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过得怎么样 作者:大芹菜 【文案】 如果父母离婚,你会支持吗?邹楠粤支持了。 离婚前一天,她爸意外身亡,奶奶联合叔伯打官司争夺赔偿金,他们说:“都是因为你妈闹离婚,才害死你爸!” 曾经梦想中彩票获得一百万,真正拥有的时候,却成为烫手山芋,这时独居的外婆打来电话,她不慎摔跤,叫她们搬过去照顾她。 在那里,邹楠粤重逢儿时竹马,母亲再遇初恋情人,新生活开始了…… TAG:女性小说 家庭故事 女性群像 治愈 温情 我们的生活 第一章 最近过得很不好 辞职申请提交上去,很快得到批准。 邹楠粤大学读的室内设计专业,毕业后进入一家数字展厅设计公司就职,工作内容比较简单,按照策划部的创意理念设计展厅效果图,她干了四年,目前到手月薪 8K。 在公司里她这个岗位并不算核心岗,她更不是不可替代的,她想走,直属上司找她简单聊了两句,就在 OA 系统上签字同意,Last day 定在本月最后一天。 虽然即将离职,但是,没走之前,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她现在手里只有一个项目,某中学 100 周年庆建校史馆,她正在设计其中一部分艺术装置。 面无表情盯着屏幕工作到下班,面无表情乘地铁回租房,扔下包,倒头躺床上,睁眼看着外面天色一点一点变暗,直至黑色将她完全淹没。 她最近过得很不好。 半个月前,她爸邹文栋在高空作业中出了意外,送进医院抢救无效去世,遗体从太平间运到殡仪馆,邹楠粤浑浑噩噩地等了一个多小时,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骨灰盒,带回老家举办完葬礼。 黑暗中,邹楠粤又想到了爸爸生前最后的模样,他躺在 ICU 的病床上,头上裹了一圈又一圈医用白纱,五官浮肿,让她不敢去看,不是因为太可怖害怕,是她感到心碎,还有即将没有爸爸的恐惧让她不敢面对。 忽然,邹楠粤垂死梦中惊坐起似的,握着手机下楼,到小区外面的便利店买了罐啤酒返回。 她没有进电梯,而是用力推开过道里沉重的消防通道门,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从一楼响到二十七楼,到了天台,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喘了会儿气,她拉开易拉罐,一口一口慢慢喝光了酒,然后站到天台边,居高临下地望下去,路灯将地面照得清晰可见,她出神地想,纵身跃下,落地应该用不了一分钟吧? 砸在地上会立即死吗?爸爸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呼吸,那时候他该多痛呢? 三月的夜,风吹得很急,邹楠粤浑身冰凉,她却不感到冷,动也不动地站在天台边,过了许久,有个瞬间,她脑中浮起一个寻死的念头,并身体力行,试图爬上围栏,这时手机铃声在空旷的天台突兀地响了起来,邹楠粤被狠狠吓一跳。 妈妈来电。 她的心脏急促收缩,惊出一身冷汗,接着恍然清醒过来,愣愣地盯着屏幕,犹豫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 她没有说话,她妈也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母女两人又同时开口—— “吃晚饭了吗?” “外婆怎么样了?” 邹楠粤没有回答阮贤云的问题,电话另一端,阮贤云没有等到答案,就说:“你外婆今天勉强能自己走了。” 外婆已经七十岁,她也参加了邹父的葬礼,回去后没两天,在客厅里摔了一跤。家里刚做卫生,地砖没干透,还有些湿滑,她一下子没踩稳,尽管万幸没有骨折,但老人身体脆弱,关节韧带受到损伤,走不了路。 因为在葬礼上,邹楠粤和她奶奶、大伯、小叔闹得极不愉快,再加上她状态太差,外婆打电话商量,名义上是叫她把工作辞掉休息一段时间,搬到海城去照顾她,但实际上,邹楠粤心里清楚,外婆是担心她走极端,想让她换个环境生活。 提到外婆,邹楠粤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非常慈祥的面孔,她以前看电视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时,就觉得外婆格外像那位盛家祖母,想到老太太,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邹楠粤稳了稳心绪,她问:“我给外婆买的钙片收到了吗?” “下午收到取件码我就去拿了。”阮贤云停了停,又问她,“你在做什么?” 邹楠粤也不知道自己被什么情绪驱使着来了天台,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她不确定自己最终会做出什么事。爸爸是在坠落的中途被钢筋穿透身体,五官还认得出来,自己就这样砸在地上,面目全非是必然的,妈妈来认领尸体时,会吓坏吧?她能承受这个打击吗?还有外婆肯定会为她伤心欲绝的,她这么老了,更加不能承受,她还满怀期待地等着她下个月过去陪她。 而且,这样死会产生太多争议,这一段时间内,都是小区居民茶余饭后的话题,多传几个人,渐渐就失去事件的真实性,甚至会编出离谱谣言,不过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假如下面突然有人经过,牵连到无辜的陌生人,对另一个家庭造成重大伤害,她就太可恨了,会被发在网上,让全社会的人唾骂…… 邹楠粤感到背心窜起一阵凉意,刚才真是鬼迷心窍,她说:“没什么,我准备去洗澡了。” 阮贤云“哦”了一声:“那你去洗吧。” 挂了电话,邹楠粤蹲在地上,她抱紧自己的双腿,过了许久,才捡起易拉罐,失魂落魄地乘电梯下楼。 她真的去卫生间洗了一个热水澡,继续躺在黑暗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就这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无助的夜晚,终于熬到离职那天。 邹楠粤买了四月一日的动车票去海城,她不打算和朋友告别,测试 mbti,她是 i 型人,很少主动联络谁。 事实上,她也没有特别要好的闺蜜。 阮贤云早年外出务工,由此认识了江城的邹文栋,并嫁给他,生下邹楠粤。邹楠粤是个女孩,不被奶奶所喜,奶奶不愿照顾她,父母由于生活所迫,将她托付给她外婆,到了高中的时候,考虑到户口学籍问题回到江城。她在海城待惯了,反而不怎么熟悉家乡话,难以融入同学。上了大学,和室友关系还不错,但大家都天南海北的,毕业后各自生活重心不同,只有结婚时才会通知对方一句。 她本来也有一个 date 对象,但还没有发展成恋爱关系,彼此都有一点好感,处于了解阶段。爸爸意外去世给了她沉重的打击,再加上她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于是和他断联,她没有什么人需要特意告别。 四月一日。 上午,邹楠粤将衣物打包,到邮局寄物流到海城,重要文件和电子设备随身携带。她提前约了房东办理退租,交付钥匙门卡,收回押金,下午一点,乘坐动车前往海城。 江城到海城,六个小时车程,快抵达时,外婆打来电话,看来电显示,想起了以前外婆认真学习使用智能机给她拨号的样子,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面部变得稍稍柔和,调整了下心情才接通:“外婆。” 外婆叫了她的小名“粤粤”,问:“你快到站了吧?” “快了,差不多还有二十分钟,你和妈妈先吃晚饭,随便给我留点菜就行。” “我们还不饿,等你回来一起吃。”外婆笑着说,她告诉她,“对了,岑岑知道你今晚到海城,他说下班接你一起回来。” 岑岑,梁和岑,住外婆家楼上,邹楠粤的小学同学、初中同学,大人们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从小学习成绩就好,经常考年级第一,却不是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是很松弛那类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大学在国内 top 高校读的,后来出国读研,念的商科,毕业后在华尔街工作了一段时间,今年才回海城,外婆摔跤后还是他送去医院的。 小时候他们关系挺好的,还有同一栋楼的喻柏林,邹楠粤比他俩小一岁,跟他们念同一届,两个男生很照顾她,上下学带着她,也愿意叫上她一起玩。只不过后来高中她回了户籍所在地, 过年的时候才到外婆家,而从十六岁到二十来岁,是大家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逐渐形成的重要阶段,他们在这个阶段没有一起相处,慢慢变得陌生,再加上长大后有不同的生活规划,春节期间也难见一面,说起来,她和他们最少也有三年不见了。 梁和岑选择回海城发展,邹楠粤倒不意外。海城是国内新一线城市,而且是新一线城市的前列水平,奔着一线城市发展,正在大力引进人才,对他来说,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用麻烦他了,我下了车直接坐地铁回来。”尽管小时候玩得很好,但长大之后不再维系友谊,交情变得很淡,彼此都说不上几句话,邹楠粤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和梁和岑自在相处。 “这有什么麻烦的,你忘了你们小时候经常一起玩?等会儿叫他一起吃饭就行了。”外婆说,“我估摸着他已经到高铁站了。” 这时候手机提示新的来电,是陌生号码,联想到外婆的话,她猜测可能是梁和岑打来的,于是给外婆说了一下,挂断并接听道:“喂?你好。” 那边大概正要开口,听到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才说:“粤粤,是我,岑岑,今年回国新办的号码。” 邹楠粤也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存一下,刚才外婆说你要来接我,方便吗?” “我已经到停车场了,你是 7 点 23 分到站,对吧?”邹楠粤外婆说她 7 点半左右到,他查了一下江城到海城的班次,那个时间段,7 点 23 分有一趟列车抵达。 “对。”邹楠粤说,“你还得等我一会儿。” “没事,我早到了。”梁和岑笑,他问她,“你的微信不是这个手机号注册的?还是关了手机号添加方式?” “我关了。”邹楠粤也想起两人还不是微信好友,便说,“我加你吧,可以通过这个电话号码加你吗?” “可以。” 两人不再多言,挂断后,邹楠粤把他的号码存为联系人,并搜出他的微信,发送添加申请过去。 梁和岑下一秒就同意了,并说:【我在出站口等你。】 邹楠粤回:【好。】 19:23,列车准时抵达站台,邹楠粤随着人群往检票口走。 她和梁和岑不见面的时间更长,上一次还是大四上期的那个春节,饶是如此,她还是第一眼就看见他。就算他们素不相识,如果在没有走神的情况下,她也会首先注意到他,他穿着黑色风衣,笔直挺拔地站在外面,不论是面容还是身高,都挺出众的。 梁和岑也看见邹楠粤了,他立刻朝她露出笑,并抬手挥了一下。 第二章 无声的拥抱 邹楠粤通过安检,梁和岑迎了上来,她正欲开口,他张开双臂,下一秒,她落入一个宽阔的胸膛。 他的风衣质地精良,触感柔软,身上有股冷冽的木质清香,猝不及防的陌生感官令邹楠粤手足无措,一时之间肢体僵硬,不知道作何反应。 梁和岑用力地抱了她一下,这是他看到邹楠粤才冒出来的想法。 他听说她爸爸出安全事故去世,知道对她而言一定是这一生中最沉重的打击,安慰作用不大,他本不打算提,因为这还是一道崭新伤口,他不愿冒昧触碰,鲜血淋淋的,太疼了。 可是,刚才他在汹涌人群里发现邹楠粤,他们视线相对的那一刻,她眼里一点光也没有,整个人意志低沉,让他也跟着难过起来,于是当她走近,他给了她一个无声的拥抱。 等到他放开她,极自然地接过她的行李箱,并说:“走吧。” 邹楠粤终于意识到这个拥抱的纯粹意图,她眼底一热,看着他笔直的背影,怔了两秒,才提脚跟上。 她说:“对了,上次谢谢你送我外婆去医院。” “客气,就别说小时候你外婆经常给我们做好吃的,大家邻里邻居的,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尽情谊,还值得你特意道谢?”梁和岑说。 邹楠粤思索片刻,实在找不到语言,就附和了一句:“你说得也是。” “林林出差去了,周五回来,到时我们聚一下。”梁和岑转头,“十一年了吧?我们又可以组团行动了。” 读书的时候,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只不过代表着她与他之间悬殊的学习成绩,等到步入世俗社会,同龄人之间的差距一下子拉开了,不过短短几年,就划出财富地位的鸿沟,他们已然眼界不同,思想层次更是不在一个维度,恐怕难以保持共同话题,再像小时候那样从早到晚在一起玩耍,大约是不可能的。 即便只是他的一句客套话,邹楠粤也承了这份善意,她点了下头:“到时候看。” 到了停车场,梁和岑按了一下车匙,不远处那辆黑色的奔驰短促地响了一声,前后车灯亮起。虽然邹楠粤并不了解车系,仅凭外部漂亮到和旁边几辆车差别明显的漆面,就能断定这辆车价格不菲。 梁和岑打开后备箱,将她的行李塞进去,他见邹楠粤没有上车的意图,帮她拉开副驾驶车门:“想什么呢?” 邹楠粤坐进去,车里内饰的品质更加印证他这辆车的昂贵,她刚才只是在想,又一次知道有同龄人混得很好。出了学校,大家的差距都有了实体化的衡量标准,最直观体现在房子和车子。当然,这次这个同龄人就来自于身边,让这种认知更深刻一些。 其实上学那会儿,邹楠粤的成绩也说得过去,她不是天赋型选手,但足够勤奋,没有达到名列前茅的程度,但是也在中等偏上的名次。她是认可知识能够改变命运的,所以用尽自己的努力考上一所还算不赖的大学。不过当她毕业后,她发现同龄人之间的有些差距是与生俱来的,仅凭勤奋和努力根本追赶不上,有时候感到崩溃不想伺候这份破工作,她会进一家福彩店买刮刮乐,心想要是有天能中一百万就好了…… 想到一百万,邹楠粤的心刺痛了一下,如果时光能倒流,她再也不做中一百万奖的异想天开的梦了。 梁和岑也上了车,见她呆呆的,似乎陷入了某种悲伤的情绪,稍作犹豫,便倾身过去,想替她系上安全带。 邹楠粤明显被吓一跳,她连忙说:“我自己来。” 梁和岑便放开手。 车子启动后,自动连上蓝牙音乐,歌播着,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他们的情况,有很多话题能聊,但是邹楠粤实在没有交流的心力。 梁和岑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她以后就待在海城了,什么时候不能叙旧?来日方长。因此他没有主动找话题,让她打起精神来应付他,他给她避免开口的空间:“累了可以睡会觉。” 邹楠粤松口气:“好。” 她最近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奇差,下午在动车上也没有睡得着,坐在梁和岑的车里,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居然成功入睡。 中途有很多个等红绿灯的时刻,有的红灯时长达到 120 秒,借着这个空隙,梁和岑转头瞧邹楠粤。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大四上期那个春节,自从她初中毕业离开海城以后,因为不再每日相处,逐渐变得疏远,也可能是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有了男女之别,和他们这些臭小子再难玩到一块,毕竟小学和初中时她并不怎么爱美,剪短头发,穿长裤子,后来她再回海城看望外婆,却变成长发飘飘长裙翩翩的模样,皮肤白了许多,说话也文静多了,与他们拉开距离,喻柏林还悄悄和他感叹,女大十八变,粤粤越长越漂亮了。 印象中最后见面那个春节他们短暂地聚了一下,喻柏林非要叫上他们去他家斗地主,盛情难却,邹楠粤半推半就参与。那时候的她是亮丽的,对即将参加工作展现出满分期待,像一只即将出笼自由翱翔的小鸟,眼里神采奕奕,脸上笑容也多,和现在的模样天差地别。 想想也知道,她这段时间过得很煎熬,大概没睡什么好觉,眼下一圈青黑,面容疲倦。她完全没有化妆,眉尾较疏,嘴唇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更是没精神。 梁和岑在心中叹了口气,实在不知道应该如何帮助她走出丧父之痛。 作为子女,不是不知道父母会先离开这个世界,在他们的认知里,那至少是几十年后才会发生的事情,那样才是正常的。但她爸爸的死,不属于人类衰老之后自然死亡的流程,提前了这么多的时间发生,对于任何一个子女来说,那都是巨大的痛苦,是难以承担的。 其实他对邹父没什么特别深的印象,只不过是小时候春节见过,甚至对他的面容都丝毫想不起来。他唯一记得是比起她妈妈,邹楠粤似乎和她爸爸的感情更好一些,因为有次他看见邹楠粤挽着她爸的胳膊有说有笑地走在街上,而她和她妈妈没有这种亲密的时刻。 是有着深厚感情的父亲,这种痛苦更会成倍放大,他陷入对邹楠粤的怜惜情绪,就连绿灯跳出来都忘了收回目光,直到后车不耐烦鸣笛催促,他才反应过来,松了刹车往前开,同时用余光看副驾驶,还好她未被吵醒。 邹楠粤确实连续一个月没有睡过好觉了,爸爸去世后,她每晚都难以入眠,就算睡着了,半夜也会被噩梦惊醒。她太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能一次性睡足二十四小时,也不见得能把她这段时间缺的觉补回来。 大约四十分钟,车子驶入一个居民小区,直到梁和岑停好车,邹楠粤还未醒。他熄火后,解开安全带,想了想,还是决定叫醒她。 邹楠粤睁开眼睛,发现已经在停车场,她清醒过来,顿时有些过意不去,还真把他当司机了,跟坐网约车似的,自顾自睡了一路。 梁和岑十分善解人意:“最近都没休息好吧?” 邹楠粤“嗯”了一声。 “现在辞职了,给自己一段放空的时间,好好调整一下心情。”梁和岑说。 “其实有工作打发时间还好过一些。”邹楠粤解开安全带,她说,“我不确定能不能闲下来,无所事事的,脑子空下来,或许会觉得难熬。” “这还不简单?”梁和岑笑了一下,“要是你不想无聊,我有什么活动叫上你,别一个人闷着,多跟朋友一起玩,小时候我们在一块多开心,还记得有次我们去林林奶奶家玩,上山下河,真是无忧无虑。” 他刻意引导,邹楠粤也想起来童年那段快乐的时光。 那次还有件事情她记得很深,大概是五年级,那时候的五一劳动节整整七天假,他俩跟着喻柏林去乡下玩,邹楠粤爬树不行,挽起裤子跟着他们下河倒不亦乐乎,河水最深的地方超过成年男子身高,有天邹楠粤不慎跌落进去,她不会游泳,还是梁和岑和喻柏林合力把她拉了出来,相比她,反而是他俩吓坏了,接下来连着一段时间都对她异于平常的好。想到此事,邹楠粤不禁也笑了,这刻真心实意得多,她说:“如果你不怕玩伴无趣扫兴。” “哪儿的话。”梁和岑说。 就在这时,邹楠粤的手机铃声响起来,这次是妈妈打来的,她接起来说:“到了,在楼下。” 两人下车,梁和岑取出她的行李箱,他听她外婆的意思,邹楠粤今后就长居海城了,于是问:“你就这点东西?” “其他的我寄过来。”邹楠粤告诉他。 梁和岑点了下头。 外婆家就住一楼,郑暇君已经摇着轮椅到了门边,她开了门,等待外孙女出现,等到邹楠粤走进楼道,见到她喊了一声“外婆”,她眯着眼睛笑,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心疼,拉过她的手,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因为多年不见,梁和岑对她的体型倒没什么评判,她小时候就不长肉,竹竿一样。现在听了外婆的感叹,不由打量她,她看起来确实太单薄了,纸片人似的,至少一六五的个子,也不知道有没有一百斤? “外婆,你也瘦了。”邹楠粤看她的腿,“现在还疼不疼啊?” “真是人老了不中用了,轻轻一摔就成这样,疼倒不怎么疼,我能走了,但你妈不许我下地。”郑暇君倒乐观,笑呵呵的,她望向梁和岑,“岑岑,今天谢谢你接粤粤回来,快进来吃饭。” “郑奶奶,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就在你家蹭饭。”梁和岑笑。 郑暇君就喜欢梁和岑大方直爽的性格,她笑意更浓:“千万别客气,就怕你客气。” 第三章 不麻烦 郑暇君是个很爱干净的老太太。 她的祖辈曾是地主家庭,尽管后来落魄了,财力一落千丈,但骨子里的教养并未改变。在邹楠粤印象中,外婆永远是讲究的。 郑暇君已经七十岁,年轻的时候,她嫁给了三代贫农出身的丈夫,因为没有钱,地里活多,苦过来的女人到了这把岁数,风霜都刻成皱纹长在脸上。可是不难看出她曾经很美,她的五官形状都生得好,尤其是眉毛和鼻子,就算老了也出彩,皮肤白净,头发成了银丝,却十分茂密,剪成齐耳,梳得一丝不乱。她坐在轮椅上,背却挺得直,仪态很好。 三室一厅的老房子,被外婆打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顶上的灯具都是不染灰尘的,光线明亮。 “粤粤,你给岑岑找一双干净的拖鞋。”郑暇君笑着对邹楠粤说,“豪豪的脚大,岑岑能穿。” 豪豪是邹楠粤的表弟,她舅舅的儿子,全名阮晟豪,他比邹楠粤小两岁,前年结了婚,去年冬天有了一个女儿。 郑暇君独居的情况也很具体,其实前些年,她与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一起生活,不过豪豪大学毕业后,她拿了点拆迁老本出来—— 现在住的房子就是当年享受到了国家建设的红利,以前农村老家土地全都被征用,得到不少补助。 再加上邹楠粤的舅舅舅妈这么多年也有积蓄,就在新城区给豪豪购了一套房。豪豪和他老婆都要上班,两个年轻人白天没时间带娃,主动请爸妈搬过去帮他们。 如果只是这样,郑暇君摔了腿,倒也能抽出一个人回来照顾她,但豪豪的丈母娘已经到了脑癌晚期,生活不能自理,孙媳妇是离异家庭的孩子,她由她妈妈一手抚养长大,这个关键时期,还需要两位长辈搭把手。 同时,在女婿的葬礼上,发生了一些混乱状况。女儿倒能和她讲些知心话,能证实她婆婆骂的那些难听话里,有两分是真实的。文栋发生意外之前,她的确提了离婚的事。 郑暇君记得,那会儿粤粤还不到一岁,阿云过年回娘家,也向她提出要和丈夫离婚,没想到现在粤粤都二十六了,她又旧事重提。对于丈夫的去世,阿云倒看不出几分伤心,只是她在婆家的境地不乐观,大家都因为她之前闹了离婚,对她颇有意见。而外孙女的悲痛是肉眼可见的,平时那么乖巧懂礼的孩子,在灵堂与她的奶奶以及大伯小叔吵起来,郑暇君实在担心她的精神状态,怕她想不开做傻事,干脆趁此机会,将女儿与外孙女都召唤过来,她们都需要换一个地方。 阮贤云这会儿在厨房里盛板栗鸡汤,梁和岑进去洗了手,主动接过:“阮阿姨,交给我来吧。” 梁和岑这样阳光明朗的年轻男孩子,不论谁家的长辈都会喜欢,阮贤云也不例外,她叮嘱他:“你小心,别烫了手。” 阮贤云今年四十八,当邹楠粤和她出现在同一个空间时,即便是陌生人也能凭长相判断出她们是母女关系。她比女儿矮一些,大约一米六出头,身材很瘦,穿着版型利落的深色外套,也不像其他中年妇女那样耳朵脖子和手上都戴金饰,她通身上下,没有任何一种饰品,比起她的妈妈和她的女儿,阮贤云皮肤要黄一些,脸上生着淡淡的斑,是被晒出来的。 邹楠粤也进厨房洗手,她没有作声,沉默地任由冰冷水流淌过指间。 阮贤云看了她一眼,将水龙头拧到热水的方向,问:“你租的房子还没有到期,押金退给你了吗?” 邹楠粤“嗯”了一声,不待水变暖,她就关了水龙头,湿着手取了四个饭碗出来盛饭。 阮贤云依然看着她:“再过三天就是清明节了,我本来以为你会回去给你爸烧了纸再来。” “你不回去?”邹楠粤反问,又说,“我俩一起。” “你奶奶……” 阮贤云刚说了三个字,梁和岑再次到厨房,于是她闭了嘴,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餐桌上的气氛还行,话题围绕着梁和岑,他回答外婆的问题十分坦然,在证券公司任职,目前处于单身状态。老太太故意打趣他,说大家还以为他要带个外国媳妇回来,梁和岑也配合地说,他以前的确交往了一个美国女友,不过人家不愿意跟着他来中国,虽然不知他这话有几分真实性,不过由此顺利打开话题,聊了一些他在国外的事情。 邹楠粤倒不怎么开口,吃完饭,她收碗进厨房,按了电灯开关后,厨房里的灯只亮了一下就熄灭,她反复按了两次开关,确认坏了后,抬头看了看集成吊顶,问:“外婆,厨房的灯怎么换?” “我来吧。”梁和岑走过来,“我有经验。” 他个子高,踩在凳子上,要躬着背才不会撞上天花板,他取下 LED 面板灯:“我出去比着买新的回来。” 邹楠粤自己才是这家的外孙女,刚才看他操作,她知道怎么做了,他怎么卸的,她就怎么装,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是我出去买吧,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刚才吃那么多饭,应该做点什么。”梁和岑没有与她纠结这个问题,他不容置疑的语气,“我很快回来。” 他拿着坏掉的灯换鞋出门,见他离开,郑暇君颇奇怪,她问邹楠粤:“你们小时候玩得那么好,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怎么现在变得客客气气的。” 阮贤云一边收拾餐桌上的骨头一边说:“长大了,哪能和小时候一样随便。” 邹楠粤则回答外婆:“我回江城读高中后就慢慢和他生疏了,这么多年,早就不熟了。” 外婆笑说:“现在你又回来了,慢慢就熟起来。” 邹楠粤顺着她的话点了下头:“应该吧。” 她回房间收拾行李,还是她小时候住的那间屋,那会儿她和外婆一起睡,家里两个孩子,由于性别不同,但房间只有三间,于是舅舅舅妈住一间,外公和豪豪住一间,她和外婆住一间。邹楠粤很喜欢房间的格局,她拉开卷帘式的竹窗帘,外面有两棵高高的榕树,年头愈久,愈发枝繁茂密,天气好的时候,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的绿叶,也是一种享受。 为了方便她做作业,外婆还请木匠上门量尺寸定制了书桌,和窗台完美连在一起,她从行李箱中取出笔记本和显示器,先把电脑装上,又慢慢地将近来常穿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在衣柜里。 “我记得小时候我们总是来你房间写作业。” 梁和岑迅速买了同样的面板灯回来装上,得知邹楠粤在整理房间,他找过来。 站在她房间门口,不禁感慨,在特定的地点,触发儿时记忆。因为邹楠粤的书桌很长,靠着窗台的那面墙,书桌占据从墙头到墙尾的位置,他们三个人并排坐着也不会拥挤,因此是他们三个最佳的写家庭作业的地点。因为那会儿年纪小,他和喻柏林也不觉得待在女生房间有什么,也许如果她高中也留在海城,在某一天,他们会恍然觉得不合适。但也许,如果他们在进入大学之前没有那三年重要成长期的分别,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会有什么改变,现在他也不会感到男女有别,只停步于房间门口边。 他突然出声,邹楠粤吓了一跳,她回过头:“你这么快?” “小区门口就有一家厨卫电器店。” “多少钱?我微信转给你。” “几十块而已,不用了。”梁和岑对她说,“我过来和你说一声,我回家了。” “今天太麻烦你了。”邹楠粤放下手里的衣服。 “正想告诉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系我。”梁和岑望着她,“既然我们都回海城了,以后会经常见面了,好朋友之间别这么见外,我不觉得麻烦。” 邹楠粤为这话怔了怔,点头:“好。” “那我走了。” “嗯。” 邹楠粤在卧室待了一会儿才出去,阮贤云已经洗好碗,她陪着郑暇君看电视剧,地方卫视播的,是一部家庭剧,她毫无兴趣,进了卫生间洗漱。 洗完澡出来,她问外婆:“现在洗脚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她打了热水出来,外婆脱了袜子后,她见她的脚指甲有些长了,想到老太太以前是非常爱洁的一个人,手指甲和脚指甲永远修得短而干净,想来是最近受了伤不方便动腿,所以才没有剪。 “外婆,我给你剪一下脚指甲吧。” 邹楠粤不由说。 “好啊。”郑暇君很高兴,她在客厅里滑倒的那天,做完清洁就是打算把脚指甲剪短的,摔了之后自己就没法剪了,现在过了大半个月,又长长了一些。还是外孙女贴心,回来第一晚就发现了这件事,她妈跟她一起住了大半个月,却压根没注意到这事。 邹楠粤找了指甲刀出来,她蹲在地上,握住外婆的脚,耐心地为她剪指甲。不知道为什么,做这件事的时候,她的心情很平静,她只需要专注做好这件事情就可以了,剪完了,她抬起脸朝老太太笑了笑:“手指甲要剪一下吗?” 郑暇君伸手给她看:“你瞧瞧剪不剪。” “也长了,顺便剪一下吧。”邹楠粤说。 她从小跟着外婆生活,知道她放置物品的习惯,拿出酒精擦了一下指甲刀,又细致地为她剪手指甲。 阮贤云在一旁看着她们祖孙和洽的画面,心里多少有些发涩,她一直知道,女儿和她外婆更亲。 甚至可以说,全家人里,她最爱的就是她外婆。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答应辞掉工作回海城呢? 回,自从二十八年前嫁给她爸,虽然每次也是说回娘家,但“回”之一字总是没有归属感,二十八年过去,她终于真正意义上回到她的家乡,不再短暂探亲后离开了。 第四章 口是心非 看着邹楠粤给自己剪指甲,郑暇君笑着,眼睛眯成一道缝。她不由想起以前,粤粤小的时候,每到剪指甲,小姑娘乖乖巧巧地坐在身前。一晃就是二十年,现在反过来,轮到外孙女照顾她。 她真是老了。 似乎人到了她这把年纪,总爱回顾过往,那些漫长岁月中微不足道的事情,本来以为都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却非常容易浮现心头。 郑暇君注意到阮贤云神色复杂地望着她们祖孙,阿云和粤粤母女两人并不怎么亲密, 她知道阿云其实很渴望得到女儿的关爱,于是在邹楠粤准备收起指甲刀的时候,说:“你给你妈妈也剪一下吧,我看她的指甲也长长了。” 邹楠粤便将目光投向阮贤云,阮贤云下意识拒绝:“不用,我有空自己剪。” 听到她这样说,邹楠粤也没有非要展现她的孝心。 阮贤云见她放回指甲刀后还待在客厅,看她的样子,大概是想等着给她外婆倒洗脚水,她说:“你回卧室睡觉吧,一会儿我来倒。” 郑暇君也说:“我还要看会电视呢,你别管我。” 于是邹楠粤回了卧室,她关上卧室门后,郑暇君朝着阮贤云叹了声气:“你就是口是心非。” 阮贤云:“……” 如果刚才粤粤替她剪指甲,她一定感到幸福,但是,真让女儿为自己做这种事情,她还挺别扭的,觉得难为情。 阮贤云知道自己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女儿出生不到半年,生活所迫,她得外出上班挣钱,狠心给她断了奶, 丢给她外婆,让她做了留守儿童。 这么多年来,母女两人一年到头相处的时间也只有春节前后十几天,恐怕加起来还不足粤粤目前人生中的十分之一,她没有资格理所当然要求她亲近自己。 “我瞧粤粤是站在你这边的,葬礼那天为了你,她可是差点和她奶奶闹翻。”郑暇君只靠猜也能猜到几分阮贤云的心思,她开导她,“文栋出事前,你们是谈了离婚的事不假,但那也不代表他是因为这事分心,人要出意外,阎王爷都料不准,粤粤又怎么可能觉得是你的错,你不要钻死胡同。” 阮贤云倒不怕邹楠粤将责任推到她身上,只要女儿心里能好受,她不在乎承担这个,但现在问题在于,她觉得粤粤可能非常自责。 