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朝暮把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很是困惑地问了句:“爸,你怎么了?”
司徒庆宇叹了口气:“昨晚睡觉前,我和你妈聊天,感觉你们这届学生也真是不容易,赶上咱们省最后一届文理分科了,想复读都难,压力不是一般的大,再想想那些因为学习压力大跳楼的孩子,诶呦,愁的我和你妈都没法儿……”
不等她爸把话说完,司徒朝暮就斩钉截铁地保证:“爸你放心,为了你和我妈,我也绝对不会跳楼!”
司徒庆宇舒了口气,庆幸点头:“那就好,不然我和你妈以后在单位还怎么混?人言可畏哟!”
司徒朝暮:“……”
合着你俩发愁的是这?
司徒庆宇又说:“能学就学,不能学就放弃,大学能上就上,不能上就回家收房租,不丢人。”
司徒朝暮却心怀大志:“收房租和985我都要!”当一个有文化、有内涵的包租婆。
司徒庆宇的话风突然一转:“诶,你还别说啊,我们单位每年都给家里有孩子考上大学的员工发行李箱,学校越好,箱子质量越高。”
司徒朝暮回想起来了她考上高中那年她爸从单位拿回来的深蓝色印有反光字眼“小朋友出没注意礼让”的双肩书包,期待值瞬间降为了零:“就你们那交警队,能发什么好箱子?”
“纯牛皮万向轮的。”司徒庆宇是东辅交警支队的交管科科长:“你要是看不上就给我,我自己留着用。”
司徒朝暮毫不迟疑:“那你就自己留着用吧。”
吃完早饭还不到六点二十,司徒朝暮在她爸“路上注意安全”的叮嘱声中背着书包出了门。她家住在6楼,裴星铭他家住在3楼。
如同往日里一样,司徒朝暮先去和裴星铭汇合,然后俩人一起去24号楼接周唯月,最后三人一起在小区门口等闻铃。
周唯月和闻铃都是他们俩的发小。在四革马村拆迁之前,他们全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即便是拆迁后也是原址回迁,四人年龄还相当,从幼儿园到高中就没分开过,是一起长大的死党。
闻铃虽然出自单亲家庭,但却是个性格特别开朗的女孩。她的父母在她八岁那年就离了婚,父亲去了J国工作定居,她一直跟着她妈在东辅生活。
周唯月大概是他们这四人中思想最单纯的一位,因为儿时的一场高烧将她的心智停留在了十岁,但生理指标一切正常,随着时间地慢慢推移,她逐渐出落成了一位比之绝大部分同龄人都要窈窕漂亮的姑娘,就连司徒朝暮这种已经足够标致的美人胚子站在她身边也会黯然失色。
并且在那场高烧之前,周唯月就有着异于常人的舞蹈天赋,高烧之后这种天赋似乎越发的惊人了,也正是仰仗与这种天赋,她才得以顺利地升学读书。
其实有很多人劝说过周唯月她爸妈,让他们把孩子送进特教机构,但是她爸妈不愿意,他们不觉得自己的女儿是特殊的,她既没有少胳膊也没有断腿,她只是没有其他孩子那么聪明,凭什么要把她当成弱智对待?周唯月在正常的学校内读了多少年的书,她爸妈就求了多少年的人,说了多少年的好话。
孩子都是父母的心头肉,他们想让自己的女儿能够拥有一份与普罗大众相同的正常生活的想法也可以理解,但人性都是不健全的,周唯月这种情况,经常会在学校里面被欺负,所以司徒朝暮他们三人平时就特别照顾她,上学期间的主要任务除了学习之外,就是确保周唯月不受欺负。
三人在晨曦的灿烂光芒中等待了五分钟左右,一位留着齐耳短发,剪着刘海儿的大眼睛元气少女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破了早晨的薄雾,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司徒朝暮他们三人的面前:“早啊各位!”
裴星铭没好气:“早个屁啊早,马上迟到了!”
