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沈河还是短暂地拥抱了这个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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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陪同黄正飞去参加葬礼。
这位导演立遗嘱要求将自己埋葬在乡间,与他的名气略有些不符合。
来参加的人少之又少,都是受了邀约的。
结束以后,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在墓园里散步。到处只有风来去自如,沈河走在前面,轻飘飘地问说:“要索性放弃《黑狗》吗?”
近期得到消息,他去年拍摄的电影得到年终一项最佳男演员的提名。事实上,这时候正应该是事业发展的最佳时机。
黄正飞说:“你想得倒美。”
他们往前走。
见阴霾似乎扫去不少,沈河也不再搭话。他原本就是很难关心人的类型,此刻更是图省事,兀自低着头,去看脚下的草木。
黄正飞憋不住心事,主动提问:“你猜他为什么决定埋在这里?”
沈河猝不及防被搭话,满脸不情愿地回过头,十足敷衍地回答:“因为他是底特律雄狮队的粉丝?”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你。”黄正飞翻了个白眼,“重猜!重猜!”
沈河拗不过。
望着黄正飞滑稽的表情,他郑重其事地思索了半秒钟,随后用将信将疑的语气说:“……不是吧?”
黄正飞不由自主笑起来:“什么不是吧?”
“不会这么狗血吧?”
没想到黄正飞洋洋得意:“就是有这么狗血。”
“……行吧。”
谈论起往事,黄正飞斑白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晃动。他压住帽子,低下头时,嘴角的笑容越发加深,加深到极致,却又变成陈旧的悲伤:“我们只讨论过一次,还在大学的时候。其实也说不上讨论,好像又吵了架。我说,死之后一定要葬到这里。后来第一次用你的那部片子里,我又提了一次。他的信仰不允许他爱男人——”
沈河说:“Sorry.”
“沈河,”已经与他相当亲近的长辈说,“差不多有半个世纪,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待他的。然后现在,我才意识到,原来爱是这么难以承认的事。”
天空很辽阔,死去的人很安静。
沈河背对着风来的方向,黑色正装外套的衣角摇曳着。
他说:“你才发现啊。”
他转过身继续走。助理、司机和保镖都在不远处等候。
倏忽间,黄正飞又开口:“《黑狗》要过段时间再复工了,你有什么不满吗?虽然有也没用。”
他听到年轻男子发笑。
“没有啊,”沈河没有回头,“正好回去给我太太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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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稚的生日在十月底。
往后推一个礼拜是沈河生日。
正如不相信任何宗教一样,他们对星座占卜一类的也完全不感兴趣。
还在大学时,某一次排练期间,孙梦加拿着花名册对沈稚说:“你和沈河竟然是同一个星座。”
沈河恰好在场,抬起头来说:“我知道。摩羯座是吧,周杰伦是不是这个星座的?”
“摩羯座是十二月,”孙梦加鄙夷道,“你们不是摩羯座,我才是。”
沈稚则心无旁骛,低声反复背记着台词。
光阴似箭,这么多年。
生日离结婚纪念日也就将近两个月,沈河和沈稚营业恩爱夫妻的重心偏移后者。然而,每年还是要庆祝给人看的。
目前,离婚协议的商议进度时沈河想要现在他们居住地的房产,而沈稚驳回。沈河坚持,沈稚再次反对。
接到沈河的来电时,沈稚刚结束护肤,准备去房间读几页书再睡。
电话接通,沈河先“喂”了一声,他说:“是我。”
沈稚也回复“喂”,又说:“知道。”
然后就沉默。
仿佛加载界面不断转动,末了,沈河说:“咳,我回来了。”
“什么?”沈稚有些反应不及。
“刚上车,从机场出发。等会儿到家,”他一鼓作气说完,“就这样。”
沈稚愣了愣,下意识说:“好。”
“好。”