那天她和丈夫提离婚,并不是因为他们之间爆发了什么矛盾,只是在那个夜里,她辗转难眠时,他在旁边打鼾声震耳欲聋,她忍了二十几年,突然在那个晚上觉得不必继续忍耐下去。 面对她离婚的提议,丈夫回了一句他不离以后,一如既往地保持沉默,她真是受够了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拒不交涉的态度,和他大发脾气。 女儿听到动静,对她爸说:“把不爱你的人绑在身边有什么意思呢,妈妈想离,就离了吧。你们为离婚这事吵得还不厌烦么,我真是受够了。” 说实话,阮贤云当时是愕然的,她以为女儿内心不愿爸妈分开。记得她四岁的时候,有年春节,大雪纷飞,她想离开丈夫,将自己的行李全都收拾出来,粤粤跑来抱住她腿,哭着喊妈妈不要丢下她,她那时就心软了。 邹文栋当时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她,阮贤云并不清楚他的心路历程,后来她和他陷入僵持冷战,差不多有半个月没说话,那时候他们已经复工,邹文栋忽然对她说过两天请假回老家办离婚证,也许女儿这番话的作用很大。她们又哪里能想到,他会在离婚前一天出了工作事故。如果上午他不出事,他们下午就坐动车回江城了。 “我是怕粤粤钻死胡同。”阮贤云担心地说,她希望是她多想了。 郑暇君一头雾水:“粤粤钻什么死胡同?” 阮贤云没有解释,这时候粤粤支持父母离婚不方便对外提,哪怕是她的外婆。 郑暇君没有继续问,转而说:“赔偿金你是怎么考虑的?” “他妈要五十万,剩下的留给粤粤买房吧。” 阮贤云还没有和邹楠粤谈过赔偿金的事情,去年夏天粤粤打电话说她不想租房住,她自己存了二十万,如果他们手里有积蓄,借她一点,她想付首付。不过当时他爸没同意,邹文栋太老套,认为女孩子不必买房,还贷压力大,以后结婚男孩那边总归要买。粤粤脸皮薄,他爸拒绝了,她就没再坚持。而阮贤云自己是支持的,只是大额支出,需要夫妻共同决定,她没做得通她爸的思想工作。 “人死都死了,这笔钱能对粤粤有点用途也好。”郑暇君到了这把年纪,什么事都看得开,她想了想,“以前豪豪买房子时,我掏了钱资助他,对于粤粤,我也一视同仁,我给她准备了十万块。” “算了,你的钱自己留着,阿松和弟妹知道你拿这么多钱出来补贴粤粤,指不定心里多大意见呢。”若是以前,阮贤云肯定不会推辞,她要替女儿收下。目前来说,丈夫去世,她就拥有这些年积蓄的所有支配权,再加上事故赔偿金,买房没什么问题了。 郑暇君“哼”了一声:“我的钱,我爱给谁花就给谁,他们还管不着。你是我的女儿,粤粤是我的外孙女,大家都是我的子孙,我以后死了,遗产你们平均分配。” 阮贤云笑笑,她并不当真:“我不会和阿松争的,姐弟之间和和睦睦比较好。” 为这话,郑暇君愣了愣,想当年,为了阿松结婚的事,她对阿云有所亏欠。 母女两人陷入沉默,好在电视机播放着,她们便盯着屏幕,停止了交谈。 一集剧播完,阮贤云站了起来,她忽然想到邹楠粤畏冷,冬天她大多数时间都手脚冰凉,虽然现在已经四月,但温度还没升起来,也不知道她盖那床被子会觉得单薄吗? 她去敲邹楠粤的卧室门,问:“粤粤,你睡了吗?” “还没有。”邹楠粤在里面回答。 阮贤云便拧开锁,推门而入,见房间里黑着:“没有睡觉怎么不开灯?” 邹楠粤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按了一下电灯开关,“啪”的一声,明亮的光线一下子充斥整间屋子,她问:“有什么事吗?” “你睡着不冷吧?” “不冷。” “要不我给你抱床空调被过来,如果半夜冷你就……” “不用了,我不冷。” “……那你早点睡。” 邹楠粤没有吭声。 阮贤云出去的同时将门拉上,邹楠粤刚才不过是重复了这段日子以来每晚的状态,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完全睡不着觉。期间她的手机有新消息进来,她也懒得看,已经离职了,不会有工作上的事情,是谁找她都无关紧要。 现在被妈妈从大脑一片茫然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她拿起手机查看微信。 梁和岑:【林林要加你的微信,我把名片推给他?】 邹楠粤回:【可以。】 还不到 23:00,梁和岑尚未休息,他正在做睡前的半小时阅读,听到提示音立即打开消息,尽管知道邹楠粤会给他肯定答复,但没有收到她确认的信息前,他并未将她的微信给喻柏林。 这会儿得到邹楠粤的首肯,他便把她推荐给喻柏林,并留言:【粤粤同意了,你加她吧。】 很快,邹楠粤收到一条好友添加申请,对方的理由写了两个字:【林林】。 加上好友,邹楠粤正犹豫第一句话说什么,喻柏林先发过来:【粤粤,我这星期出差去了,周五晚上回来,到时候咱们聚一聚,欢迎你回海城。】 邹楠粤删掉已经输入的一个字,重新写道:【OK。】 喻柏林没有与邹楠粤聊其他的,她爸爸的事,他当然也听说了,晚上梁和岑对他说粤粤看着挺让人心疼的,估计受的打击不小,还没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来,提醒他最好别提什么节哀的话,没必要展现无法感同身受的关心,反而会让她更难过,他也认同这点,想着等到见面了陪她喝两杯。 梁和岑也给邹楠粤发了微信:【我让他加你了。】 邹楠粤:【刚刚收到他的好友申请,已经加上了。】 梁和岑:【好。】 紧接着,他给她发了一首轻音乐的链接过来:【听这个也许能够帮助你睡眠。】 她最近休息不好的状态肉眼可见,梁和岑猜测她夜里睡不着觉。 邹楠粤怔怔盯着这条信息,片刻后回:【谢谢。】 她点开播放,一长段温柔舒缓的旋律,仿佛吹到了夏天傍晚的风,邹楠粤设置单曲循环,将手机放在一边,关掉灯,试着闭上眼睛,她的心慢慢变得安静。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将亮未亮,邹楠粤看时间,6:30am,虽然还很早,但算起来她一觉睡够了七小时,是这段时间睡得最好的一次。 她换了衣服到客厅,外婆已经起床,正戴着老花眼镜刷短视频。前两年她的老年机彻底报废,妈妈和舅舅的意见是给她换个新的老年机,邹楠粤觉得他们小瞧了外婆,外婆好学,她肯定能学会怎么使用智能机。她力排众议给她买了一个功能齐全的手机,教她用微信,外婆果然研究透了。她还跟着别人学会刷抖音,没事做的时候,比年轻人还沉迷。 见邹楠粤从卧室里出来,外婆扶着老花眼镜看她:“不上班就多睡会儿,现在还早。” “我睡不着了,早晨吃什么?我来做吧。” “出去买吧。” “也行。” 邹楠粤换了鞋,她刚打开门,就见到梁和岑从楼上下来,他不像是要去上班的打扮,穿了一套黑色的运动服,于是问:“你去跑步?” 梁和岑笑着说:“早。”他点点头,邀请她,“要不要一起?早晨空气新鲜。” 邹楠粤摇摇头:“我去买早餐。” 梁和岑也未勉强。 走了几步,邹楠粤看了梁和岑几眼,近来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这时忽然想,跑会步挺好的,说不定有益于排解心情,她反悔:“要不你等等我,我换一套休闲服。” 梁和岑双目含笑,他站在楼外的花坛边:“我等你。” 邹楠粤快步回到家里,她对外婆说:“一会儿让妈妈去买早餐吧,我和岑岑出去跑一圈。” 第五章 不要脸 邹楠粤回卧室换了身灰色的薄款卫衣套装,出来又对外婆说:“我待会儿就在外面吃早饭。” 她出去,见到梁和岑身形挺拔,天还灰蒙蒙的,他站在观赏石榴树下,目光触及到她,他笑起来神采飞扬,就像大学校园里二十出头没有任何烦心事的明朗少年,没吃过任何人生的苦头,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背脊笔直、蓬勃向上的姿态。 梁和岑主动关心她:“昨晚睡得好吗?” 邹楠粤点点头:“你推荐的音乐对我很有帮助。”顿了一下,她问他,“你每天都晨跑?” 梁和岑说:“基本上,除非下雨。” 邹楠粤脱口而出:“你真自律。” 他勾勾唇角:“我喜欢运动。” 海城四月的气温还偏低,春寒恻恻,骤然减了衣服走出来,邹楠粤感到冷,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梁和岑发现,提议:“拉伸一下腿,跑起来吧。” 她跟着他在花坛边压腿拉筋,过了一会儿,他询问:“可以了吗?” 邹楠粤对上他的视线:“跑吧。” 梁和岑跑惯了,为了迁就邹楠粤,他将速度缓下来。 邹楠粤到底疏于锻炼,她很快就气喘吁吁,脸红腿也软,咬着牙继续跑了一会儿,她感到自己实在体力不支,停下来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对梁和岑说:“我不行了,我走一走。” 梁和岑倒是瞧得出她平时很少运动,于是鼓励她:“你刚开始,循序渐进。” 邹楠粤“嗯”了一声:“你待会儿还要去上班,你自己跑吧,别管我。” “那你慢慢来。” 梁和岑加快步伐,他迅速跑远,邹楠粤跑不动,她沿着公园快步走。公园里人还挺多的,练剑跳舞的老头老太太散发活力,也有不少出来晨跑的中青年,十来摄氏度的天气,就出现穿短袖短裤的人,真是体质强健。 以前大一有晨跑活动,升上大二这个项目就不再强制,邹楠粤已经很久没有早晨起床跑步。外婆家附近这个湿地公园很多年了,植被葱郁,闻着清新的空气,她的心似乎舒展了一点。她向前走,突然发现一树羊蹄甲,什么时候羊蹄甲也开了,还开得这么漂亮?是她这段时间活得太消沉了,才看不见春天。 梁和岑跑第二圈经过她时没有停下,他又跑了第三圈,那时候邹楠粤也即将走到公园出口,他叫她跟上他,去吃早餐。 进了一家面馆,找空位坐下。用餐高峰期,店里生意忙碌,收拾上一桌食客留下的残局不够细致,桌子上还有未擦干净的油污,梁和岑抽了纸巾慢慢擦掉,同时问她:“早晨出来跑步感觉还行吧?” 邹楠粤认可:“空气很好。” “如果你起床早,出来锻炼身体是个不错的选择。” 邹楠粤听得出他的潜在意思,她确实缺少运动,因此并不觉得受到冒犯,说:“我试试,但我不一定能坚持。” 梁和岑用真挚的目光望着她,表示:“你需要同伴督促,我出门的时候叫你。” “看情况。”邹楠粤不敢把话说死。 面条很快送上桌,两人不再说话。梁和岑先吃完,他还得回家换衣服去上班,邹楠粤让他先走,待会儿她付早餐钱。他没和她客气,这让她心里自在许多。 邹楠粤慢慢吃完一碗面,慢慢往回走,刚进小区就碰到妈妈推着外婆出来,两人要去菜市场,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说不去。 阮贤云问她:“你想吃什么?” 邹楠粤没有点单的兴致:“都行。” 和外婆妈妈分别后,她独自返回,进了门找不到事做,她便坐到书桌前,望着外面的榕树发呆。 买完菜,郑暇君在小区碰见老姐妹,于是和对方聊了起来,一时半刻止不住话头,阮贤云拎着菜回去,家里很安静,她整理好食材,洗手后,想了想,回自己房间拿出一张银行卡,然后去找邹楠粤,递给她。 邹楠粤抬起脸,用眼神表达了她的疑惑。 “你爸的赔偿金……” 阮贤云话还未说完,邹楠粤就打断,她很抗拒:“我不要。” 母女两人陷入沉默,事情发生一个月了,她们还没有谈过这笔钱。但是,无论这笔钱的由来多么令人痛彻心扉,她爸爸已经死了,她们还活着,活着的人需要过日子。 她不接,阮贤云就将银行卡放在桌上,劝道:“我知道你觉得这是你爸用命换来的,你不想要,但他死了是事实,你要往前看。你不是一直都想买房子吗?把这钱拿去付首付。” “爸爸根本就不赞同我买房……”邹楠粤下意识反驳,随即刹车,她对她爸的这套封建思想颇不满,只是他已经不在了,再去讲他生前的毛病,实在没有必要。 她把银行卡塞回阮贤云手里,母亲瘦得骨节变形而又粗糙的手令她感到心酸,她说:“你拿着吧,以后不要出去工作了,都快五十岁了,你应该享受一下生活。” 阮贤云推拒:“我不要,如果你爸不出意外,我和他已经离婚了,这笔钱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邹楠粤坚持,“你嫁给爸爸这么多年以来吃了太多的苦,既然有这笔钱,补偿你也是应该的。” “吃苦是我自己选择的,我用不着什么补偿,这些年的积蓄够我养老了。” “那你就收起来,以备不时之需。”邹楠粤说,“我现在不想买房子了。” 这张放着一百五十万赔偿金的银行卡在她们看来烫手山芋似的,就在此时,阮贤云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 邹楠粤见她未接,便扫了一眼屏幕,见到来电显示,面色骤变,拿过她的手机按了挂断:“不用接她的电话,你别理她。” 阮贤云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奶奶,你也知道,你爸爸的孝心是他们几兄妹中最好的。” “他那是愚孝,奶奶根本不把他当儿子,只想要他的钱,凭什么?”邹楠粤语气不佳。 “就算打官司我们也要输,何必多此一举。” “我就是不想让她那么顺心如意。” 邹楠粤想到爸爸葬礼上奶奶干的那些事,至今气血翻涌,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自私冷血的母亲? 明明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却有心情和亲友说笑,胃口也好得出奇,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点都看不出伤心的样子。更过分的是,她竟堂而皇之地对外表示她以后有钱了,爸爸刚下葬,她就提出赔偿金有她一份,她要五十万。 邹楠粤知道,从法律层面来讲,奶奶也是第一顺序继承人,应当与她进行平等的分配,但是她心里不甘。 爸爸生前,奶奶对他的态度非常恶劣,邹楠粤永远忘不了有年春节,因为一件小事情没有顺她心意,她便公然咒她爸出门被车撞死,邹楠粤至今对此事耿耿于怀。 儿子去世,一位正常的母亲,就算不伤心欲绝,至少也会难过得食不下咽,奶奶却只惦记着赔偿金,还有大伯小叔此时站出来一同要钱,意图不言而喻,邹楠粤觉得恶心。 葬礼上,两夜未合眼的邹楠粤眼睛充满红血丝,她面色苍白,嘴唇起了皮,瞪着奶奶与叔伯,与他们争执起来。 叔伯却骂她是个丫头片子,没她说话的份,讥讽她白读几年大学,把书读到狗肚子里,不把长辈放在眼里。他们又把爸爸去世的责任推到她妈妈头上,他们说阮贤云克夫,要不是她闹离婚,嫌她爸没出息,她爸怎么会在工作的时候分心,是阮贤云害死了她爸爸。 邹楠粤当即怒从心起,叔伯头上戴的白布刺痛她的心,他们根本没有资格为她爸披麻戴孝。作为爸爸的兄弟,不想着照顾亡兄(弟)妻女,却来横插一脚,哪怕他们谈钱的时间晚两天也好,只需要晚两天,她都能忍下奶奶的丑陋面目,不会觉得这事太有争议。 她气得失去理智,那一刻完全无法正常思考,伸手去扯他们头上的白布。 叔伯理所当然认为她应该立刻交出五十万,邹楠粤的反抗将他们惹怒,于是毫不顾长辈姿态,嚷嚷着要替她爸教训她,给了她一巴掌。 脸上火辣辣的,邹楠粤却感觉不到疼,她只觉得屈辱,眼泪要夺眶而出的时候,她生生忍下,恨极了般地说:“我爸这辈子从来没舍得碰过我一根手指头。” 她拦住要上前维护她的阮贤云,告诉他们:“要钱就去打官司,法院怎么判,我们怎么给,现在想要,一分没有。” 葬礼结束后,阮贤云劝她息事宁人,闹起来丢脸。邹楠粤却没有听从:“他们都不怕丢脸,我们怕什么。”她向她强调,“你不许转钱给她。” 尽管阮贤云不想和婆婆纠缠,但女儿明确不允许她那么做,她当然不会去做。也许在葬礼上邹楠粤发疯的样子把她奶奶吓到了,她奶奶不敢给她打电话,就三天两头打电话找阮贤云要钱,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邹楠粤把电话挂断后,没过多久,她奶奶再次拨号过来,如果不接,对方不会消停。 “还是接一下吧……”阮贤云说。 “我来接。”邹楠粤再次抢过手机,按下接通后,听到那边直入主题“按理说,你们的存款也有文栋的一半,这笔钱我就不要求分了,但是赔偿金我肯定要分五十万……” 分钱,好讽刺的说法,这位老太太对儿子离世当真没有一丝一毫哀痛,满心只有她的个人利益。 “人不要脸我们确实没有什么办法。”邹楠粤毫不客气,“我早就说了,要钱就去起诉,你给我妈打电话没用。” 第六章 凭什么 邹楠粤没有给她奶奶反应过来骂她的机会,解完气立即掐断通话,并将她的号码拉黑,不让她再骚扰她妈。 阮贤云皱眉:“你怎么能说你奶奶不要脸?” 邹楠粤并不是忍气吞声的包子性格,她反问:“她要脸了?” “……”阮贤云沉默片刻,表达她的看法,“她做得再怎么不对,始终也是你奶奶,你作为孙女,不应该对她这么不客气,那不是你该说的话。” 邹楠粤不理解:“她是我奶奶也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惯着她。” 阮贤云露出担忧的神情:“你知道她那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对别人讲你坏话,传出去多不好听。” 邹楠粤说:“随便她,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阮贤云欲言又止:“……” 邹楠粤不耐地将银行卡插进阮贤云外套口袋里:“我们别再讨论这件事了行吗?心烦。” 阮贤云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我知道你为什么和你奶奶对着干,你是想为你爸爸出一口气。但是,你站在你爸爸的角度想一想,当年你爷爷生病,你大伯小叔和几个姑姑都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去医院,是你爸爸每天守在病床前,这几年你爸爸也经常担心你奶奶的身体,关心她夏天会不会中暑冬天会不会着凉。我们把钱给你奶奶,就当替你爸爸把他做儿子的义务尽了,好吗?” 只是这番话不仅没说服邹楠粤,反而让她情绪激动,她变成一只刺猬,尖锐的刺都立了起来:“爸爸早就尽到他作为儿子的义务,是奶奶没有把他当儿子,就因为他是她的几个孩子里最正直的,他没有花花肠子,不会动歪脑筋,无论奶奶对他多不公平,他都会孝顺她,所以他就活该被欺负吗?” “她是你爸爸的妈妈,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你自己清楚,打官司输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折腾呢?” “反正我现在闲着没事干,折腾就折腾。”邹楠粤红了眼,她赌气,忍不住道,“爸爸出了事,她为她的儿子掉过一滴眼泪吗?我说句自私自利的话,她作为一个已经活了快八十年的妈妈,遇见这种情况,有没有想过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她儿子的生命呢?我作为一个只活了二十六年的女儿,都恨不得代替我爸去死,她凭什么想用我爸的赔偿金过更好的生活,她不配!” 阮贤云怔住了,然后提高声音:“粤粤,你不要钻牛角尖。” “我没有钻牛角尖。”邹楠粤为妈妈的话不快,她说,“你就算不认同我、不支持我,也不要拆我的台,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就行。” 阮贤云并非不理解她,她听到女儿说要代替爸爸去死,一阵扎心般的痛,她想解释:“我……” “我累了,想睡会觉。”邹楠粤下逐客令,她腾地站起来,走到门边,避开妈妈的眼睛,做出请她出去的动作。 阮贤云原地呆了一分钟,叹口气,走了出去,随即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她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郑暇君和老姐妹唠完嗑回家,女儿和外孙女的房间门都紧闭着,这不太正常。她的目光在两道门之间徘徊了一下,打开电视机,把声音调大。 过了一会儿,阮贤云从卧室出来,即使收拾过情绪,她的眼睛依然泄露哭过的痕迹,郑暇君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阮贤云摇摇头:“没什么。” 郑暇君便不再多问。 中午的饭桌上,这母女两人一句话也没有,于是郑暇君明白,铁定吵过架了。 饭毕,邹楠粤主动收碗进厨房,她打开热水水龙头,阮贤云跟进来说:“我系着围裙,没几个碗,我来洗就行。” 邹楠粤戴上防水胶皮手套,拿着百洁布去挤洗洁精,捡起一只碗不吭声地刷着。 阮贤云见此情形,只得离开厨房,她出去,郑暇君小声问她:“你干什么了?她昨晚才回来,还不到一天时间,你就惹她不高兴。” 阮贤云解释:“她在电话里骂她奶奶不要脸,我说了她几句。” 郑暇君觉得难以置信:“她真的这样骂了?” 阮贤云苦涩地点点头:“你也知道,他妈在葬礼上就要求分赔偿金,把粤粤气坏了,她犟脾气上来了,非要她奶奶去打官司。” “她奶奶也是,做人哪有她那样的,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她倒只惦记着钱,也不怪粤粤和她急。”郑暇君埋怨,想了想,“下午我和粤粤聊聊,做一做她的思想工作。” 阮贤云点点头:“你的话她多少能听进去几句。” 厨房里,邹楠粤仔仔细细地洗着碗,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不会胡思乱想,她将洗碗槽和灶台都擦得锃亮,才脱下手套挂起来。 到了客厅,外婆对她说:“粤粤,下午你推我去公园转转。” 邹楠粤答应:“好。”又问,“你要不要午睡会儿?” “我不睡,睡不着。” “那你一天睡不够六小时吧?”邹楠粤知道外婆的习惯,老太太是个电视迷,晚上能守在电视机前坐到零点,早晨五六点钟就起床了。 “人老了觉少。”郑暇君笑呵呵的。 今天日头好,邹楠粤戴了个鸭舌帽出门,她推着外婆往公园走。这个小区住了二十年,都是老邻居了,碰到相识的人,郑暇君就颇为炫耀地说:“外孙女知道我摔跤了,她不放心我,特地把原来的工作辞了,搬到海城来和我一起住。” 一路停了几次,邹楠粤被关心的最多的就是感情状况,有的老太太听到她单身,热心地要介绍家中子侄给她。 终于到了公园,邹楠粤忍不住说:“外婆,你在给我打造孝顺的人设吗?” 郑暇君虽然听不懂人设是什么词,但她听得懂打造的意思,“你本来就孝顺,又不是我编瞎话。” “要是我奶奶听见你这话,她肯定第一个不认同,说不定她正四处宣传我没良心呢。” 郑暇君“哼”了一声:“我管她认同不认同,我的外孙女是什么性格,我比她清楚得多。” 外婆就是这样,一向维护她,虽然她有个很糟糕的奶奶,但是,她也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外婆。邹楠粤心脏软了软,她低头看着老太太银白的头顶,问:“你一根黑色的头发都没有了?” “应该没有了,不信你找找。” 邹楠粤当真扒着外婆的头发翻了半晌,然后说:“全都白了。” 郑暇君笑:“是不是感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外婆就老了。” 邹楠粤不是擅长撒娇的类型,外婆是她的例外,似乎从小到大,只有在外婆身边,她才能够放心做小孩。她俯身从后面抱了抱郑暇君的肩,亲昵道:“外婆,你一定要慢慢老。” 郑暇君温柔拍怕她的手:“当然,外婆还有一个愿望没实现呢?” 邹楠粤好奇:“什么愿望呀?” “我的外孙女还没有遇见她爱的人,我要等到爱你的那个男孩子出现,亲手把拜托给他照顾,才能放心闭上眼睛。” “外婆!”邹楠粤嗔道。 “怎么了?外婆和别人家的老头老太太一样古板?” “才不是。”邹楠粤摇了摇头,她慢慢将心中酸酸甜甜的情绪消化掉,说,“你是想让我幸福。” 郑暇君欣慰地笑了:“是啊,我特别想看到你幸福。” 邹楠粤继续推着郑暇君前行,她们沿着河岸走,微风徐徐,河面上波光粼粼,细腻的涟漪追随着风的方向。春天的公园生机勃勃,不管是人、动物还是植物,有老爷爷一只手拿着鱼竿一只手牵着小狗进了树林,蝴蝶小鸟大概知道没人抓捕,大大方方飞到眼前,之前被大风刮断的一截树枝,竟然也努力开出了紫色的花,生命力真让人钦佩。她只看眼前的事物,不去胡思乱想,久违地觉得心情开阔。 忽然郑暇君问她:“上午和你妈闹不愉快了?” 邹楠粤一下子又郁闷起来,“嗯”了一声,她忍不住向外婆告妈妈的状,就像小时候那样,只要她认为是妈妈犯了错误,以妈妈的身份压制她,她就会找外婆告状,然后妈妈也得挨她妈妈的骂。 “妈妈只知道窝里横,以前为了奶奶的自私自利跟爸爸经常吵架,把气全撒在爸爸身上。在奶奶面前却一句硬话都不敢说,想要孝顺的美名。她自己不反抗,还不允许我反抗吗?这是什么道理呀,我又没有说错,奶奶就是不要脸。” 但是这一次郑暇君却没有站在邹楠粤这边,她说:“是你做得不对,那是你奶奶,不管有多生气,你都不能口出恶言。” 郑暇君语重心长,“她一个没念过书的老太太,只认得钱上的数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你受过高等教育,知识水平远胜于她,怎么能不管不顾骂人,拉低自己的层次呢?而且人言可畏,你也知道你奶奶的德性,你以为你骂一句不要脸她就清醒了?她只会把错误归咎到你头上。你想想等你以后交了男朋友,要谈婚论嫁了,万一人家父母听到这些话,心里有可能会对你嘀咕两句。我们要往长远看,你妈妈是为你好,可不能因为这事怪罪她。” 这些道理出自外婆之口,邹楠粤即使不全部认同,她也不会和她辩论,听进去一两分,面上乖巧:“好,我以后会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说过分的话。” 郑暇君感到欣慰,继续说:“你奶奶要赔偿金,给她就是了,打官司影响你名誉,你才二十来岁,因为经济纠纷和亲奶奶闹上法庭多不体面。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你就想着她一个快死的人了,活不了几年,不跟她一般见识。” “可是,外婆,正因为她可能活不了几年,我大伯和小叔才这么积极地参与进来,剩下的钱就要作为奶奶的遗产留给他们,凭什么呀?” 是呀,凭什么? 郑暇君沉默。 一直到夜里很晚,邹楠粤躺在床上无法进入睡眠,心烦意乱得很。她的心情极度焦躁,某一刻,她实在忍耐不了,再继续待在家里,说不定她会做出一些发疯的行为吓到外婆和妈妈,她穿上外套,从卧室悄悄探出头去,客厅里还亮着光,外婆坐在沙发上边打瞌睡边看电视,她轻手轻脚溜到玄关,换了鞋子,轻轻地开门,又从外面轻轻地拉上。 她想喝酒了,就去买了一袋啤酒拎回小区,坐在楼外的长椅上,任由苦涩在嘴里发酵,又咽进肚子里。 楼上梁和岑还没睡觉,他决定抽一支烟再去洗漱,走到阳台栏杆处,衔了一支烟到唇边,垂眸去点燃,忽然目光一顿,他见到一个借酒消愁的人。 他在楼上抽着烟看她,直到一根烟抽完,邹楠粤还没有回家的迹象,于是他下楼去找她。 有阴影覆在身前,邹楠粤抬起脸,心脏漏了一拍。 第七章 心里话 “一个人喝闷酒?想喝酒叫上我,我也是酒精爱好者。”梁和岑笑着从她脚边的超市购物袋里拿出一罐啤酒,拉开易拉罐环,仰头喝了一口。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针织开衫,里面那件内搭也是白色的,在黄橙橙的灯光下,显得尤其温柔。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他,邹楠粤眼里涌出一点泪意,她迅速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她一言不发,梁和岑便反思自己是否出现得不合时宜,不该擅自来打扰她,他问道:“你想一个人待着?不想说话?” 邹楠粤已经将泪水逼退,摇摇头:“你来得正好,我只是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实在睡不着觉,想着也许能喝到不省人事,那样就太好了。” 下午和外婆对话后,她意识到自己对妈妈太过尖锐,但要她开口说一句“对不起”,她还是很坚持自己的做法。 尴尬地吃完晚饭,夜里六点到十点,这四个小时她看了无数次时间,心里焦躁不已,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缓慢,她怎么还睡不着,她的脑袋都快炸掉了。 梁和岑这才在她身旁坐下来:“今天怎么过的?” 有可能因为梁和岑给她一种可靠的直觉,还有他们小时候的情谊也发挥了作用,但决定性因素是她酒后理智倒退,自从爸爸意外死亡,她表面上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但是内心里无比痛苦,之前有工作填充还好过些,今天是完全无事可做的第一天,人一闲下来就喜欢胡思乱想,之前堆积的压抑情绪全面大爆发,梁和岑这时候出现,邹楠粤凭着人的直觉告诉自己,一定要抓住他,不然自己很可能就彻底崩溃完蛋了。 她说:“我和我妈吵架了。” “你们为什么吵架?” “你知不知道我爸是怎么死的?”邹楠粤不答反问。 梁和岑意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这件事,他露出不忍的表情:“听你外婆说是在上班的时候出了事故……” 他不想去复述那个过程,转过头望着她:“你已经够难过了,如果会对你造成二次伤害,你什么也不用告诉我。但如果你想发泄出来,可以试着向我倾诉。” 他碰了一下她手中的啤酒,邹楠粤跟着他一起喝,咽下去后,她做了一下心理准备,轻轻开口:“我爸出事的前两天,我就预感不好,那两天我的右眼跳了几次……我每次右眼跳,都要倒霉,有时候是不小心摔坏手机屏幕,有时候是打翻泡面桶把汤洒进笔记本电脑键盘里,有时候是会在工作中犯错误,虽然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但最终总是会应验。” 说到这里,邹楠粤停下来,她喝了口啤酒:“其实那两天我很不安,这次又会出现什么状况呢?应该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那天妈妈打电话来的时候,是我的上班时间,我妈从不会在上班时间给我打电话,甚至这几年微信用得多了,我们很少通过电话的方式说事情。当时我就觉得非常不妙,我心里很紧张,也有点害怕,不敢接那通电话。” 父母通常都不会在上班时间给子女打电话,他们怕对子女的工作造成不好影响,就算是子女开车的时候,也会担心扰乱子女的注意力而迅速挂掉,梁和岑能想象邹楠粤当时的心情。 “我故意没接,祈祷她不要再打第二次,但是很快她的电话又打进来了,我就知道事情一定很严重,但我还抱着一点侥幸心理,因为那段时间我爸我妈正在闹离婚,我爸前不久才告诉我他同意离婚了,不会事到临头要反悔了吧,我妈太心急了才找我想办法说服他,我很希望是这样,所以我鼓起勇气,躲到办公室外面的安全通道去接我妈的电话……” 邹楠粤哽咽了起来,在此刻盈满泪水,两行清泪滑落脸庞,她吸了吸鼻子,抬手用力擦眼睛,反复擦了几次,才继续说道:“但是我妈叫我立刻买机票去医院,争取见我爸最后一面。” 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这件事讲出来,那时候她一下子就懵了,久久不能出声,阮贤云得不到回应,在电话里焦急叫她名字,她手足无措地掐断通话,帕金森患者似的,打开订票小程序时一直住不住发抖,用了两三年的手机也在这时候和她作对,居然卡顿了,怎么按都没有反应,妈妈的电话又打进来,她接不了又挂不断,那一刻她觉得好崩溃,一面哭着,一面还要将手机强制关机重启。 想到这件事,邹楠粤两只眼睛就像坏了的水龙头,源源不断涌出泪水,她开始大口喝酒,将一罐喝光,又拉开一罐。 梁和岑用心疼的目光看着她,他又冒出那天在高铁出口见到她时想抱抱她的那种强烈想法,于是他不受控制伸手,将她按在自己的胸膛里。 邹楠粤一下子止住了泪,对她来说,和别人拥抱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除了外婆,就连和妈妈都不行,爸爸在 ICU 里她那么无助易碎的时刻,她也没有寻求妈妈的怀抱。但他好像轻易就能给予别人拥抱,原来肢体语言这么有力量,她彷徨的心渐渐安定下来,紧紧攥住了他腰间两侧的衣服。 梁和岑安抚性地摸了摸她后脑勺。 