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讨论好,李如洗勉强忍住哭,跟他们说自己已经订好了全家去欧洲的机票酒店和行程,可以去签证了,时间就在一个半月后,噗噗开学前。
老两口又惊又喜。
他们早就想去欧洲深度游了,老两口以前分别去过那种欧洲七国十几天的旅行团,但是那实在太没意思了,所有人就是到最著名的景点千篇一律拍几张“到此一游照”。
李爸爸李妈妈是骨子里有点文艺的老年人,盼望着一次朝圣般的欧洲深度游,但他们一来年纪大了,不大敢就这样二人出去自由行,二来英语口语都不好,更别提法语德语意大利语了。
李如洗虽然没真正留过学,但是一来她大学二外选的就是法语,二来她在法国公司任职,为了快速晋升,她猛啃了一年法语,法语水平算过得去,三来她出差去过欧洲几次,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都会一点简单对话。
再加上她很擅长攻略和统筹安排自由行,他们家每年的旅行都是她安排的,几乎每次都让大家很满意。
所以二老一直盼着女儿能带他们去,可独生女儿实在太忙了。
此刻一听,李爸爸惊喜交加说:“都定好了?……去希腊罗马弗洛伦萨和巴黎?好,好。……十八天?你哪来的那么多假?”
李如洗笑着用刚才那种略带夸张的语气说:“我攒了三年年假了,老爸!”
一家三口在电话两端兴致勃勃讨论旅行事宜,热火朝天,一时间又让李如洗有了一种什么都没发生的温暖错觉。
可惜,也不过是一瞬间的错觉。
错觉之后的悲伤更大,这样被父母爱着的她,为什么命运就一定要她死?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的儿子和父母?
第11章 衣服和化疗
忙忙碌碌几天,两处房子顺利签好约,好在不需要贷款,事情就少了不少。
一处房子直接过户,另一处约定好了一个月后付完了全款再过户,正好两处房子中一处是一直空着没人住,另一处租期也到了,两户卖主先后三天内都把钥匙直接交到了她手里。
把两处房子要装的样子反复想好,陈琢理那套装成比较简洁的新中式风格,噗噗那套太小,大体只能还是装比较明亮的北欧风格,客厅厨房卫生间和儿童房大面积使用白色,浅木色和鲜黄色,给父母住的主卧相对沉稳些,用亚麻质感的墙布和全部原木家具,就有点偏日式风格了。因为两套房子都不大,收纳空间就特别重要,需要精心设计。
然后便是找装修公司,挑选瓷砖、木地板、灯具、洁具、家具、家电,过程很琐碎,好在李如洗是熟门熟路,经验丰富。
公司她尽量每天都去一次,处理一些别人处理不了的事情,尽快和Eva交接。
申根签证需要的材料、翻译件也需要跑几次,旅游的安排也要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期间她还去立了遗嘱,虽然说房子的名字都写好了,但还是担心她死后有什么扯皮的事,要明确父母和噗噗的权益。
接下来她开始准备要留给噗噗的东西。
相比起卖房买房和筹划旅行时匆匆忙忙的日程安排,能让她暂时忘了自己的绝症和所剩无几的生命,虽然不时也会伤心难过,但是这毕竟是她喜欢做的事情,而且很多时候会给她一种生命还在欣欣向荣的错觉。
而现在就不同了。
她首先开始挑选噗噗从明年到十八岁的所有衣服。
她买了十二个最大号的储物箱,每个箱子里将要装噗噗一年的衣物。正好她买的学区房带一个十二平米的半地下室,这些箱子未来将在那里储存,目前暂时先放她西厢房顶上的花房里。
接着,她估计了儿子每一年的尺码,然后便开始扫货。