沈河挂断了。
结束通话,沈稚下意识按住胸口。
那里面有什么一下一下撞击着。
她在床上呆滞地坐了好久。沈河回来了。沈河要回家了。可是那又怎么了,有什么特别的?他们不是都经常出差然后回家吗?和以前也没有不同啊。
沈稚起身,先是套上一件外套,出去时对上梳妆台的镜子,又忍不住左右确认自己今天看起来怎么样。
她走到起居室坐下。
打开电视机,左右翻翻,也没什么有趣的内容。用平板电脑上网,推送也乱七八糟,甚至还还有她自己的消息。一则说沈河打沈稚,另一则问沈河和沈稚有没有性生活。
前面那一则,沈稚有点无语。后面那一则,沈稚更加无语。
她焦躁不安地坐到楼梯间,就这么静静待了好几分钟,才觉察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而与此同时,沈河目视前方,盯着黑黢黢的夜晚走神。
习习被他看得瘆人,毫不客气地拍开他:“又怎么了?你别以为自己长得还行就能为所欲为。”
什么跟什么啊。
沈河咽下困惑,懒得理睬她。
说实话,他现在有点心虚。
头一次学习如何向妻子报备日程,沈河强忍住没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如何讨女人开心”,终于守住自己最后的尊严。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为什么气氛会变成这样?沈河有点不明白。到家时,他又在内心斗争了一番,还是没让习习陪他进门。
他熟练地输入指纹,进门。
灯还亮着。
走上楼梯,他看到光影间忙碌的女人。
听见声响,沈稚抬起头,还是一贯漫不经心、落落大方的神情。在媒体面前,工作需要,沈河说过许多模棱两可的话。然而,谈及自己妻子的美,他向来都像重刑犯对罪行供认不讳。
“回来了?”她说,“我给你煮了宵夜。”
第51章
沈稚回过头, 不知是该先放下盘子,还是先把手臂藏到身后,总而言之, 还是露出自如的微笑:“我给你煮了宵夜。”
沈河走过来, 游刃有余地回答说:“你做了什么?”
“荞麦面。”沈稚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水。
他坐下,已经开始搅拌酱汁,却还是说:“明天早晨起来估计又要肿。”
她却飞快品尝第一口, 正直又坦率:“索性不睡就好了。”
沈河猛地咳嗽, 或许是被芥末呛到。
两个人真的一整晚都没有睡。
不过, 却是在看《权力的游戏》。
沈稚搂紧抱枕, 纤细修长的腿盘到身前,满脸写着严肃。沈河戴着框镜, 优哉游哉地抵住侧脸。投影的光铺陈到两张精致的脸上。
沈稚仿佛不经意提起:“《黑狗》呢?”
“暂时停了,”沈河目不斜视地回答,“应该年底复工吧。”
特殊的时间节点出现,引发两人不约而同的一阵沉默。两个人都处于想和对方说点什么, 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阶段,末了,又只安静。
久而久之,缄默也变得安逸。
这样也挺好。
天亮之前, 沈稚睡得不省人事,沈河推也推不醒。
再一次睁开眼,她热得满头大汗。明明已经脱离夏天, 然而室内恒温空调却被调得暖和到惊人,外加身上还盖一床蚕丝春秋被,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格陵兰岛小憩。
已经是早晨,沈稚直接来到沈河房间。他卧室里倒是冬暖夏凉, 十分舒服,而沈河本人正蒙头大睡,看得沈稚怒从心起。
她摇晃他的肩膀。
沈河恍恍惚惚醒来,半睁开眼,看清是她,判定是私人所有物品,二话不说,直接卷进怀中。沈稚吓了一跳,试图挣扎,却被束缚得动弹不得。
“沈河——”她话说一半。
可他还在睡。
一瞬之间,其他念头荡然无存。沈稚盯着他,一了百了、不知不觉就放松。她也睡着过去。
两个疲劳的人睡到天昏地暗。
沈稚躺在床上看手机,沈河冲完澡出来,把袋装牛奶扔到她肚子上。
她边插吸管边坐起身。
沈稚是典型的宽于律己严于律人,死都不肯沈河在自己床上吃东西,到沈河床上却肆无忌惮。以前有一回,沈河拿了本旧书到她床上看,她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把他给踹了下去。
沈河穿衣完毕,坐下时说:“咱们出国玩一趟吧。”
“嗯?”沈稚头也不抬。
“嗯?”他又学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