闻铃看了一眼戴在左手手腕上的电子表:“这不还有十分钟呢么?”她的皮肤略黑,但不难看,呈现出了一种健康的小麦色,光洁紧致,无斑无痘。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好心提醒:“学校西门修路,不开放,咱们得绕到五头牛村从东门进。”
闻铃瞬间就蔫了,烦躁不已:“这破路都修了俩月了,怎么还没修好啊?”
但其实她烦的并不是需要绕路去东门,而是需要绕到五头牛村。
四革马村与五头牛村,自古不合,没进入现代化建设改造之前,隔三差五的就要进行一番激烈的械斗。时至今日,两村之间还互不通婚呢,可想而知世仇的深刻与牢固。
要说东辅七中的领导也是有眼光,在哪儿选址不好,偏偏要选在四革马与五头牛村中间的那块地,于是乎,本就不怎么友好的两村关系因为拆迁资源分配不均而越发的水深火热了。
五头牛村指责四革马村偷奸耍滑,以不正当手段抢占赔偿;四革马村耻笑五头牛村鼠目寸光,不懂以小换大。
站在司徒朝暮的角度来说,她觉得就是因为五头牛村的村长鼠目寸光而导致了他们村发展落后。早在十几年前,政府部门派人来和两个村的村长讨论拆迁事宜的时候,他们四革马村的村长二话不说立即答应了,还主动降低了经济上的赔偿条件,以此来多换取本村学生的入学名额;五头牛村的村长却觉得政府给的赔偿太低,想要坐地起价,结果就是人家政府和学校不愿意再跟他谈了,把原本规划好的场地整体西移,仅在四革马村的范围内进行拆迁改造。
最终的结果就是四革马村因为拆迁改造家家户户全富了,家里有孩子的人也不用再发愁高中的升学问题,而五头牛村至今为止还维持着落后城中村的原貌,就连那点儿可怜的入学名额也是因为学校要在东边扩建体育馆,不得不站了他们的一点儿地才换来的。
“读书是个好东西,能让人的眼光变得长远,”这是司徒朝暮她爸在小区建成,他们一家三口搬入新家后对司徒朝暮说得第一句话,“村长就是读过书的人。”
那个年代少有的手持大学文凭的村干部,真正正正的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了。
他们村长甚至还在小区即将建成之际给本村的小区改了个相当洋气的名字:驷马居。
四革马村居民社区瞬间变成了君子亭,其文化内涵程度直接甩出了隔壁五头牛村一百倍不止,就连来附近租房子的家长也更喜欢“驷马居”这种一听就洋溢着文学气息的地方。
基于以上种种恩怨,两个村里面在七中上学的学生也会因为村属性不同而自动分成两个阵营。若非迫不得已,双方绝不会轻易踏入对方的领域半步。
而如今学校西门外的那条路正在扩路,被蓝色铁皮围了个严严实实,四革马村的学生不得不绕到五头牛村的领域从东门入校,忍辱负重就算了,更麻烦的是,原本只有五分钟的路程硬生生的被拉长了两倍。
在司徒朝暮、裴星铭、闻铃三人七嘴八舌地吐槽抱怨修路绕路的麻烦时,背着少儿款粉色书包的周唯月弱弱地插了一句嘴:“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呀?”
正在义愤填膺的三人:“……”
四个人里面,就她一个“小学生”最清醒。
裴星铭:“都愣着干什么,跑啊!”
司徒朝暮却相当冷静:“不急!我有办法!”
闻铃:“你有什么办法?时间逆转大法?”
司徒朝暮朝着他们仨身后一指:“你们看!”在他们仨扭头的瞬间,她拔腿就跑。
闻铃最先反应过来,跟着就跑:“卧槽!司徒你真奸诈!”