每年一打内裤、一打厚袜子和一打薄袜子,按照她给噗噗买内衣裤的习惯,内裤要一部分真丝针织,一部分纯棉的,薄袜子是亚麻的,厚袜子是油丝和羊毛的;六件短袖T恤,尽量买真丝针织和亚麻针织的,噗噗怕热,夏天穿棉的容易起痱子;四条夏季短裤,两件短袖衬衫,两件正装衬衫,六件长袖T恤,四件卫衣,两件羊绒毛衣;四条薄长裤,四条厚长裤,四条秋裤两薄两厚,两条薄羊绒裤;两件羽绒服,两件大衣,两件冲锋衣,两件风衣;鞋子以前她喜欢给孩子一买一大堆,许多穿了一两次就小了,现在得精简些:运动鞋是主要的,挑选两双带网眼的轻薄款,两双厚的,再来一双正装皮鞋、一双皮靴、一双雪地靴、洞洞鞋、拖鞋、凉鞋也都不能少……除此之外,帽子、围巾、手套、腰带、领带、领结、甚至袖扣……
因为怕过时,几乎都是基础款和经典款。空间有限,基本都是最需要的才买。
只有母亲才会这样体贴入微地给自己的孩子准备好所有衣物。
虽然以后有外公外婆和爸爸给他买,但是很可能不像她这么努力地去了解每种材质的特点和舒适度,审美也可能有差异,说不定还会偶尔想不到,缺点什么……
噗噗已经缺了妈妈,她希望他不要再缺别的。
文具备齐到十二岁的,每年一个书包,一个笔盒笔袋,一个水壶,都是选些轻奢或户外品牌里相对品质好点的。十二岁以后的不再给他选,是因为到时他要进入青春期了,这些用品想来自有主张,不会再喜欢母亲几年前买的款了。
每年的生日礼物同样放在这箱子里。
每份生日礼物都要费尽心思挑选。
有时候是玩具,有时候是块手表,有时候是机器人套装,无人机航模潜水艇之类也都有,可是挑了又担心他收到时是否早已过时,想想还是买了些不会过时的东西。
所有这些东西大部分自然是要在网上购买的,短短几天内,下了好几百单,花费了二三十万,一时间,她每天收到的包裹数量可以以恐怖形容,最多的那天收到了九十多个件,每个常规快递公司都有十几二十几个,几位不同公司的快递小哥都惊呆了,有的用小车帮她送进去。
拆包裹,收拾,整理,放入储物箱,一件件,一点点,乐此不疲……
但是每放一件,她心里其实都是百感交集,有时甚至整理着便突然泪下。
那是噗噗未来没有她的每一年每一日每一分每一秒啊……
必须选在噗噗不在家的时候来收拾整理这些,有一次她没来得及,被噗噗看到进门客厅里堆满了快递包裹,噗噗惊呆了:“妈妈,你在干什么?惩罚爸爸吗?”
李如洗一时又好笑又好气。
因为她的病,最近陈琢理也请假了几次,有一天他看见了她在往巨大的储物箱里一件件收拾那些全新的衣服,没有上来帮忙,就在旁边站着,看她收拾。
李如洗听到他脚步声停下,然后却半天没声音,心中纳闷。一回头,发现他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接着,Her-2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总算是个好消息:她可以使用靶向药。
这意味着她再活一年以上问题不大了。
甚至有可能更多。
也意味着她不用很快就告诉父母和噗噗她的病情。
李如洗好像被判了死刑的犯人突然得到缓刑,心里颇为高兴。
但同时,医生跟她说,也需要她开始住院,进行第一轮配合靶向药一起治疗的化疗。
化疗分八期,每次住院一周,中间间隔三周。
在得知生病之后的这十来天,她和陈琢理很有默契,他们早晚都在家里吃饭,或实在来不及就出去吃点好一些的,陈琢理每天坚持做早餐,而且都很丰富,越做越好,李如洗则尽量做晚餐,也力求健康和丰盛。
生命有限,剩下的每一餐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务必不使之浪费分毫。
现在,住院打断了这相对美好的生活,把她拉回冰冷的现实,使她重新处在了绝症浓重的阴影之下。
陈琢理一下子就忙不过来了,要照顾她,要照顾孩子,要上班。
他跟她商量:“你不愿意现在惊动你父母,我能理解,那我把我爸妈接过来帮助照顾孩子和你吧?”