过了一会儿邹楠粤才松手,梁和岑顺势放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并不因为他是异性,而是她不能坦然对待与朋友过于亲近的表达,没有距离,她会觉得不自在。 她说:“谢谢。” 梁和岑碰碰她的啤酒罐,他喝了口酒。 他的沉默让她放松,她也慢慢地喝酒,然后才说:“我爸公司赔了一百五十万,我奶奶一滴眼泪没有为他流,她看起来一点都不难过,而且她居然好意思在葬礼上公然提出分钱,我当时太生气了,就叫她去打官司。今天她又打电话要钱,我口不择言,骂她不要脸,我妈认为我做得不对,但我怎么就是不服气呢?” 梁和岑问她:“你奶奶是个不太好的人,对吗?”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自己家里那点破事,说给别人听挺丢脸的。以邹楠粤守口如瓶的性格,她该绝不聊,但是她竟毫不犹豫地告诉梁和岑。 “我有时候都怀疑我爸不是她亲生的,我爸都五十出头了,她还经常骂他,我爸只读到小学二年级,不是他学习不好,是我奶奶不想办法给他交学费,所以他在二十岁有可能出头的时候,因为文化不够与机会失之交臂。我爸没结婚前,工资全部汇回家里,但他结婚,奶奶一分钱也没有给他。我妈是外地女,她觉得她没有娘家撑腰,对她也非常刻薄,我印象中,过年团圆,妈妈是三个儿媳妇中最辛苦的,冬天的水那么冻手,每次都是她负责洗菜,辛辛苦苦做饭,却最后一个上桌,吃完饭大家去打牌,她还要洗那么多碗……” 邹楠粤懂事以后,她看不过去,会协助妈妈一起做这些事。她更大一些,有了自己的主意后,会优先推阮贤云上牌桌,也不管婶娘们的脸色,奶奶指使她干活,她便点各家小孩的名,全都一起来做,不然谁也别想让她一个人辛苦。 梁和岑没有随便开口打断她,他安安静静的。 “她对我爸都没什么感情,因为我是个孙女,更加冷漠了。听我妈说,我奶奶从来没有抱过我。高中回到江城,我是住校生,爸爸把生活费交给奶奶,每周给我发一次。有一个星期去学校的时候,她给了我一张假的一百,我去充饭卡时,老师说这是张假钱,我丢脸死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听到这里,梁和岑才没有忍住:“那你那个星期怎么过的?饿肚子了吗?” 邹楠粤摇了摇头,多亏她节俭,攒了一点钱,还不至于吃不上饭。但是,看吧,梁和岑的第一反应是关心她会不会饿肚子,周末回家她和奶奶说了这件事,她却恼羞成怒,不承认她给她的是假钱,骂她小小年纪撒谎。那一刻邹楠粤便明白,奶奶分明知道那是一张假钱,她故意给她的。 奶奶区别对待她和堂哥堂弟,有零食藏起来给他们吃,放电视机的那间门刻意上锁,只给堂哥堂弟买新衣服,她对她的不好简直罄竹难书,后来邹楠粤便向父母提出,她不要和奶奶一起生活,她要自己在家里住。 她高三那年,遇上金融危机,阮贤云失业回家,有一个星期四,她买了排骨放冰箱,准备等到邹楠粤周末做来吃。拎回家的路上被奶奶看见,就因为当天没有叫她吃饭,就因为一顿排骨,她就那么小心眼,记恨上了阮贤云,说些难听至极的话。 邹楠粤问梁和岑:“丈夫不在家,女儿大多数时间都在学校,你觉得这样的中年妇女,会被怎么造谣?” “……”梁和岑只是听她轻描淡写的讲述这些往事,他脑海里就浮现一张可恨的丑陋嘴脸,他说,“大多数人都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们不会信的。” “在一个小镇上,人们就靠八卦谣言娱乐,他们才不会管真的假的。”邹楠粤说。爸爸死之前,她最恨奶奶的就是这一件事,恨不得撕烂她的嘴,她自嘲一笑,“我很讨厌我奶奶,我对她有种恶毒的想法,只是想一想都很大逆不道了,我挺可怕的。” “为什么发生意外的人是你爸爸呢?如果她能代替,死的人是她就好了。”梁和岑语出惊人。 邹楠粤蓦地转头,她眼里迸发出亮光,不可置信道:“你听见我的心里话了?” 梁和岑又喝了一口酒,他耸耸肩:“没听见,我说的是我的心里话。” 第八章 做得对 邹楠粤面上愣愣的,她的心脏却一阵狂跳,不由想,是喝多酒不舒服的反应吗?但是为什么她会感觉到一阵轻松呢? 梁和岑注视着他,开玩笑道:“我吓到你了?” 邹楠粤借着喝酒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异样情绪,然后翘了翘唇角:“你看起来是很善良的人,我以为你会觉得我没良心呢。” “老祖宗那一套孝顺思想就算了,我不喜欢道德绑架。”梁和岑伸长双腿,闲适地交叠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真实感受到我们的确太多年没相处了,才让你对我产生这种误会,以后多聚吧。” 邹楠粤受他感染,“嗯”了一声:“老朋友也需要重新了解。” 梁和岑转头对她说:“以德报怨不是我的风格。” 邹楠粤顿时有种他是知心人的感受,她的倾诉欲喷薄而出,告诉他:“为什么我妈这么快就忘了那件事呢?她能做到大度,但是我这个人挺记仇的,我挺计前嫌的,就算她是我的奶奶我也不能轻易原谅,更何况她根本没有悔过之心,甚至她都不记得自己干过那件事了。我坚持不给她赔偿金,让她去起诉我,其实我很清楚法院会怎么判,但我就是想通过这件事向她宣战,让她知道,我知道她根本不为爸爸难过,我对她很不满,我恨她的冷漠。” “做得对。”梁和岑完全理解她,“谁给你不痛快,你就让她也不痛快。人生这么短,不要压抑自己,随心所欲一点,就算做法不那么正确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类又没有所谓的标准模板。” 妈妈告诉她不要和奶奶纠缠,反正是无用功,外婆也说别和一个活不了几年的老太太计较,甚至她心底深处也有道声音提醒自己:“你想好了吗?真的要交给法庭决断吗?一旦和奶奶撕破脸,就相当于和爸爸那一边的所有亲人割裂,今后遇上什么糟心人生大事,也许就没人做后盾了,你不会为此后悔吗?” 只有梁和岑坚定地支持她,他让她做自己,顺心而行,邹楠粤忽然觉得身体里被注入一点力量,她看着他的眼睛,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眼睛太亮了,亮得她心里很慌,于是躲掉他的视线,自顾自喝了点,才说:“谢谢,我被你安慰到了。” “不客气,以后你心里还闷的话,打电话叫我陪你喝酒。”梁和岑轻轻笑了声,“不过,酒钱得由你来付。” 邹楠粤被他逗笑:“当然。” 两人接下来不再说话,并排坐在长椅上感受夜晚的宁静,风舒缓地吹着,将花坛里带着一点泥土味道的青草香带入他们的感官,直到酒喝光,梁和岑忽然提议:“想不想吃烧烤?” 邹楠粤本来没有意识到饿,他一问,她的胃还真的响应了,说:“好啊,我请客,感谢你花时间做我的情绪垃圾桶。” 梁和岑没什么意见,他望向她:“那,走吧?” 邹楠粤把空的易拉罐撞进塑料袋里,梁和岑从她手里接过,经过垃圾箱时,丢进可回收那一个中。 出了小区,梁和岑带着她朝着夜市的方向走,邹楠粤很少社交,以前在江城工作,她晚上几乎不出门,当然,还有个客观原因,那几年她把买房作为一个目标,为了攒钱,把消费欲降得很低。到了夜市的广场,一个个摊子前烟熏火燎的,置身于人声鼎沸中间,她一时有种不适应热闹的感觉。 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决定好吃什么,梁和岑很快领着她挑了一张空桌子,她坐着,他站着,他低头问:“要大份的麻辣小龙虾,十个蒜蓉生蚝,一条烤鱼,还想喝一点酒吗?” 邹楠粤点点头:“喝。” 于是两人边吃边喝,梁和岑健谈,主动跟她讲在国外的趣事,都和学业工作无关,是他和伙伴们吃喝玩乐发生的印象深刻的瞬间,美洲欧洲的国家他去了很多。邹楠粤听着就觉得他的人生丰富多彩,他对自己生活的满意度至少可以打九十分。 相比起来,她就无趣多了,活了二十六年,别说出国,就连国内的城市,去过的地方也不超过五根手指。 梁和岑毫不犹豫向她发出邀约:“这有什么,国内我去的地方也少,劳动节五天假,我正计划去哪玩,你有没有想旅游的地方?” 邹楠粤的性格和他截然相反,她首先感到困难:“五一节景区肯定很多人。” “可以避开热门景区,筛选周边小众地方,哪怕去深山老林住几天也挺好。”梁和岑剥着小龙虾,“我来找地方,你只需要做你的出游准备,等林林回来再问问他,看他和家家有没有什么安排。” 邹楠粤好奇这个陌生名字:“佳佳?” 梁和岑解释:“是林林的女朋友,周五晚上咱们聚的时候他肯定会介绍给你认识。” 邹楠粤“哦”了一声。 “其实我想找个森林露营,我个人认为五月是最适合的天气。”梁和岑兴趣爱好广泛,他热衷一切户外活动,享受运动的过程,他问邹楠粤,“你喜欢露营吗?” 邹楠粤说不上来是否喜欢:“我还不知道露营是什么样的体验。” “那你一定要跟我去露营一次试试,你会喜欢上的。”梁和岑笃定地说。 鬼使神差的,邹楠粤生出一点向往,她点点头:“好啊。” 两人吃完,已经零点了,因为后来又喝了些酒,邹楠粤有点醉了,不过还能保持清醒,买了单,头重脚轻地跟着梁和岑回小区。到了家前,她拿出钥匙钥匙开门,郑暇君睡前从里面将小锁倒栓,她从外面打不开。 梁和岑见此情况,明知道反锁了,却还是问了一句。 外婆才睡一会儿,老太太早晨本就醒得早,她不愿打扰她。而她妈,她还和她别扭着,如果这时给她打电话叫她帮她开门,不知道为什么,她会感到尴尬。邹楠粤说:“我出去住酒店吧。” 梁和岑现在也是微醺的状态,时间太晚, 若她住酒店,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肯定要陪她办理入住,直到把她安全送进房间。但他也感到十分疲惫,不想那么麻烦,于是说:“上楼,去我家睡吧。” 邹楠粤愣住。 梁和岑继续说服她:“你带了身份证出来?没有身份证住不了酒店。” 如果邹楠粤常常出门玩,就会知道现在可以申领电子身份证,很方便,但显然她此刻根本不知道电子身份证这种东西,她短暂踟蹰了一下,同意:“谢谢。” 梁和岑跟着爸妈住,他有搬出去独居的能力,不过他目前单身,和父母住一块儿没什么不方便的,而且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他现在也挺想多和他们相处。 梁父梁母早就睡了,梁和岑给她找出新牙刷新毛巾,邹楠粤洗漱完,他已经快速将客卧整理出来,两人各自休息,邹楠粤这段时间以来破天荒很快睡着。 第二早梁母最早起床,上班前,她要去一趟菜市场买两斤新鲜的牛肉,到玄关愣住,怎么有双陌生的女士鞋?她连忙回房间,将丈夫叫醒,脸上的表情不好说是兴奋还是八卦:“昨天晚上岑岑出门了?” 梁父懵懵的:“他出门了?我不知道啊。” “他后来肯定出去了,还带了个女孩回来。”梁母与他分享这个消息。 “不可能吧。”梁父不太相信,“岑岑做事不会这么不周全的。” “真的。”梁母拉他起来,“不信你过来看看。” 这倒把梁父吓一跳,他抗拒道:“大清早的,偷偷去看儿子房间的情况,不合适吧?” “想什么呢,我是那样不讲究的人?”梁母白了他一眼,“是别的。” 夫妻两人站在玄关,看着门口那双白色女款运动鞋,面面相觑,都用眼睛询问对方,儿子半夜带女孩回家,遇到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 还是梁父先做决定:“做自己的事情吧,他一会醒了会主动告诉我们的。” “也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我有些太惊讶了。”梁母笑,“那我出去买牛肉了,今晚你来做红烧牛肉吃。” 梁父说“行”,又说,“我和你一起去菜市场吧,你等我换衣服。” 梁父梁母出门后十分钟,梁和岑也起床,他穿着运动服出来喝了杯白开水,望着关着门的客卧沉思了一下,握着手机给她发了一条微信:“【我到公园跑步了。】 客卧里,邹楠粤已经醒过来,她头还是晕的,但酒彻底醒了,想起昨夜同梁和岑说了些什么话后,她觉得尴尬,暴露了那么多家丑,这也太丢脸了! 她之所以还留在他家,就是怕突然出去碰上他爸妈,大半夜冒昧住进来,也没有和长辈打声招呼,实在没有礼貌,她没敢出去。 收到他的消息,她立刻回:【我也醒了,梁叔叔和谢阿姨起床了吗?】 梁和岑收回开门的手,回:【那你出来吧,他们应该去买菜了。】 邹楠粤松口气,她将床上整理好,揉了揉肿胀的眼睛,开门出去。 梁和岑递给她一杯温开水,问:“睡得怎么样?” “挺好的。”邹楠粤一想到昨晚稀里糊涂和他说了那么多家里事就不太自在,她喝了水,胃里舒服了些,强忍着逃避的心理和他道谢,“昨天晚上谢谢你。” 梁和岑笑:“再谢就生分了,不拿我当朋友。” 第九章 拜托 下了楼,梁和岑问邹楠粤:“你要换套衣服吗?” 听梁和岑的意思,已经默认了她与他一起去晨跑。 邹楠粤想起昨天早晨他说过要监督她,其实她此刻根本不想运动,宿醉之后还难受着。不过,他提都提了,她总不能第二天就摆烂放弃吧,那也显得她太没有意志力。 她里面穿着一套淡蓝色的睡衣,夜里乌漆嘛黑的还不觉得有什么,虽然也不是不能穿成这样跑步,但白天示众,邹楠粤希望自己的形象最好还是不让人多关注。 她点了下头,拿出钥匙开门,依然反锁着,这时候外婆绝对起床了,邹楠粤敲了敲。 片刻后,郑暇君出来见到邹楠粤,老太太十分惊讶,问她怎么在外面。 邹楠粤没敢说她偷溜出去买酒喝,而是说:“昨晚我和岑岑出去吃烧烤,回来进不了门,去他家借宿了一晚。” “怎么出个门一点动静都没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我还以为你在房间里睡觉。” 邹楠粤讨好老太太:“下次晚上出门我告诉你。” 郑暇君不满意:“大半夜的,女孩子最好不要外出,多不安全。” 邹楠粤连忙说:“不是有岑岑吗?我不是一个人。” 梁和岑便笑:“对,有我在,郑奶奶,你不用担心粤粤的安全问题。” 邹楠粤回屋换衣服,郑暇君笑眯眯地看着梁和岑:“岑岑进来坐会儿。” “不用了,粤粤很快就出来,我俩去公园晨跑。”梁和岑关心她,“你什么时候复查?如果周末,尽管叫我送你去医院。” “那多麻烦你,现在粤粤和她妈妈回来了,她们随便哪一个都可以带我去。”郑暇君往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但是,岑岑,郑奶奶想拜托你一件事。” “行。”梁和岑毫不犹豫,“只要是我能办到的,尽管吩咐。” “我想请你平时多找粤粤玩,你也知道因为她爸爸走了,她最近心情郁闷,我担心她一个人待着憋出什么毛病。你们是同龄人,小时候情谊深,她跟你说得上话。” “没问题,就算不吩咐,我也会这么做的,我就爱呼朋唤友,倒是郑奶奶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以后把你外孙女带得三天两头往外面跑可别埋怨我。”梁和岑故意逗老太太开心。 郑暇君果然笑了起来:“那样最好,既然你朋友多,说不准通过你,她还能认识到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男孩子,我简直要阿弥陀佛了。” 梁和岑顺着郑暇君的话回答:“不排除这个可能。” 郑暇君越想越觉得美滋滋,她嘱咐他:“但是你要给她把把关,粤粤单纯,她没心机,别让她上当受骗 。” 梁和岑说:“放心吧,我肯定会及时提醒她的。” 邹楠粤换了衣服出来正好听到这一句,不过郑暇君和梁和岑似乎挺有默契,两人就此结束对话。 如同昨天,邹楠粤只跑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她改成步行,梁和岑跑完第三圈,两人重新在出口处碰头,一起吃了早餐回去。 梁和岑到家,梁父梁母还没出门,不待他们提问,他主动道:“昨晚我和粤粤出去吃宵夜回来,郑奶奶不知道她出门,把门反锁了,我叫她到家里来睡的。” 梁父梁母买完菜回来,客房门敞着,他们见到那张使用过的床,也猜到事情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听到儿子昨晚带回来的女孩子是邹楠粤,他们都挺心疼粤粤的,她爸爸甚至都还不是白发人呢,这孩子也太可怜了。梁父梁母关心了一下她的情况,然后一家三口各自去上班。 刚吃过午饭,邹楠粤收到快递取件电话,她的行李派送到小区。毕业后独自生活几年,不知不觉就添置了许多物品,所以前天上午她选择自己到邮局寄件,邮局收费相对比较便宜,不过加上打包费,也花了三百多块。寄件的时候,她叫了车到楼底,直接托到目的地,因此没费什么力气,本来她以为到货后会叫她到邮局自取,打个的也方便,没想到快递员送到小区外面的一间茶楼。 今天一吃完午饭,郑暇君就被老姐妹叫去打麻将,阮贤云还没出门,她听到她这通电话,于是主动打破母女两人之间的僵局:“你一个人拿不了吧?我陪你去取。” 妈妈先给了台阶,邹楠粤当然要踩着下,她说:“好。” 路上,阮贤云问她:“有多少东西?” “装了七个大纸箱。” “那得借一个手推车才行,省点力气。” “我去借吧。” 邹楠粤向便利店的店员借到一个大号手推车,有了工具,她一个人便能轻松搞定,但她并没有提出让妈妈先回去。 阮贤云陪着她取了快递,两人一起推回家,卸下来后,邹楠粤正准备出去还推车,阮贤云说:“你整理你这些东西吧,我去还。” 不到十分钟她回来,又问邹楠粤:“要我帮你做点什么?” 邹楠粤本来想说“不用”的,但她见到阮贤云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改口:“我的床单被套没洗就寄过来了,妈,你帮我用丢进洗衣机洗一下吧。” 阮贤云隐隐有些高兴,问:“在哪呢?” 邹楠粤从其中一个纸箱里找出来,阮贤云接过,去了阳台。 不像邹楠粤洗衣服那么省事,交给机器就不管了。阮贤云先用手搓了一次,才放进洗衣机进行二次清洗,因为她总觉得洗衣机并不能洗得十分干净,只有自己将顽固污渍处理后,才觉得放心。 邹楠粤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在心里挣扎,妈妈先低头让她感到愧疚,直到阮贤云晾被条的时候,她走过去与她一起牵着四角抖平整,同时鼓起了勇气,又装作漫不经心地道歉:“妈妈,昨天我太激动了,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女儿说软话,阮贤云动容,笑了笑:“打官司就打官司吧,只是清明节回去见到你奶奶,不管多生气都别跟她嚷嚷,有理不在声高。” 邹楠粤答应:“行。” 这天是周五,快到下午四点,喻柏林出差回来,经过郑奶奶家时,拎着行李包敲门。 阮贤云开的门,喻柏林笑容灿烂:“阮阿姨,我听说粤粤也回海城了,前两天我被公司派出去谈业务,还没和她见面,她在家吗?” “在。”阮贤云请他进家里坐。 “我们约好晚上一起出去吃饭,我过会儿再下来叫她。”喻柏林从他的行李包里掏出来两袋牛肉给她,“我带回来的特产,给你们尝尝。” 阮贤云忙说:“一袋就够了。” “我买了不少,这是两种味道,都挺好吃的。” 阮贤云便不再推辞。 喻柏林上楼后,阮贤云去邹楠粤卧室,告诉她:“刚才林林来敲门,他说等会叫你出去。” 邹楠粤点点头:“我晚上和他们在外面吃饭。” 半个小时后,喻柏林再次敲开郑奶奶家的门,见到邹楠粤,他咧着一口大白牙,张开双臂:“欢迎回海城!” 喻柏林天生自来熟,他和邹楠粤截然相反,100%e 型人格,从早到晚精力充沛,用现在的流行词来讲,就是社牛。 邹楠粤略微局促,她很清楚,因为她丧父的特殊情况,喻柏林才做出了一个许久未见面的老朋友想表达热情和关怀的举动,可是她心里依然犹豫了。 就在她内心踟蹰的瞬间,喻柏林轻轻抱了她一下,昨晚和女朋友视频通话,他向她求教,如果粤粤状态如岑岑所说那样很不好,他作为儿时玩伴,不安慰一下她,怎么都说不过去,但直白的安慰肯定不恰当,他倒不知道如何迂回表达。女朋友肯定地告诉她,什么话都不如一个温暖的拥抱有效,只要给对方一个拥抱,她就会明白他想安慰她的心意。 在邹楠粤瞬间错愕的情形中,喻柏林迅速放开她,爽朗安排行程:“先去接我女朋友下班,然后咱们仨一起去烤肉店,等岑岑来和我们汇合。” 到停车场,邹楠粤拉开后座车门,喻柏林对她说:“坐前面吧。”他似乎懂她的想法,“我女朋友不在乎这种小事情,我很能让她放心的,她充分信任我。” 于是邹楠粤又将后面的车门关上,坐上了副驾驶。 车子一点火就自动连上喻柏林的蓝牙音乐,出发后,他找准时机将车子汇入主流,问她今后的打算。 这两天没有工作,邹楠粤觉得白日漫长,她还是决定找点事做,只有手上有活,才不会想太多。下午将行李整理完,她修改了一下简历,说:“下周我开始投简历。” “对了,你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喻柏林记不太清楚了。 “数字展厅展示设计。” “我们也算小半个同行,我们公司是做 3D 全景相机的,和一些展厅设计公司有合作。”喻柏林随着动感的音乐小幅度摇摆,他说,“我帮你打听一下情况,看哪家公司各方面待遇好一点。” 邹楠粤并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别人帮自己,她下意识拒绝:“不用麻烦。” “麻烦什么,你的事只是顺便,我为了自己的工作,也要请吃饭。”前面的绿灯变成黄灯,喻柏林将车速降下来,停在等待线后,转头朝她笑,“我和岑岑都拿你当小时候最好的朋友,别跟我俩拘谨。” 邹楠粤避开他的视线,“嗯”了一声。 喻柏林扭回头,他盯着 LED 屏上的红色小圆灯:“提前给你介绍一下我女朋友,何家家,人可何,家人的家。”他笑,“不是才子佳人那个佳,是一家人那个家。” 如果他不进行补充,邹楠粤真的以为是前面那个,她也笑了一下,接上他的话题:“你们谈多久了?” “快两年了。”喻柏林说。 去接何家家的路上,喻柏林主动告诉邹楠粤他和何家家恋爱的过程,有次参加婚礼,他是新郎的朋友,她是新娘的朋友,他主动要了她的联系方式,后来陆陆续续约她出来玩了几次,他向她告白,她答应和他交往。 邹楠粤心里想,何家家一定是个特别美丽的女孩,才会让他一见钟情。 车子开了右转向灯临时停在写字楼外面,一个穿着白色针织衫和杏色伞裙的高个子女孩径直走来,当她越来越近,邹楠粤看清对方的五官,眼睛大大的,面容甜美,果然如她所料,长得十分漂亮。 邹楠粤有些紧张,她心理活动丰富,如果何家家拉开副驾驶车门,场面一定很尴尬,自己要不要立刻下去将位置让给她?但那样做太刻意了。 喻柏林早就给何家家发了微信,他会载上邹楠粤一起去接她。 何家家走到车边,她拉开后面的门,坐上来后,她和回过头的松了一口气的邹楠粤对上视线,笑容明亮:“粤粤,终于认识你了,你是等比例放大诶,我觉得如果在今天之前我俩偶然遇上了,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第十章 今天过得怎么样 邹楠粤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感到不解,喻柏林及时解释,“我们小学和初中不是拍了一些照片吗?我给她看过照片。” 何家家眉眼弯弯:“对,有一张我印象非常深,你穿了件粉色小马甲,童花头,站在他和岑岑中间,看起来好可爱喔。” 她向邹楠粤伸出手:“初次见面,我是林林的女朋友何家家。” 邹楠粤轻轻地握了一下,受到夸奖,她心里不太坦然,必须回馈肯定对方的话,她才感到自在,于是说:“刚才在路上听林林讲了你们的恋爱史,很有趣。” 车上加入何家家,即使邹楠粤不参与谈话也不影响气氛,她时不时跟着音乐唱出声,说她今天经历了哪些事情,整个人生机勃勃。 邹楠粤通过后视镜悄悄看她一眼,心里想,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一定得到过许多爱,过着很幸福的人生吧? 到了烤肉店,喻柏林给梁和岑打了个电话,问他到哪了,梁和岑说他还有十分钟。 何家家问邹楠粤:“我们出去买奶茶吧,我想喝霸王茶姬家那款伯牙绝弦,大杯少冰不另外加糖,这个搭配公式非常绝。” 邹楠粤并不觉得拒绝人有什么难的,但何家家是新认识的朋友,还是林林的女朋友,对方发出建立交情的橄榄枝,她无法忽视这份善意,点点头:“好。” “记得一定要点一份墨鱼饭团和辣年糕。”何家家嘱咐喻柏林,又挽了邹楠粤的胳膊,向她介绍这家烤肉店的特色菜。 邹楠粤尽力忽略掉急速变亲近的不适感,被何家家挽着的那边身体几乎僵硬,到了奶茶店,她放开她点单的时候,邹楠粤松口气,她也点了一杯她刚才推荐的伯牙绝弦。 喻柏林梁和岑对这类饮品不感兴趣,因此没给他俩买,两人找空位坐下等待店员制作奶茶,何家家提出加微信好友,邹楠粤拿出手机说:“我扫你吧。” 这会儿不少外卖订单,等了十来分钟才取到,何家家问邹楠粤:“我们可以一起拍张照片吗?我待会想发朋友圈。” 邹楠粤问:“……怎么拍?” 何家家指导她:“摆个碰杯的姿势就好啦。” 拍完后才返回烤肉店,门口遇到梁和岑,见到她们,他脚步停了一下,目光落在二人手上的奶茶上面,知道她俩这是干啥去了,也没多问。 何家家笑着跟梁和岑打了句招呼,她忽然想上厕所,将奶茶递给邹楠粤:“你们先进去,我去趟卫生间。” 邹楠粤跟着梁和岑往里走,今早醒来后的那点尴尬又浮上心头,于是她保持沉默。 忽然梁和岑问她:“今天过得怎么样?” “啊?”邹楠粤一时走神,不过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不需要他重复问题,她说,“就那样。”想了想,又告诉他,“我和我妈算是和好了。” “那就好。”梁和岑笑了起来。 “你呢?今天过得怎么样?”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邹楠粤问他。 “不错,今天中午我和同事去吃的馄饨,荠菜鲜肉馅非常好吃,有机会你也去试试。”梁和岑转头望着她,“同事给我推荐了一个露营的好地方,他们去年团建就是定的那里,玩后感是值得一去。”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便到了 9 号餐桌前,喻柏林听见:“去哪里?” “我正在和粤粤商量劳动节去露营。”梁和岑挨着邹楠粤坐下,顺势邀请道,“你和家家有兴趣吗?” “我们可以啊。”喻柏林一口答应。 “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打电话联系一下,看需不需要提前预约。”梁和岑说。 邹楠粤:“……” 她好像没有确认要参加吧?不过,她没有开口说自己不想去,被安排进集体活动的感觉真不赖。 邹楠粤将何家家那杯奶茶放到对面,告诉喻柏林:“她去卫生间了。” 喻柏林点了下头:“菜上齐了,咱们先开始烤。” 很快何家家就回来,一人倒了一杯酒,喻柏林提议:“来,咱们举起酒杯庆祝一下,欢迎粤粤回海城。” 何家家积极响应,她打开手机相机,邀请他们看镜头:“拍张合照!” 等到拍完照,喝了酒,大家一边吃烤肉,一边聊天。 邹楠粤心内感激他们没有问她爸爸的事情,喻柏林说他这次出差的经历,同事水土不服受了几天罪,但订单谈得很顺利,今年年终六位数跑不了,拿到手他做东请客。然后梁和岑又提起劳动节去露营,他说出地名,何家家立刻打开小红书搜索,翻了两篇帖子,神情变得兴奋,她希望劳动节快点到来。 喻柏林裹了一块烤肉喂到何家家嘴里,他看向对面的两个人:“这周末我们也找个地方出去玩吧。” “明早我要和我妈一起回老家。”邹楠粤说。这是她爸过世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去祭祀。 何家家在桌子下面踢了喻柏林一脚,喻柏林也差点咬舌头,他真是出差出得昏头转向,这周末清明节都忘了。 还好梁和岑及时接话:“我有其他安排,我要骑行,从小区出发,骑到西河,再骑回来。” “开车过去单程也要三个多小时,你骑自行车来回得两天吧?”喻柏林问。 何家家则感到不可思议:“全程骑自行车?” “对。” “牛哇。”何家家朝梁和岑竖大拇指,“我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骑过自行车了。” 喻柏林就说:“要不咱也搞辆自行车骑骑,还有粤粤,我记得小时候你、岑岑和我,我们是一起学会骑自行车的。” 梁和岑证实:“没错。” 邹楠粤说:“你俩先学会。” “谁叫你太害怕摔了。” 喻柏林打趣,“最后我和岑岑看情况不对,总是给你扶着车也不是办法,狠心放手,你摔了两次就学会了。” 梁和岑笑:“膝盖确实摔得有点惨,不过你那么怕摔,流了血却一声不吭。” 何家家接话:“小时候如果粤粤哭了,你俩是不是得把零花钱贡献出来哄她开心?” “我们仨的零花钱都是共享的,绝不吃独食。”喻柏林说。 何家家说:“好羡慕啊!我小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小伙伴!” 邹楠粤心里也很感慨,本来已经成为久远过往的事,如今坐在一张桌上提起来,原来大家都没有忘记。他们十年以前那样亲密,如果她高中没有离开海城就好了,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自己成长的快乐指数会高得多,现在的性格应该很不一样吧。 吃完饭,梁和岑喻柏林叫了代驾,喻柏林先送何家家,邹楠粤跟着梁和岑回家。 两人坐后排,梁和岑问邹楠粤:“明早几点去高铁站?需要我送你们吗?” “七点的票,不用送。”邹楠粤顺便说,“明早我就不参加晨跑活动了。” 梁和岑轻笑出声:“我明早也不晨跑,你不要我送的话,我六点就出发。” “这么早?” “赶在天黑前到,夜里看不见路。” “你注意安全。”邹楠粤好奇,“你一个人吗?还是和骑友一起?” “这次是一个人。”梁和岑想起来问她,“你回老家应该会见到你奶奶吧?” 邹楠粤顿时有些窘迫,有奶奶那样的家人,她感到太不堪了。 梁和岑漆黑的眸子仍盯着她。 邹楠粤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如果发生冲突了,你的第一任务是保护好自己,别给他们倚老卖老对你动手的机会。”梁和岑说,“你需要律师的话,我给你介绍。” 听他这么关心自己,邹楠粤那点隐秘的难为情顿时烟消云散,本来昨晚他就跟她站在同一阵线,他绝不会看她的笑话。梁和岑是一个可以放心把弱点递到他手上的人,她与他对视:“岑岑,谢谢你。” 她的目光诚恳而清澈,梁和岑愣了一下,旋即扬起唇角:“哪天回来?” “明晚五点半的票,零点到家。” “时间挺赶的。” “只是回去上柱香而已,没有其他的事,而且外婆腿不方便,她一个人在家,我们也不太放心。” 梁和岑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安慰她:“慢慢会好起来的。” 邹楠粤“嗯”了一声。 回到小区,邹楠粤开门进屋,郑暇君还在看电视,老太太可真是电视大王,这部家庭剧播好几遍了,外婆看一个片段就能讲出后面的情节,居然还能够津津有味投入进去。 邹楠粤走过去:“我妈呢?这么早就睡了?” “她说明天要早起,今晚早点睡。”郑暇君问,“今晚和岑岑林林他们一起聚会开心吗?” 邹楠粤实话实说:“挺开心的。”尤其林林和他女朋友擅长带动气氛,接着她问,“你今天打牌战况如何?” “赢了三十七块钱。”郑暇君乐呵呵地说。 老太太们打牌消磨时间而已,邹楠粤笑:“手气不错。”顿了顿,又嘱咐,“明天你一个人在家千万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 邹楠粤陪外婆说了一会话才去卫生间洗漱,她洗完澡上床,并不能立即睡着,打开微信,看到何家家发了一条朋友圈。 邹楠粤不由自主点开那张合照,她并没有化妆,而何家家贴心帮她修了脸,使得她看起来也有了好气色,不至于与他们格格不入。 第十一章 一出好戏 邹楠粤给何家家点了赞,她退出微信,打开梁和岑给她推荐那首纯音乐,关上电灯。 这晚入睡没花太多时间,翌日五点半起床,洗漱后,邹楠粤与阮贤云一起去地铁站。两人刚走出家门,就碰见梁和岑扛着一辆看起来很酷的山地自行车从楼上下来,他全身专业装备,看起来也很酷。 梁和岑向阮贤云问好,阮贤云好奇:“你这么早骑自行车去哪儿?” 听到他要到西河,她惊讶道:“还得是年轻人才有这么好的体力。” “都是勤于锻炼的结果,像我这样一天能骑行一百多公里的年轻人比较少。” 梁和岑自夸。 虽然是事实,他面不改色地说出来,邹楠粤不由多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梁和岑的目光。 “你带了水和补充体能的食物了吗?”她问他。 “轻装上阵,水在路上能买,带了点牛肉干和巧克力,补充能量够了。” 梁和岑的目的地方向与地铁站相反,到小区门口,三人分开,阮贤云忍不住回头瞧,他骑自行车的背影矫健,她对邹楠粤说:“难怪外国姑娘也会喜欢岑岑,他这体格,还真是不比外国人差多少。” “……”邹楠粤说,“他能力也不差好吧。” “说得也是,岑岑有出息,林林也有出息,他俩都挺能赚钱的。” 也许妈妈并没有什么言外之意,但是她感叹小时候的两个玩伴有出息,而自己和他们有些差距,邹楠粤沉默,没接这话。 老家位于一个小镇,到了江城后,还需转乘大巴车,邹楠粤提前网上订票,母女二人出了高铁站,直奔汽车站,时间掐得刚刚好。 抵达已是下午两点,她们先去一家卖香烛纸钱的店,这家店的老板娘是她爸小学同学,每年春节祭祖,邹文栋都来这家店照顾生意。 对方知道老同学出事,听说赔了一百五十万。他家里那个妈不省心,逢人就骂儿媳妇和孙女无情无义,母女俩一分养老钱也不给她,她白生了这个儿子。又说出事前儿媳妇闹离婚,嫌她儿子没出息,这下子好了,婚没离成,拿到一百五十万的赔偿,不知道心里多高兴。还痛斥孙女一点都不把奶奶放在眼里,要不是不知道她单位在哪里,非得当着她老板的面找她要钱不可。 老板娘印象中,邹文栋小时候学习成绩还行,但是因为交不上学费遭到老师为难,他们读书那个年代,有些老师的素质真不高,动辄体罚,加上一系列言语羞辱,邹文栋自己受委屈的次数多了,就不愿意上学了。那会儿确实生存艰难,有口吃的挺不容易,爸妈实在拿不出钱,那也情有可原。 可是,当邹文栋二十四五了,他妈还不给他张罗娶媳妇,关键是邹文栋这些年的薪资全邮回家里,这就太过分。后来他自己在外边带回来一个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背地里谁不说阮贤云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邹文栋家庭条件并不好,家中兄弟多,父母明显偏心。虽然他颇有几分人才,但长得好有什么用,人太木讷了,没什么脑筋,只会做些苦力活,阮贤云想找个条件好一点的,肯定有得挑,不知道看中他什么。 想到这些,老板娘心中叹息,他们以前都说邹文栋有福气,本来以为要打光棍的,没想到娶到个这么好看的老婆,生了个漂漂亮亮的女儿。有一两次,邹楠粤跟着她爸来店里,文文静静的,挺招人喜欢,前两年得知她没有谈男朋友,她还动过给她介绍对象的念头。 两口子过了二十几年,眼看着要享女儿的福了,这时候阮贤云坚持离婚,那肯定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同为女人,她们其实挺能忍。老太太怪儿媳妇,简直不讲道理,若她真正为儿子死了痛心,倒也能理解她牵连儿媳妇,但她话里话外透露想要钱的意思,她才没良心。 望着母女两人离开的背影,老板娘心情复杂。 邹楠粤和阮贤云步行十五分钟,来到邹文栋墓前。过了一个多月,下葬时献的花圈被雨水淋湿后,皱成一团飘在空中,这会儿都下午了,却没有今天新来上香的痕迹,邹楠粤心中涌上一阵嘲意,奶奶真是将自私冷漠贯彻到底,想用儿子的赔偿金“养老”,清明节却不来儿子的墓前看一眼。 她和阮贤云沉默地将纸钱一张一张撕下来,聚成小山堆在墓前,然后烧了起来,用跳跃的火舌点燃香插上。 阮贤云一动不动地盯着墓碑,葬礼上要忙的事情太多,她整个人特别混乱,刻碑的时候,忘了叮嘱不要留她的名字。碑抱回来,光滑石头上面刻下的「妻阮贤云」让她刺痛,她不是一个好的妻子,如果当年邹文栋没有和她结婚,娶一个性情真正柔顺的女人,也许现在过得挺好的。 邹楠粤没有打扰阮贤云,她抱着鞭炮到远处,过往祭祖,其实她挺害怕放鞭炮,但爸爸不在了,以后无论多害怕,她也得自己完成,颤着手试了几次才让鞭炮炸响。她往空地躲,等到声音停下来,她重新到墓前,跪下去,郑重磕了三个头。 春节祭祖,她磕头时总是祈求祖先保佑,考上理想大学、爸妈身体健康、多赚一点钱……那些祖辈们她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她却愿意真诚地向他们许愿。而自己的爸爸,他一定是世界上最希望自己过的好的人,如果在天之灵真的能够助人实现愿望,他在那边一定不遗余力,可邹楠粤却说不出世俗梦想,她只想爸爸能够活过来,她欠他一句对不起。 邹楠粤心中酸涩,起死回生,显然是天方夜谭。 磕完头,她站起来,望着阮贤云说:“妈妈,我们走吧。” 过了两秒,阮贤云才点头:“好。” 两人刚转身,就见到奶奶和大伯小叔一块儿往这边走来,特意挑在这个时候,不用想,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祭祀,而是找她们要钱。 果然不出邹楠粤所料,大伯先开口,提出要聊聊。 邹楠粤冷眼看着他们烧纸,小叔虚情假意地说:“四哥你放心,我和大哥会替你好好孝敬咱妈的。” 大伯附和:“我们会让妈安享晚年,你在那边就别惦记了。” 俩儿子煽情,老太太哼了一声,开口骂:“他恐怕在那边巴不得我这个老不死的也赶紧过去,他要是孝顺的话,怎么不托个梦给他媳妇和闺女,把我养老的钱拿出来。” 邹楠粤真想拍手鼓掌,真会演,一出好戏。她平静道:“奶奶,不关我妈的事,你以后少动不动骂她,你没资格。你想要钱,就去起诉我。” 大伯差点动怒,忍住训斥她的冲动,及时换上和善面孔,话里含着威胁的意思,告诫她:“粤粤,打官司对你没好处,你在单位也要受影响。” “民事诉讼不会影响政治审查,就算有影响,我不考公,也没有进国企的打算。”邹楠粤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唬人也要有点常识,她诚心说,“大伯,既然你这么关心我,不如在我爸的坟前,讲一讲你是怎么爱之深责之切地扇我耳光的吧?说不准我爸爸知道了,晚上还会托梦感谢你是他的好大哥呢。” 大伯脸上顿时挂不住:“你……” 小叔瞪她一眼:“我看你就是多读了几年书,长辈说一句,你能顶十句嘴。” “粤粤读书用你的钱了?”涉及到女儿,阮贤云也不是软柿子。 “四嫂,妈的养老这事你做主就行了,哪有她一个孙女来指手画脚的。”邹楠粤小叔又变了态度,“如果你觉得五十万太多,可以协商,妈也这么大年纪了,她少要点,四十万就行了,多给你们十万。” 邹楠粤在阮贤云开口之前抢先问:“你们每月按时给奶奶赡养费了吗?” “……” “……” 她问得二人哑口无言,懒得再与他们多费唇舌:“奶奶每个月应该找你们要赡养费,她不找你们要,区别对待,这事我就不评价了。爸爸的赔偿款,一部分给她养老也是理所应当,如果你们愿意写份承诺书,这四十万只用于奶奶养老,别糊弄人,大额支出要有明细,等到奶奶百年归世后,如果还有剩余,全部还给我,我就同意。” 大伯和小叔面面相觑。 奶奶骂她:“写什么写!我还没死呢,你就盼着我死了!” 邹楠粤冷冰冰看着他们:“我提出要求了,既然没得谈,打官司吧。” 她拉了阮贤云的手,“妈,我们走。” 老太太不准他们离开,对小儿子说:“你报警,叫警察来管管。” 邹楠粤无语,家庭财产纠纷,关警察什么事?谁知电话接通后,小叔夸大其词,邹楠粤认为他属于报假警,明明就没有发生任何肢体冲突。 她想,早知道上次爸爸葬礼上被扇耳光的时候,她就应该报警,告他们故意伤害,拒不和解,她当时还是太要脸了。 警察来的时候,邹楠粤刚好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他问她:【上车了吗?】 她快速回复:【还没有,我小叔报警了,不知道耽搁到什么时候。】 第十二章 刮目相看 梁和岑从路边小商店买了瓶矿泉水出来,解渴后,正准备重新出发,忽然想到邹楠粤,便扯下手套,给她发了条信息。 收到她的回复,他实在无法想象她爸那边都是些什么垃圾亲人,在金钱面前,人性就这么经不起考验?他告诉她:【报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调解一下,你不用紧张。】 邹楠粤依然回得很快,她说:【我不紧张。】 警察认真听完来龙去脉,转头看了看邹楠粤和阮贤云,因为刚才她小叔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侄女攥着她爸的赔偿金不放手,不肯给她奶奶养老,对方便问邹楠粤:“他说的是事实吗?” “算是吧。”邹楠粤并不否认。 “你是大学生吧?你受过高等教育,应该知道父母也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你不给,你奶奶到法院起诉,最后基本上也要判平均分配。” 旁边奶奶听了连忙开口:“你听听,人家警察都这么说。” “我知道你有权利,但我不服。”邹楠粤看着奶奶,老太太见警察站在她那一边,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让她觉得丑陋至极,她依然不改变主意,“你去法院起诉我吧。” 警察进行调解:“一家人何必闹到法庭上去,你有什么不服的,是对金额的分配有意见?你们可以好好协商嘛。” 大伯连忙说:“我妈愿意少要十万。” 邹楠粤正欲开口,阮贤云拉住了她,朝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虽然是事实,但有些话,面对外人,尤其是地方公职人员,不应由她这个晚辈站出来指责自己的奶奶,传出去不太好听。 阮贤云说:“警察同志,二十年前分家的时候,我老公就提出爸妈由三兄弟轮流负责,她坚持跟着老大,说以后养老送终都归老大管,跟我们没有关系,这事几兄妹全部都在现场见证。” 邹楠粤小叔正欲开口,阮贤云打断他:“老幺你也别说在法律上不算数,知道你是几兄妹中文化最高的,但是你别忘了,你的学费是你四哥往家里寄钱,他出的。妈不是没有经济能力,她跟着老大,只有她补贴老大的份,无偿带孙子,家中所有人情往来也是她自己往外掏钱。妈那些存款,如果文栋在,以后他也得不到一分。文栋自从辍学后,就没有得到她任何帮助,如果妈是个处事公平不偏心的妈,我没有任何异议,该拿给她……” 阮贤云话锋一变:“但是文栋死了,妈为他伤心了吗?别说伤心了,她安慰过粤粤一句吗,粤粤没了爸爸天都要塌了,她这个当奶奶的却钻钱眼里了,只惦记着赔偿金。”她盯着老太太,质问道,“晚几天商量这笔钱你就用不上了?你现在有什么事需要急用钱?” 下一秒,她又恨恨地看向大伯哥小叔子: “还有大哥和老幺,你们哪怕口头上对粤粤说一句“爸爸不在了,以后大伯小叔给你撑着,有什么事就找大伯和小叔”也好,但你们怎么做的?你们居然在葬礼上打她脸,文栋都没舍得碰过她一根手指头,你们凭什么?” 因为阮贤云的一番话,邹楠粤的眼睛迅速红了起来,仿佛嚼了一颗柠檬,酸得想流泪。原来妈妈心里藏了这么多话,她只是一直没有表达。 阮贤云的话还没有说完,既然已经开口,她就势必要让他们感到无地自容,不留一点脸面。 她不疾不徐发问:“大哥,听说小勇在网上欠了赌债是不是真的?老幺,洋洋快结婚了吧,房子车子都准备好了?妈有钱,她肯定愿意“借”给你们。” 大伯和小叔当然不会承认他们有这样的想法,当场跳脚,大骂阮贤云把他们当什么人,被警察阻止后,阮贤云没与他们辩论,只是将邹楠粤提出来的要求重问一遍:“你们愿意写承诺书吗?” 两人噤声,彼此望着对方,用眼神交流,但都不说话。 阮贤云又问老太太:“你愿意写承诺书,保证这笔钱只用于你的养老,每月生活费定一个标准,医疗费用把小票留下来,你看这样成吗?” 老太太回答:“我的钱,我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哪个管得着。” 阮贤云看向警察:“情况就是这样的,我老公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他妈一分好处,死了后,他妈没为他掉过一滴眼泪,他兄弟欺负他的女儿,所有人都长了心眼,想占他的便宜。如果法律不强制要求,我绝不同意把我老公的赔偿金拿出来给他们挥霍,上了法庭我也这样说,判多少我给多少。” 阮贤云态度坚决,警察不再继续调解,反而劝了邹楠粤奶奶一句:“老人家,到了这把年纪,你又不是没有钱用,就不要争那么多了。我们看你儿媳妇也认同给你养老,你自己也好好想想。” 警察要离开,大伯还不太满意:“你们这就走了?” “家庭经济纠纷,调解不下来就打官司。”警察忽然想到阮贤云刚才的话,顿了一下,严肃道,“但是,协商不成就走法律途径,不要动手,动手对你们没好处。” 警察走后,场面很难看,还是邹楠粤小叔对她奶奶说:“妈,我去找律师咨询一下。” 等到他们三人也离开,阮贤云终于舒了口气,肩膀一下子松懈下来。其实,别看阮贤云经常和丈夫吵架,出了门,外人全都评价她温柔。 邹楠粤与妈妈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每年春节走亲访友,她能感受到她少于交流表达。葬礼上闹得那么凶,她也没说几句话,今天把邹楠粤挡在身后,真让她刮目相看。 邹楠粤问她:“妈妈,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你是晚辈,有理也没理。我和你大伯小叔同辈,我和他们争执没什么的,而且自古以来婆媳不和,我和你奶奶有矛盾也容易理解。”阮贤云说,她不想在这事上继续纠结,拿出手机看时间,“被耽搁了一个小时,错过车了吧?” “去看看下一趟几点的票。”邹楠粤说。 母女两人赶到车站,16:00 有趟大巴车,抵达江城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如果下车就坐出租,15 分钟内到高铁站,刚好开始检票。 事与愿违,这段时间处于下班高峰期,路上堵了一会儿,等她们赶到检票口,距离发车时间只剩最后一分钟,已经停止检票。 邹楠粤对阮贤云说:“我们找个酒店住,明早再回。” 阮贤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给你外婆打个电话说一下情况。” 挂了电话后,她们先去吃饭,今天早晨随便吃的面包,中午也是在动车上吃套餐,本来还以为晚上继续吃又贵又一般的盒饭,误了点后,反倒可以好好找家餐厅。 “你想吃什么?”邹楠粤问。 “吃面吧。”阮贤云挑了个便宜的。 “你喜欢吃鱼,不如我们去吃鱼吧。”邹楠粤却说。 女儿了解自己的喜好,这让她心里高兴,于是点头:“也行。” 邹楠粤带着阮贤云径直去了她大学所在位置那条好吃街,以前她和室友聚餐,经常光顾一家麻辣鱼店,味道赞,价格也实惠。 邹楠粤印象里,她和爸妈并没有一起去饭馆的经历,他们舍不得花钱。想到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请爸爸去餐厅吃饭,邹楠粤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正黯然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梁和岑发来微信:【顺利赶上车了吗?】 邹楠粤回他:【没有,误点了,错过检票,明天再回。】 梁和岑并未询问报警后续,而是发了一张夜市图片:【我到西河了,你说巧不巧,居然在这里也会碰上公司同事,刚刚和他们一起去吃了当地特色,麻辣烤鱼真不错。】 邹楠粤:【太巧了,我和我妈也来吃鱼了,大学附近这家店这么多年味道还没变,并且没涨价。】 梁和岑:【肯定很好吃,我还没有去过江城,以后你给我当导游。】 邹楠粤:【没问题。】 阮贤云坐在对面,她看着女儿,明显感到邹楠粤的情绪转变,她脸上一下子就有了笑容,不由好奇,谁找她聊天? 第十三章 只要你能过得幸福 吃完饭,时间还早,刚才梁和岑在微信里问她晚上怎么过,他给邹楠粤出了个主意,让她带妈妈去看电影,只不过邹楠粤打开购买电影票的小程序看了一下,没有适合的排片。 邹楠粤想了想,提议:“妈妈,要不要参观一下我的母校?” 阮贤云有一些心动:“可以进去吗?” 邹楠粤肯定道:“当然可以,学校对外开放。” 建校近百年历史的校园环境优美,今日假期,许多大学生出去玩了一天,这会儿正是陆陆续续返校的高峰期,大家脸上都神采飞扬。 一路上邹楠粤向阮贤云介绍各种建筑物,忽然阮贤云问道:“你上大学时谈恋爱没?” 阮贤云数了数,她已经看见五对手拖手的小情侣了。 邹楠粤据实回答:“没有。” 阮贤云又问:“以前一个月给你八百块的生活费,真的够用么?” 她观察着这些朝气蓬勃的孩子,大多数都不是空手而归,拎着各种购物袋,显然出校一趟,花了不少钱。 邹楠粤怔了怔。 当时宿舍另外三个室友的家庭条件都比邹楠粤优越。 其中两个室友爸妈开公司,她们的生活费标准远超于她,虽然大家经常一起去食堂吃一顿不超过十元的饭,但是每当周五放假,她们各有各的娱乐活动,星期天晚上满载而归,邹楠粤通过她俩认识不少大牌。 她倒没有虚荣心,不会攀比物质,而且,她的成绩比她们突出。她们真正对邹楠粤造成冲击的是,她步入社会工作以后发现,她能写在简历上那些拿到学校奖学金、或者参加比赛取得名次的荣誉,她们根本不在乎,她经历一轮又一轮的面试才进入一家相对不错的公司,而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搞定工作,在她为季度一付的巨额房租肉痛时,她们的周末依然过得丰富多彩,偶尔出国旅游,不为生存发愁。 还有一位室友家里虽然不是特别富裕,但她用光了生活费,可以坦坦荡荡告诉爸妈没钱了。其实比起另外两位室友,邹楠粤更羡慕她,作为一个旁观者,她能清楚感受到她爸妈对她溢出来的爱。室友爸妈每周至少给她打一次电话,尤其当周五和周六夜里,宿舍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邹楠粤听着她和她爸妈轻声细语的、带着亲昵撒娇的通话,她总会感到向往。 有一次邹楠粤太憧憬那样温馨的时刻了,她主动给妈妈打了电话,可接通后,妈妈开口就问“是不是没钱了?”,她像被泼了盆冷水,心中那点思念之意顿时熄灭。因为,妈妈问没钱了虽然也代表关心她,但是如果她真的没钱了,尽管最后会收到汇款,相应的,也得听一通节约用钱之类的念叨。 很奇怪,上学的时候,也许爸妈很害怕接到她的电话,孩子么,主动联系父母,多半是伸手要钱的。等到她工作以后,她也不喜欢接到爸妈的电话,没事他们为什么找她?双方为此都曾试着做出改变,但是电话中总是会出现片刻的沉默,彼此都无话可说…… 她一时想得有些远,拉回思绪,回答:“够用,学校食堂的饭菜很便宜。” 八百块,虽然不算多,但也不会饿肚子。只不过女生每月都得买生理期产品,每周末去超市买点便宜的水果,偶尔聚餐 AA 需要多花一点,或者想买一件新衣服,所以必须有计划地花。 阮贤云曾为这事感到愧疚,她一直没提,直到今天走进学校,又浮上心头。她是后来得知她表弟豪豪大学每月给一千五都用得紧凑时,才意识到粤粤的生活费太少了,她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找我和你爸多要一点?” “你们挣钱也不容易。”邹楠粤说。 这是爸妈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邹楠粤也理解他们的辛苦,所以除非必要,她不跟他们开口要钱,不愿增加他们的负担。她一度觉得自己家很穷,大学毕业从他们口里得知家里存款接近七位数时,她大吃一惊,所以去年夏天房子到期续租房东提出涨价,她才会向爸妈提出借钱首付。当时她心里想的是,爸妈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家人有余力,就应该扶持一下不是吗? 阮贤云因为这话心里不是滋味,她和邹文栋结婚最初几年手里根本存不了钱,尤其分家后要解决房子问题欠了部分账,所以过得非常俭省,给邹楠粤灌输的思想也是不要乱花钱,以前她只顾着自己当家的窘境,没有考虑过女儿的同学们是怎样的,现在想起来,她完全忽略粤粤的感受,被迫使她长成懂事的孩子。 她说了六位数字,告诉邹楠粤:“咱家里所有银行卡都是这个密码。” 这六位数字里包含邹楠粤的生日,因此很好记,她问:“告诉我密码做什么?” 阮贤云只是说:“家里的钱最后全都是你的。” 邹楠粤上次鼓起勇气借钱被拒,她挺要面子的,心里发誓以后再不会开口。她从来不会理所当然认为爸妈的就是自己的,没接这话:“妈妈,你以后过得潇洒一点吧,多打扮自己,出去旅游旅游,只要你定期体检,身体健康不生病,我就没有什么压力。” “我挺健康的,没什么毛病。你要是有时间带我出去旅游,我倒是愿意,但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还打扮什么?都没人看了。” “打扮给自己看。” “自己看自己照镜子就得了。” “……”邹楠粤张张口,又放弃,算了,她别说话了。 学校很大,逛到图书馆,邹楠粤带着阮贤云原路出去,她订了一个标间,分别洗漱后,一人躺一张床。 邹楠粤本想订两个单人间,但她知道以她妈节约的美德,一定会说太浪费钱,一晚而已,一间房挤挤就睡了。可要一整夜与阮贤云共处一室,邹楠粤的确不太自在,她感到自己必须找点话题聊:“我记得外公说过,如果他早生几年,他也有机会上大学。” “你外公时运不济,1966 年学校停课后,有个赤脚医生想收他当徒弟,他是大队唯一的高中生,队里安排他去学校当老师,哪想到他拒绝了赤脚医生,转头老师的岗位被另一个家里有点钱的人抢走,所以你外公才做了一辈子农民。” 其实外公这段往事,邹楠粤听过更详细的版本,她知道学校没有停课之前,外公的读书生涯非常艰苦,但也非常丰富。艰苦是因为贫农出身,交学费后家里没有余钱,每天早晨只得步行三个小时去上课,饿肚子更是常有的事。丰富的是学校时常公费组织交流活动,有点类似于现在的交换生,他们乘几天几夜的轮渡到另一座城市参观另一所学校,最后一次返回路上全面停课,他的读书生涯就此结束。虽然后来恢复高考,但是荒废许多年光阴,又被生活重担压着,他这辈子的命运就这么残忍地改变。 她心中叹息,并设想:“如果当时没有人抢走外公的老师名额,外公当了老师,妈妈你的命运会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那是当然。”阮贤云点头,当年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她只上完中学。 邹楠粤说:“也许你也有机会上大学,就不会遇见爸爸了,不认识他,你就不会和他结婚。” 隔了两秒,阮贤云道:“如果不遇见你爸爸,就不会有你了。” “其实只要你能过得幸福,没有我又怎样呢?无所谓。”邹楠粤想也不想,“我反而希望你不要遇见爸爸,不要嫁给他。” 阮贤云再次沉默,这次隔了两分钟,她才开口:“粤粤,你爸爸出事,你在怪我吗?因为我和他闹离婚,害他分心。” 邹楠粤立即转头看她:“和你没有关系。”停了停,她告诉她,“爸爸答应和你离婚之前,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那天是个工作日,她下班回到租房后还没开始做晚饭,二月难得有一场绚丽晚霞,吹着风,楼下层层叠叠的树叶如波浪般起伏,邹楠粤趴在阳台栏杆上刷社交平台,惬意地享受工作结束后属于自己的独处时间。忽然屏幕上跳出爸爸来电,顿时将好心情驱散,她犹豫了一会才接通。 自从她工作以来,爸爸总爱妈妈不在场时给她打电话,向她埋怨妈妈打牌,或者催她谈恋爱。邹楠粤并不耐烦听这些,麻将只是妈妈的一项业余爱好,妈妈有赚钱的能力,而且输赢不过两三百而已,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至于谈恋爱,她总不可能为了结婚而随随便便找个男朋友。 这次爸爸的开头依然是“你妈又去打牌了”,邹楠粤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刻她的坏情绪一下子爆发,她没好气:“妈妈爱打牌就打牌,她自己挣钱自己花,你凭什么干涉人家?” 大概她说得太不客气了,爸爸在电话的另一端陷入缄默,邹楠粤心里想,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他只要不说话,妈妈就拿他毫无办法。 邹楠粤感到深深的无力,她发自肺腑地问他:“爸爸,你觉得妈妈嫁给你幸福吗?”不待他回答,她继续说,“你俩哪年过年不闹离婚?我从小到大,就没过上一个真正快乐的春节。” 爸爸当时应该是要解释什么的,但是邹楠粤没有给他机会,她一口气将心里话全部发泄出来。 “我觉得妈妈和你结婚,她过得很辛苦。你一点都不心疼她,没给她买过一份礼物,哪怕是一束花,她买新衣服,她烫了头发,你不会夸她好看,反而不满她花了钱。在家里你没有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碗,拖过一次地。妈妈和你在一起生活真的好累,她现在想松口气,你让她喘口气吧。” 她记得最后爸爸问她:“那,我和你妈离婚,你跟谁?” 邹楠粤也清楚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她说:“我谁也不跟,我这么大了,已经过了必须依靠谁才能生活的年龄。” 第十四章 多给自己一点耐心 邹文栋出事后,邹楠粤陷入深深的自责与懊悔之中,她恨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如果那天上午爸爸真的心神不宁,她那些指责他的话才是罪魁祸首。 她不是个好女儿。 如果妈妈能够改变人生,她和爸爸不相遇,那么他们会有各自不同的伴侣,生另外的孩子,爸爸的人生也改变了,他们应该都会幸福一点吧? 阮贤云眼睛湿润,她不允许邹楠粤这样想:“你爸爸心大,他要是真能听进你那些话,早就和我离婚了,哪用拖到今年。那天……是他自己的命。” 邹楠粤将这些说出来,并非想得到妈妈的安慰,而是要告诉她:“所以,我没有怪你的想法,你不要把奶奶他们的话当真,管他们说什么呢。” “如果早知道你爸爸会出事,我就不和他提离婚了。”阮贤云满怀歉意地说,想了想,她告诉邹楠粤,“其实,你爸爸对我也没有那么差。” 邹楠粤疑惑地望向她。 “以前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他也送过我玫瑰花,带我去歌舞厅,带我看电影。那时候一张电影票很贵的,一张就要二十多块钱,他一个月工资也才几十块。你爸爸这个人,花钱心里没数,记得你高三那年我留在家里,到了年底你爸回来,居然没剩什么钱,相当于白干一年,把我气坏了。” 阮贤云顿了一下,继续说:“其实直到你上大学,家里确实没攒下多少钱,以前工价低,这几年才猛地涨起来。你爸现在变得抠抠搜搜,用点钱他就不高兴,我也有责任,年轻的时候穷怕了,常常骂他,叫他把钱花在刀刃上。” 说到这些,阮贤云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别看我和你爸吵架他总是一声不吭,在人前,他也要面子的,出了门,如果我说重话,他会发脾气。” “我爸还会发脾气?”邹楠粤意想不到。 “你没见过你爸爸发火吧?关着门,我和他无论怎样吵闹都没关系,在外面不行,你爸这个老实人也有几分气性。” 邹楠粤以为自己对父母的婚姻做出错误判断,她问:“妈妈,那你觉得嫁给爸爸幸福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过了很长时间,阮贤云才轻声说:“结婚就是搭伙过日子,谈不上什么幸福不幸福。” 邹楠粤觉得难过,又问:“那你当初为什么答应嫁给爸爸?你选择他,他身上总有一点你看得上的地方,有一点可取之处吧。” 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邹楠粤甚至都以为妈妈不会回答了,最终阮贤云轻轻地说:“当时也是没有办法,是我的命吧。” 邹楠粤感到抵触,爸爸出事是他的命,她和爸爸结婚是她的命,难道无论出现什么不好的结果都是命运弄人吗? 她忍不住说道:“是你自己选的。” 阮贤云:“……” 气氛急转直下,本来聊到他爸爸的反差,还有些许温馨,但又因内心的分歧僵持,显然无法继续交谈下去,于是关了灯睡觉。 邹楠粤一时半刻没法睡着,她背对阮贤云,侧躺着看手机,微信【朋友圈】一栏显示何家家更新状态,于是进去看她发了什么。 今天何家家和喻柏林去摘樱桃,她分享了九宫格的照片。 照片中,何家家笑容甜美,看起来健康、舒展,充满生命力,这样的女孩,谁不喜欢呢?邹楠粤一张接一张地划过九张照片后,给她点了一个赞。 阮贤云也没有睡得着,黑暗中,她无声地看着邹楠粤背对着她玩手机,心中格外苦涩。过了许久,她翻了个身,默默揩眼角。 邹楠粤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懊悔极了,刚才不该那么冲妈妈一句。自己不过是生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爸妈又给她创造了足够安心完成学业的物质条件,她并不能与妈妈感同身受。她在她的付出中获得进入社会生存的能力,当然可以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妈妈年轻的时候经历过什么呢?她根本没去了解,就生了妈妈的气,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她想,她应该对妈妈说一句对不起,尽管道歉认错和表达爱意一样难以启齿,她纠结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转身,旁边床上静悄悄的,妈妈好像已经睡了,她没放在心上吗?邹楠粤不禁松口气。 昨晚邹楠粤也没有睡几个小时,到了凌晨两点,眼皮子开始打架,她陷入一个其实已经睡着了但脑中意识感觉自己并没有睡着的状态。 怎么回事?爸爸抱了只小狗回来让她养,邹楠粤觉得做梦似的,原来爸爸出事故不是真的,她兴奋得要跳起来,躺在床上的她蹬了下腿,紧接着被现实冲击,只是个梦啊。 酒店房间里门和窗都关得紧紧的,空间并不算宽敞,邹楠粤心里很闷,快透不过气来似的。 阮贤云睡熟了,她不断发出鼾声。 邹楠粤忽然想起今年春节爸妈闹离婚,爸爸被赶到客厅沙发睡觉,离她卧室很近,她听见爸爸震天响的呼噜声,感到匪夷所思,妈妈这么多年怎么睡得着?此刻她明白过来,妈妈白天同样经历了辛苦工作,到了夜里早就疲惫不堪,哪里还能考虑“噪音”问题。而且,因为天长日久的过度劳累,她也变成这样。 她心中愈发难受,刚才那个梦、以及妈妈的鼾声都让她迫切地想逃离这个房间。 邹楠粤拿着手机乘电梯下楼,刚在大堂接待区的沙发坐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看起来脸色糟糕,前台工作人员过来问她怎么了,是否需要帮助。 对方眼神关切,邹楠粤摇摇头:“谢谢,我只是下来坐坐。” 虽然工作人员回到前台,但对方仍然不时朝她投来目光,被注视着,邹楠粤感到不自在,于是她起身去外面。 清晨五点了,马路两边长长的路灯将浓重黑色稀释,这会儿时间尚早,人和车都不多,邹楠粤呼吸着带着淡淡灰尘味的空气,有种即将窒息、无处宣泄的痛苦,她那种想自救的感受又涌了出来,她如果不找人说会儿话,一定会被憋坏。 她只能想到梁和岑,酒后已经把他当作救命稻草抓过一次,他不会介意第二次吧?邹楠粤管不了那么多,她无法去考虑此时是否会打扰梁和岑睡觉,拨通他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起没多久,梁和岑就醒了,他看了下来电显示,睡意瞬间消失,按下接听,同时坐起来按下床头的开关,灯亮起时眯眼适应片刻。 电话通了后,邹楠粤却没有开口。 沉默中,梁和岑的心不禁提起来:“粤粤?” 听到他温柔的声音,邹楠粤立即找到情绪疏通口,她哽咽:“我梦见我爸爸了。” 梁和岑刚才挺直的背脊放松下来,他重新靠回床头:“因为你太想他了。在梦里,你们说话了吗?” 邹楠粤闷闷不乐:“他抱了只小狗让我养。” 梁和岑笑:“我想这是你爸爸给你托梦,他不放心你,想让你养只小狗,代替他陪伴你。” “……” 梁和岑继续问她,“你喜欢什么狗?要不回来后我陪你去宠物店看看?” 邹楠粤没吭声,片刻后,她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岑岑,我觉得我爸爸不会托梦给我。” “为什么这么说?” “我是个坏女儿。” 