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煦挺好玩儿的,胖乎乎的,爱笑还不闹腾。”
“那是嫂子带得好。”
“你哥那天还使唤我帮谦煦换尿不湿,指指点点,说让我学着点。”
“香莲婆婆的刺绣课是明天下午吗?她上次教我的针法我又快忘了。”
“嗯。”向峻宇想笑,“你下次也别转移话题了,直接说你不想聊这些。”
“我不想聊这些。”
“那就聊点别的,爱红婶那天还对我说,从来没见你去上过她的课,问你是不是对她有意见。”
“我这五音不全的破嗓子根本不是唱山歌的料,歌舞有关的我都是敬而远之。”
“你有你自己的特长。”向峻宇看了看道旁的树,“那个策展人联系你了吗?”
“嗯。”方嘉嘉伸了个懒腰,甩了甩胳膊腿,“她是看了我给谦煦做的树叶画,觉得很有意思,本来是想做一个树叶创意画的画展,主题都快定了。我那天看到上次元宵节做的那幅砂石画,又想了想,想到五谷杂粮、稻草泥巴、花花草草都能作画,我觉得既然要做村野主题那就取材于村野,所以定了新的主题。”
“什么主题?”
“《万物向善》,我会带向善画坊的小朋友一起做,和他们一起去潭沙的美术馆开画展。”
向峻宇赞许地点头,“今年的荣誉村民一定要颁给你,应该没人投反对票。”
“有荣誉就会有关注,有关注就会有压力,我可不想当什么荣誉村民。”
“那你想当什么?”
方嘉嘉忽然想到了叶朗说过的那句话,“万紫千红烈如火,当片绿叶也不错。”
向峻宇顿了顿,“这话说得太好了。”
“叶朗说的。”方嘉嘉见他又不吭声了,觉得好笑,“向峻宇,你是不是太敏感了?我一提叶朗你就自动静音。”
向峻宇挠了下鼻梁骨,“因为他优秀得让我无话可说。”
“少来吧你,酸了吧唧。”
向峻宇笑了笑,仰头看向那轮明月,“嘉嘉,今晚的月亮真好看。”
方嘉嘉也仰头看向夜空,笑眼明亮,“星星也好看呀。”
清朗的月光在树叶上洒下白色的糖霜,群星闪耀在村庄的上空,熠熠夺目。
去蓬勃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天地吧,无论是想当主角还是配角。
月落日升,晨曦冉冉。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太阳即将为四野启明,山茶花的花瓣上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
王秀荷敲了敲女儿的卧室门,“嘉嘉,你起了没?峻宇在外面等你。”
站在状元小卖铺台阶下的向峻宇,望着那个慢悠悠走出来的人,等着配合她完成她正式晨跑前的仪式。
方嘉嘉走到第三级台阶时,向下一个飞扑,他再稳稳地抱接她落地。
方建兵正在女儿的工作室打扫卫生,探出头,望着他们微笑。
已经对他们俩的互动日常习以为常的王秀荷拎着浇花壶站在门口,“峻宇你少惯侍她惯侍:溺爱、迁就(西南官话方言)。,一天到晚疯癫癫的。”
向峻宇甘之如饴地笑,“还好。”
“你爸爸昨天提了一条娃娃鱼过来,你中午过来吃饭。”
“好。”
方嘉嘉不想一大早就听她妈妈唠唠叨叨,拔腿就跑,“向峻宇,你快来追我!”
张翠凤站在菜园子里泼了盆洗菜水,拍了拍洗菜的盆,笑呵呵地朝方嘉嘉喊,“嘉嘉,慢些跑!”
“荷婶,我先去跑步了。”向峻宇转身去追赶那个远去的身影。
路上早起的村民们,拿着春耕的农具和他们打招呼,“嘉嘉,厉害咯,书记都跑不赢你了。”
向书记神清气闲地跑到她身边,“轮到你追我了。”
太阳把他们的影子投在长长的河堤上,奔跑的他们给落月河边的芦苇荡带来了一阵微风。
细长的芦苇随风而动,阳光在摇曳的叶片上起舞。
长满了水草的水面上,倒映出年轻的,奔跑的身影。
清晨的空气在呼吸里涌流,方嘉嘉感觉自己被投入了一片无垠的清澈之中,泊在一片春意盎然的日光里。
她在 27 岁即将结束的时候,忽然不想再那么浑浑噩噩地被时间追着跑了。
只是转了个身,回到向善坪。用一个冬天的时间,步履不停地身心重启,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生机充沛的春天。
以前是刚被闹钟叫醒就盼着夜晚快点到来,如今是还没睡下就开始期盼第二天的清晨。
那些曾经只觉谈来奢侈的爱和梦想,原来早就等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望着那轮初升的太阳,觉得人的确应该每天早点醒来,才能看到那么辉煌的朝阳,那么广袤而盛大的明朗。
春光如煦,万物向善。
朝着前方奔跑的向峻宇忽然慢下脚步,回转身望着她,见她加速朝自己跑来,笑如春风。
“嘉嘉,慢点跑,不着急。”
第102章 番外.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节奏
方嘉嘉又上完了两堂向善画坊的课,正在收拾教具。
刚开完防洪防汛会议的向峻宇等在农家书屋门口,十二个小朋友拎着自己画好的画,出门时接力一般地和他们讲礼貌,“方老师再见,向书记再见。”
宋青岚和赵春兰挽着手经过书屋门口,准备往村部刚开的小食堂走。赵春兰习惯性为方嘉嘉报菜单,“嘉嘉,今天晚上有锅巴炒腊肉和辣子鸡,要不要一起吃?”
“好啊。”方嘉嘉抱着教具走出来,朝门口的向峻宇抬了抬下巴,“你呢?”