李如洗不太愿意,陈琢理的家境比她略低,陈父还算是个有点文化的技术人员,陈母却是下岗多年的普通女工,而且小市民习气比较重,之前陆陆续续来帮她带过一年孩子,相处不是很愉快。
她说:“不用了,每次化疗才住院一周,总不能每次让你爸妈过来一周,来回折腾?还是请护工吧。”
陈琢理同意了,于是基本整个白天都是护工照顾她,吃饭就吃外卖,陈琢理会在傍晚接了孩子过来看看她。
噗噗很担心她,虽然他没哭,但是他一直在问:“妈妈,你得了什么病?”
“妈妈,你哪里痛?”
“妈妈,你不舒服吗?”
每次被他这么问,李如洗都要忍着不流泪。
她每次都耐心握着他的手,说:“别担心,妈妈只是一点小问题,并没有动手术。”
噗噗得知她一共要住院一周,就天天过来倒计时:
“妈妈还有六天回家了!”
“妈妈还有五天回家了!”
“……还有四天!”
“还有三天……”
……
看着他这样,做完化疗后很不舒服,胃口非常差,肤色惨白的李如洗都会微微露出笑容。
在医院的日子很冷清很无聊,她也没到动弹不得的重病状态,于是输液的时候她就给噗噗录些小视频,不输液的时候她就写信。
每年生日的箱子里除了各种衣物用品和生日礼物之外,还有一封信。
手写的信,不止是祝福他的生日,也是殷殷嘱咐。
今天写的是九岁时的信:
“我最爱的噗噗,
生日快乐,亲爱的宝贝,最近你还好吗?
今天爸爸带你过的生日,还是外公外婆呢?有没有请你的同学或小伙伴一起开个生日会?
今年你长了几厘米了?我们家噗噗是个高挑的小男子汉,让我猜猜,唔,不会已经一米五了吧?
今年拿到了几张奖状?有没有交到好朋友?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书?跟妈妈说说吧……
哎,我真傻,你平时肯定早就默默跟妈妈念叨了,对吧?
我也推荐你一套书看看吧:《纳尼亚》,不知道你看过了没有?
这是妈妈很喜欢的一套……”
写着写着,就累了。
这信写得不但累心,也非常伤心,写完一封,身心俱疲。
再加上化疗后的副作用……起初那种铺天盖地的恶心感渐渐散去,但胃部一直很不舒服,浑身冰冷,起鸡皮疙瘩,四肢无力,疲劳地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在一点点被杀死。
李如洗很想哭。
得病后她每天都有哭或想哭的时候,大部分是因为悲伤,但现在真的是因为痛苦。
好希望能有人可以拥抱,有体温能焐热她,而不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护工陪在身边……但那个人不能是陈琢理的妈妈,甚至也不该是陈琢理。
至于她的父母,他们已经年迈,不能再让他们伤心,他们也提供不了那么高的温度,那么有力的拥抱了……
她只能双臂抱住自己,紧紧蜷缩着,迫使自己睡着。
却没想到,做起了梦来。
第12章 群租房
闹钟的声音吵闹而粗糙,刺得鼓膜隐隐作痛,一只手摸索着伸过去,把它给按掉了。
这时候,手机的闹铃也响了,轻快愉悦的女声电子音传出来,由轻而重:“……早上好,今天是六月二十四日六点五十分,星期一,晴,气温二十四到三十度……今天,依然要记得保持微笑哦……”
依然是一只手摸索着,把手机闹铃也关掉了。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男子暴怒的声音从手机里响起来:“刘奇彬,你他妈给我滚起来,已经七点了!”
床上叫刘奇彬的男子终于被吓醒了,一个咕隆翻身坐了起来,茫然看了看周围。
这是个狭长的房间,大约有六平米左右,有一面是玻璃窗,一面是一半玻璃窗一半墙,另外两面一面是柜子,一面是布帘子。柜子那面大概有两米,分成两半,一半是柜门对着他这边,里头放他的衣服,另一半是柜背板对着他这边,柜门对着外面,给另一面的别人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