司徒朝暮边奔跑边愧疚地对闻铃喊:“我也不想骗你呀,但我和裴星铭一个班,只要我不是全班最后一个到的就行了。”
裴星铭懵了,反应过来后,拔腿也跟着跑,边跑边骂:“我他妈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然而跑了还没两步,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转头回去了,书包前背,半蹲在了周唯月面前,“快上来!我背你!”
周唯月特别听他的话,立即跳上了他的后背,抱紧了他的脖子,奇怪地询问:“跑步比赛么?”
裴星铭用双臂揽住了她的双腿,稳健迅猛地冲了出去:“对,跑步比赛,带你赢她们俩。”
周唯月突然就开心了起来:“我给你加油!”
裴星铭唇角上扬,脚步不停:“嗯。”
四个人并不全在一个班,司徒朝暮和裴星铭一起在理科八班,闻铃在文科十四班,周唯月在文科十五班。
开学第一天裴星铭也不用晨训,他先把周唯月送到了十五班,然后才回了本班,虽然迟到了一分钟,但万幸的是班主任不在。
司徒朝暮刚刚放下水杯,后面的同学就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你哥给你的。”
司徒朝暮打开一看,上面写着一句话:你猜猜我刚才看见谁了?
司徒朝暮简直无语到了极点:费劲千辛万苦地从最后一排角落传到第三排中间,就为了给她展示一个疑问句?又不是发微信,有话不能直说么?
司徒朝暮叹了口气,从文具袋里面翻出了黑色签字笔,正准备在纸条上写字的时候,班主任老李穿着他那件几乎算是焊在身上的浅蓝色Polo衫和浅灰色西服裤从前门走进了教室,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形挺拔、理着寸头的男生。
司徒朝暮下意识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紧接着,浑身一僵。
男生身穿七中校服,脚踩一双白色的飞跃板鞋,腰身笔挺,形如青松,骨相极具风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眼眸实在是太过冷清了,那一双眼尾外翘的丹凤眼本应是一双神韵嚣张的多情眼,却因为眸光的淡漠而变成了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无情眼。
对全班的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位生面孔,所有人无一例外地全部抬起了脑袋,好奇地看向了讲台。
与宋熙临目光相触的那一刻,司徒朝暮整个人都是懵的,满脑子都是问号:这家伙,怎么、怎么来他们班了?怎么还把头剃了?想开了?还俗了?不当道爷了?
班主任老李对宋熙临的介绍并没有那么多:“宋熙临,咱班新转来的同学。”然后又一指坐在第三排中央的司徒朝暮,对宋熙临说,“这位是班长,司徒朝暮,很受同学们的欢迎和爱戴,我不在的时候她就是代理班主任,有什么不懂的或者需要帮助的地方,都可以去问她。”
司徒朝暮并不是老李钦点的班长,而是凭借着民主选举被全班同学选出来的班长,选举十二次,次次有爷名,在八班内部的威望不是一般的高,仅次于班主任老李。
宋熙临仅是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将目光转到别的地方去了,就好像他们从不认识一样。
其实他这种无动于衷的冷漠反应,也在司徒朝暮的预料之中。
简单地介绍完毕,班主任老李将宋熙临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储藏室门口的那个空位,弥补了后排八大金刚的空缺。
早自习的下课铃打响后,司徒朝暮把后排的“四大天王”和“七大金刚”们全部喊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开了一个简短的例会,会议主题:不许欺负、挑衅、排斥新同学,违者后果自负。
这帮“翘楚之秀”们的首领就是裴星铭,在司徒朝暮发言结束后,裴星铭特不服气地说了句:“那也得看他表现吧?他要是先挑衅我们怎么办?”
