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关星海挣扎着扑过去。
他弟弟,他七岁的弟弟,将刀口对准了自己,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天崩地裂,支撑着关星海的最后一根弦在这一刻“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顾安宁听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在不住的颤抖,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扭成皱巴巴的一团,连带着呼吸都在隐隐作痛。
他们怎么忍心呢,漂亮又懂事的七岁的小星河,他们怎么、怎么忍心这样一刀一刀将他戳成千疮百孔的模样呢?
理智上她知道不能怪手心手背都是肉痛苦做出决定的严一素,也不能怨在生死面前没有大无畏牺牲勇气的关星海。
可是这一刻她仍然忍不住生出冲着他们大喊的冲动:他才七岁啊,小星河他,才七岁啊。
可是顾安宁什么也不做了,她甚至不敢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而她的背后,关星河自虐一般的回忆还在继续。
“其实我那时年纪小,又被饿了那么多天,手上根本没有什么力气,所以那一刀不过是皮肉伤,只是看着吓人而已,根本没伤到要害。”
“可是他那时看起来,像是快疯了。”
关星海确实快疯了。
他的手脚全部被绑的严严实实,他的指尖还扎着说不清的长针,可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的脑海里全是星河举着匕首冲着自己心窝狠狠扎去的情景,他的眼里只剩下刺眼的血色。
“星河!星河!你们放了他,放了他!”关星海冲着角落里带着面具的绑匪凄厉大喊,“我留下,让我留下!你们放了他!”
关星河那时其实已经听不太清周边的声音,或者说他还听得清,只是他的大脑已经没有精力去处理这些信息,他只是觉得很累很累,还有一点吵。
“啧,虽然比我原来的剧本差一点,但也不错,这只漂亮的小家猫不错,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他尝尝我们美味的大餐了。”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一步一步靠近,他像是一只玩弄猎物的恶劣的野兽,甚至还有心思对着关星海吹口哨,“吁,大少爷怎么样,马上就能回家了,高兴吗?”
“不!让星河回去,我留下来,我自愿留下来……”
“不不不,你已经放弃选择的权利了,你忘了吗,你不想救他。选择的机会一纵而逝,下一次,下一次可要吸取教训好好把握哦。”
关星海眼睁睁看着对方拿出一支针筒,慢条斯理地将一针管无色的透明的液体缓缓注入到关星河体内。
“不要,不要!星河你醒醒,星河——”关星海从未像这一刻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眼看关星河眼睛一点一点闭上,在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关星海拼尽全力嘶声力竭大喊道,“我会救你出来的!星河,哥哥一定会来救你!活着,求求你活着……”
“你知道在这整个绑架事件中,我唯一怨恨的是什么吗?”关星河终于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唯一恨的,是他许了一个做不到的承诺,为此我没有舍得真的死去。”
“那人口中的大餐是什么呢?是将饿了三天的大狗和我锁在一起逼我们厮杀,赢的人可以吃掉对方身上的肉;是将不同的上瘾的药物注射到我的体内让我分不清虚幻和现实,瘾头发作的时候又锁着我不让我杀了自己;是把所有我受虐的画面全部录下来寄给关家,是在我耳边一遍遍回放着那一句‘放了星海’和‘求求你活着……’”
“我不想活着了,太疼了,疼起来的时候我恨不得拿一把钻头直接给自己的脑袋钻个洞,想要用刀子直接剖出胸腔里快要爆炸的心脏……活着真的太疼了……”
“后来他们对我看的松了些,其实我能找到机会结束这一切痛苦的。可是他求我活着,他说他一定会回来救我……”
“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怎么能在我做到了这样难的一件事情后,自己却没有完成承诺呢?”