梁和岑静静的,他有种直觉,接下来她要说的,是她心中真正挥之不去的、折磨着她的缘由。 “他出事前给我打电话,我指责了他。”她将自己的不堪赤裸裸揭给他看,“我说了很不该说的话。” 邹楠粤又想到妈妈的鼾声,就像她看见她的手瘦骨嶙峋却骨节粗大时,也像知道她四十岁去做了子宫肌瘤手术,并且因为长期不顺心而早早绝经时,更像她日复一日地和爸爸生活在一起却很难让她感受到爱时,她都会非常心疼妈妈。 所以时至今日,她并不后悔支持妈妈要离婚的想法,她只恨自己没有好好说话。那些话妈妈可以说,因为阮贤云婚后的确过得辛苦,丈夫不体贴她。但爸爸作为爸爸,他没有不履行父亲的职责,她不该那么直白地数落他。 邹楠粤心里难受:“其实我爸爸也挺可怜的,他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从小爹不疼娘不爱,吃了不少苦,结了婚和妻子的感情不好,到老了,女儿也烦他……”她吸了吸鼻子,“我有两个大学室友,她们现在混得很好,我一直觉得她们拥有家庭助力,但其实我心里也非常明白,她们本来就很优秀,一个才艺突出,组织活动能力特别强,一个擅长社交平台营销,总是能交到新朋友,我只是给自己不如她们找了一个借口。如果我赚钱多一点,让我妈靠女儿过上好日子就行了,也不用非得责怪爸爸,我挺失败的,对吧?” “你不要这么想,你才二十六岁,自己给自己做主的时间也才四年而已,现在就谈失败是不是太早了?” “你和林林的收入都挺高的。” “我们只是在不同的赛道上,世界规则如此,有的赛道收入就是要高一些。”梁和岑问她,“毕业后,你无所事事混日子了吗?” “我工作挺努力的。” “你是月光族吗?” 邹楠粤摇摇头,想着他看不见,说:“不是。” “有存款吗?” “有一点。” “这不挺棒的吗?努力工作,有正确的资金规划,还能看见妈妈的困境,想让她过得好一点。”梁和岑鼓励道,“如果我说钱不是定义成功的标准挺废话的,我们现在这个年纪,谁不想有钱?但你太着急了,每朵花盛开的时间都不一样,早晨跑步的时候你可以在公园里多看看,你会发现即使是同一棵树,花也开得有早有晚,你要多给自己一点耐心。” “虽然我也常常这样告诉我自己,但我就是做不到自洽。”邹楠粤说。 第十五章 这个人是我 清晨时分,世界仍处于安静状态中,梁和岑清楚听到她那边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心脏再一次提了起来,紧张道:“你没在酒店?你现在在哪?” 邹楠粤伸手扯下一片花坛里面灌木丛的叶子:“酒店大门口,出来透透气。” 梁和岑长松一口气,他想了想,建议道:“如果你太压抑了,你愿意接受一下心理咨询吗?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 邹楠粤下意识感到不舒服,她拒绝:“我没有抑郁。” 脱口而出后,瞬间感到后悔,岑岑真心为她考虑,她不领情便罢了,直冲冲呛他,挺不识好歹的,更何况,还是在一大早打扰对方睡眠的情况下。比起最亲的妈妈,与梁和岑开口道歉容易得多,她立刻说:“对不起,岑岑,我刚才有点敏感了。” 梁和岑的声音听起来丝毫没介意,他告诉她:“我们公司给员工提供了心理咨询服务,如果平时感到压力大不快乐,都可以去聊聊。接受心理咨询只是一种排解痛苦的渠道,如果你觉得抗拒,那就不去。” 邹楠粤深呼吸: “没事,我只是梦到爸爸了,情绪一下子失控。”她决定轻松一点,对他说,“小时候总觉得一切无法解决的事情长大就好了,但长大后发现新的难题更多。虽然我有时候容易破防,但我把当时的情绪消化掉就好了,我可以允许自己丧一会吧?我不会真的摆烂的。” 梁和岑认真说:“我知道。” 邹楠粤停下祸害灌木丛的手,她低着头:“早知道,我应该好好和他说话。” “你不要过分自责,你只是站在你妈妈的角度,没关系的,难道爸爸有错,我们作为子女,就不能客观地告诉他吗?而且,我相信,爸爸永远不会和自己的女儿计较。”梁和岑笃定道,接着告诉她,“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收拾好心情,带着他的那份人生好好生活,如果你想向爸爸道歉,几十年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和他见面的时候,再亲口告诉他。” “你真的相信有另一个世界?”邹楠粤又问他。 “只要我们心里面认为有,另一个世界就存在。” 梁和岑的话给了她慰藉,她镇定许多,心中的窒息感如潮水般退却,整个人逐渐轻松,她感激道:“岑岑,谢谢你。” 梁和岑问她:“狗,你想养吗?” “看缘分吧。”邹楠粤说,“如果那真的是爸爸托梦,肯定冥冥之中会有指引。” “好。”梁和岑也不多劝,他猜测她与她妈妈只订了一个标间,“你快回房间吧,一会儿阮阿姨醒来没见到你,她会担心的。” 邹楠粤也有点过意不去,她表示歉意:“不好意思,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但我刚才实在想找个人说说话。” 梁和岑笑:“你想到的这个人是我,我挺高兴的。” 这是他的真心。 梁和岑的人生丰富多彩,他并不缺朋友,无论换到哪个新环境,他都能够快速适应,并且与同学同事建立友好关系。喻柏林也是如此,因此上高中那会儿,邹楠粤离开后,他俩刚开始虽然也会思念她,但是少年人有太多未知世界等待他们去探索,于是渐渐平淡。 大概由于前些年每次春节见到邹楠粤,她看起来一切正常,他便没什么特别的感想,本来人生就犹如一辆列车,朋友则是上上下下的乘客,每个阶段都会遇见新面孔。但是这次时隔几年重新看到邹楠粤,她过得很不好,她驾驶的那辆人生列车看起来有种停摆的危险感,让他着急,同时,他心中想,如果她和他一起上高中,很可能幼时情意就不会出现空缺,他们也不会失联,那么在她爸爸出事后,她会首先向他寻求帮助,那些痛苦无助的夜晚,他都会陪着她。 挂了电话,梁和岑无法入睡,他不喜欢在床上待着,洗漱后,出去沿着河边跑步,直至天色微亮,随便找了家店吃早餐,然后骑行返程。 另一边,邹楠粤回到房间,她脱了外套躺上床,隔了两分钟,阮贤云睁开眼睛。 阮贤云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就一直醒着,邹楠粤也醒着,不过母女两人都误会对方还在睡,谁也没有发出声音。好在不必忍耐太久,她们要早起乘车,邹楠粤设置了六点半的闹钟,铃声一响,皆松口气。 邹楠粤还惦记着昨夜聊到最后,她对妈妈的态度不太好,于是找台阶下,问她:“妈,你今早想吃什么?” 她主动开口颇有效果,阮贤云脸上带了点笑容:“吃什么都行。” “那出去再看吧。” “可以。” 早晨吃的韭菜盒子,中午吃盒饭,下午三点母女二人到家,郑暇君刚把头发打湿。前两日天气阴沉沉的,今天放晴,老太太便计划洗个头,然后出去晒太阳。 邹楠粤见外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卫生间里,她走过去:“外婆,我给你洗。” 为了避免泡沫水流进眼睛,郑暇君紧闭着眼,她放开手,让邹楠粤替她洗头。这还是邹楠粤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她一边洗一边问力度怎么样,老太太明显受用,觉得外孙女天下第一贴心,这个头洗得她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舒舒服服的。 邹楠粤又替外婆将头发吹得半干,老太太要到院子里晒太阳,她便推她出去。 这会儿阮贤云也在院子里。 因为住一楼,自带了一个小花园,靠墙处种了两株白玉兰,现在已经过了花期,二月盛开时,小区的年轻人路过都要拿出手机拍张照片。花园虽不大,生长的植物种类却多,蔷薇盛开时,生命力旺盛到极致,争先恐后钻出铁栅栏,展示它们绚烂的美貌。 当然,这个院子也兼具实用性,外婆找了几个塑料箱子排成整齐矩阵,挖了土填满,在里面种菜,尤其是小葱和蒜苗,生长速度快得离谱,一茬又一茬的,家里吃不了那么多,还会让邻居来摘。 这会儿阮贤云正在撒种子,辣椒、黄瓜、番茄、茄子各有一点,这些就是图个新鲜了。 邹楠粤也从屋里搬了把椅子出来晒太阳,昨晚妈妈给外婆打电话说没赶上车时,就详细讲了她小叔报警的事情,这会儿便没聊。也没什么好聊的,本来就糟心,收到法院传票再说。 她躺在椅子上,听着外婆与妈妈絮絮叨叨地说最近的各种事情。 今天舅妈打了电话回来,豪豪丈母娘可能没多少活头了,大小便失禁,每顿只能喝点粥,现在就是吊着日子,要准备买墓地。得了这种病也够受罪的,死了倒好,大家都解脱。 表姨儿子的女朋友刚查出怀孕,得在肚子大起来之前把婚礼办了,看了黄道吉日,定在五月二日,运气还挺好,刚好是个节假日,就是酒店不怎么好定,看得上的都没位了,只好把档次降下来。 …… …… 邹楠粤刚开始还能搭两句话,太阳晒得她浑身暖洋洋的,本来昨夜就睡得不足,外婆和妈妈唠着家常,她的一颗心变得宁静,渐渐地眼皮子就重起来。 郑暇君转眼见到邹楠粤睡着了,就对阮贤云使了个眼色,小声对她说:“去拿毛毯出来。” 阮贤云放下活,进屋洗了手,拿起沙发上郑暇君看电视时盖腿的红蓝格子毛毯,轻轻搭在邹楠粤身上。 郑暇君摇着轮椅坐近了看邹楠粤,愈发觉得外孙女消瘦,巴掌大的一张小脸,面颊两侧往里凹进去,怪让人心疼的。她心想,不行,一定要给她养十斤肉出来才好看,于是又对阮贤云说:“咱俩去趟超市吧,去买点牛肉回来,今天晚上炖来吃。” 郑暇君和阮贤云走后,院子里静悄悄的,邹楠粤睡得香甜。直到喻柏林在外面喊她:“粤粤!” 她慢悠悠睁开眼睛,见他站在栅栏外面,将拎着的一袋樱桃提起来举到眼前,笑着对她说:“给你带了点,非常甜。” 邹楠粤过去接下,随即打开栅栏的小门让他进来,见他手里还拎着不少,说:“我看见家家发的朋友圈了,你们今天才回来?” 喻柏林笑:“昨晚住的农家乐,还挺有意思的,人多更好玩,下次你和岑岑也一起去。岑岑还没回来?” “现在几点了?” “四点半。” “那估计快了吧。” “他可真有精力。”喻柏林调侃了梁和岑一句,又说:“对了,我给你打听了一下,有四家公司在行业内比较有发展前景,但是有家合伙人最近在利益上有了分歧,你别投了,好像要拆分重组,结构太混乱了,有一家加班比较严重,我也不建议,不能让工作把生活的时间都占了,另外两家我一会儿把名字发给你,你上网看看他们有没有招聘计划。” 邹楠粤没想到他办事效率这么高,她还以为至少得等到节后,于是向他道谢。 喻柏林“嗨”了一声:“也不是多大一件事情,咱们什么情分?”接着又对她说,“你在海城没有女生朋友,如果想找个人逛街购物啥的,可以约我女朋友,你们应该玩得到一块。” “我也感觉我俩会合拍,我对家家的第一印象很好。” “巧了,她对你的第一印象也很好……” 两人正聊着,梁和岑回来了,他经过院子,也像刚才喻柏林经过时那样,瞄到他们,就停下脚步。 邹楠粤看到梁和岑,她想到今早情绪失控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对上他漆黑的双眸,瞬间又感到难为情,于是慌乱撇开视线。 第十六章 就这么定了 一次醉酒,一次梦醒,她将家中笑话和自己的隐秘心事全部摆在梁和岑面前,尽管她知道梁和岑值得信任,可以放心把弱点交到他手上,可是,等到邹楠粤从绝望情绪中脱离出来,在无法隐藏任何表情的阳光下与他面对面,特别是对上他那双真挚的眼眸,她仍旧会感到窘迫,觉得不太抬得起头来。 邹楠粤一避开视线,梁和岑就知道她心里不自在了,于是他的目光也从她脸上移开,转而与喻柏林说话。他见到他手上的樱桃,主动索要:“有我的份吧。” “这还用说。”喻柏林立刻分了一袋给他。 梁和岑接过来,挂在车把手上。 “你骑了几个小时?” “来回两个白天。” 喻柏林“啧啧”感叹两声,捶捶他结实的手臂,又捏了捏肌肉块,调侃道:“你在国外那几年到底吃了多少头牛?体质跟我们确实不一样了。” 梁和岑笑出声:“你也该多健身,重视自己的身材管理,不然再过两年,岁月就真是把杀猪刀。” “哥们心中有数,我一直控制着,没敢长啤酒肚。”jojo喻柏林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问他俩,“你们明天没别的安排吧?我们去西山户外烤肉怎么样?看了天气预报,明天晴,但也不会太热,二十来摄氏度,挺合适的,我买的那个便携式烤炉还没用上两次。” 梁和岑不会拒绝这类活动,他爽快道:“行啊,正好可以爬山。” 邹楠粤没说话,喻柏林便望着她:“你有事?” 她摇了摇头。 “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就这么定了。”喻柏林没给她拒绝的机会,“你得多和我们玩。” 梁和岑问:“咱们怎么分工?” “你和粤粤负责零食和水果,其他的我和家家来准备。”喻柏林直接安排。 “行。”梁和岑对此没有异议,他对邹楠粤说,“一会儿晚饭后去趟超市?” 既然是集体活动,邹楠粤也不好坐享其成,她竭力忽略自己面对梁和岑产生的想逃的心理,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他俩上楼后,邹楠粤也收起毛毯进屋,她将樱桃泡在盐水里面,十五分钟后清洗两遍,装进果盘。 外婆和妈妈回来后,她叫她们吃:“林林刚才拿来的。” 两人都夸樱桃甜,然后谈论起喻柏林,郑暇君说:“林林就这两年要结婚了吧,听说他现在谈这个女朋友挺稳定的,那天你们吃饭,他带出来没?” 邹楠粤回答:“一起吃的,他们的感情看起来不错。” “看来你们三个人里面,林林最早结婚。”郑暇君笃定道。 “林林那孩子给人的感觉挺可靠的。”阮贤云说。 郑暇君赞成:“是很可靠,我买菜回家半路碰见他,没有哪一次他不主动替我拎袋子。还有前年我把家里老的冰箱和洗衣机都换了,想着纸壳子不少,直接丢了多可惜,打算拿去卖钱,刚出门就碰到他下楼,也是他帮我带到废品站。” 说着喻柏林,她又想到梁和岑,笑道:“岑岑这孩子也不错,那天他送我去医院跑上跑下的很有耐心,脾气一等一的好,以后粤粤谈对象,也要找一个他们这种眼睛不长在天上又可靠能担事的。” 邹楠粤想,如果以梁和岑喻柏林做对标,男朋友可不太好找,不过她没在这件事上发表看法,转了话题:“今晚吃什么?” 郑暇君想起正事,连忙说:“现在就可以开始炖牛肉了,不然待会六点吃不上晚饭。” 晚饭后,阮贤云推着郑暇君出门遛弯,她们走的时候,邹楠粤提醒:“我们约了明天去西山,一会儿我和岑岑要去趟超市,你们记得带钥匙出门。” 新闻联播刚开始,梁和岑给她发来微信:【吃完饭没?】 邹楠粤:【吃完了。】 梁和岑:【那你换鞋吧,我现在下楼。】 邹楠粤没回这条,她到玄关穿上鞋,打开门见到梁和岑,他又是一身休闲的打扮,穿着件灰色毛衣黑色拖地裤,因为个子高,愈发显得腿很长。 尽管刚才坐在家里她已经做了心理准备,叫自己不去想暴露给他的丑事,可当他出现在眼前,她仍旧觉得丢脸,心中止不住祈祷,他最好不要提今早那通电话,也不要关心她此刻的心情,如果他开口,她一定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们居住的小区太老了,附近没有进口超市,梁和岑对她说:“我们去万达的永辉吧。” 邹楠粤同意。 万达距离小区也不算近,如果步行,至少半小时。梁和岑开车,邹楠粤提着心,幸好直到抵达万达,关于她爸爸和奶奶,他并未表示什么。 下了车,邹楠粤情不自禁松口气。 进超市,梁和岑推了一个购物车,邹楠粤说:“我微信问问他们想吃什么。” 梁和岑慢慢与她并排走:“你问。” 她没给喻柏林发消息,而是联系何家家,收到回复后正要告诉梁和岑去挑点葡萄蓝莓和千禧果,梁和岑忽然捉住她手臂将她拉住,她一阵心悸,抬头发现自己只顾着聊微信差点撞上别人的推车,而对方也及时停下来。 梁和岑松开她,问:“他们说了吗,要买些什么?” 邹楠粤回过神,“嗯”了一声,然后看着挤挤攘攘的人群,心里想, 节假日来逛超市的人真多,即使已经是夜里。 结账出来已经九点,经过两个小时的相处,梁和岑完全令她放松下来,所以当到了家门口,他约她明早跑步时,邹楠粤毫不犹豫答应。 她还是只能半跑半走地绕公园一圈,步伐慢下来后,忽然想到昨天清晨那通电话里梁和岑叫她留心看看公园里的花,她驻足在马蹄甲下面,果然如他所说,有些花朵都快谢了,有一部分才刚刚冒头。她想,它们真努力啊,虽然花期晚得多,但依然拼命绽了出来。 邹楠粤拿出手机拍下照片,她快步往前走,与梁和岑汇合后,对他说:“岑岑,你观察很仔细。” 梁和岑脸上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 邹楠粤把照片拿给他看,梁和岑垂下双眸盯着屏幕,然后笑:“多走出来,看看大自然,也能学到一套管用的办法,对吧?” 邹楠粤也笑,她“嗯”了一声。 两人一起吃完早饭才回,也不用再换衣服,就穿着身上这套运动装出发。 喻柏林昨晚去了何家家那里,约好九点准时在西山停车场集合,西山并不难爬,登到山顶最多只需要一个半小时,下山刚好中午,找块空地烤肉再适合不过。 邹楠粤出门后,郑暇君也出门,她和老姐妹约了打牌。阮贤云在家里洗了头,换上一套平时不太舍得穿的衣服,邹楠粤买给她的礼物,一条黑色连衣裙,外面搭长风衣,女儿说她这样穿很优雅。 阮贤云之所以这样隆重,是因为她想四处看看有没有工作机会。 这一生都在为生活忙碌,虽然现在不用为钱发愁,但是谁会嫌钱多呢。阮贤云想到女儿还未结婚,就觉得自己不能歇下来,至少也得等她生了小孩,她可以帮着带外孙外孙女,有点事做,才能退休。 这些年她跟着丈夫风餐露宿,工价高嘛,为了能多挣一点,无条件适应艰苦环境。今后倒不用那么累,找份月薪三四千的,能够付生活费,平时打点零用即可,所以她沿路寻找商超、餐馆、服装店门外张贴的招工启事,一路也看见一些,餐馆招洗碗工,她不愿意干这活,服装店要年轻姑娘,她超龄了。 快到中午,阮贤云正要无功而返时,忽然看到前面一家鞋包店门口贴着白纸黑字,她打算去碰碰运气。 她运气好,上面果然写着招聘信息,并且没有标注年龄限制,阮贤云心中暗暗组织语言,决定进去找老板问问。她踏进店里,刚要开口,忽然对上一张很面熟的脸,到嘴边的话顿时咽回肚中。 显然,对方也觉得她面熟,两人都怔住了。 过了一会,对方露出惊喜的神情:“阿云?” 阮贤云同样露出笑,试探着叫她:“阿容?” 第十七章 故人重逢 故人重逢,双方都感到意外。她们失去联系将近三十年,没想到会在今日这么偶然地碰上,太不可思议了。 少女时期,阮贤云和朱庭容是最要好的朋友,她俩小学就认识,中学毕业后,两人进入同一个服装工厂,干什么都形影不离,直到那年阮贤云因为恋情受阻,一气之下远走他乡,与所有人断掉联络。 此刻她们心情激动,互相叫出名字后,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有客人进店选中一双鞋询问尺码,朱庭容紧紧地握了下阮贤云的手,郑重嘱咐:“阿云,你等我一会儿。” 阮贤云笑着点头:“你先忙。” 她特意来的老城区这片,路边商店更生活化,价格没那么昂贵,更适合大多数中老年人消费。 送走顾客,朱庭容问阮贤云:“对了,你想买包还是买鞋?” 阮贤云心中感到一丝庆幸,还好她没有一进门就直说来意,她闭口不提找工作的事,而是说:“我随便看看。” “你选个包吧,我送你。”朱庭容快速扫描货架,然后取下一个手提包,“这款搭你今天这身衣服,你的身材怎么一点都没走样啊?这把岁数了还这么苗条,你看我现在简直满身肥肉。” 这当然是朱庭容夸张的说法,比起少女时期,她的确圆润许多,但绝称不上胖。女人到了四十五十岁,太瘦了反而显得老,脸上有肉,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更何况她俩工种不一样,阮贤云长期户外工作,经历风吹日晒,皮肤发黄。而朱庭容似乎一直待在室内,她比较白,头发烫了大波浪,打理得有光泽,眉毛纹过,嘴唇涂上口红,又因很会打扮,穿了一件焦糖色衬衫搭针织外套,白色高腰阔腿裤显得人很修长,耳朵和脖子戴着珍珠,整个人比较有精气神。 阮贤云真心实意地夸她:“你保养得好,比我年轻多了。”顿了一下,“你开着门做生意,哪能要你送?多少钱,我买了吧。” 朱庭容当然不同意,两人推拉一番,阮贤云说:“其实我家里有一个差不多的包,女儿给我买的,还没用过两次,我不太需要。” 朱庭容也不再勉强,感兴趣问:“你女儿多大了?” “二十六。” “结婚了吗?” “还没呢。” “有男朋友没?” 阮贤云摇了摇头,之前她爸爸倒是催了几次,想到女儿的说辞,她有些好笑:“一点都不着急,她说优秀异性很难遇到,能力差不多的没感觉,有的长得帅但是徒有其表,她不愿意扶贫,没有合适的男孩子,她宁愿单着,一个人过挺好。” 朱庭容也跟着笑了起来:“现在这些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一个比一个会讲道理。不过,我这里倒有个好人选,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她先卖了个关子,才揭晓答案,“我儿子年薪加上奖金一年能赚四十多万,以后还有上升空间,身高一米八,长相没得说,我给你看照片。” “那你儿子真有本事,他这么好的条件还愁找不到女朋友?恐怕是眼光不一般。”阮贤云夸,“你这个当妈的都这么标志,你儿子还能不好看?” “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女儿肯定也随你,见到你就知道你女儿得有多漂亮了。” 她俩从小就认识,年轻的时候走在人群里颇有回头率,朱庭容很快就从手机相册里找出她儿子的照片,递给阮贤云,自信十足道:“你瞧瞧,我一点没说大话。” 阮贤云感慨:“长得太像你了。” “怎么样?把他介绍给你女儿呗,以前咱俩可说过要结儿女亲家,本来以为没机会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真有这个缘分。”朱庭容显得兴致勃勃。 阮贤云笑了笑:“以后再说吧,她爸刚过世,她没这个心情。” 朱庭容露出愕然的神情:“怎么年纪轻轻就走了?” “出了事故。”阮贤云没有多说。 朱庭容关心道:“你还好吧?” 阮贤云一时百感交集,丈夫死了,就因为出事前正在闹离婚,大家似乎都不觉得她会为他难过。女儿失去爸爸,她的天塌了,所以她不能表露脆弱,她得替她撑起一切,张罗葬礼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累得根本没有功夫想东想西,葬礼上婆婆和大伯哥小叔子的表现更是让人一团糟心。 可是,即便她和丈夫没什么感情,当初在一起是因为需要靠他走出困境,今年她终于下定决心挣脱不幸福婚姻的牢笼,她就能做到快速接受他的死亡事实吗? 阮贤云自问不是那么冷心冷肺的人,更何况她和丈夫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她没有表现出来,但,如果不离婚能换他活着,剩下的半辈子,就将她和他束缚在一起吧,即使常常无话可说,即使她对他感到无比厌烦。 回过神来,阮贤云回道:“好不好的都这样了。” 朱庭容安慰她:“看开点,咱们女人到了这把年纪,手里有点钱,又有闲,还恢复单身没有男人让自己心烦,怎么想都是件好事。” “你看起来可不闲。” “所以我想招一个人替我分担点,本来我儿子叫我把店转让出去,过一过清闲日子,但是现在又没孙子带,真不做事了我肯定不踏实。”朱庭容笑着,她看了下手表,“快到中午了,我们一起吃饭吧,好多年没见了,好好聊聊。” 这么难得碰上,阮贤云当然不会拒绝,她给郑暇君打了通电话,告诉她中午在外面吃饭。 朱庭容锁了门,建议:“我们去吃老鸭煲吧,那家店老字号了,师傅干了二十多年。” 阮贤云说:“听你安排,你比我熟。” 另一边,邹楠粤四人登到山顶,他们也碰上老同学。 山顶建了观景台,俯瞰海城的绝佳地点,当然,拍照也出片。何家家爱用一切电子格式记录生活,她看了看旁边的其他游客,礼貌地询问一个年轻女人:“嗨,可以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合照吗?” 征得对方同意后,将手机递过去。 何家家挽着邹楠粤的手臂站在梁和岑喻柏林二人中间,拍完照后,何家家连声道谢。 年轻女人多看了他们几眼,过了一会儿,虽然带着疑问的语气,但是却十分肯定地开口:“梁和岑,喻柏林,邹楠粤,是你们三个吧?” 邹楠粤三人的目光齐齐落到她脸上,刚才没太注意,被她叫出名字后,他们也觉得她看起来颇眼熟。喻柏林最先反应过来:“李佩!” 紧接着梁和岑与邹楠粤也从记忆中搜索出这号人物,倒不是因为中学时期他们与李佩玩得好,当时年级有一对双胞胎,其中那个姐姐跟他们一个班,就是李佩,所以她在同学们心中的印象相对深刻些。 李佩松口气:“我还以为你们完全记不得我了。” 梁和岑笑:“不会,刚才只是没太注意,没想到会碰到老同学。” 喻柏林也说:“哪能啊,全年级闻名的双胞胎,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 邹楠粤不擅长寒暄,她对她笑了笑:“好久不见。” 初中毕业后的第二年,班长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那时候邹楠粤已经回江城,她缺席,后来也一直没见过她。因为没升上同一所高中,梁和岑喻柏林虽然也只有那次同学会见过,但他俩业余活动丰富,而且都算得上同一届中比较有名的人物,经常会从别的同学口中听说一点消息。 李佩说:“前年春节组织同学会,你们三个都没来,大家都问你们呢。” 当时梁和岑在国外,喻柏林那天刚好有事,邹楠粤则压根不知道这个消息。有一年梁和岑把她拉进初中班级群后,她不爱看群消息,就设置成免打扰,从不点开。不过即使她看见通知,以她的性格,也会沉默以对,不去报名参与。 喻柏林说:“那次太不巧了,下次一定。” 李佩初中时就是班上的生活委员,她热衷于组织活动:“好啊,今年争取找时间又聚一次。” 何家家听他们叙了几句旧,才兴奋道:“我手气也太好了吧,随手一抓就抓到一个你们的老同学!” 喻柏林向李佩介绍:“我女朋友。”又问她,“你呢,现在什么状况?” “我孩子都有两个了。”李佩爽朗道,“双胞胎,今年三岁。” 看来她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生了娃,短暂地惊讶过后,他们都恭喜她,纷纷赞叹她家遗传基因强大。 李佩老公也在旁边,经她介绍认识,几人聊了起来。邹楠粤不怎么开口,但因为身边有梁和岑三人,她也不会有说不上话的压力,即使保持沉默也没关系。 下了山,喻柏林邀请李佩夫妻二人一起吃烤肉,他们拒绝,两个小孩留在家里,出来爬山已经够久了,得赶紧回去带娃。 等到分开,喻柏林感慨了一句:“大家都是同龄人,他们的人生进度条拉得太快了。” 何家家则说:“但是我一点都不羡慕,有了小孩真不自由,干什么都受限制,不能随心所欲。如果生了小孩,他们一下子就能长到十七八岁可以独立照顾自己的年龄就好了。” 她这话使得邹楠粤一下子就想到了阮贤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是受她限制。 梁和岑几乎立即感受到邹楠粤情绪低落下去,他望向她,等到喻柏林何家家去车里拿烤炉和肉,他也带着她去后备箱取昨晚采购的零食水果,同时问道:“累了吗?还是饿了?” 第十八章 提议 邹楠粤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上了脸,她总是这样,不太懂得带面具,于是顺着梁和岑的话点点头:“我的体力只剩 10%。” 梁和岑拆开一包牛肉干给她:“吃两片,充下电。” 西山植被茂密,山脚同样绿树成荫,只不过树木相对稀疏一些,留下许多空隙草地。四人找了个清净地方,铺上野餐垫,围坐下来。 喻柏林何家家买的半成品食材,便携式烤炉就跟家里的燃气灶一样方便,肉在烤锅里发出滋滋响声,勾得人垂涎欲滴。 何家家情不自禁发出幸福感叹:“我一直认为,只要有肉吃,日子再坏也能过得下去。” 她穿了套奶白色运动服,登山后脸颊粉扑扑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进她眼中,双眸纯真明亮,邹楠粤忍不住看她,心里很喜欢她,觉得何家家真是个美好的女孩。 喻柏林殷勤地给何家家喂肉 ,笑说:“不会让你吃不上肉的。” “你这和‘我养你啊’没有区别诶!谢了,我凭自己的能力这辈子不差肉吃。”何家家享受着男友的服务,但她不买他的账,朝邹楠粤眨眨眼,“我说得对吧?” 邹楠粤点头:“我们自己有经济能力,顿顿有肉,绰绰有余。” 何家家笑出声,她举起掌心,邹楠粤配合地击了一下。 梁和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邹楠粤,见她神情放松下来,他勾了勾唇角。 现在短视频平台上不是经常有博主发男朋友的极限求生欲挑战吗,女朋友提问后,即使男朋友认为自己的答案逃过一劫,对方却总能找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角度“找茬”。 喻柏林认为现在的情形大差不离,他嘴贫:“那我这辈子跟着你混呗,何姐,我不贪心,你赏我口饭吃就行。” 何家家被他逗得笑出声,答应他:“也不是不可以,如果只要求活着,我当然办得到。”紧接着她忽然问,“刚才你那个初中同学和她老公,你认为他们谁在亲子关系中付出多一些?” “普遍情况是妈妈,但是也不排除爸爸的可能。”喻柏林回答,“毕竟现在你们女性站起来了,宝爸带娃也不少见。” 何家家再次提起李佩:“她可真勇敢,这么年轻就做了妈妈。”她笃定地说,“有可能爸爸付出更多,但放弃最多的,一定是妈妈。放弃身材,放弃事业,放弃自由,甚至会放弃一辈子的幸福,为了孩子着想,想着忍忍就过了,稀里糊涂地和已经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厌恶的丈夫过一辈子。” 她一下子说到邹楠粤心坎上。 关于四岁那年妈妈差点离开的事情,其实她还记得。那会儿小,什么都不懂,奶奶恐吓她“你妈妈不要你了,没妈的孩子像根草,你快去她面前哭,不准她走”,她果然被唬住,害怕得不得了,拉着妈妈求她不要离开。 印象中,小时候有几年,妈妈也反复提过“都是为了你我才没有和你爸爸离婚”,所以当邹楠粤长大一些,她能够体会妈妈的不易后,每一次都坚定地站在妈妈那一边。 虽然她也爱爸爸,即使他这个人不少毛病,邹楠粤尽量理解他处于落后的社会背景中长大。不过,她更希望妈妈活得开心,忍耐的过程多么痛苦,而这个过程不是一天、一星期、一个月、一年,而是漫长的几十年。经营不幸福的婚姻就像做一份不喜欢的工作,她只要代入一下自己,就倍感窒息。 “反正我绝对做不到我们的妈妈们那样伟大。”何家家抛出观点,“其实一个家庭里,妈妈才是核心,以前我们班上有两个单亲家庭的同学,跟着妈妈生活的那个同学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学习成绩也挺好的,但是跟着爸爸的那个同学完全没人管他,一堆坏毛病,大家都不爱跟他玩……” 邹楠粤触动,她忽然想到清明节那晚和妈妈聊了一会儿,妈妈提到金融危机那年,爸爸一个人在外工作,过年回家一分钱也不剩。何家家的理解太深刻,如果妈妈一早就狠下心与爸爸离婚,也许无人督促,爸爸根本完成不了他作为爸爸的职责,自己肯定过得特别惨。似乎男人没有老婆在旁边耳提面命地管着,就特别没有责任心,老家镇上有个姐姐的妈妈悄悄离开,她爸爸在外花天酒地,导致那个姐姐只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小小年纪就进厂上班。 想到这里,邹楠粤心里酸酸的,有时候妈妈不经意提的“都是为了你”刺耳,但无论如何,这是事实,如果没有她这么多年的牺牲,她哪能顺利完成大学学业。 何家家坐在邹楠粤对面,她说着话,忽然发现邹楠粤变得伤心,赶忙问:“你怎么了?” 梁和岑与喻柏林的目光齐齐投向她。 被三双眼睛盯着,他们流露出关切意图,这会儿风大,如果邹楠粤说眼睛进沙子了,理由并不蹩脚,但她决定敞开自己:“我想到了我妈妈,家家说得对。我们的妈妈,在妈妈这个岗位上做得太敬业了,我以后肯定无法超过她。” 何家家说:“现在结婚率生育率这么低,就是因为大多数男人在家庭中当了巨婴。”