鬼大,平日里绝不会用“书书”这种小孩子似的自称,此时却是刻意在撒娇了。
顾安宁这一回没有再将胳膊抽回来,她就保持着这样别扭的姿势,冷冷清清道:“吴教授无须如此,今日这场谈话,至少解了我心中不少疑惑。”
吴帆像是预料到顾安宁接下来的话,语调里不自觉带了一点颤音:“安宁。”
“吴教授,坦白和您说,我并无意改变现在的生活。当年的事情孰是孰非都不重要了,我现在有家,有爷爷奶奶。”
顾安宁的眼神从长条柜上的相框上扫过,语气正色:“您也重新有了家,有妻子,有女儿,维持现状对大家都好。”
“现在您知道我还活着,活的好好的,所以对于当年之事,您也不必太过忧怀。”
“若有机会,我会到……到墓前祭拜。”
“至于剩下的,就这样吧。”
这场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顾安宁的意思很清楚,她相信吴帆说的所有话,但是却并不为所动。
就连顾爷爷也没想到,顾安宁明明将家人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甚至会因为害怕顾奶奶病重离开自己而硬生生催眠自己,可在对待亲生父母这件事情上,她却冷漠的不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
要说昨日在病房里的那一番话还有顾安宁半威胁半恳求顾爷爷的原因在,那现在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顾安宁是真心实意的,不想让眼前这个亲生父亲打乱自己的生活。
吴帆不敢逼她太过,他勉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拉着吴书书的手和顾爷爷告辞。
顾安宁起身送他们到门口,离开前吴帆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安宁,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想到过你的亲生父母?”吴帆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一句话,可是他看着从头到尾冷静到甚至有些冷淡的顾安宁,还是带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问道,“你会不会偶尔也会想一想,想想自己的父母是个怎样的人?”
顾安宁站在顾家小院的门口,夏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所有的表情。
“想过一次。”顾安宁的声音很轻,轻的仿佛稍不注意就会融化在盛夏的烈阳下,“在两年前奶奶病重的时候,那是我唯一一次想到自己的父母。”
“我那时太害怕了,我想尽了所有能想办法,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可还是不行,只要一想到奶奶日渐消瘦的模样,我就害怕的不得了。”
“那是我唯一一次想到我的父母,想他们能像神兵天降,想他们无所不能,想他们能治好奶奶。”
“因为我实在无可求之人了,所以放纵自己想了一想。”
可惜的她也只是想了想,而她想的人也并没有从天而降,也没有人将她从无穷无尽的惶恐和害怕中拯救出来。
最后的最后,是她自己封闭了那段让她绝望的片段。
她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意识跳出来,自欺欺人,自我催眠。
自那以后,她再没想起过自己的父母。
一次也没有。
第94章
两日后, 华国国家队以五金一银的成绩卫冕IMO大赛的消息飞一般传回国内,而其中晋城三中高二学生、华国队队长顾安宁42分的满分成绩更是引起国内外一片惊叹。
自首届IMO大赛以来, 至今已有六十九个年头。
在这漫长的IMO历史上,只出现过一个满分,而那已经是二十五年的事情了。
近年来IMO题目不断翻新,组委会的评判标准也日益严苛, 谁也没想到, 时隔多年竟然会再次出现满分这样的逆天成绩。
国内外的媒体风闻而动,不曾想这一位满分得主竟然缺席了IMO大赛的颁奖典礼。
代替顾安宁领奖的正是张启明,面对各路记者穷追不舍的追问, 他只得无奈解释顾安宁同学因为个人原因提前回国, 也不希望媒体记者随意打扰。
而在颁奖典礼结束后,随之而来的是各大名校抛来的橄榄枝。
沈梦婷和苏雪琪来到顾家时, 顾安宁正撸着袖子,在院子里劈柴。
她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斧子, 锋利的锋口在阳光下反射出银白色的亮光。
关星河在她身后默默递上圆滚滚的木柴,顾安宁手中的斧子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 “咔嚓”一声, 被劈成两半的柴火一左一右从树桩子上滚落到地上,一惊一乍的大黄“汪汪”大叫起来,飞扑过去用锋利的牙齿叼起一截碎木。
沈梦婷和苏雪琪看得一愣一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出声打断这幅流畅的画卷。
最后还是默默当递柴小工的关星河先看到门口的两人,伸手戳了戳沉迷劈柴的顾安宁。
“沈老师, 雪琪,你们怎么过来了?”
顾安宁转头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她整个人消瘦的厉害,原先圆润的脸颊没了肉,只剩下尖尖的下巴。
沈梦婷老远就看到顾家门口的白事吊挂,此刻见她这幅大病初愈的模样也有些心疼,忍不住开口道:“虽说这会儿日头西偏,但你还是注意些身体,我听张老师说你在A市中了暑,一直拖拖拉拉到回国还没好全,现在怎么样,身体可好些了?”
顾安宁放下手中的斧子,拿起手边的湿毛巾擦了擦汗才回答道:“我无事,劳您和张老师挂念了。不过您突然来我家,是有什么事情吗?”