“我随你。”
小食堂的壁挂电视正在播放一档热门综艺,方嘉嘉端着餐盘走到宋青岚身边坐下。
宋青岚夹起一块锅巴,仰头望着电视里的几个男人,“我还以为他们糊透了,没想到这两年又火了。”
“什么糊透了?”大厨李师傅朝她们看,“青岚,我给你重打一份。”
“没有,李师傅,我说的是电视里的人。”
“人怎么能糊透呢?那多吓人?”李师傅纳闷,看了看正在装菜的向峻宇,“书记,你多吃点。”
向峻宇端着餐盘走到圆桌旁,朝向思睿看了一眼,向思睿立马把方嘉嘉旁边那个位置让给他。
方嘉嘉拿起筷子,也和宋青岚一样仰头望着电视,嘟囔道:“他们几个又一起上综艺了啊。”
她有些感慨,十几年过去了,她都从小学生变成社会人了,那些人却跟吃了防腐剂一样,一点不见老。
“他们比赛的时候你最喜欢谁啊?”宋青岚好奇,“我最喜欢苏醒和魏晨,可惜魏晨不在这节目。”
“我当时最喜欢——”她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向峻宇,下意识地咳了下嗓子,“十几年前的事了,忘了。”
向峻宇冷静地望了一眼电视机,脱口而出一大串选秀男明星的名字。那些男人参加的甚至都不是同一档选秀节目。
宋青岚听笑了,“向书记你还真是如数家珍啊。”
2007 年的夏天,12 岁的方嘉嘉的确短暂地爱过很多男人。
那个暑假,向文楷和向峻宇经常见方嘉嘉和向宁坐在电视机前,安静地观看那两档选秀节目。
她们脸上看不出任何追星女孩的狂热,倒像是两个严格的评委,眼神冷漠地审判电视机里那些唱唱跳跳的男人。
直到 7 月的某天中午,向峻宇跟着方嘉嘉到了祠堂,发现她在认真地跪拜菩萨。
他见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念了一串他没听过的名字,“请菩萨保佑他们都能在比赛里取得好名次,菩萨,这些人是我想请你保佑的。等一下我念的两个名字是姐姐想请你保佑的,也麻烦你保佑一下。”
向峻宇靠在门口听了个全乎,没忍住笑出了声,方嘉嘉闻声猛地回头,又羞又恼地瞪他。
“嘉嘉,你怎么不给你自己求个好名次?”
方嘉嘉羞愤地起身往外走,向峻宇跟在她身后,“你喜欢的人太多了,菩萨根本保佑不过来,拜菩萨不能太贪心。”
她又气又急地下台阶,他快速蹦下台阶转身望着她笑,“我去年是运气好才考上一中,你能不能让菩萨也保佑保佑我?让我每次考试都能拿个好名次?”
方嘉嘉内心骂他自不量力,他和那些哥哥们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她气鼓鼓地急着下台阶,因为石阶建得太陡,一个重心不稳差点扑倒在地。
向峻宇伸出的手还没扶住她,她自己下意识地去拽台阶旁疯长的茅草。人是没摔倒,手被茅草划拉了五六七八道血口子,脸上也被叶片刮蹭出几道细小的痕。
向峻宇有些不知所措,“没事吧?”
她本来就觉得为那些“哥哥”拜菩萨被他发现了很丢人,这下终于能借机哭出来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害怕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向文楷,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越想越想死。
“嘉嘉你别哭啊。”向峻宇束手无策地挠了下鼻梁骨,似乎是看穿了她在哭什么,“我又不会告诉别人。”
得了他这句话,她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委屈巴巴地说:“那你发誓。”
“行,我发誓,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我就——”他犹豫了一下,挑了个自己觉得挺毒的誓,“我就考不上军校,当不了军人。”
方嘉嘉心想,倒也不用发这么毒的誓。她很小的时候就老听他说想当军人。
睡在茅草堆里的九叔忽然拨开那丛茅草钻了出来,“峻宇啊,菩萨脚下不要乱讲话哦。”
这下轮到向峻宇想哭了。方嘉嘉仰脸看了看他那张强撑着苦笑的脸,又匆匆起身,转身跑上一级级台阶,回到了祠堂里。
她怀着比刚刚还虔诚的心朝菩萨跪拜,怕又被人听见,默默许愿:菩萨,刚刚那些哥哥你不保佑也没关系,但是请你一定要保佑峻宇哥当上军人。你别记错名字了,我不贪心,请你保佑向峻宇一个人就行了,一定要让向峻宇当上军人。
她觉得自己已经虔心祈求,自觉万事无虞了。
高中的时候听王秀荷说向峻宇应征入伍了,她还悄悄带了贡品去祠堂还了愿,觉得菩萨真灵。
吃完晚饭,两个人并肩走出村部大院,往状元小卖铺走。
经过祠堂时,方嘉嘉仰头看了一眼,后知后觉地嘀咕,“早知道我当时应该说得清楚一点,只求菩萨保佑你当上军人,忘了求祂保佑你考上军校了。”
向峻宇满眼惊疑,“你还帮我求菩萨了?”
“嗯。”方嘉嘉难为情地挠了挠额角,“一起长大的哥哥当然要比电视机里的哥哥重要,他们又不会给我买好吃的。”
“这么拎得清?”他微笑,“没白疼你。”
“不过看到他们又一起出现在电视里,我还挺感慨的。”方嘉嘉看了看别人家院子门口的那几盆花。
“前阵子看到一段话,我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每个人的花期不一样,我们都有自己的人生节奏。不用和别人比成功,也不必和别人比才能,自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有些人觉得三十岁就已经人生定型了,有些人五十岁才找到热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