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她再次接到这个号码。
这次通了。
轻柔略低的女声传来。
“你好。”
声音陌生,是姜禾绿不认识的人, 但内心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仓促地“嗯”了声。
“方便吃个晚饭吗。”那边又说, “我是何恩静。”
姜禾绿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攥紧。
目光呆滞,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耳边流淌着车子的鸣笛声, 熟悉的街道在她的眼中变得逐渐陌生起来。
比起她,何恩静冷淡从容:“地址我发给你吧。”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你还想带谁?”
何恩静的反问,让姜禾绿无话可接,还没答应下来,通话已经被挂断,紧接着一条写着地址的短信跳出来。
位于商贸附近的法式餐厅。
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姜禾绿看到一个陌生的女士背影,身段窈窕,盘着优雅发髻,举手投足间是无法言语的贵妇气质。
双方见面,无疑难免会讶然。
因为不知道对方突然来找的目的,姜禾绿话很多,也没有主动开口询问,目光却毫不偏离地落在何恩静的身上。
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眼角细纹浅淡,行止从容不迫,对服务生说话时温言细语,对她也不例外,亲和地问她喜欢吃什么。
姜禾绿只说自己不想吃太生的东西。
“和我一样。”何恩静浅笑,“我也不喜欢太生的。”
“我爸也是。”姜禾绿突然冒出一句,“我可能像他。”
“是吗。”
不论是年龄或者经理,做母亲的道行自然比女儿高上不少,三言两语中已然看清态度,微笑缓解气氛,“他以前是吃的,和我在一起后,胃口也随我了。”
姜禾绿放在桌底下的手逐渐握紧。
没有再自讨没趣,她直奔主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想见我吗。”
“你应该见我爸。”
毕竟思念成疾的人是姜父。
而她这个做女儿的,从未见过,从未有过感情,唯一残留的可能只是脑海里对母亲的幻想和好奇。
“没必要对我这么刻薄。”何恩静维持着自始至终的从容,声调不高却明晰清亮,“你是我生的女儿,不管过多少年,发生什么事情,本质上是不会改变的。”
姜禾绿抿唇。
她没有责怪的意思,当然,也没这个资格。
只是站在父亲的角度,对他们曾经的事情感到愤愤不平罢了。
如果仅仅是以女儿的身份去面对的话,还是会温馨和睦的相处,嘘寒问暖,你言我语未尝不可。
何恩静当初为什么离开。
现在又为什么回来。
过得怎样。
以后如何。
这些都是可以谈的话题。
但姜禾绿一句都没开口,安静垂眸,好似和她吃饭的确实只是一个刚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
“不和我说说明天婚礼的事吗?”何恩静问道。
“你怎么知道……”
“要是别人请我。”微笑,她又道,“我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姜禾绿讶然。
想起时怀见先前和她说的话。
想不到他会安排这一手。
是想给她一个没有任何遗憾,几近圆满完美的婚礼吗。
“你的男人对你不错。”何恩静颇为夸赞地陈述,“第一次婚姻能遇到这样的人,你比我幸运得多。”
“你不幸运吗。”姜禾绿脱口而出,“我爸哪里对你不好?当初你要弃我们父女两个不顾。”
“他和你怎么说的我。”
“他什么都没说。”
“那就对了。”
“为什么?”
姜禾绿愈发地不理解。
离婚后不说前任老婆的坏话是男人的基本修养,为什么在何恩静看来是一件不算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样。”何恩静说。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相处的。”憨憨姜禾绿深呼吸,“我只知道他很在乎你,自从你离开之后,家里关于你的所有东西都保留完整,小时候我爸因为我打坏你一个耳环骂我。”
很久以前的记忆,回想起来仍然清晰地在脑海里回荡。
她是姜父唯一一个女儿,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是不会动粗的,哪怕她在外面掀翻天,姜父也会一如既往地宠溺。
然而一旦触及到何恩静,姜父远没有表面上那样和蔼。
他凶起来的样子很可怕,当即就把年纪尚小的姜禾绿吓哭了。
当时姜父脾气暴躁,但后来反思后悔,向她道歉,还买来新玩具哄她。
诸多细节,姜禾绿完全可以看出来,何恩静在父亲心里的地位,是怎样的不可碰。
对于姜禾绿的反应,何恩静并不意外,轻描淡写地问:“他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吵架。”
“吵架?”
“别人夫妻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我和他每天都能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为什么?”
“不理解吧。”
过去二十多年,何恩静简单的四个字,概括完她的第一段婚姻。
她是个追求感情细致的人,身边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当初和姜父在一起,确实是被他捡了漏,他一开始给何恩静的初印象是感动。
想不到有人会喜欢她那么久。
但感情和婚姻往往不是感动就能逐渐平稳的。
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人比第一任丈夫爱她,但也相信他们永远过不到一起去。
“他其实迁就我很多事了。”何恩静淡淡陈述,“饮食起居方面,他都按照我的喜好来,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
姜父会因为她被其他男人搭讪而质问她,也有相当严重的老传统思想和大男子主义。
在那个时候,何恩静就明白,感情和生活是要分开的。
而她也知道,自己离开他,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日积月累的吵架矛盾后,她还是选择离开。
丢下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儿,是万不得已的事情。
在那时,背负抛夫弃女的名声,必然会被人唾弃的。
然而何恩静就是敢。
“哪里有那么多不合适。”姜禾绿听完后,怔怔地发表意见,“明明就是不够爱。”
何恩静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
说来也怪,她好像没做什么错事,但所有人都认为她错了。
姜禾绿刚才说因为一个耳环被骂,是想强调父亲有多在乎母亲。
却不想,为什么父亲要因为这件小事去骂她,骂完后又哄她。
二十多年前姜家的婚姻便是如此。
因为一点小事,吵架,闹别扭,随后姜父又去哄。
一次两次没什么,天天如此,心高气傲的何恩静压根受不了一个一边说爱她的男人一边在小事上锱铢必较。
不过,她并没有在姜禾绿面前说太多。
她不希望让姜禾绿对姜父的印象有所改变。
何况今日的晚餐,只是谈谈心,庆祝下女儿的婚礼。
这么多年来的隔阂,不是一顿饭就能消除的。
但能像个陌生人一样拼桌吃饭,未尝不好。
临行前,何恩静留下一张黑卡。
“时间太仓促,没办法给你精心准备新婚礼物。”何恩静修得漂亮的指甲抵着桌上的卡,“不如给你金钱来得实在。”
“我不需要。”
“不是给你现在用的。”她说,“是给你一个后路,不论将来如何,有一份家底,会少很多后顾之忧。”
卡的密码是姜禾绿的生日。
里面的金额不小。
大银行的黑卡不是想办就能办的,里面少说有七位数的储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