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以后万穗农场做成什么样,只要是云溪农庄有需要,我的那些东西一定会先紧着姐们儿你。”
何越山醉醺醺地望着她,“小穗,听说樾野文化的人已经找上你了?”
见唐小穗点了点头,方嘉嘉感慨地喝完了剩下的半杯啤酒,然后拿起酒瓶又给自己添了一满杯。
樾野文化是和她同村的向野一手办起来的 MCN 机构,如今在整个上庸市都备受瞩目。
王秀荷虽然自己有个状元儿子,却也常常拿那个大方嘉嘉三岁的向野揶揄自己的女儿。
别人家的孩子,总是特别成功。
“小穗,你现在是火了。我前两年是差点让一把火给烧死了。来,为你的火和我的火干一杯!”
原来,覃森的琢木工作室发生过火灾,两年的心血付之一炬。
“你们是火,我是火大啊。做生意我不怕别的,就怕那些手段下作的。”
陈新的竹编厂遭受过恶意竞争,一度被推入破产边缘。
“你火大至少你痛痛快快撒火了呀,我经常是火大还得拼命憋着。不当班主任我都不知道一个班里有那么多事。”
“一个班三四十个学生背后是三四十个家庭,是七八十个形形色色的家长,是无数个接连不断的麻烦。”
李晓虹有严重的失眠症,经常因为学生的事闹得睡不着觉。
方嘉嘉佐着大家的苦楚,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一度很想开口说:我被公司裁员了!可是一转头碰上叶朗的目光,她又会瞬间冷静下来。
她觉得自己经历的挫败在他们遭遇过的大风大浪面前不值一提,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被叶朗看到自己的那不值一哂的失败。
趴在桌上的周希沛忽然看向方嘉嘉,“嘉嘉,你知道我初中的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吗?”
方嘉嘉觉得自己脑子的转速好像渐渐变慢了,“什么?”
“我那时候最大的愿望!是把我的照片挂在你们家的墙上!”
大家都笑了。状元小卖铺的照片相框里,只有那三位中考状元。
“谁知道到初三了突然杀出个叶朗。”周希沛醉眼迷离地指着叶朗,“你知道你有多讨厌吗叶朗?”
叶朗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这么讨厌,偏偏大家都没办法讨厌你。全班 21 个女生至少有 20 个喜欢你!你太过分了!”
方嘉嘉握着酒杯的手忽然就僵住了。
没听懂学霸的夸张修辞手法,何越山傻乎乎地问道:“那还有一个女生是谁啊?她为什么不喜欢叶朗?”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方嘉嘉看到周希沛的指尖缓缓朝自己的方向滑了过来,她紧张地又喝了两口酒。
“方嘉嘉,说!你为什么不喜欢叶朗?”
大家的酒气纷纷朝着方嘉嘉呼了过来,仿佛她真的是那 21 个女生之中的异类,做了令人无法理解的事。
她慌张无措地苦笑了一下,莫名其妙的从众心理让她慌神了。
“我没有不喜欢他啊。”
“你喜欢他!”周希沛醉意沉沉,但是目光炯炯,她得意地指了指方嘉嘉,“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他是不是你的那棵树?”
虽然紧张得说不出话,但是方嘉嘉心里对周希沛的敬意又多了几分。果然是干大事的人,都喝成这样了,脑子还没掉线。
李晓虹也醉得迷迷糊糊,嘟囔道:“树?叶?方嘉嘉你喜欢的人真是叶朗吗?”
“噢——”大家拍着桌子发出一阵酒气冲天的哄闹声。
方嘉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酒量是海量的自己刚刚竟然被那个喝醉酒的女人套话了。
她连忙转头看向身边的叶朗,“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朗本来也没把大家的酒话当真,面带微笑地看着她,“我知道,大家都喝多了。”
你知道个天马流星锤你知道。
方嘉嘉漫无目的地按了按自己的宽边发箍,抓了抓自己耳边的长发,又喝完了一杯酒。她神色自若地起身走了出去。
走出的那道比叶朗还直的直线可以证明,她没醉。
她靠着酒吧外的一棵树坐了下来。山顶的夜晚,风里仿佛带着山呼海啸的力道。她折腾了半天才把手里那根烟点燃。
方嘉嘉略感困倦地揉了揉眼睛,想到了他们酒后吐出的那些真言。有限的文学涵养让只她想到了那句烂大街的话: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
毕竟是悬崖上的酒吧,虽然防护装置很齐全,但是喝醉的人走出去,总归是让人不太放心。
叶朗见方嘉嘉离桌,跟了出来,在她斜后方的长椅边停住了脚步。
喝了那么多,但是她看起来好像没醉。没摔,没吐,没发酒疯。没事人一样。
方嘉嘉看着指间燃烧的香烟,猩红的火星子在那个小小的圈儿里闪烁着燃烬。她喃喃自语道:“你知道什么啊?”
叶朗注视着她从卫衣帽子里露出的小半张侧脸,力道凶猛的大风拽飞了他大衣的衣角,平静的内心也被她这句话砸出了微小的波澜。
方嘉嘉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半支烟的时间,忽然轻叹:“没有随随便便的成功。”
站在她身后的叶朗回过神来,想来她是听了大家的经历,有感而发。
望着指间最后那点火星无力地闪了闪之后,方嘉嘉把熄灭的烟头丢入垃圾桶,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乱七八糟的东西想了很多。
年后到底该去哪儿上班?投出去的简历年后才会有回复吧?不用为了面子再去北京吧?