沈梦婷严肃刻板的脸上露出一点笑:“还未祝贺你在IMO大赛上拿了满分,以为这事,我们学校都快被各家媒体包围了,连带着上一次的论文,想要采访你的记者正疯狂轰炸学校的电话。”
苏雪琪在她身后冲着顾安宁比大拇指,口型夸张地比划着“安宁你好厉害”。
顾安宁倒没露出多么欣喜雀跃的表情,只微微点头道:“张老师第一时间就告诉我了,我也颇为意外,想来是这一次运气不错。至于采访老师就帮我推了吧,我应不来这样的事。”
她自认为说的是真心大实话,考试那两日她的状态并不算太好,虽说考完后她自觉还算顺利,但也着实没想到会拿到满分。
只不过这话听在别人耳力可就自谦的过分了。
满分,自IMO大赛举办以来的第二个满分,哪里是区区“运气不错”就能取得的荣誉。
沈梦婷一贯喜欢她不骄不躁的性子,这会儿见人在国际大赛上取得这样成绩还此是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心里更是对她高看三分:“其实我这一次过来,是受张老师之托,过来问一问你对自己未来就读大学的打算。”
“大学?我半年前和A大签了保送协议,这事您是知道的。”顾安宁一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猜测着问道,“是其中出了什么变故,A大不想履行协议了?”
这不应该吧,她刚刚在IMO大赛里拿了第一,A大有什么理由突然不想收她?
“不是不是,A大自然巴不得你去他们学校就读。”沈梦婷见她误会了其中的意思,连忙开口解释道,“事实上现在可供你选择的学校实在太多了,所以我们才想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顾安宁露出疑惑的眼神。
沈梦婷微微叹气,顾安宁此时可能还不明白时隔二十五年出现的这个IMO满分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明白其中意味的各大高校已经迫不及待的朝这个孩子伸出橄榄枝。
她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递过去:“这是国外不同名校对你发来的邀请,因为你缺席了颁奖典礼人又在国内,张老师代为接收,又转托我交给你。你先看一看,各个学校的姿态都放的很低,奖学金可以商量,专项研究经费可以申请,有心仪的导师也可以代为联系,或者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顾安宁愣愣地接过文件翻了翻,世界上排名靠前的知名高校基本都在里面了,条件开的更是一个比一个优渥,只是她依旧不解道:“可是我已经和A大签过协议了。”
而且还跟人预支了奖学金,所以现在摆在她面前的选择再多,也都是不可按下的灰白选项。
“这就是我今日过来的目的。”沈梦婷抬头看了还懵懵懂懂的顾安宁一眼,“有些话以张老师的立场不方便和你说,所以才托了我过来,他也是真心实意为你着想。”
顾安宁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确实和A大签协议在先,通常情况下也不能违背协议。但问题是这一次的IMO大赛,再加上你不久前发表的论文,你的天赋和水平显然已经远超所有人的预计,没有学校会不想抢夺这样一个注定会为学校带来关注和名声的学生。”
“你和A大签协议之事算不上什么秘密,现在基本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但同时各大高校也都表示了,只要你有意愿去别的学校,协议之事自会由学校出面和A大协商。”
“你不用这样看我,这样的事情并非首例,协议的约束力也并非有你想象的那么大。”
“不需要有什么负罪感,各大高校抢生源本来就无所不用其极,更何况你露出来的成绩太耀眼也太让人心动了,只要你点头,后续的事情自会有学校帮你处理。”
“国家队的张老师,还有A大的吴教授都和我联系过,我们都是同一个意思,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顾虑,只看你心仪哪所高校,就选哪所学校。”
顾安宁翻着手上的资料沉默了。
事实上以顾家的一直以来的教育资源,她从未想过出国念书这一个选项。
在去三中之前,她虽从不怀疑以自己的成绩能考上一所好学校,但她更多的还是在担忧自己的奖学金能不能支持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去国外念书,这离她实在太遥远了,她手中的一沓名校邀请,她更是只闻其名,却连最根本的了解都不曾有过。
“你好好看一看,也不需要你太过着急做出决定。”沈梦婷说着又从包里掏出另外一份文件,开口道,“还有一件事需要和你特别提一下,你知道Hermite教授吗?”
“您是说那位证明了黎曼猜想、二十五岁就获得了菲尔兹奖、被誉为现代数学第一人的Hermite教授吗?”
沈梦婷点头:“他近年卸掉了身上的一部分职务,担任了IMO委员会的主席,他看了你本次的卷子和之前的那篇论文,对你非常感兴趣,问你有没有意向做他的学生,去斯坦福念大学?”
这一回顾安宁可真的是被惊到了。
Hermite教授的名头实在太大,只要是对数学领域有兴趣的人,都保管听过这位大名鼎鼎的数学大牛,就连顾安宁这个很多时候都缺乏常识的见闻的人也一样,实在是加诸在这一位身上的荣誉和成绩实在太耀眼太瞩目了。
“真、真的吗,Hermite教授有意向招我做学生?”
“这份资料的最后有Hermite教授的邮箱,他说他很期待你的回复。”
这一个天降大馅饼砸的有点狠,顾安宁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一时半会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