顾安宁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猛地转身抱住关星河的脖子,将整张脸埋在他的肩窝处:“他们怎么能这样对你……他们怎么能、怎么能……”
支离破碎的话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关星河感觉到有凉凉的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滑了下去。
抱着他的人在哭。
在他早已明白哭泣无用再也流不出一点眼泪的时候,有人在代替他哭。
关星河深吸了一口气,勉强压下满腔快要决堤的情绪,然后转过身来将人抱了满怀。
“没关系的,他不来救我也没关系的,我自己逃出来了。”
“我逃出来了,还遇到了你。”
“你救了我。”
“安宁,到最后,是你救了我。”
第66章
顾安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哭过了, 她的眼睛好像突然变成了坏掉的水龙头,她不想哭的, 可是她根本阻止不了眼泪哗啦啦往外流。
可能是因为她做不了别的,因此只能哭泣。
她根本不敢想象当时的小星河到底遭受了多少痛苦的折磨,也不知道遍体鳞伤仿若一个小骷髅的他是抱着怎么样的信念才终于出逃成功,却依旧一路绝望地被追赶。
小星河在逃跑的时候会害怕吗, 跌倒的时候会痛吗, 饿到几乎昏倒的时候会想放弃吗?
顾安宁根本就不敢想。
现在的她只想跨越时空,她想要穿回到十年前,用力抱一抱那个拼命往嘴里塞苹果的小星河, 然后告诉他, 你看,我来救你了。
关星河抱着怀里的顾安宁有些不知所措。
他承认, 突然想起这些灰色的不堪的记忆确实让他整个人都不太好。
可是那是他,凄凄惨惨不成人样像个破布娃娃的人是他啊, 怀里的这个小矮子哭的也太感同身受了。
怎么回事?难不成,她也有过这样类似的经历?
这么一想关星河瞬间紧张起来,他一边艰难地用缠着纱布的手给顾安宁擦眼泪, 一边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啊, 没事了。”
顾安宁哭过那一阵终于缓了过来,她自然不知道关星河都脑补了些什么,虽然觉得对方的语气听上去哪里怪怪的,但她这会儿心疼的不得了,搜肠刮肚想说些安慰的话。
只是顾安宁平常伶牙俐齿的, 可对安慰人这项业务实在生疏的很,憋到最后也她只挤出一句:“你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关星河也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一下子跳到了晚饭吃什么,但看到顾安宁不哭了,他也终于松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自然道:“想吃面,早上的面很好吃。”
于是这一场跌宕起伏的寻找记忆之旅就在这样一个充满烟火味的家常话题中结束了。
顾安宁起身拍了拍两人身上的尘土,又小心地避开他手心的伤去拉他的手腕:“那我们回家吧,晚饭就做你喜欢的面条。”
关星河很轻的“嗯”了一声,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地上那个被磕破了皮又被咬了一口的苹果。
暴露在空气中的果肉早已氧化发黄,可是关星河依旧舍不得。
在被他遗忘了的那段黑色记忆里,唯一的亮色就是那个圆眼睛的小姑娘,和她手里的一堆苹果。
他舍不得。
最后顾安宁还是败在关星河执拗的目光中,她没敢让关星河用受伤的手去拿那个脏兮兮的苹果,自己一手小苹果一手关星河晃晃悠悠下了山。
山下是快急疯了的严一素和匆匆赶来的关星海。
顾安宁拽着关星河的手下意识地紧了紧。
关星河却像是完全收拾好了自己复杂的情绪,脸上没露出一丝异样。
“星河。”关星海看着他弟弟平静的面庞,声音艰涩,“你、你全部想起来了?”