需不需要给向文楷的孩子包个红包?后天过年的时候该几点起床做饭?
除夕晚上要和爸爸一起看春晚吗?云溪农庄的 VI 系统可以怎么做?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在老家事业有成?
我如果留在老家可以靠什么养活自己?留在老家?王秀荷如果知道自己失业了肯定会让向文楷来帮自己找工作吧?
这么一想,那还是继续在外面打工比较有尊严。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那阵风来得很突然,也很猛烈,却无法吹散方嘉嘉心里的迷惘。
叶朗也看不见她内心有如野草一般芜杂的心事。
向峻宇刚从村民家里出来。住在山上的程家兄弟为了争一棵板栗树大打出手,去劝架的向思睿还无辜地被挥了两拳。
向书记毕竟是当过兵的,不怕他们动武。在乡村,调解问题有时候并不能只靠纯粹的嘴上功夫,劝架也需要有足够的体格和体能。
走在下山的羊肠小路上,向峻宇接到了方建兵的电话。
王秀荷不在家的日子里,状元小卖铺安静得就像一座坟墓。讷言的父亲见女儿还没回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打电话给自己的女儿,而是打给向峻宇。
“峻宇,嘉嘉去哪儿了?”
“她还没回去吗?”向峻宇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建兵叔,我忘了跟你说了,她去了茶果山的那个女同学那儿。”
“噢,好,晓得了。你忙你的。”
走到停在山下的车边,向峻宇拨通了方嘉嘉的电话。手机震动的声响撕破了她独处的寂静。
“还在茶果山?”
“嗯。”
“我来接你。”
“不不不不用!”方嘉嘉想到李晓虹说的那些话,猛地站了起来,生怕别人再误会她和向峻宇之间的关系,忙不迭地说:“我马上回去了。”
向峻宇的手撑在车门上,揣摩着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方嘉嘉。”叶朗走近她,“我也要走了,我顺路送你回去。”
“别走!都别走!”周希沛眯盹了一会儿,醒来发现少了俩人。
生怕对老同学照顾不周的周董,踉踉跄跄地找了出来,大声嚷嚷道:“嘉嘉,叶朗,我这里有的是房,我给你们开间房。”
周希沛说着直接扑到方嘉嘉身上,“你和叶朗的初夜!我包了!最贵的那间,给你们!”
方嘉嘉震惊得瞠目结舌,骤然间被灌了满嘴冷风,就连手里的电话都忘了及时挂掉。
叶朗也是尴尬得头皮发麻,觉得喝醉酒的周希沛实在是太可怕了。
“方嘉嘉!机不可失!喜欢叶朗你就睡了他!不然我看不起你!”周希沛伸手去抓叶朗的手,“叶朗,不准走,去跟单位请假!明天别上班了,春宵一刻——”
实在是不敢再听下去了,方嘉嘉一个转身到了周希沛背后,趁势捂住了她的嘴。突然被捂嘴发不出声,周希沛只能“唔——唔——”
两个女人忽然就开始徒手相搏,叶朗看着眼前这一幕哑然失笑。
醉酒的人真的很沉,周希沛重心失衡一直往她身上倒,方嘉嘉没想到身材苗条的周希沛能这么重。
她气喘吁吁地看着叶朗,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笑得出来?
叶朗缓缓收了笑容,视线落到方嘉嘉手里的手机。那个通话界面正对着他,显示着还在通话中。
他看清楚了“向峻宇”那三个字,指了指她的手机,“方嘉嘉,你,电话没挂。”
第13章 .夜不归宿,哪知是祸是福
方嘉嘉看了一眼手机,通话显示还在计时。
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真的是什么惊心动魄的场面都经历过了,反而没有因此流露出太多恐慌。
还没等她动手,向峻宇心情复杂地挂断了电话。他直接把车开到了茶果山的山下,停了下来。思前想后,掉头回家。
这一晚,方嘉嘉没能睡了叶朗,反而被周希沛和李晓虹睡了。
她也是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喝醉酒的这两个女人有多可怕。她神情木然地躺在那张大床上,左边的李晓虹抱着她的手臂,仿佛在点兵点将。
哭了睡,醒了继续哭,唠叨着那些让她头疼的学生。
本来和唐小穗睡在一张床上的的周希沛,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周董左腿压着方嘉嘉的大腿,在她耳边痛骂前夫。
都醉成那样还能骂得有条有理。佩服。
方嘉嘉凝望着天花板上的竹编灯罩,浑身僵直,毫无睡意。神思混乱地倾听着这两个女人在工作和生活里遭受的那些委屈。
叶朗也没走成,临走之前走进酒吧准备跟大家打个招呼,结果就被喝得酩酊大醉的何越山和覃森灌了酒。
他看到方嘉嘉被周希沛推进民宿房间时,还满眼怨念地看了他一眼。
翌日清早,周希沛和李晓虹围观着被她们的噪音蹂躏了一晚,眼下一片青黑的方嘉嘉。
两个曾经在方嘉嘉眼里高高在上的好学生,嗓子里爆发出“坏女人”的大笑。
周希沛笑得捂肚子,“嘉嘉,我昨天没说我前夫的坏话吧?”
方嘉嘉苦笑着摇了摇头。何止是你前夫,还有你前夫的祖宗十八代,他们昨晚全都有幸收到了你声嘶力竭的隔空问候。
唐小穗忽然像背台词一样,开始绘声绘色地复述周希沛的那些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