有人附和:“对啊,他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我刚才主动去给他打招呼,人家都爱答不理的。”
司徒朝暮心说:他要是那种热情似火的人,我还不用给你们开会呢。
她就是笃定了宋熙临那种不知好歹的人绝对会在不知不觉间把这群“翘楚之秀”们给招惹了,才会在早自习结束后的第一时间给这帮人开会呢。
避免争端、维护班级内部稳定是司徒朝暮的最终目的:“你理他那么多干啥?你们就把他当空气,对他视而不见,他肯定就不会主动去挑衅你们,各自都安分点,最后一年了,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一男生突然说:“班长,你好像很怕他受欺负呀。”
又一男生立即跟着起哄:“班长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另一男生在人群中喊:“诶呦怪不得这么担心咱们欺负他呢。”
司徒朝暮:“……”
我怕他受欺负?我是怕他一刀砍死你们!
裴星铭纯属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顺便报一下早上的仇:“原来如此!明白了,都明白了,就当是给班长个面子,对他好点。”
“你们几个少胡说八道!”司徒朝暮气急败坏,“我是为了你们好!”
然而谣言猛于虎,根本止不住,第一节 课还没下课呢,八班内部就全传开了:新转来的那个男的,被咱班长看上了。
第6章
◎“那就多谢道爷包容了!”◎
课间操结束后,司徒朝暮才刚回到教室就被班主任老李喊去了办公室。老李先给她了交代了几件班级管理工作上的小事,然后给了她一张崭新的信息登记表,让她给新转来的那个男生送过去。
司徒朝暮再次回到教室的时候,距离上午第四节 课上课还有两三分钟的时间,绝大多数同学都已经回了班,但教室里面并不乱,因为英语老师已经在讲台上面站着了,虽然是背对着大家的。
裴星铭的座位紧挨着教室后门,司徒朝暮的左脚才刚踏进教室后门,他就问了一声:“老李喊你干嘛了?”
时间紧迫,司徒朝暮懒得跟他废话:“没你的事儿。”她的脚步不停,迅速朝着宋熙临的座位走了过去,把手中的空白表格放在了他的桌面上。
裴星铭立即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男生,然后眉飞色舞地朝着储藏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司徒朝暮正认认真真地跟宋熙临交代着表格该怎么填,安静的教室内突然爆发出了一阵不怀好意的起哄声,先是类似于“诶呦呦呦呦!”、“唔唔唔唔!”这种贱兮兮的、唯恐天下不乱的高呼惊叹声,然后在突然间,不知是后排的哪个家伙先起了头,大喊了一声“在一起”,一石激起千层浪,激荡的浪潮一路从后排推向前排,最后全班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了司徒朝暮和宋熙临身上,就连英语老师都停下了写板书的动作,奇怪地扭头看向了教室后排。
除了无语和生气之外,司徒朝暮再也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了。
虽说后排这群人是一帮什么样的货色她心里一清二楚,不分青红皂白的拉郎配起哄也确实是他们这群无聊的男生们能干出来的事儿,她也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但凡换给她换一个绯闻对象,她可能都没有现在这么生气。
先不说宋熙临这个人的性格如何、是否讨喜,关键是人家才刚转来半天还不到的时间,就拿人家开这种玩笑,像什么话?尊重人么?
显而易见,这群人就是在借机给宋熙临下马威。
司徒朝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尴尬又紧张地看了宋熙临一眼。
她本以为他会生气或者不高兴,但是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和沉静的眉宇向她证明了是自己多心了。
他也没有向她一样去打量她被大家开玩笑后的反应。或者说,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无论是那群人起哄之前还是之后,一如既往的事不关己、淡漠疏离,仿若教室中的喧哗热闹并非因他而起,而站在身边的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无关轻重的陌生人而已。
司徒朝暮突然意识到了,宋熙临这个人可能真的不是故意对人爱答不理,也不是在假装清高冷傲,他是真的不在意。
就好像,他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像极了一位山河过客,走一遭只为看山看水风景,不为人。
但也好,冲突发生时,只要一方不予追究,矛盾就无法再继续激化。
司徒朝暮要的就是个安稳,都已经高三了,她图的只是一个安静稳定的学习气氛,只要班级的内部和谐不会因为一个新来的而破坏掉就好,管他是不是真的被针对了呢。
对她来说,他也只是一位无关轻重的陌生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