关星河点头:“当年那两个绑匪的亲人好像因为一块地跳楼自杀了,他们将这件事全部怪罪于在关家,所以才绑架了关家的两个孩子。”
严一素本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听到这话却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绑匪的身份和绑架动机,可以从十年前甚至更早前与关家地皮开发有关的跳楼案入手。”关星河说话的时候语调冷冷的没什么起伏,就像是一个单纯为提供线索而来的、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了,那时他们以为我昏死过去了,说的应该不是假话。”
这绝对是很重要很关键的线索了。
当年的绑架案造成的结果实在太惨烈了。严一素呕着血被迫抛弃了一个孩子,一夜之间生出白发。被绑匪丢在路口的关星海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在医院昏迷了两天两夜,一醒来就要爬下床去救弟弟。
可是谁也不知道小星河在哪里,只有惨烈的让整个关家崩溃的虐待录像准时寄到关家门口的邮箱。
父母兄长,他们几乎在小星河的受虐画面前留尽了最后一滴血泪。
他们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去追踪关星河的下落,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两个绑匪就像是狡猾又残忍的狐狸,至始至终都没有让人抓到他的尾巴。
直到关星河回来,整整十年,这两个穷凶极恶的绑匪依旧没有落网。
严一素这些年来几乎疯了一样在追查两个绑匪的线索。她原本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啊,可在那之后她几乎将一手打拼出来的事业全部丢给了关国栋,而她自己则暗暗发誓,抓不到绑匪誓不罢休。
只可惜那两个绑匪就仿佛人间蒸发,前段时间关心琦提供的画像已经算得上是最大的线索了,查不到这个人,什么都查不到。
可就在严一素以为自己会将一辈子的精力都消耗在这场追逐战里的时候,关星河突然恢复了记忆,还甩出这样一个重磅的信息!
能抓到人,一定能抓到,严一素从未有过如此清晰的预感,这一次,十年前的绑架案能做一个真正的了结了。
关星河面无表情地叙述完自己知道的信息,随即拉着顾安宁继续往前走。
“星河。”关星海害怕极了他此时的模样,明知现在不是什么好的时机,却依旧忍不住开口道,“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比如说骂他怨他,骂他这个哥哥是个懦夫没有保护好他,恨他没有遵守承诺把他救出来。
什么都好,什么都是他应该受的。
关星河的脚步顿了一顿,他没回头,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变化:“我今晚在安坪村住一晚,明天直接回学校,不用等我吃饭了。”
说完这一句,他就拉着顾安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又很安静。
今天的大功臣大黄同学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绕着顾安宁的脚腻歪地撒娇。
很奇异的,关星河竟然都升起多少害怕的情绪。
“当时我是打赢了它的,就是上次和你说的那条黑狗,我打赢了他。”
“嗯,我们星河从小就很厉害,特别厉害。”
“所以我不怕狗。”关校霸很认真地强调道,“真的不怕,所以吃饭完的时候别让奶奶哄大黄出去了。”
大黄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高兴地扑过去蹭他的裤脚。
关星河身子一僵,眼见顾安宁满脸上都写着“我都明白宝宝别逞强了乖”,他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甚至弯腰在大黄的狗头上飞速撸了一把,试图以实际行动为自己正名。
两人一狗小队再次回到安坪村时,不少人家已经缓缓升起炊烟。
乳白色的飘飘袅袅的喜烟晃荡在黑色烟囱口上,夹杂着从窗户里偷溜出来的饭菜香味儿,幻化成平常而温暖的家的味道。
关星河到这一刻才有了一种真切的还活着的感觉,那些灰暗的糟糕的痛苦的记忆像潮水般一点点褪去。
十年了啊,虽然活的不是那么好,可他终究还活着啊。
顾安宁自然不知道身边的人在想什么,她仿佛心里也装着事儿,漫不经心地带着关星河走了另一条进村的路。
路上两边都是人家,上了年纪的奶奶插着腰站在家门口喊调皮的小孙子回家吃饭,半大的两个孩子在空地上推推嚷嚷扭打在一块儿,随后又各自被家里的大人提拎回去一顿胖揍,从屋檐下隐约还能看到小男孩一边哭一边据理力争自己没错的可怜模样。
关星河觉得有些稀奇,忍不住朝那户人家多看了两眼,没想到顾安宁突然停下了。
“你先和大黄回家。”顾安宁偷偷指了指刚刚打了儿子屁股的胖妇人,“我找李婶有点事。”
关星河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只是轻轻摇头道:“我在这里等你。”
顾安宁也没勉强他,直接走进门户大开的李婶家里。
小男孩的哭声渐渐弱下来,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交谈的声音,关星河听不真切,只看到顾安宁半个身影被门口遮住,似乎还遥遥地用手指了指他。
不一会儿顾安宁就出来了,手里还端着一个半大的汤碗,一步一步走的极为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