她诚恳地向在场两位男士发出疑问,“为什么很多男生从小亲眼看着妈妈比爸爸付出更多,却不能理解女性的辛苦,长大后表现得和爸爸如出一辙呢?” 喻柏林撇清关系:“我可不是这样的啊,我坚决把伴侣放在第一位,要知道一个家里,老婆开心全家开心。” 梁和岑笑了,心说真够油嘴滑舌的,他想了想:“有研究表明男性在个人痛苦维度上的共情能力不如女性,女儿作为女性比较容易理解妈妈的处境,但是儿子从小习惯了妈妈的付出,受益方不太能体会到其中的难处。” 何家家满意他的答案:“客观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 邹楠粤也滋生出一点表达欲,她说:“当妈妈太难了。如果全职,服务家庭被看得一文不值,处在弱势地位。然而更多的妈妈,既要出门工作赚钱,又要兼顾家务杂事。”她问他们,“以前开家长会时,你观察过同学的妈妈吗?” 梁和岑和喻柏林的表情明显透露出他们没有。 何家家说:“我记得我们班有两个同学的妈妈超级年轻超级漂亮。” “我们班上也有。那时候我想,我的妈妈和同学的妈妈应该年龄差不多,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很漂亮,为什么偏偏是她被生活摧残呢?我的妈妈好像比同学的妈妈都要过得辛苦一些。”邹楠粤说。 外婆家里有一些妈妈年轻时的照片,邹楠粤以前翻过,那时候的妈妈真的很亮眼,衣裙穿得鲜艳,脸上笑容灿烂。她和爸爸结婚后就再也没有拍过照片,不再穿裙子,不再穿高跟鞋,不再打扮自己,一件衣服可以穿许多年。她脑子里忽然钻出一件小事,有年春节妈妈难得去理发店烫了一头卷发,爸爸却说“老都老了,还去学小姑娘烫头发,一点都不适合你,不好看”,当时邹楠粤听到心里很不舒服,她立即批评爸爸过分。但想来在他们漫长的婚姻期间,就是因为丈夫一句又一句的否定,让妈妈褪去鲜活色彩,变得灰扑扑的。 梁和岑提议:“不如等会儿我们去给妈妈买件礼物吧。” 喻柏林点点头:“我很羞愧,我平时都没好好看一下我妈,我连她有没有长白头发都不知道。” 何家家活跃气氛:“我妈很早就长白头发了,所以她经常染发。今天妈妈突然收到礼物,一定非常惊喜。” 他们的妈妈是什么反应不清楚,阮贤云肯定惊讶,因为从前只有母亲节、生日、春节,邹楠粤才送礼物给她。 何家家问:“咱们给妈妈买什么礼物呀?” 喻柏林说:“金首饰呗,她们最爱金子了。” 聊到给妈妈买礼物,气氛终于轻松,渐渐发散到其他话题。烤肉结束,四人惬意地休息片刻,将这片地方收拾干净。 去商场的路上,邹楠粤坐梁和岑的车,途中她看到何家家又发了朋友圈,她热衷于分享生活,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邹楠粤受到一些影响,她也想学习何家家的积极与乐观。 此时阮贤云和朱庭容吃完饭找了家茶馆坐着聊天,阮贤云收到弟弟的微信,粤粤舅舅说他和她舅妈晚上回家吃饭。回复完消息,她看到女儿发了朋友圈,打开照片递给老友:“给你看看我女儿。” 朱庭容接过去瞧了瞧,真心夸奖:“长得真漂亮,和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阮贤云脸上的神情很柔和,自豪道:“她比我好看多了,个子也比我高。” “一代更比一代强。”朱庭容笑说,“看到她就想起年轻时的你了,我和她有眼缘,我真挺喜欢的,不然创造机会让你女儿和我儿子见个面吧,让他们先交个朋友嘛。” 第十九章 转运珠 因为喜欢拍照,长久下来,何家家的摄影技术不错,登山途中,还有野餐时,她悄悄用镜头捕捉邹楠粤生动的瞬间。 邹楠粤在群里看到自己的照片,愣了愣神,心里想,何家家把她拍得真好看啊。她挑了九张发出去,不一会儿就收到点赞,分别来自舅舅、表弟、何家家,还有大学室友和工作期间关系处得还可以的前同事。 舅舅评论:【粤粤去哪玩了?】 她回复:【西山。】 大学室友和前同事的关注点都放在梁和岑身上,合照时他站在她身边,也没保持什么男女距离,她们恭喜她脱单,口径一致:“男朋友好帅!” 邹楠粤转头看了一眼梁和岑,有些男生的好看仅限于正面,而梁和岑面部线条极优越,鼻梁高挺,侧面也俊气。运动型的男生都享受阳光,他也不例外,皮肤泛着健康光泽,今天气温高,他早就脱了外套,这会儿只穿着一件黑色短袖,从邹楠粤的角度,他的喉结和手臂鼓起的弧度统统展示着他的性感。 梁和岑初中就受女生青睐,外班女同学们提名帅哥,几乎人人都会讲到梁和岑喻柏林,梁和岑的呼声更高一些。她想,他应该不缺女孩子追求,公司里一定有女同事喜欢他,他才回国,所以暂时还是单身状态,等过一阵子他也交女朋友,集体活动时,与两对情侣出行,她的处境就不太好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希望他别那么快恋爱。 梁和岑正欲汇入右边车道,他转头看路况,同时也发现邹楠粤望着他,等到平稳换了道,他问:“你有话对我说?” 她脑子一抽,问:“你真的谈过外国女朋友?” “你信了?” “我不该信吗?” “假的。”梁和岑笑出声来,“我哄你家老太太开心。” 邹楠粤没意识到自己跟着翘了唇角:“我也被你骗了。” 她正准备回复留言区的“男朋友”的言论,忽然妈妈也给这条朋友圈点了赞,紧接着,她收到她的微信:【晚上回家吃饭,你舅舅舅妈待会回来。】 【豪豪和静静呢?】 【他俩要照顾静静她妈,舅舅舅妈会把妞妞带回来,说是好久没见了,要给祖奶奶看看。】 邹楠粤回了个【好】,然后她才返回朋友圈页面,逐条答:【不是男朋友,是我发小。】 室友私聊她:【有主没啊?你对他感兴趣吗?要是都没有,介绍给我认识一下呗。】 这就是邹楠粤昨天早晨在电话里她向梁和岑提到的擅长交朋友的那位,她感到好笑:【可是你都不了解他。】 【长得高长得帅就行了,高和帅都占了,他也不差钱吧?手上戴了一块劳力士。】 邹楠粤佩服,那是张合照,梁和岑手部位置只占了一丁点面积,谁会放大去看他的表呀?她再次歪过头,盯了盯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原来这块表是劳力士。 想了想,邹楠粤说:【他在海城,你确定吗?】 室友说:【那算了。】同时也意外,【你什么时候去海城发展了?】 【这个月刚来的。】 【以后还回江城吗?】 【不经常回了。】 【那你离开的时候应该约我们一起吃顿饭的,好遗憾。】 其实就算她在江城,没有重要的事情,例如结婚,她们也不会见面。但她表达可惜,邹楠粤的心里依然产生温暖的感觉。尽管她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不过,她和大多数人处得都还行,如果遇到难事,也找得到一两个慷慨相帮的。 邹楠粤笑了笑:【下次我回江城约你们,如果大家都抽得出时间的话聚聚。】 她和室友聊了起来,梁和岑余光发现她心情不错,他将车窗降下,四月的风温柔至极,从两边窗户灌进来,因他车速还算快,在耳边猎猎作响。 邹楠粤被突然涌进来的风吹得一阵舒适,这是一长段盘旋公路,两边皆是高大树木,她放下手机,转身趴在窗口,好奇地望着绿树从眼前疾驰而过,被远远甩在身后。风和煦却又霸道,将她额前的碎发全都吹到脑后。 车子驶入城市道路,邹楠粤转身坐正,喻柏林他们的车在前面,经历两次红绿灯和超车变道后失了踪迹,快到商场时,何家家给她打语音电话:“我们到车库了,你们到没?” 邹楠粤看了下中控屏幕上的地图:“我们也快了,大概两分钟吧。” “行,你跟岑岑说一下,A 区没车位了,直接开到 B 区来。” “好。” 挂断后,邹楠粤把这话转达给梁和岑,他点了点头。 快到商场了,调个头过去就是车库入口,停在斑马线后等红绿灯的时候,邹楠粤往外看了一眼,正好见到临街楼上花园开了一大丛红火的三角梅,垂在半空,与建筑融为一体,漂亮到炫目,她忍不住举起手机拍了一张。 四人在地下车库碰头,乘电梯上楼,直奔金店。邹楠粤给妈妈挑了一条金项链,一碗水得端平,她也给外婆买了一对金耳环。 从金店出来,想到妈妈说晚上舅舅舅妈带妞妞回家,因为舅舅舅妈一直以来待她好,爸爸去世后,只有舅舅对她说,以后什么事有舅舅帮她撑腰,叫她别害怕。她打算投桃报李,去给妞妞买套衣服,四人又去母婴店逛了一圈。 回家依然是分头行动,坐上副驾驶,邹楠粤刚系上安全带,梁和岑递给她一个刚才那家金店的首饰盒,在邹楠粤惊讶的神情中说:“在店里看到一条转运珠手链,款式设计得还不错,希望你接下来找工作有好运气,工资比上一份工作翻倍。” 这条手链是买来送给她的?邹楠粤顿时开心起来,因为他的祝福,价格也在她能接受的范围内,于是大大方方接过来,说:“谢谢。我也到了跳槽涨薪的时候了,这次换工作,我肯定能拿到一万以上的工资……”顿了一下,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一万对你来说肯定太少了,但我不能跟你比,现在我不用交房租,外婆也不会要我的生活费,我能省下好多呢,我挺满足的了。” 梁和岑笑出声:“到时候我也算有点功劳吧,你要请客才行。” “必须请。”邹楠粤打开盒子,戴上金珠手链,朝他扬了扬手腕,“如果实现,这是大功臣。” 梁和岑开着车,快速看了一眼:“那我就等着吃大餐了。” 邹楠粤到家,舅舅舅妈已经来了,他们在,她就不好把给外婆和妈妈买的礼物拿出来,只是将给妞妞买的衣服给了舅妈。 因为邹楠粤心里想着自己的孙女,舅妈明显很开心,不过老一辈的人,总要客套两句的,然后让小妞妞谢谢表姑。 小妞妞长得讨喜,皮肤白生生,眼睛圆溜溜,特别爱笑,她还很小,叫爸爸妈妈都够呛呢,说不出奶奶教她的话,对着邹楠粤咿咿呀呀,邹楠粤一伸手,她就张开两只小胳膊扑了过来。 外婆惊奇道:“今天怎么不认生了?”老太太乐呵呵地凑到妞妞面前,逗她,“机灵鬼,你也知道跟表姑亲啊。” 妞妞觉得好玩,咯咯笑着,小嫩手去捧她祖奶奶的脸,老太太宠溺地任由她玩,忽然她手势一改,抓住了郑暇君的头发,然后舅舅舅妈都惊叫起来,家里好一阵欢声笑语。 邹楠粤抱着妞妞,心里想,这才是家人相处的常态。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四世同堂,她胸中涌出温馨的感觉。 说了几句话,邹楠粤才想起来问:“我妈呢?” 郑暇君说:“她碰到朋友了,一会儿就回来。” 邹楠粤的记忆中,妈妈似乎没有朋友,没听她提过任何一个人的名字,所以她感到好奇:“什么朋友呀?外婆你也知道?” “年轻时候的朋友,老同学,以前你妈带回家里玩过。”郑暇君说着,她想起一件往事,那年因为对象谈崩了,阮贤云赌气离家,春节的时候她那个好朋友到家里找过她,不过阮贤云并未回来,也没给家里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阮贤松也知道姐姐少女时期的好友,他笑:“她们应该快三十年没见面了吧?” 邹楠粤十分诧异:“三十年不见面?为什么?” 这可把郑暇君和阮贤松问住了,两人同时陷入沉默,正在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阮贤云回来了。 阮贤云之所以回来得比邹楠粤还晚,是因为和朱庭容分别后,她去了趟超市。见到她拎着满满两个大号购物袋进来,阮贤松连忙去接:“怎么不叫我出来接你。” “就在小区门口超市买的,没几步路,不用接。” 阮贤云过来逗了一会儿妞妞,就去厨房准备晚餐,外婆和舅妈也跟进去。 邹楠粤一边逗妞妞一边对阮贤松说:“舅舅,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阮贤松看了看厨房,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小声告诉邹楠粤:“你妈以前自己谈了个男朋友,你外公外婆不同意,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谁也没有联系,后来和你爸准备结婚了才回来办户口证明。” 邹楠粤张张嘴,妈妈竟然还有初恋?! 她再问,舅舅却不肯多说:“你想知道就去问你妈吧。” 第二十章 等我好消息 无论做什么,脸皮薄总是吃亏,被舅舅拒绝后,邹楠粤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求人,如果她愿意撒娇,以舅舅的个性,绝对心软,然后悄悄吐露一点内容。 但邹楠粤就是拉不下脸,她更不会突然向妈妈开口,就算是询问往事,也得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晚餐十分丰盛,黄豆炖猪脚、春笋炒肉、清蒸鲈鱼、丝瓜炒蛋、玉米排骨汤,还有一盘颜色绿油油的青菜。 妞妞目前的主食仍是奶粉,舅妈将婴儿车放在餐桌边,小朋友乖乖坐在里面,自己捧着奶瓶,喝得有滋有味。 阮贤云夸:“妞妞真好带。” 舅妈笑:“比起她爸小时候简直省心一万倍。” 家中有个奶娃娃,所有焦点都在她身上,舅妈讲起她的一些趣事,听得大家忍俊不禁,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 忽然阮贤松对阮贤云说:“姐,我听妈说你想找份工作?你现在还上什么班,再过一年就五十岁,该歇下来了。” 本来阮贤松离退休还有十来年,前年单位由于政策原因关停,大批解散员工,按照年限补偿了一笔钱。刚好豪豪结了婚生了娃,反正经济上也还过得去,他索性安心在家带孙女了。 邹楠粤立即将目光投向阮贤云,她之前不是告诉她以后别出去工作了么? 阮贤云笑:“你们有孙女带,豪豪的丈母娘生了病也需要弟妹搭把手,我闲下来能干什么?没有事情做多不得劲。等以后粤粤结了婚有了小孩,我肯定歇下来。” 邹楠粤在心里皱了皱眉,不过她忍住反对的冲动。 晚上阮贤松三人留下来过夜,阮贤云和郑暇君一起睡。 等到舅舅舅妈带着妞妞回了房间,邹楠粤将金项链金耳环拿出来,分别递给妈妈和外婆。 阮贤云打开一看,喜欢倒是很喜欢,但是她心疼邹楠粤花了钱。她自己常年风吹日晒不觉得多辛苦,女儿坐办公室,风吹不着雨淋不到,夏天吹冷气冬天吹暖气,更不用做脏活累活,按理来说是很安逸的工作环境,她却觉得她精神压力大,辛苦得多。粤粤自己挺节俭,存点钱不容易,给她买条项链就花两千多,她觉得没必要送她这么贵的礼物。 送礼物得不到顺耳的话,心中或多或少都会生出不快,郑暇君及时开口:“既然粤粤给你买回来了,就证明她有这个经济能力,你高高兴兴收下就是,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如果只能得到你的抱怨,那以后干脆什么也不给你买了。”她取出一对金耳环,递给邹楠粤,“你帮我戴上,再把镜子拿来我瞧瞧。” 邹楠粤笑了笑,外婆真通透,她依言照做,夸:“外婆,真好看。” 郑暇君举着镜子欣赏,眼角的褶子堆起来:“我外孙女眼光就是好。” “妈,我给你戴上,你也看看喜不喜欢。”邹楠粤主动对阮贤云说。 阮贤云也不再谈价钱问题,等到邹楠粤替她扣上颈后的锁,她从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脖子,只是多了一条项链,仿佛生活的苦难就要少几分。 邹楠粤见她脸上露出笑容,也觉得开心,她这时才说:“妈妈,我真的不想你再出去上班了,舅舅说得对,你到了该歇下来的时候了。” “我不做累活,找份轻松的工作做。”阮贤云的视线一时无法从镜子里移开。 “工作哪有轻松的?”邹楠粤看着她,“你就好好陪陪外婆,没事打打牌,你今天不是还遇到老朋友了吗,还可以和朋友一起聚会。你为我做得够多了,以后把生活重心放在自己身上吧,别总是想着替我考虑了,我希望你活得自私一点。” “不为你考虑怎么行呢?我就你这一个女儿。”阮贤云想也不想。 “我现在能够自食其力,如果你还是为了我辛苦工作,我会觉得自己很没用。”邹楠粤认真道。 母女两人讨论这个话题,郑暇君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听到这里,她才对阮贤云说:“粤粤也是心疼你,你就听她的话吧,现在家里又不缺钱用,不如这样,你照顾我,我每月给你开工资。” 阮贤云好笑:“我照顾自己的妈还要拿钱?我可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想了一下,其实今天找工作并不顺利,她这把年纪了,要想找份轻松的工作,也没那么简单,她说,“不工作就不工作,吃利息也够了。” 邹楠粤松口气:“以后我每个月负责家里的生活开销。” 郑暇君不同意:“年轻人用钱的地方多着呢,不要你负责。”接着又说,“你问问你舅舅舅妈,豪豪每月给他们生活费了么?就连妞妞的奶粉钱也是你舅舅舅妈出的,你们这一代难得很,你的工资自己存起来就行。” 阮贤云赞成:“你们这一代多不容易,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 邹楠粤听了有些不是滋味:“我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你也不要这么想。” 阮贤云愣了一下,摸摸颈子上的金项链:“这辈子第一条金项链是女儿送的,一切都值得了。” 邹楠粤的心也软了下来,她认真承诺:“我现在才二十六岁,手里还没那么宽裕,等我三十六、四十六,存款更多时,我还会给你买金手镯。”她看着郑暇君,“ 还有外婆,我也要给你买。” 阮贤云笑:“那我就等着享福了。” 郑暇君也笑:“那我可得努力活到你三十六、四十六,争取活成老怪物。” 邹楠粤被逗乐,彻底感到轻松,祖孙三代相亲相爱地说了一会儿话。 快到零点,突然下起大雨,老小区的窗台外面安了雨棚,水珠砸下来,噼里啪啦作响。 邹楠粤还未睡觉,她坐在电脑前,上网查了一下喻柏林给她那两家公司的名字,进它们的官网了解情况,平台上传许多项目案例,她一时看得入神。直到窗外响起大雨落下的声音,才将她拉回现实。 怎么下雨了?白天还艳阳高照。她拿出手机看天气预报,明天有雨。 早晨雨未停,梁和岑给邹楠粤发微信:【今天不晨跑。】 邹楠粤回他:【OK。】 吃过早饭,舅舅舅妈就带着妞妞回他们的新家,因为下着雨,郑暇君和阮贤云都未出门,两人坐在客厅看电视。邹楠粤则待在卧室里整理以前的作品,然后给两家公司都投了简历。 没想到下午就收到其中一家的面试通知,约了她第二天九点,所以尽管隔日雨停了,醒来她惦记着事,发消息告诉梁和岑:【今天我不跟你出去跑步,一会儿九点有面试,我得收拾一下自己。】 梁和岑很快回复:【好,面试顺利。】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公司在哪里?】 邹楠粤将地址发给他,他说:【离我公司很近,顺路,等会坐我的车,一起去。】 本来邹楠粤都查好地铁路线了,上班高峰期,也不熟悉地方,为了避免迟到的状况,她打算提前出门的。现在有免费车坐,不用担心路上出意外,她开心道:【太好了。】 放下手机,她进卫生间洗头,洗完头用干发帽包着,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 自从爸爸去世以后,她便没有认真对待过自己了,这一个多月过得挺邋遢的,每天早晚简单洗一把脸就完事,再加上最近睡得也不好,虽然看起来没有明显的痘,但她摸了一下,两颊已经失去光滑手感,甚至隐隐感受到细小的颗粒,邹楠粤顿时惊觉起来,她不能再粗糙过日子。 邹楠粤设计专业出身,她化自己的脸手到擒来,撸了一个全妆,再将头发吹开,散开披在肩头,就有焕然一新的形象。因为是面试,她需要穿得正式一些,白色西装外套,内搭黑衬衫,黑色半裙,她个子高挑,身材纤瘦,这样显得既干练又不失时髦。 走出房间前,邹楠粤没有忘记将梁和岑送她的转运珠手链戴上。 梁和岑下楼时给邹楠粤发了微信,邹楠粤跟外婆和妈妈说了一句“我走了”,就穿上乐福鞋出门。 梁和岑见到邹楠粤,漆黑的双眸明显迸发出一丝惊异亮光,真心赞美:“你今天很漂亮。” 他的表情十分诚恳,目光中充满欣赏,就像夸天气、食物、风景一样,丝毫不会让人感到不适。手腕上的转运珠存在感强烈,也像他送她这条手链时,没有任何企图,偶然看到转运珠,便想到希望她接下来有好运气,出自纯粹的动机,不会让她难为情。 邹楠粤感到开心,今天早晨他带给她两次愉快的情绪了,她有种预感,面试会很顺利。 抵达目的地,梁和岑缓缓将车靠路边停下,挂上 P 挡,对邹楠粤说:“别紧张,加油。” 邹楠粤深呼吸,她解开安全带,点了点头。 梁和岑又问她,“待会儿你不急着回家吧?” 邹楠粤望着他:“不急,怎么了?” “还记得上次我跟你提过那家馄饨么?面试结束你找家咖啡厅坐一会儿,中午我带你去吃。” “行。” 她推开车门,下去前对他说:“那我去面试了。” 梁和岑“嗯”了一声,给她鼓励:“祝你好运。” 邹楠粤向他展示手腕上戴着的转运珠,信心十足:“等我好消息。” 梁和岑漆黑的眼睛里浮现笑意,他说:“等你好消息。” 第二十一章 我和你交换 初面挺顺利,邹楠粤从大楼出来还不到十点,她走进咖啡店,点了一个面包,一杯拿铁,挑角落临窗位置坐下。 她喝了口咖啡,打开微信看到何家家又发了朋友圈,她妈妈早晨给她煮了卧着荷包蛋的清汤面,她拍下照片,配文:【妈妈牌早餐,巨香。】 邹楠粤想到自己家里也是妈妈准备的早餐,烙了四种口味的鸡蛋饼,小葱、土豆、火腿、胡萝卜,也很香。 她给何家家点了赞,并进行反省,何家家妈妈看见女儿在朋友圈夸她该有多开心呀,自己实在应该多向她学习,学会大方表达。 想到这里,她给阮贤云发微信:【我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岑岑公司也在这边,我和他一起吃。】 阮贤云问她:【面试怎么样?】 邹楠粤回:【还行,进二面应该没有问题。】 想了想,邹楠粤又发过去一条:【妈,你今天早晨做的鸡蛋饼真好吃。】 阮贤云表示:【你喜欢吃,明天早晨再给你做。】 邹楠粤不由自主勾起唇角:【好。】 结束对话后,邹楠粤随手拍下桌子上的咖啡和可颂,她发给梁和岑:【我面完了,等你下班。】 梁和岑下班后状态松弛,但他工作期间非常忙。 邹楠粤也没有抱希望能立即得到他的回复,这会儿咖啡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大家都坐得分散,她打开手机前置镜头看自己的脸,许久没有化妆了,忽然这么打扮一下,看起来还挺陌生的,不过,就像梁和岑说的那样,她今天真漂亮。 她自拍一张,然后认真看这张脸。 她很像妈妈,尤其是眼睛和嘴巴,简直如出一辙。她的额头饱满,椭圆脸型,五官十分对称,使得整张面孔协调耐看。很少有人会说她长得像爸爸,但是爸爸把他的身高和白皮肤遗传给她,这样说起来,取父母之长,她其实中了基因彩票。 想到爸爸,她在心里对他说:“爸爸,接下来我要积极面对生活,不会继续沉溺在伤心中了,你也是这样希望的,对吧?” 她将手机屏幕熄灭,在咖啡店里坐到十一点五十分,起身去了梁和岑公司楼下。早晨来的路上,经过时梁和岑给她指了一下,两栋楼之间的距离非常近。 公司有食堂,梁和岑每周大概 2-3 天在食堂吃饭,今天中午他和外出就餐的同事一起乘电梯下楼,同事叫他去吃猪排饭,梁和岑拒绝:“不了,我另外有约。” 中午的电梯使用率高,没超载前,几乎每一层都会停,他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缝隙,回复邹楠粤:【我下来了。】 出了电梯,他快步往外,径直走向她,笑着问:“等得无聊吗?” 邹楠粤摇摇头:“在咖啡厅里静静坐着,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 梁和岑又问:“面试还顺利吧?” 邹楠粤笑了笑:“聊得挺好的,我觉得不出意外的话,会通知我二面。” 虽然她不擅长社交,但涉及到工作方面,她与人交流没问题,不会露怯。就像高中时初回江城,数学老师和物理老师比较年长,上课不用普通话教学,而是操着一口方言,她的语言系统还未适应过来,听起比较吃力,有时上课被抽到回答问题,尽管不会,也并不声如蚊讷,表现出畏畏缩缩的样子。 “你呢?对这家公司满意吗?” “这家公司是林林给我推荐的,我投简历前在它的官网上看了他们做的项目,比我前公司厉害。海城比江城发达一些,我应聘的岗位工资开 15K,还有项目分成,我挺满意的,公司办公环境也不错。”顿了一下,邹楠粤问他,“你要看看我以前的设计作品吗?” 梁和岑眼睛笑着:“当然。” 邹楠粤手机相册里保存了十几张她比较得意的作品,大多是艺术装置设计,有些应真正应用到数字展厅当中,还成了打卡点。她找出来递给梁和岑:“可以往前面翻。” 梁和岑边走边看,并夸她厉害,看起来高端,有视觉张力,想身临其境去体验一番,他笃定道:“看了你的作品,我对你更有信心了。以后咱俩一起上下班,路上有个伴。” 邹楠粤还没想到这事呢,他提出来,她也反应过来:“这样看来,我一定要面上这家公司,争取以后坐专车。” “加油,我看好你。”梁和岑一本正经,笑了笑,他问她,“你当时为什么选这个专业?” “那会儿自己什么都不懂,正好老家镇上有个有钱人回来建别墅,听说付了十几万设计费,我当时见识少,惊呆了,想着这么挣钱,就报了。” “挺好,挺实用。”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馄饨店,上次梁和岑吃的荠菜鲜肉馅,他推荐给她,自己则尝试另一种,他快速浏览菜单,点了黄鱼馅。 两碗馄饨同时送来,梁和岑动筷前,先问邹楠粤:“你要尝尝我的么?” “好啊,我和你交换。”邹楠粤说。 尽管梁和岑已经知道荠菜馅的味道,他还是在她碗里捞了一个,食物交换着吃,更加让人食指大动。 从店里出来,两人分开,梁和岑回公司,邹楠粤去坐地铁。出了地铁,她见到路口有头发花白的阿姨卖多头玫瑰,宣传着二十元一把,她走了几步,又倒回去,挑了一把粉色的付款,开开心心抱回家。 这会儿家中无人,郑暇君照例和老姐妹打牌消磨时光,阮贤云收到朱庭容的消息,她再次去了她店里,两人三十年不见,一时有聊不完的话。 今天出门时,阮贤云比昨天还郑重。 夜里睡觉,她将粤粤送她的金项链取下来放回首饰盒,又收进保管户口簿、银行卡、丈夫的死亡证明等重要物品那个柜子里,平时不打算戴。决定赴好朋友的约,她又拿了出来,装点自己的脖子。 阮贤云没有贵的衣服,不过她有几套打理得崭新、没穿过几次、但是穿出去不跌面的衣裤。她穿着灰色毛衣和牛仔裤,牛仔裤是贴合腿部线条的款式,她比较瘦,腿又直,显得个子长。她将头发挽起来,用黑色抓夹固定,如果从背面看,还以为是年轻人呢。 朱庭容这些年倒和几位老同学保持联系,每人都有不同的圈子,兜兜转转传递信息,知道许多事情,她分享给阮贤云。 别看她们快五十岁了,但这个年纪并不算老,相反处于人生非常痛快的阶段。子女已经长大成人,基本上不用太操心他们的生活,大多数孩子未到而立之年,二十五六的年纪,没成家也不用过分着急。现在她们手里有点钱,经济上比较自由,再不会被贫穷束缚,身体也还健康,没有老到被疾病拖累,还有大把的时间,不工作反而会受到羡慕,毕竟还有劳动力但是选择歇下来,这就是有福气,自己年轻时有本事、伴侣有本事、儿女有本事,总占了一样。 朱庭容打开抖音,给阮贤云看她关注的几个老同学,原先不起眼的女同学到了这个阶段实现巨大的蜕变,日子过好了,心里顺意,人便鲜活起来,载歌载舞地发了几百个作品,滤镜特效将她们的面庞处理得像二三十岁的年轻女孩,看起来也不别扭,每一支视频都透露出生活幸福的状态,她们收到的点赞还不少,有的甚至突破一千,真够可以的。 朱庭容跟阮贤云聊她们,谁的老公包工程发了,谁家运气好拆迁赔了几百万,又说谁很厉害,本来是不太吭声的性格,儿子被骗进传销组织,她只身一人去远在千里的地方,不知道怎么办到的,居然真的把他安全带回来。 于是顺势聊到孩子,某某某的女儿在税务局上班,讲起来有面子得很,又说某某某的儿子只读了个中专就出去闯社会,现在混出名堂来,在乡镇开连锁超市,赚了不少钱。提起来就没有不成器的,到了外面哪能张口说不好,也不是完全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自个儿的孩子嘛,哪怕只有一分优点,在爸妈眼里就能够打十分。 朱庭容骄傲地说:“我儿子小学成绩不好,上了最差的初中,我想着不能让他就这么完了,考不上高中的话,这辈子全毁了,那时候根本没几分钱,也咬紧牙关送他去补课,幸好他自己开了窍,知道奋发图强。现在想起来,多亏我及时做决定,虽然当时钱花得多,但跟现在的回报比起来,太不值一提了。” 阮贤云笑:“你儿子是你自己一手带大的,你这个妈当得称职。我几乎没管过我女儿,幸好她从小就听话,又懂事,从来没有让我为她担心过,自己好好地长大了,现在虽然工资没你儿子高,但也存得下钱,我倒不懂她的工作,好像是在电脑上画什么图。”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底自责,都说养女儿更费心思一些,她却连邹楠粤什么时候开始发育,什么时候初潮,这些生理上的重要标志,别说给女儿提供指导了,她压根不知道。她第一次穿内衣,第一次用卫生巾,都是由她外婆陪她完成。 到了家,阮贤云先回卧室换下外出穿的衣服,进去她首先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一瓶粉色鲜花,愣了愣,接着忘记自己本来要干什么,走出去找邹楠粤。 邹楠粤戴着耳机坐在电脑前,她的房间门敞着,书桌上也摆着一瓶相同的玫瑰。 阮贤云叫她,她取下耳机望了出来,为妈妈今天的衣着呆了呆,她还从来没见过妈妈这样穿呢,于是忍不住说道:“妈妈,你今天真好看!” 第二十二章 入职礼物 妈妈居然也会穿牛仔裤,邹楠粤真的好意外。 并不是说阮贤云从来不穿牛仔裤,照片里她年轻的时候,别说穿牛仔裤了,穿超短裙也无所畏惧。但是邹楠粤有记忆开始,她那些美丽的衣服不见踪迹,尤其近几年,着装比较统一,全是那种一看便知道中老年才会穿的款式。 邹楠粤喜欢见到阮贤云打扮自己,她说:“妈妈,你身材好,随随便便打扮一下,看起来就好像年轻了十几岁。” “真的吗?” “我给你拍张照片,你自己看。” 邹楠粤拿出手机对准她,满意地说:“我希望你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的,你把那些老气的衣服都扔了吧。” 阮贤云笑笑,见面时朱庭容也夸她会穿,再受到女儿的肯定,心里简直比喝了蜜更甜。只是她多少有些含蓄,说:“我怎么样都不要紧,你才二十六岁,正是最该打扮自己的年纪,像今天这样给自己化个妆多漂亮,瞧你现在心情多好,还买了花回来。” “我只用二十块钱就买到一大把,给外婆、你,还有我的卧室里都放了几支,很好看,对吧?”邹楠粤开心道。 阮贤云点点头,说:“但如果是你爸爸,他肯定会说浪费钱。” 这确实会是爸爸的口吻,鲜花谢了就要扔,在他的概念里,就是浪费钱。 不经意提到他,母女两人都怔了怔,还是阮贤云先回神,她转了话题:“刚才拍的照片拿我瞧瞧。” 邹楠粤的心扎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她已经决定不常常思念爸爸了,投入到珍惜妈妈的感情中,将手机递给她,她也凑了过去,觉得有点美中不足,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妈妈,我给你化个妆,怎么样?” 阮贤云立刻意动,紧接着,又感到难为情,现在还爱什么美呢?她没答应:“我不化,该做晚饭了。” 就在这时,邹楠粤收到一条银行卡到账短信,阮贤云将手机还回去,问:“谁给你打钱了?” 邹楠粤打开查看:“上个月的工资,今天才发下来。” 发工资是一件特别令人开心的事情,今天好事真多!她早晨的预感没出错。 以前收到薪水,邹楠粤总是先做房租和生活费计划,再留一笔可以灵活运用的钱,剩下的汇进一张只存不花的卡里,攒到一定金额,就去转定期。 阮贤云回房换衣服,邹楠粤照例进行资金安排,昨天给妈妈和外婆买金首饰原本不在计划中,但因为江城那个房东心地善良,不仅将押金退给她,未到期的租金也按天数算下来如数返还,差不多抵了。这个月她没什么开销,几乎没有生活成本,原计划花的钱还剩一大半,下个月必须支出三笔,答应梁和岑劳动节一块露营,跟他们平摊费用、五月第二个星期日母亲节,给妈妈和外婆买礼物,还有就是,如果顺利通过面试,她得请梁和岑喻柏林吃饭表达感谢,当然了,也要叫上何家家。 即使五月恢复打工人状态,但她五月依旧没收入,所以邹楠粤想了想,灵活资金留得宽裕一点,这笔工资就只存两千,转到另一张卡里凑个整,她决定明天到柜台办理定期储蓄业务。 郑暇君打完牌回家,也关心了邹楠粤的面试情况,在老太太心目中,自己外孙女比任何人都强,她对她很有信心,坚信她能得到这份工作。 被外婆无条件地排在第一名,邹楠粤感到幸福:“外婆说我行我就行。”接着又问她,“是不是该去复查你的腿了?” “还有两天的药,吃完就去医院。”郑暇君将裤脚挽起来给她看,“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了。” 邹楠粤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贴着膏药的地方:“疼不疼?” “一点点,年轻几年早就恢复了,现在上了年纪,身体大不如前。”郑暇君乐观道,“我吃一堑长一智,今后走路一步一个脚印。” 邹楠粤被外婆逗乐,她把她的裤腿放下来,整理平顺,附和说:“对,就应该慢慢的。” 直到傍晚六点,邹楠粤未收到二面的通知,第二天晨跑时,梁和岑问她,她摇摇头:“可能没这么快,昨天跟我一起参加面试的人有好几个,肯定不止这一批,还要挑挑。” 梁和岑见她没有担忧的神色,放下心来。 出门时邹楠粤叮嘱妈妈多烙两张饼,她邀请梁和岑去吃:“我妈做的鸡蛋饼又薄又软又香。” 梁和岑爸妈都还未退休,单位有早餐,他们都去食堂吃,但凡工作日,家里早晨和中午两顿从不开火。他未客气,期待道:“好啊,我就喜欢吃鸡蛋饼。” 因为邹楠粤提前打了招呼,她把他带回家,郑暇君和阮贤云不仅不惊讶,两人还高兴呢。 梁和岑提到邹楠粤这次投的公司和他工作的公司离得很近,等她入职后,他俩可以一起上下班,就像小时候一起上下学那样。 郑暇君笑容满面:“那样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让粤粤付你车费。” 梁和岑手里还拿着鸡蛋饼:“不用,本来就是顺路,没有多烧油,收了钱我哪好意思再来蹭饭。” 阮贤云便问他:“随时来,你爱吃什么?我给你做。” 梁和岑转头望着邹楠粤,对她说:“推荐一下你妈妈的拿手绝活。” 邹楠粤告诉他:“我妈包的饺子也挺好吃的。” 梁和岑对着阮贤云笑:“阮阿姨,如果哪天你们家包饺子吃,我也想来尝尝。” 阮贤云满口答应:“这有什么,明天早晨就吃饺子,你一定要来。” 梁和岑顺着她的话点头:“好啊,谢谢阮阿姨招待。” 他吃完早餐出去,正好碰到爸妈同时下楼,梁父梁母还没开口,梁和岑先说:“我这两天都在粤粤家吃早餐。” 梁父:“……” 梁母:“……” 他们都没什么好说的,梁父点了下头:“快回去换衣服吧,还得上班。” 梁和岑的车子刚开出小区,邹楠粤也往外面走,上午去了趟银行,中途收到另一家公司的短信通知,约了下周一上午十点面试。 接下来一个周,邹楠粤总过面了五轮,第二家公司效率高些,上午一面,下午就通知她明天二面,第一家公司也发来二面邀请,幸好时间没撞上,否则她还要鼓起勇气打电话找 HR 协调,怪麻烦的。最后两家公司的三面她都进了,分别谈完后,她仍旧对第一家公司的意向更大。 薪资倒都开得差不多,业务实力也相当,只不过因为梁和岑,第一家公司的地理位置占了优势。绝不是邹楠粤太想占搭便车的便宜,梁和岑的工作地点离她近,她会感到安心一些。 于是当她收到两份 offer,她没怎么犹豫,确定入职第一家公司。她有一周的准备时间,去医院体检,还要求交两张近期寸照。 四人群创建起来没怎么说话,上周六何家家在群里约她们一起去看樱花,那天邹楠粤带外婆去医院复查腿,于是作罢。想起这事挺好笑,梁和岑上个周末居然没安排,他私聊邹楠粤,主动表示开车送她们,他说他这个人做事有始有终,她外婆刚摔了就是他送医院的,流程比邹楠粤熟悉,他可真够关心别人家的老人。邹楠粤没有拒绝,那天复查的结果不错,外婆的腿恢复得挺好,慢慢可以增加活动。 被录用之后,邹楠粤第一个分享的人也是梁和岑,等到梁和岑下班回复她,确定请客庆祝后,她才找出微信群,发消息感谢喻柏林给她推荐公司,请他和何家家周六晚上一起吃饭。 何家家秒回:【太棒啦,恭喜你!!!】 喻柏林同意:【好啊,我就知道你行的,咱们周六借着你入职的名义聚聚。】 邹楠粤问:【你们想吃什么?】 何家家:【我随便,都行。】 喻柏林:【请客的人定吧,我们客随主便。】 梁和岑:【我同事之前跟我推荐了滨江路的融合菜餐厅,说看着不起眼,但是座无虚席,要不要去试试?】 他这一长串和喻柏林的话同时发出来,然后下一秒,他按了撤回。 何家家:【哈哈哈哈哈我已经看见啦!】 邹楠粤忍笑:【我也看见了,那就去那家吧。】 何家家赞成:【好呀,其实那家店我也在小红书上刷到过,还以为是广告呢。】 邹楠粤问:【听起来很火,那要早点去排队吧?】 何家家说:【周六下午五点见?】 邹楠粤:【我没问题。】 喻柏林:【你俩都没问题的话,就这么定了吧。】 梁和岑:【ok。】 到了星期六,他们似乎无形中自然而然确立分成两个组出发的规矩,邹楠粤和梁和岑一起去餐厅,上车后情景再现,他递给她一个印着鎏金字体的盒子,对上邹楠粤疑惑的目光,笑着开口:“入职礼物。” 东西并不贵,大概也就两三百块,是个马克杯,办公室必备品,除了实用,邹楠粤收起来也没有负担。只不过她很意外,转运珠她一直戴着,一个月收他两次礼物,她感到微微的面热,说:“你之前已经送我过手链了。” 梁和岑的眼睛还笑着:“这次是他们先提议的,为了避免买到重复的礼物,我们三个悄悄商量了一下。” 第二十三章 一粒小小的种子 被朋友认真对待,邹楠粤心中感动,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今天聚餐的目的是为了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看来只请一顿饭不够。” 梁和岑系上安全带,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那你第一个月发工资再请一次吧。” 邹楠粤将马克杯放回盒子里装好,她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点火后,梁和岑先设置导航,随口问她:“你外婆和妈妈的体检报告没什么问题吧?” 梁和岑知道邹楠粤这周怎么过的,两人每天一起晨跑,每天简单交流要做些什么。 公司入职要求交体检报告,邹楠粤带着郑暇君和阮贤云一起去医院,给她们选了些必查项目。 “妈妈没什么,外婆的血糖有点偏高,平时需要注意一下饮食。”邹楠粤拿到检查结果松口气,血糖稍稍高于正常值倒不是大毛病,她们身体健康,是她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那就好,每年定期带她们全身体检一次挺不错。” “对,体检很重要。” 开过去花了二十几分钟,那片城区比他们住的地方还老,以前车少,停车位也少,之前本来可以停路边,有次出了车祸后,交通规划迅速升级,立了禁停标志,电子眼可不是摆设。 因为车位紧张,旁边小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去,梁和岑开着车找停车的地方,他大意了,当初同事推荐这家餐厅时就提过一句不好停车,他没当回事。 最后在一个步行需要十分钟的街边停好车,梁和岑将定位分享到群里,让喻柏林直接开到这来。 他们还在路上,何家家疑惑:【咱改吃饭的地方了?】 梁和岑:【那条街停不到车,这边才有位置。】 交代完这事,邹楠粤梁和岑先去餐厅,这会儿刚过五点,店里就差不多快坐满,幸好他们没有等喻柏林何家家,迟几分钟来,就得拿号苦等了。 邹楠粤拍下菜单照片,传到群里问他们想吃什么,她和梁和岑也选了几道,去掉重复的,完成点单,让服务员十五分钟后再上菜。 喻柏林何家家的时间掐得准,刚送来第一道生腌青蟹,他们就出现。 见到邹楠粤,何家家眼睛发光,女孩子对美很敏感,她立刻注意到她和前两次见面有所不同。 第一次见面,邹楠粤穿了件黑色的毛衣,第二次见面,是一套黑色的运动服,头发扎得很随意,脸上看不到任何化妆品的痕迹。当然邹楠粤五官底子好,但她前段时间不是意志消沉么,面色看起来惨淡,那晚她发朋友圈还特意给她 P 了一下。 今天邹楠粤穿着鹅黄色薄针织衫,显出她的白皮肤。她头发及肩,柔顺地披着,虽然也没化妆,但是眉毛认真打理过,将尾部空缺描出来,还涂了淡淡的蔷薇色的口红,仿佛天生好气色,整个人的状态变得亮眼。 何家家为邹楠粤感到高兴,看得出来,她已经决定向前看,那就意味着,她以后就可以约她逛街和做护理了!虽然她也有闺蜜,但是和男朋友的发小打好关系也很有必要,更何况,她发自内心地想和邹楠粤成为好朋友。 她一坐下,就将让喻柏林将礼物交给邹楠粤。 一个颈椎按摩仪,一个午睡枕,何家家告诉邹楠粤,这两种东西都是她的办公室好物。 尽管邹楠粤已经从梁和岑口中知道自己会收到他们的礼物,此刻依然感到惊喜,她向两人道谢:“我会好好用的。” 喻柏林提议:“多亏粤粤我们今晚才能聚餐,谢谢她成功找到工作,干杯。” 今天大家都不想喝酒,邹楠粤何家家一人点了一杯杨枝甘露,梁和岑喻柏林则是气泡水,碰杯的时候,何家家不忘提出合照,大家都很配合。 何家家问邹楠粤:“可是下礼拜只上三天班就放五一了,怎么不让你节后再去报到呢?” 邹楠粤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她面试被问到时表示第二天就可以报到,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她说:“可能让我前面三天去熟悉一下工作,假期过后立即上手。” 其实邹楠粤自己也想尽快办理入职手续,将劳动合同签订。新工作的工资超出她预期,梁和岑之前预言准确,几乎算得上翻了番,如果把项目结束后分得的提成加起来,恐怕还不止呢,因此她希望这事越早具备法律效力越好。 何家家向往:“你和岑岑的公司离得太近了吧,羡慕你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中午还能时不时约个饭。” “我也很开心。”这一点邹楠粤格外满意,她笑说,“不过,还不知道我以后会不会经常加班,如果加班就得分开回去了。” 何家家说:“那也不错啦。” 邹楠粤点头:“对,我不能太贪心。” 梁和岑转头看着邹楠粤:“也不一定,如果我闲,我也可以等你下班。” 他的眼睛很有神,漆黑而深邃,邹楠粤莫名感到脸庞发烫,“嗯”了一声。 她和他们三人一起吃饭,桌上就没有冷场的时候,下周四就是劳动节,说起露营的事情。 梁和岑说:“我订了一个大帐篷两个小帐篷,三天两夜,五月一号早晨出发。听营地老板介绍,假期要举办活动,值得期待。” “我看了他们的宣传,蔷薇花园比较出片,而且旁边就是森林,还有湖,风景绝美。”何家家对邹楠粤说,“记得带漂亮裙子,我最喜欢拍照了,爸爸妈妈他们年轻时条件有限没留下几张照片,实在太遗憾了,现在随时随地都可以拍照,我想多拍一点,以后给我的孩子看,老了也可以翻一翻,回忆从前。” 喻柏林举起手机,侧过身,何家家意会,摆了一个好看的姿势,让他拍。 喻柏林一边调整角度一边夸:“就这样,保持住,漂亮。” 邹楠粤笑看着他们,别人谈恋爱真有意思,等到他们重新拿起筷子,她才说话:“也要带厚衣服吧?” “晚上可能会冷,带一件吧。但是我看了未来七日的天气预报,放假那天直线升温,这个假期会很热。”梁和岑回答。 喻柏林再次拿起手机,查了查,说:“是真的,星期三只有 17°,星期四就 31°了。” 聊了会天气,再聊一聊三天两晚怎么安排,各自准备哪些东西,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空盘。 邹楠粤买单,喻柏林梁和岑去门外吹风,何家家陪她站在收银台前,她拿了两颗盘子里免费的薄荷糖,给了邹楠粤一颗,夸她:“你这条裙子真好看。” 吃完起身,何家家才看见她下身穿了什么,奶白色的花苞裙,同色玛丽珍单鞋,露出来的脚踝纤细,使得人想多关注几眼。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邹楠粤进步了,她夸回去:“你也穿得很好看。” 何家家穿了一条她看不出什么面料但是皱得很有设计感的粉色花裙,外面搭了一件牛仔衣,今天走的甜酷风。 两人相视一笑,何家家又问她口红品牌和色号。 “我也忘了,不是什么大牌,国产的,几十块钱一支,你喜欢的话,一会儿我再下单一支,五一带给你。”邹楠粤说。 何家家立刻开心道:“好呀,爱你。” 邹楠粤失笑,女生与女生表达非爱情的爱,总是让人心软软,由衷地开心起来。 两人出去,梁和岑喻柏林正说着明天约人打篮球的事情,何家家问邹楠粤:“你明天怎么过?想出来逛逛吗?” “我明天在家里有事。” 邹楠粤打算自己在家拍寸照,之前简历上的照片是大学毕业前拍的,公司要求交近期照片,她得重新弄一版。现在的寸照制作 APP 挺便捷,而且比街边小相馆拍出来的照片好看多了。她给外婆和妈妈都说好了,明天也给她们拍。 何家家并不介意:“那下次。” 邹楠粤点了一下头:“好。” 停车的地方远,四人步行过去,何家家挽着邹楠粤的胳膊,她们走在前面,喻柏林梁和岑跟在后头。 喻柏林何家家送给邹楠粤的礼物,此时拎在梁和岑手里,刚才吃完饭,起身离开餐厅的时候,他主动接了过去。 喻柏林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了,咱们劳动节只开一辆车就行了。”他问梁和岑,“开我的,还是开你的?” “你的。”梁和岑干脆利落。 “你是想让我当司机吧?”喻柏林故意道,“猜丁壳,谁输了开谁的。” 梁和岑也拥有少年心性,挑眉:“来。” 邹楠粤何家家回过头。 夜已降临,天色黑下来,昏暗的路灯下,两个身高瞩目的年轻帅气的男人,一人的衬衫扎进工装裤,一人穿着卫衣牛仔裤,男大学生似的。 喻柏林出了剪刀,梁和岑出了石头。 梁和岑云淡风轻:“还是你开。” 喻柏林提出规则:“三局两胜。” 梁和岑爽快说:“行。” 第二把喻柏林出石头,梁和岑出剪刀。 喻柏林兴奋,摩拳擦掌:“赛点来了!” 这一把两人意外的默契,连续出一样的手势,两人还玩起心理战,互相干扰对方。 何家家问他们:“你们是小学生吗?” 邹楠粤也看得有趣,她笑出声来,这时梁和岑用拳头获胜,喻柏林说着“惜败惜败”,他朝邹楠粤看了过来。 昏沉沉的夜色里,两双漆黑的眼睛愈发明亮,视线对上那一刻,很莫名的,邹楠粤觉得自己心中仿佛有了一粒小小的种子,外壳挤开一丝裂缝,而她恰巧听见那一刹那间微不可闻的声音。 第二十四章 独一无二 那是非常微妙的一刻。 梁和岑定定地凝望着邹楠粤,她眼睛里有光了。他脑中不由自主浮现出二十几天前他在高铁站接到她时的模样,不知不觉间,她身上暗沉的色彩一点点消失,这一刻,她的笑容过于生动,他的心脏快速跳了几下。 邹楠粤的视线收回去,何家家仍挽着她,两人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梁和岑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他心情变得奇好。 “赢了我也不用这么开心吧?”喻柏林用肩头撞了撞他。 梁和岑仍然笑着,表现出不置可否的态度。 喻柏林当然不是不愿意开车,他为了有趣,开玩笑而已。他表现出不服的姿态:“明天球场上单挑,重新一决输赢。” “行是行。”梁和岑轻松道,“输了做什么?” “出点血?” “你说。” “承担我们四个人劳动节露营的全部费用。”喻柏林对自己的篮球技术有信心,他没梁和岑那么多户外运动爱好,但是经常约人打篮球。 梁和岑无所谓:“可以。” 这时邹楠粤转头说:“还是 AA 吧。” “没事。”喻柏林勾着梁和岑的肩,“这对咱们金融精英梁和岑先生来说不值一提,小钱罢了。” 梁和岑反问:“你怎么知道不是你出?” “哥们叱咤球场二十年,会输给你?”他一副开什么玩笑的表情,邀请两位女士,“你俩愿意来做个见证么?” “粤粤刚才已经说了她明天在家里有事。”何家家善解人意,她说,“我也不来,万一你成手下败将,太丢脸了。” “你怎么给我喝上倒彩了!”喻柏林伸手拉她。 何家家顺势松开邹楠粤,与喻柏林十指紧扣:“我给你找台阶呢。” 梁和岑瞥见他们的小动作,他长腿一迈,上前两步,与邹楠粤并肩,四人的队形发生改变。 邹楠粤抬眼,正好他也垂下双眸,对视一秒后,默契地笑了笑。 愉快地说着话,也不觉得路长,到了分开的时候,何家家说:“去餐厅的时候觉得走了好远好远,过来没一会儿就到了。” “去的时候饿着肚子,对美食的渴望让你失去耐心,现在吃饱了有力气,你浑身有劲,还能再走一公里。”喻柏林说。 何家家大笑:“有道理。”她与邹楠粤再见,“我们五一见咯。” 邹楠粤点头:“五一见。” 喻柏林学她俩,对梁和岑说:“我们明天就见。” 梁和岑:“……” 邹楠粤先上车,梁和岑将礼物放到后座才坐进驾驶位,他随口问:“你会开车吗?” “不会。” “没考驾照?” “大一跟着室友一起去考的,但驾驶证都换过一次了,还没真正摸过车。” “有证就没什么问题,改天让你实操一下。”梁和岑打开近光灯,开车出发。 邹楠粤想也不想:“我付不起修车费。” “哪有那么金贵。”梁和岑好笑地说,不过他也只是突然想到便突然这么一说,接着道,“你和家家还挺合得来。” 邹楠粤夸:“她好可爱,跟她相处起来挺舒服的,她有让人变得开心的感染力,家家是那种无论谁都会喜欢的女生。” “你呢?”梁和岑轻轻看她一眼。 “我?” “你的自我评价。” 邹楠粤认真想了想:“我没有她那么受欢迎,我是需要久处的类型,深入了解后,我肯定有我的个人魅力,如果只见一两次,我放不开,不太容易展现我的优点。” 梁和岑直视前方:“你有没有想过?可能她在一百个人那里受到的欢迎,并没有你在一个人那里受到欢迎的浓度高。” “你说的是我外婆吧?”邹楠粤笑了起来,“我认可。” “不管是谁,世界上有那么一个人。”梁和岑笃定地说,“你在那个人眼里是独一无二的。” 邹楠粤顺口接话:“希望这个世界上不止一个人觉得我独一无二。” “当然不止,你外婆,你妈妈,我……” 他话还未说完,邹楠粤的心砰砰直跳,飞快看他:“你?” “你这么意外多少有点伤感情了。”梁和岑打趣,他说,“不管亲情、爱情,还是友情,都有独一无二的存在。我们六七岁就认识,共同度过童年和一半的少年时期,难道我和林林对你不重要吗?” 他把喻柏林加在里面,邹楠粤理所当然把他们划入友情层面,承认道:“重要,虽然高中以后没怎么联系,但是我知道,如果遇到困难的事情,比如需要借钱,你俩不会拒绝我。” 梁和岑说:“那当然了。” 回到家,郑暇君阮贤云还待在客厅看电视,她前几年租房住,客厅也有一台电视机,却一次也未打开过,追剧使用各种平台的 APP。和长辈一起生活,电视机终于不再是摆设,她有时也会陪她们看一会儿。 “我回来了。”邹楠粤换鞋后走进去,将手中的东西放下。 郑暇君问她:“吃完饭还去逛街了?” “他们送我的入职礼物。” 邹楠粤坐进沙发,她拿出手机,刚才开门时微信消息提示音急促地响了几下,何家家将今晚聚餐拍的照片发到群里,她把合照保存下来。她还记得自己的承诺,找出今天涂的口红的购买记录,复购一支。 电视里播着一档古装剧,邹楠粤从半途开始看,遇到疑惑的情节,她就请外婆给她解释,直到片尾曲跳出来,她才去卫生间洗漱。 隔了一会儿,她探了个头出来,对阮贤云说:“妈妈,你也来洗脸,我给你敷面膜。” 阮贤云拒绝她:“我不用。” 若是以往,邹楠粤便就此作罢了,今天她劝道:“你现在保养也不晚,我这款面膜有美白的功能,你来试试。” 郑暇君抢在阮贤云之前开口:“叫你去你就去,又不是一件好大不了的事,你忘了你十七八岁的时候切黄瓜片贴到脸上了?我觉得你这两个月不上班,脸白净了点,看起来年轻两岁。” 阮贤云内心并非真正抗拒,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把年纪了还想着变美,略微抹不开面子。但是自从她和朱庭容重逢之后,见到好朋友看起来与自己不是同龄人,显得小一些,她也会暗暗羡慕,所以当女儿再次叫她过去,老太太也推她一把,她起身走向邹楠粤。 就像邹楠粤对电视机的使用率有所感叹一样,郑暇君也对卫生间盥洗台上的物品有所感慨,豪豪没结婚前,家里只有她和粤粤舅妈两个女人,她们不用护肤品,台子上没这么多瓶瓶罐罐。粤粤搬回家后,刚开始还没多大变化,从她第一次面试起,渐渐摆出来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快把台面堆满了。 邹楠粤拿出一片面膜递给阮贤云,她自己贴好后,见她迟迟贴不好,于是忍不住动手帮她调整:“我来。” 阮贤云呼吸停了停,面对面的距离实在太近,她不由自主屏息,好在这个过程并不长,邹楠粤很快收回手,她一离开,她就长松一口气。同时感到好笑,这是自己的女儿,紧张什么呢? 十五分钟后,邹楠粤揭下面膜,她再次走进卫生间。郑暇君小声对阮贤云说:“粤粤愿意跟你亲近,心里开心吧?” 阮贤云忍不住笑,她的眼睛和嘴唇刚一弯,脸上的面膜布就皱起来,于是急忙正色,伸手轻轻扯回原位。 “就应该这样,你别这不用那不要的。你以前必须出门挣钱,没有办法才把她留在家里,现在终于在一块儿生活,你这不用那不要的,她想靠近你都困难。”郑暇君语重心长。 阮贤云听进心里,她说:“我尽量改。” “知道你有时候是为粤粤着想,有时候又觉得从小没有亲自带她,母女之间突然亲密起来不太不自在,但是粤粤是个好孩子,她什么都清楚,心里很疼你。”郑暇君点到即止,她的注意力放回电视剧中,不再多言。 夜里阮贤云大概认真思考了一番,第二日邹楠粤在家拍寸照,提出给她化妆,她表示同意。 反倒是邹楠粤微微惊讶,她本来做好游说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妈妈一下子就接受了。 旁边郑暇君要求:“你也给我化个妆吧,我这辈子还不知道自己化上妆长什么样。” 邹楠粤正有此意,外婆心态乐观,她感到开心:“好呀,我外婆肯定是全小区最漂亮的老太太。” 这天上午,邹楠粤认真投入到化妆师的“工作”当中,化完后,她实在控制不住内心的赞美,让外婆和妈妈坐在一起拍了张照片,发给梁和岑,说:【还原我外婆和我妈妈的美貌。】 梁和岑刚打完上半场的篮球,他喝水的时候收到消息,立即点开,脸上带出笑容,回复:【郑奶奶太优雅了,阮阿姨很漂亮。】 他又问:【你今天在家要做的事就是给她们化妆?化得很好,你外婆和妈妈一定很开心吧?】 此刻两位分别对镜自赏,邹楠粤心中充满成就感:【嗯,她们很开心。我今天自己在家里拍证件照,就想着也给外婆和妈妈拍几张照片。】 她问他:【你去打篮球了吗?】 第二十五章 他一步一步走来 梁和岑点开微信对话框中自带的拍摄功能,举起来对准篮球架随手一按,发送过去。 邹楠粤想到昨晚他和喻柏林打了个赌,又问:【你们分出胜负了没?】 【等会打完团体赛再跟他比。】 梁和岑低头输入文字,喻柏林走过来:“大周末的,跟谁聊这么高兴?” “粤粤。” “你俩有什么事不在群里说,背着我们私联!” “……”梁和岑递给他一个无语的表情。 邹楠粤回他:【结果出来了记得告诉我。】 因为聊天对象是邹楠粤,喻柏林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他凑上来看梁和岑的屏幕,然后打开微信群,@何家家和邹楠粤,问:【一会儿我们比投篮,你俩要下注吗?】 何家家问:【押中有什么好处?】 喻柏林发了 200 块红包:【谁猜对了归谁。】 梁和岑跟着发了相同金额:【添彩头。】 何家家表示:【遇到这种情况,我只能选我男朋友了。】 邹楠粤回:【那我选岑岑。】 喻柏林劝她:【你也可以选我,到时候你俩一人领一个,刚好平分。】 邹楠粤说:【我们一人选一方比较精彩,要赢就赢大的。】 何家家认同:【就是!】 梁和岑说:【我们上场了。】同时他单独回邹楠粤:【一会儿给你揭晓结果。】 【好,加油。】 邹楠粤回复完梁和岑,放下手机,她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淡妆,颅顶头发用夹板垫高,将耳朵露出来,柔顺披在脑后,然后找出一条淡蓝色的方领连衣裙换上。 郑暇君和阮贤云也换了套衣服,她们都采纳邹楠粤的意见,郑暇君穿着一条新中式旗袍扣的长裙,外搭一件红色针织开衫,阮贤云则穿上她打算找工作那天穿那条黑色连衣裙。 换上漂亮的裙子,郑暇君和阮贤云愈发与众不同,阮贤云能够与她年轻时照片上的身影重叠几分,郑暇君年轻时从未照相,但是看她现在的模样,不难想象她曾经有多么美丽。 三人先在家里拍了会,邹楠粤指导外婆和妈妈摆姿势,又教妈妈怎么给自己拍证件照,得到满意的相片后,她们一起到院子里。 夏天即将到来,树木绿意浓,石榴花开得红火,蔷薇这几日迅速绽放,这样美的小院,每张照片拍出来都好看。 阮贤云十分喜欢,挑了一张她们祖孙二人的合照,让邹楠粤教她设置成手机背景。郑暇君见了,她将自己的智能机拿出来递给邹楠粤,叫她帮她弄成一样的。 邹楠粤将所有照片分别发到妈妈和外婆微信里,又一张一张地替她们保存至相册,完成桌面设置后,她问:“我发到家人群给大伙儿看看?” 郑暇君说:“发吧。” 最先冒出来的是表弟阮晟豪,他拍马屁:【这是谁家老太太啊?这么好看!】 郑暇君戴上老花眼镜,掷地有声回他:【你家的!】 阮晟豪继续哄郑暇君开心:【不愧是我奶奶,太时髦了!】 他又问:【姐,你带奶奶和姑姑拍艺术照了?】 邹楠粤:【我给她们化妆了,就在家里拍的,你没看出来?】 阮晟豪:【看出来了,我以为你请了摄影师到家里,技术真牛啊。】 阮贤松:【妈和姐换了个人似的,我差点没认出来。】 紧接着舅妈和弟媳先后发言夸她们,郑暇君心花怒放,她决定吃过午饭就出门,也让老姐妹们瞧瞧。 这时邹楠粤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一个坏消息,我没让你赢。】 群里喻柏林让何家家摘取胜利的果实,接着@邹楠粤,他嘚瑟:【你刚才就应该听我的!】 【本来就是图个开心。】邹楠粤回完梁和岑,退出对话框,点开群消息,对喻柏林说,【恭喜!我愿赌服输。】 何家家领了两个红包,她则说:【这钱就用来付咱们五一节出去玩的油费吧。】 这天下午,邹楠粤随便找了家相馆将寸照打印出来,回来路上,她碰见梁和岑爸爸妈妈。 楼上楼下住着,邹楠粤与梁和岑几乎每天见面,可这些日子以来,却是她第一次碰上梁父梁母。 今日天色阴沉,温度适宜,午饭后,两人到公园遛弯回来,他们人到中年,感情依然维持得好,一路手牵着手,令人艳羡。 梁父梁母个子都高,梁和岑的好相貌遗传自他们,邹楠粤主动打招呼,向两人问好。 见到邹楠粤,梁父梁母也挺意外,之前听岑岑说她受了非常大的打击,看着让人心疼,今天瞧着还好,终于有了神采,算是度过最难的阶段,这孩子真不容易。 梁母从前就喜欢邹楠粤。 她曾经非常希望有一个女儿,但是没办法,当时计划生育严,她和梁父都在国家单位工作,绝不可能违背政策。 那时候梁和岑常常带着邹楠粤一起玩,小姑娘生得灵动,头发乌黑,皮肤洁白,眼睛大大的,鼻子和嘴巴却玲珑。但她成天跟着两个男孩子跑,不爱穿裙子,梁母就想,如果邹楠粤是她的女儿,她一定把她打扮得像小公主,给她买五颜六色的花裙,让她每天都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人前。 梁母高兴地问她:“岑岑说你找到工作了,上班的地方和他距离不远?” 邹楠粤点了点头:“挺近的,走路几分钟就到了。” 梁母笑:“那你们以后可以一起上下班,他最近总去你家吃早饭吧?也该让他当司机抵账。” 邹楠粤跟着弯起眼睛:“是我运气好,可以搭他的顺风车。” 第二天邹楠粤起床后,不慌不忙地洗漱化妆,她没梁和岑那么好的精力,重新成为社畜,工作日不再跟他一起出去晨跑。 坐在镜子前,她给梁和岑发微信:【我妈今早蒸包子,你跑完步来我家吃早饭。】 梁和岑回:【ok。】 他跑完步先回家冲凉换衣服,然后才下楼敲开邹楠粤家的门,吃完早餐,两人一起去上班。 邹楠粤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记得刚实习那会儿,因为尚未正式毕业,还可以住在学校,为了节省房租,只有她一个人没有搬出去,清晨天不亮就起床,中途换乘两条地铁线,在早高峰的人潮里艰难赶去公司。有一次地铁出了故障停止运行,她心急如焚排了二十分钟的队才打到车,狠狠花了一笔出租车费,结果依然没逃过迟到的命运,当天工资也搭进去。毕业后她也想找通勤近的房子,但是数字展厅设计公司的定位高端前沿,办公地点不可能偏僻,寸土寸金的商务写字楼周边,租金自然不便宜。这几年她习惯了早晨匆匆出门,成为拥挤地铁里的十万分之一。 梁和岑将邹楠粤送到她公司楼下,问:“第一天中午,你跟你同事一起吃饭?” 邹楠粤有她自己的职场社交之道:“我和同事一起。” 梁和岑点头:“好。” 上午邹楠粤先办理一系列入职手续,录入人脸识别考勤系统后,HR 带她到工位,把她交给部门同事。 对方是个染着粉发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女生,她对邹楠粤说:“老大今天出差去了,你先看看公司官网,熟悉一下我们以前做过的项目。” 尽管邹楠粤投简历之前就已经认真了解了一番,此时她仍然照做。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对方邀请她:“走吧,出去吃饭。” 邹楠粤松口气,如果同事不叫她,她也会鼓起勇气主动问。 一顿午餐,拉近她和同事之间的距离,因为老大不在办公室,她初来乍到,一时也不知道该让她接手哪个项目,她一整天都干着同一件事。 快下班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瓢泼大雨,今日天气预报显示阴天,怎么不准?办公室的同事纷纷望出去,引起一片小小的骚动,没带伞的那部分人祈祷雨快停。 这会儿梁和岑差不多忙完了,他给她发微信:【今天不加班吧?】 邹楠粤回:【第一天,没有正式工作安排,准时下班。】 梁和岑说:【那你在写字楼门口等我。】 时间一到,邹楠粤问旁边的肖雯:“你们今天加班吗?” 肖雯说:“现在雨太大了,加会儿吧,你要走了?” 邹楠粤点点头。 她刷脸下班,大概大家都过于相信天气预报,对这场暴雨的到来始料未及,电梯还算空,她很快到一楼,站在玻璃门外的房檐下等了两分钟,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淌着水花驶来。 车子靠路边停下,双闪灯亮起,不一会儿,驾驶室车门被推开,一柄伞先支出来,随即顺滑撑开,握着它的手骨节分明,接着一条长腿踏在湿地上,梁和岑躬身下车。 他穿着白色衬衫,扎进黑色西裤里,显得人高腿长。他一步一步朝邹楠粤走来,在她面前站定,将伞往旁边移了移,那是给她留的空间,他看着她,目光含笑:“走吧。” 第二十六章 太给人胡思乱想的空间 明明梁和岑今早就是这样穿的,为什么她这时才意识到他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邹楠粤想,一定是眼前这幕太像偶像剧里上演的场景,才使得她呆若木鸡。 梁和岑见她没有反应,疑惑道:“有什么东西忘在办公室了?” 邹楠粤猛地回过神来,她感到面红耳热,正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的失态,手机铃声及时响起,外婆来电“解救她于水火”。 她接通,听见郑暇君关切的声音,外婆担心她淋雨。 邹楠粤告诉外婆不会后,挂了电话,灵机一动,找到可以解释理由:“刚刚我在回忆有没有把手机充电器落在办公室,突然想起来,白天没怎么用手机,电量充足,我就没有拿出来。” 梁和岑失笑,再次道:“那走吧。” 邹楠粤站到伞下,他也转过身,换了只手握着伞柄,往她那边倾斜。雨珠下得急,噼里啪啦砸到伞面上,顺着往下滑落,很快梁和岑湿了半边肩头。 她明显感觉到自己遮得更多,便朝他靠了靠,抬手握住伞柄,往他那边轻轻推了一下。 梁和岑侧过头,她望着他笑:“我这边完全淋不到。” 两人手臂贴在一起,伴随着走路的动作,微微摩擦。 梁和岑上身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衬衫,他将袖子挽上来,邹楠粤视线下移,小臂修长,青筋明显,她目光被烫到一样往上看,梁和岑没系衬衫最上面两粒扣子,领口随意敞开,处处透露性感,太给人胡思乱想的空间。 很快到了车边,梁和岑拉开副驾驶车门,让邹楠粤坐进去后,才绕到驾驶室。 邹楠粤见他另一边肩膀淋了雨,肌肉若隐若现,连忙扯了纸巾给他:“擦擦水。” 梁和岑接过,认真擦了几下,才关掉双闪,打开左转向灯上路。雨天路况不佳,每辆车都拉开一段比较长的距离,车速缓慢,梁和岑问她:“今天在公司过得怎么样?” 刚才的雨湿气大,邹楠粤的针织衫表面沾了一点水汽,她拂了拂,说:“还不错,同事都挺好相处的,我中午跟大家一起去吃了新疆炒米粉,我觉得味道蛮正宗,你去试过吗?” 梁和岑点头:“我也去过一次。” “那你今天中午吃的什么?” “工作餐,周一中午食堂的金汤鱼片和泡椒牛肉都还可以。” “听起来就很好吃,公司有职工食堂真幸福。为什么我上班的公司全都不管饭?” 梁和岑笑了笑:“我也经常出来吃饭,趁机透口气。” “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中午还是可以约你。” “当然了,微信联系。” 雨势渐渐转小,快到小区,彻底停下来。这会儿正是家家户户做晚饭的时间,有些厨房动静大,菜刀叮叮咚咚,铁锅铁铲激烈碰撞。整楼栋飘荡着食物的香气,能凭着传出来的味道,判断别人家今晚吃什么菜。 邹楠粤闻到自己家里是土豆炖鸡,还有干煸四季豆,她顿时感到饥肠辘辘,梁和岑上楼,她拿出钥匙开门进屋。 “粤粤下班回来了?”客厅里郑暇君听到玄关的动静,出声询问。 “嗯!我回来了。”邹楠粤一边换鞋一边回答。 她往里面走,郑暇君关心道:“今天上班累吗?饿了没?” “不累。”邹楠粤取下挎包,“饿了,妈妈做了土豆炖鸡和干煸四季豆吧?我在外面闻到了,好香。” “马上就可以吃饭。”郑暇君对她说,“我去厨房看看。” 邹楠粤回卧室放包,她心中油然而生幸福感,和家人住在一起,真好。 在江城时,她独自租房住,工作日的早晨时间匆忙,经常在小区门口随便买点早餐,一边吃一边往地铁站赶,或者将面包塞进包里,出站拿出来,被挤压成瘪瘪的形状。今早她收拾好自己,妈妈已经将早餐摆在桌上,包子香喷喷的,还有煎蛋和牛奶,营养均衡。 以前下班,傍晚某个时刻,小区散发出来的各种菜香总是让她感到失落,从今开始,她不用羡慕别人。 饭桌上,一家三代人边吃边聊,郑暇君问邹楠粤:“公司大不大?” 邹楠粤点点头:“大,我们一个公司占了一层楼,还有单独的茶水间和休息区。” 郑暇君高兴地说:“看来你们公司挺好。静静那个公司小,她回来说老板为了节约钱,不请保洁,让他们员工排班轮流做卫生,就像在学校那样。” 邹楠粤知道,表弟媳在一个卖货网红工作室当助理,做的事情非常杂,而且工作室不大,只有那么几个人,为了节省成本,老板的确会这样处理。她说:“我们办公区域广,必须单独请人打扫。” 阮贤云也不懂她的工作,只能关心她的温饱:“中午你和岑岑一起吃的饭?” “没有,我和同事一起吃的。”邹楠粤解释,“第一天上班,我不想留下孤僻不合群的印象,而且和同事一起吃午餐,顺便也能了解到一点公司的消息。” 她们又问她领导好不好,邹楠粤说领导到外地出差去了,但是面试的时候交流过,是个很有能力的部门负责人。 “那你以后也会出差吗?” “我应该不用。”邹楠粤问她们,“你们今天怎么过的?” “我们每天都一样,上午到外面转一圈,买点新鲜菜回来,下午我去打牌,你妈又到她朋友店里坐了会儿,到点回来做饭。”郑暇君乐呵呵道。 邹楠粤望着阮贤云,好奇:“妈妈,你和那个阿姨这么多年不见面,那天是怎么认出来的?” “我们除了老了,样子变化不大。”阮贤云笑,“她姓朱。” 下午她给朱庭容看了昨天拍的照片,朱庭容颇羡慕,还是女儿贴心,儿子就想不到这些事情,拿钱给她有什么用呢,她自己不缺,以后还不是留给他。 朱庭容还教她怎么用照片发抖音,她发出去后,也不知怎么回事,居然冒出来几个老同学给她点赞留言,夸她还是那么漂亮,问她的现状。 阮贤云问邹楠粤:“我们以前的班长组织下个月去农家乐聚一聚,你觉得我应该去吗?” 邹楠粤倍感意外,她想到前段时间爬山遇到中学同学,对方提出找时间举办同学会,没想到妈妈的老同学行动力更强,说聚就聚。 自从妈妈重逢好朋友后,邹楠粤明显感觉到,她自发地想打扮自己,尽管表现得比较扭捏。多见几个老同学也好,她结婚以后为了家庭,世界变得非常小,邹楠粤希望她以后的人生再次往外扩展,过得丰富多彩。 她正准备支持阮贤云参加,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情,那天舅舅提了妈妈曾经有个初恋,难道是她的同学,她才会问她意见?她改口:“朱阿姨去吗?” “她说她去,关两天店。” “你们还打算在那里住一晚啊?” “地方有点远,坐车要花三个多小时呢。”阮贤云说。 “既然朱阿姨要去,那你也一起去呗。”邹楠粤试探着问她,“你不想去吗?有你不想见到的人?” 阮贤云心里咯噔一下,这辈子,她自然有不想见的人。与其说不想见,害怕见到他更恰当一些。她和朱庭容见了几次面,重新熟悉起来以后,朱庭容才小心翼翼向她提起那人,他早就发家了,现在生意做得很大,跟大家不在一个阶层上,哪还联系得上。 原本就是烂肚子里的事,她不愿告诉女儿,否认道:“我还能不想见谁?我们当年的同学哪还聚得齐,听说走了四五个了,还有一些没有音讯,最多只凑得上二十个人吧。” 邹楠粤吃惊,妈妈的同学都是中年人,班上四五十个同学走了四五个,概率挺高的。她问:“怎么死的?” 阮贤云没有多想:“有的心脏病突然犯了,有的得了癌症绝症,有的跟你爸爸一样出了事故。” 邹楠粤说不出话来。 阮贤云也意识到说多了,她闭上嘴。 沉默片刻,郑暇君刚才听到粤粤问她妈是不是有不想见的人就没了笑容,这会儿重新笑起来:“好端端的,别提伤心的事,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有什么好为难的?” 外婆打了圆场,邹楠粤整理好心情,她说:“去吧,听你这么说,感觉见一面少一面,趁大家都还有心聚,一起出去玩两天也挺好的。” 阮贤云想了想,她听劝:“也行。” 第二日邹楠粤再去公司,老大出差结束,她是雷厉风行的性格,邹楠粤也不是新人,直接分了项目给她上手做。 邹楠粤又回到有工作填充时间的日子,生活重新步上正轨,让她感到脚踏实地。 周三下午六点,大家都早早安排好手头上的活,争取准点下班放劳动节,肖雯和另外几个部门同事与邹楠粤一起下楼,出了写字楼大门,她们去坐地铁,邹楠粤已经看见路边停着的车,她停下脚步,对她们说:“你们先走吧,我和我朋友一起回家。” 肖雯八卦:“男朋友?” 邹楠粤心中一悸,连忙说:“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大家互相道了再见,看着她们离开,邹楠粤也朝着梁和岑的车走去。 梁和岑目睹了她与同事有说有笑的画面,他为她感到开心,等她坐进来,他神情轻松:“你们团队氛围挺融洽的。” 邹楠粤见他面上笑意盎然,想到刚才同事口中的男朋友,心中又是一紧,多亏他没下车,如果被看见前天下雨那种画面,误会大了,她说不是,她们多半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邹楠粤不知道,她上车的时候,肖雯不经意回头,所以当梁和岑载着她从她们身边驶过,她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看到司机是个非常年轻非常英俊的男人。她特意看了一下车子的标志,这个男人不仅非常年轻非常英俊,似乎还非常富有呢。 第二十七章 太冒险了 车里,邹楠粤没有允许自己发散思维。 梁和岑长得高,又帅,身材好,性格明朗,还事业成功,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做出处处关照她的举动,的确容易迷惑人,从而产生遐想。 邹楠粤告诉自己,对小时候的玩伴动心,太冒险了,她不具备探险家精神。而且,她一向很少昏头,还算明智。 快抵达小区时,她对梁和岑说:“等会儿在菜鸟驿站那里停一下,我取个快递。” 她在网上给何家家买的口红准时收到。 车子往路边靠,邹楠粤解开安全带,这会儿下班高峰期,驿站取件的队伍排到门外,她说:“你直接去停车吧,人太多,别等我了。” 梁和岑点头:“晚饭后去逛超市吗?我们最好自带一点吃的,露营地提供不了那么齐全。” 邹楠粤同意:“去。” 梁和岑神情愉悦:“那一会吃完饭联系。” 邹楠粤向他比了个 OK 的手势,梁和岑看着她站到队伍的最末,将车子开走。 他刚驶出去,邹楠粤回过头,直到黑色奔驰消失在视野才收回目光,差不多排了十分钟,终于轮到她报取件号码。 今夜的饭桌上,邹楠粤提起露营,其实之前告诉过外婆和妈妈,眼看明早就出发,她再讲一次。 知道他们几个年轻人一块儿出去玩,岑岑和林林两个男孩子长得高大,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尽管如此,郑暇君依旧叮嘱了几句安全问题。 邹楠粤问:“外婆,我记得你说过五一节要去参加谁的婚礼?” “你表姨家的龙龙 5 月 2 号结婚。”郑暇君与阮贤云讨论了一下龙龙的年龄,确定他比邹楠粤大两岁。 表姨家的同辈哥哥,邹楠粤只见过为数不多的几次,没什么交流,印象不深。 “妈妈也去吗?” 邹楠粤的表姨,是阮贤云的堂姐,她们堂姐妹小时候关系还不错。既然决定今后长居海城,这样的人情往来必须打点,她回答:“我也去。” “舅舅开车送你们过去?还是坐公交车?” “你舅舅回来接我们,明天晚上我给他打个电话。” 邹楠粤想到小时候郑暇君每次去参加宴席,总是会带一点糖或者瓜子花生回家,让她和豪豪分着吃,她说:“外婆,给我留喜糖哦。” 郑暇君笑眯眯的:“肯定给你留着。” 晚饭后,邹楠粤主动洗碗,等她打理好厨房出来,微信群里已经聊了几十条消息,何家家也提出逛超市,他们三人讨论出一长串购物清单。 因为她迟迟未在群里说话,何家家问:【粤粤干嘛去了?】 梁和岑说:【她没把手机带在身边吧,一会儿看到消息就会回复。】 邹楠粤笑了笑,告诉他们:【我刚才去洗碗了。】 群里已经明确分工,还是像上次出去烤肉那样安排。 喻柏林何家家负责主食部分,他们节假日经常出去玩,煮锅烧烤架保温箱这些户外装备应有尽有,两人已经在去超市的路上。 邹楠粤@梁和岑:【我 OK 了,可以出门。】 梁和岑回:【等我两分钟。】 邹楠粤问郑暇君:“外婆,我去趟超市,家里需要买什么吗?” “没什么要买的,你和岑岑一起?” “嗯,明天要出去玩嘛,我们买点吃的带上。” 这晚依然去了万达,买完东西放到后备箱,这时候喻柏林在群里发了小票的图片找梁和岑报销。 喻柏林故意道:【这趟购物属于公差吧?我们两个打工人还想去看场电影吃个夜宵,可以报吗?】 梁和岑转账,并说:【餐标每人 200,电影票自费。】 邹楠粤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吗?” 梁和岑便打开购票小程序:“你想看?我回国快半年了,还没有进过电影院。” “我也很久没进电影院了。”邹楠粤也拿出手机,全是五一档新上映的,其中那部喜剧,看海报上的两位主演就知道一定搞笑。 梁和岑与她意见一致,两人决定看轻松的,邹楠粤说:“我来买票吧。” 最近一个场次的票售罄,下一场前两排和倒数两排还有位,他俩都不近视,邹楠粤选了最后一排。 距离电影开始还有五十分钟,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于是两人在商场里逛了会儿。 起因是邹楠粤想到阮贤云要去参加同学会,而母亲节即将到来,她可以提前将礼物送给她。 妈妈没有承认,但是通过那晚饭桌上她和外婆的反应,邹楠粤百分百确定,舅舅口中的初恋就是她的同学。在那种极可能重逢昔日恋人的场合,必须认真打扮,不管里子如何,面子上不能输。 她给阮贤云挑了一条穿上会显得身段优雅的新中式连衣裙,并配了双黑色高跟鞋,并非她不考虑阮贤云去农家乐穿高跟鞋不方便,妈妈那拨同学,个个都是五十上下的年纪,难道会走很多路?他们的聚会,比起玩乐,大概坐着聊各自的人生经历才是主要的。 大多数情况下,男女逛街有明显的区别。男性更愿意找准目标速战速决,女性则更享受购物的过程。邹楠粤知道时间有限,她已经尽量抓紧了,但等她买完单,距离电影开场只剩三分钟。 邹楠粤有些紧迫感,向他说了句“我们快迟到了”。梁和岑表情平和,他说“不急”。乘电梯到了顶楼的影院,趁着邹楠粤在机器上取票的时候,他还有心情去买一桶爆米花和两杯可乐。 他们差不多是最后进场的,不过幸好,电影尚未开始,这会儿还播着广告,两人径直到最后一排,在连号的位置坐下后,邹楠粤松口气。 她接过梁和岑递过来的可乐,喝了一口,慢慢平静下来,忽然就想到外婆对梁和岑的评价,她说他耐心很好。 她也想起那天晚上他们出去吃饭找不到停车位,在附近绕了许久,可他丝毫不见烦躁,没觉得是件不爽的事情。再想到刚才他陪她给阮贤云买裙子,因为母女两人体型差不多,邹楠粤代替阮贤云穿上试看效果,梁和岑一直陪在旁边,并认真给出选择意见。最后快到点了,他应该注意到时间,却并未催促她。 这些日常小事,都能体现他擅于调节情绪,内核稳定。 忽然偌大的影厅一下子陷入昏暗,接着电影开始,邹楠粤收起思绪,投入到大屏幕上。 邹楠粤把一大杯可乐都喝光了,看完电影,走出影厅,她想上厕所,便问梁和岑:“你去卫生间吗?” 梁和岑一听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他从她手里拿过空的可乐杯和购物袋:“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两人回到小区已经接近零点,听到邹楠粤开门关门的声音,坐在客厅昏昏欲睡的郑暇君惊醒过来,她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给你打电话了。” “逛完超市我们又去看了场电影。”邹楠粤问,“外婆,你还没去过电影院,对吧?” 郑暇君笑:“我们年轻的时候,生计都成问题呢。” “今年过年我带你和妈妈去吧,春节档有适合全家人一起看的。”邹楠粤说。 “那可太好了,我也去感受一下看电影是什么心情。如果有生之年,你能带我坐一次飞机,我这辈子就更加圆满。” “这有什么难的,以后有合适的时间,我带你和妈妈去旅游。”邹楠粤心情愉悦,问她,“外婆,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看看首都,看看天安门。” “行啊,今年或者明年安排一下。” 郑暇君非常高兴:“到时候我出钱你出力,带老人出门玩,可得费不少心思。” “你外孙女现在找到工作了,工资也翻了倍,请你出去玩几天完全没有问题,平时都是你养着我,我可没有交一分生活费。” 郑暇君听她这么说,也爽快改口:“行,那我就踏踏实实享我外孙女的福。” 邹楠粤笑出声,然后说:“外婆,你快去睡觉吧。” 郑暇君关掉电视回卧室,邹楠粤洗漱过后,将要带去露营的衣物整理好,也关灯上床。 第二天早晨醒来,她给梁和岑发微信:【今天还去跑步吗?】 梁和岑刚穿上跑鞋,收到她的消息愣了愣,前几天工作日她没有参加晨跑活动,昨夜回得那么晚,他以为她还没起床。 梁和岑:【你不睡了?】 邹楠粤:【等会车上可以睡。】 梁和岑:【那你出来,我马上下楼。】 邹楠粤迅速换上运动装,她用手指梳头发,扎了个高马尾,没有洗脸,涂上防晒就换鞋出门。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正好被等在楼外的梁和岑看见,她眼里都冒出水花了,可见还困着,忍不住笑:“要不你回去继续睡吧。” 邹楠粤坚决地摇了摇头,乌黑的眸子因为一个哈欠微微湿润,在清晨熹微的光线中,愈发显得清澈。她笑:“你不是要督促我吗?怎么还给我放水了?原来你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风格啊。” 被邹楠粤打趣一句,梁和岑心情大好,他也调侃道:“好吧,既然你希望我严格,待会儿可不要后悔。” 第二十八章 心有灵犀 显然,他也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邹楠粤跑不动了,梁和岑并不会硬要她坚持,他丢下一句“你慢慢来”,加快速度,越跑越远。 邹楠粤两手掐着腰,气喘吁吁地停下,慢慢走了一会,等到刚才那种“再多跑一步我就会死掉”的感受消失,重新跑了起来。 半个小时后,两人结束锻炼,刚走出公园,喻柏林在群里@他俩,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梁和岑回:【刚跑完步,我俩先吃早饭。】 喻柏林知道梁和岑有晨跑的习惯,他诧异:【粤粤也跟你在一起?】 邹楠粤回:【是的。】 喻柏林问:【你俩在哪家店?我出来找你们,我刚起床。】 梁和岑说:【我们吃肠粉,给你点一份?】 喻柏林回:【行。】 肠粉店没有门面,每天早晨老板推着移动车出来营业,旁边摆五六张可折叠小桌。不一会儿喻柏林就来了,邹楠粤抬头见到他,向他招了一下手。 喻柏林坐下,桌上给他留着一份加蛋加肉又淋着辣椒汁的肠粉,看起来色泽美丽,让人垂涎欲滴,他先拍照,单独发给何家家,给她拨语音通话过去。 隔了很久何家家才接,喻柏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可以起床了。” 那边沉默半晌才“嗯”了一声,何家家清醒过来,她看见他发的早餐,“我也想吃肠粉,给我带份吧。” “没问题,到楼下给你打电话。” “好。” 喻柏林挂断语音,他在外卖平台上给何家家订了一份肠粉和小米粥,比起他给她带,送餐速度快些,也不会太影响口感。 梁和岑问他:“昨晚你还回来了?” 喻柏林在新区买了套房子,他跟何家家偶尔过去住两天。昨夜看完电影,何家家要回自己家,天气还没彻底热起来,夏天的裙子去年入秋收起来了,露营要穿的两条,她还得从箱子里找出来熨一下,还有防晒衣充电宝,都在她自己家。 而且,喻柏林知道何家家放假不愿起早床,他宁愿自己折腾一点,昨晚回来睡,今早和梁和岑邹楠粤一起出发,再去接她,这样她的时间相对充裕一些。 他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安排,又关心邹楠粤这两天上班的情况,毕竟这家公司经他推荐。 邹楠粤给了他正向反馈,他放下心来,说起昨晚看的电影,叫他俩抽空也去看,挺有意思的。 梁和岑告诉他:“我们昨晚已经看了。” 于是三人一边吃早餐一边聊观后感,回了小区,到门口,邹楠粤对他们说:“我要洗漱一下,可能需要一个小时。” 梁和岑点头:“我也要洗澡,还要检查露营带的东西,你不用着急,弄好了发个消息。” 喻柏林笑:“对,我们自己开车,想什么时候出发就什么时候出发。” 天气预报靠谱的时候非常精确,今早温度比前几天高不少,邹楠粤刚才也就跑半圈,她出了不少汗,洗澡的同时把头发也洗了。 楼上,梁和岑快速冲凉,随便拿了件黑色 T 恤和运动裤套上,然后到喻柏林家里,露营三天两晚,要带的工具和食材实在太多,他去搭把手。 收到邹楠粤的微信,梁和岑和喻柏林在停车场聊天,他回她:【车子停在 1 栋这边的,你出来吧。】 邹楠粤拉着行李箱出门,小区的停车场是后来扩建的,就在几栋楼前面。没办法,以前没料到二十年后轿车成了大众消费品。她见到他们站在梁和岑的车边,有些疑惑,那晚不是说好开林林的车吗? 梁和岑听见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便朝邹楠粤看过去,她穿了件半高领白色修身 T 恤,高腰牛仔裤是宽松版型,身材既高挑又纤瘦。这会儿太阳已经十分耀眼,明亮的光线照在她身上,使得她的皮肤看起来清透,显得很健康。 梁和岑不是没发觉自己这两天对邹楠粤投入了太多的关注。 因为圈子的原因,他平时接触到的女性,长得漂亮的多得数不过来,大家都有经济能力,而且女性在身材管理方面比男性自律苛刻得多,她们非常乐意投资自己的外在形象,个个都光鲜亮丽。如果他这么容易受美女吸引,那他也不可能还保持单身。 其实刚才喻柏林和他提到邹楠粤的变化,说她内心很有韧劲,她爸爸去世也才两个月,若要真正平和地接受这个事实,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刚回海城时状态那么糟糕,因为家人和朋友的期许,她愿意选择将伤痛隐埋起来,逐渐恢复正常生活,只在那些无人知晓的时刻独自消化情绪,她太坚强。 不论小时候怎样,至少现在,梁和岑比喻柏林对她的了解更多,他见过、听过、感受过她绝望的心。但因为他们日日相处,温水煮青蛙这个比喻不恰当也不正确,不过原理差不多,他反而无法立即发现她的不同。那晚吃完融合菜出来,取车路上她那个灿烂的笑容,深深触动了他,原来她的眼睛可以那么亮,那两簇光映到他心底。 昨晚看电影,如果按梁和岑本人的兴趣,那部科幻片更有意思,他想让邹楠粤笑,所以邹楠粤问他意见时,他给出的答案是喜剧。事实上,电影播放期间,每当漆黑的大厅里发出爆笑声,他总是忍不住用余光观察她,见她投入到剧情中,神情开心又放松,他也感到一阵轻快。 此刻,邹楠粤走过来,梁和岑觉得她好看,但喻柏林压根不在意她的穿着,他对她说道:“我们刚才发现要带的东西太多了,一个后备箱装不下,还是兵分两路吧,我去接家家,你坐岑岑的车。” 邹楠粤反应过来,点点头。 喻柏林抬腿就走,他的车停在另一个角落。梁和岑将邹楠粤的行李箱放到后面,对她说:“我们也出发吧。” 车子出城,上了高速,高楼大厦渐渐被抛在身后。五天小长假,车流量大,幸好他们去的不是热门景点,设置导航的时候梁和岑特意看了下地图,没有标红路段,不会堵车。 邹楠粤上车不久就睡着了,梁和岑叫她睡的,等她醒来,已经进入山路,睁眼就是绵延起伏的森林,视线里一片葱郁绿意,让她的心情瞬间变得舒畅,脑中冒出“这趟来得太对了”的想法。 旁边梁和岑低笑出声:“你终于醒了。” 她这一觉睡得非常好,半路他开到服务区停了一会儿,上完卫生间回车上,邹楠粤依旧保持熟睡的姿势。下了道,往露营地开,沿路风景迷人,梁和岑想打开车窗感受大自然的气息,但是一开窗就不能阻挡轮胎压过马路发出的噪音,他忍住了。 邹楠粤醒来干的第一件事也是降下车窗,伸手出去感受风和阳光,然后转头朝他笑,充满期待地问:“我们快到了吧?” 梁和岑瞥了眼中控屏幕上的地图,惬意道:“还有二十公里。” 邹楠粤没有概念:“二十公里要开多长时间?” 梁和岑按照现在的车速估算:“最多半小时。” “林林和家家肯定在我们后面。” “你问问。” 邹楠粤在群里@何家家:【你们现在到哪了?】 何家家回:【大概还有二十分钟下高速,你们呢?】 邹楠粤:【我们已经下高速了。】 何家家:【一会儿露营地集合。】 邹楠粤正准备向梁和岑复述她和何家家的交流内容,这时车子转了个大弯,前面忽然平坦起来,这里有一个度假山庄,金闪闪的拱门旁,停车场余位充足,她和梁和岑心有灵犀,同时开口:“要不……” 梁和岑住了嘴,听她继续说:“我们在这里停下来休息会吧,看看风景,等他们一起。” “我俩想到一块去了。”他眉眼飞扬,往右打着方向盘开进停车场。 第二十九章 最重要的 一路睡太久,下车后,邹楠粤长长伸懒腰。她一抬起手臂,修身而短的 T 恤往上跑,露出一截白皙细嫩的腰肢。 梁和岑的视线不受控制落在上面,随即移开,打开后备箱拿了瓶矿泉水出来喝。 邹楠粤舒展完四肢,深深呼吸,扭头对梁和岑感慨:“这里的空气也太好了。” 梁和岑笑笑,问她:“你喝水吗?” 邹楠粤摇摇头:“车里那瓶还没喝完,我不渴。” 她站到停车场边,举目望去皆是青山,让人不由想到小学课本上教的“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梁和岑跟到她身边,他见她将山庄牌匾拍下来,发到群里,说:【家家,一会儿下了高速注意一下这个地方,有个很大的停车场,很明显,我俩在这里等你们。】 何家家:【下高速开多久能看到?】 这个问题邹楠粤没法答,梁和岑没拿手机出来,她便问他,得到二十分钟的答案,她自己也颇惊讶。山路崎岖,一弯连着一弯,她居然没被晃醒,足见他这车开得有多稳。 山风温柔,耳边鸟啼不绝,仰头望蔚蓝天空,能看见白云正在快速流动,让人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邹楠粤便想到老家那个花一百多万在乡村建别墅的有钱人,学生时代的她并不理解,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特别向往长大后坐在高档写字间办公,自己养活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当她真的实现了成为白领的理想,工资确实能够养活自己,却意识到当初有多幼稚,想获得经济自由哪有那么容易。大城市虽然能满足人的物欲,同时,它也让人感到疲惫、束缚和窒息。现在她理解了,能够随心所欲离开都市的人生该有多么幸福。 “一直生活在这种地方,寿命都会长些吧。”她笑说。 梁和岑也笑:“到了露营的地方,可以向老板打听一下,当地有没有百岁老人。” 她乐:“百岁老人太罕见了,如果真的有,查新闻就能知道。” “那你查查。”梁和岑兴趣颇浓。 邹楠粤便打开手机自带的浏览器搜了一下关键词,然后眉眼俱笑,梁和岑对上她弯弯的双眸,他声音愉悦:“被我说中了?” “对,还是双百岁夫妻。”邹楠粤将手机递给他,“原来活到 100 岁,还有长寿纪念章,你看这照片拍得多好。” 梁和岑接过来时,他的手指碰到了她的,没绮思时,可以坦坦荡荡地拥抱她,但当他想关注她,就只不过是一瞬间的轻轻地触到她的手,他也为那短暂的时刻失神,心里泛起一点涟漪。 他面上倒看不出来异样,镇定地望着屏幕,百岁夫妻对地方而言也是一种光荣,因此政府挺重视宣传,图片里两位头发稀白的老人身穿红色中式服装,胸前挂着金色徽章,笑容可掬地面对镜头,他们脸上全是岁月的痕迹,还有从容豁达之态。 邹楠粤问他:“活了一百年,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值一提了吧?” “我奶奶今年 85 了,她说她现在这个年龄,今晚睡着,明天早晨醒不来,也不奇怪。已经看淡生死,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梁和岑将手机还给她。 “你奶奶居然 85 了!”邹楠粤惊叹,她觉得这话熟,很快想起来,“我外婆也说过类似的话。” 梁和岑就笑:“大概这是她们老了之后得到的统一结论。” 梁和岑奶奶不愿跟着子女住,她退休工资高,也不要子女花钱,自己出资请保姆,晚辈们有时间就去探望她一下,老太太挺满意这种生活状态。 他又说:“我奶奶身体还算健康,她心态年轻,非常乐观,说不定她还记得你,下次我问问。” “小时候我只见过你奶奶两三次,她应该没什么印象吧。但我记得每次她来你家,都会给你零花钱,还请我们吃雪糕。” “我奶奶有个优点,她记忆力很好,我两三岁的事情她也记得很清楚。” “我外婆也是这样,有些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她却连我那天穿的什么衣服都能讲出来,太神奇了,这也是她们的共同点吗?” 梁和岑肯定说:“是。” “想象不出我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不过到了那时候,现在的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了。”说到这里,邹楠粤笑起来,“如果能保证身体健康,退休以后才是人生最好的年纪吧。” 梁和岑也笑:“想要健康,坚持锻炼身体。” “所以你才有这么多运动爱好?”邹楠粤好奇,她说,“你工作压力比我大得多,下了班放了假,精力还那么充沛,简直让人佩服。” “我只是想把工作和生活区分开。”梁和岑看着她的眼睛,“还要工作三十年,如果这三十年只以赚钱为目的,那也太没有意思了。我需要通过各种不同的运动来强调我是个自由自在的人,我也很享受运动,可以释放我的压力,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单纯挑战身体能做到的极限,战胜自己的感觉很痛快。” 邹楠粤的心脏再一次活跃起来,她想移开目光,但她没有办到。此刻的他在她眼里比任何时候都迷人,她脱口而出:“你一定对自己的人生很满意吧?” 梁和岑回答她:“比起说对人生满意,我对我自己很满意更确切一点。” 他的自信并非不清楚自己的斤两而表现出来的自鸣得意,而是一种积极向上的知足享受的乐观心态,邹楠粤感受着他的个人魅力,她承认:“你确实非常完美。” 梁和岑笑看着她,他的目光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洞悉她此时此刻的心理活动,这让邹楠粤感到紧张,她的脸迅速升温。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有不好的一面,不过我不认为我不好的那一面不好。”他发现自己说绕口令似的,解释,“我接受我的弱点,而且我很少想以后,你刚才说退休以后才是最好的年纪,但我认为,当下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年纪,现在最重要,今天去露营要怎么玩,要吃什么,都很重要。” 邹楠粤呆呆的,虽然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她没有完全被说服:“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是因为你有把握你以后一定会过得比今天好,所以你才能这么轻松地享受当下。我们更多的普通人,要让自己在这个社会上生活下去都很不容易了,不敢不延迟满足。” 梁和岑便问她:“你十年前想着以后要做的事情,现在做到了?” 他一针见血,他们这场谈话的契机就是邹楠粤想到高中时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变得厉害,但事实上,她没有变得厉害。 她的沉默给出答案,梁和岑温柔地看着她:“其实字面意思的生活不难,只是我们给生活定了许多目标,实现一个目标,又有一个更大的目标,永远都被目标推着走,所以才不容易。但对我自己来说,就像小时候考试一样,高分试卷固然重要,但取得好成绩那一天或几天的快乐,远远比不上平时每天功课结束后打篮球、玩游戏机、和你和林林一起玩得到的快乐多。早知道,还不如,也挺值得深思。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以后的你也是现在的你,所以你每天都是最好的自己,当然要懂得享受当下,今天过得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 邹楠粤想,虽然外婆也认为她全世界最好,但那是因为她是她心爱的外孙女,她其实知道她还有进步的空间,也对她寄托了期许。梁和岑是第一个告诉她“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的人,也许也是唯一一个,不带任何“你还可以更好”的要求,就像她崩溃的那个清晨,他在电话里肯定她那些平时被自己忽视的优点,邹楠粤心里蔓延着被梁和岑肯定的快乐。 梁和岑又一次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神,阳光落进她清澈晶莹的眸子里,制造出仿佛洒在湖面上那种波光粼粼的十分好看的样子。 邹楠粤高兴地说:“我在你眼里,好像比我在自己眼里要优秀一些。” 他差点就将“有可能我喜欢你比你喜欢你自己更多”这句话脱口而出,是这样吗?他在心底打了一个问号,这种话说出来显得轻浮,他及时改口:“告诉你一个发现自己优秀的办法。” “什么办法?”邹楠粤好奇。 “每天多和自己对话,多夸夸自己。从公司出来就对自己说工作一天辛苦了,照镜子的时候夸自己长得真漂亮,现在能看到这么美的风景是因为你做了正确的决定,就算一会儿看到露营的地方不怎么样,但我们能一起来大自然玩,也比待在家里强,不是吗?”梁和岑的神情一派悠闲。 邹楠粤心动的感觉十分强烈,她控住不住面部肌肉,笑容绚烂:“你教得挺好的,但有一点我不赞同。” 这下轮到梁和岑好奇:“哪一点?” “ 我相信露营的地方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邹楠粤惬意地说。 第三十章 朋友圈 就在这时,邹楠粤的手机屏幕弹出外婆邀请她视频通话的提示。 郑暇君口头上说不担心,但是邹楠粤出门后,她却一直牵挂着,估摸着时间,确认她平安。 阮贤云也坐在一旁,不过她没“出镜”,只是听着她的妈妈和她的女儿进行沟通,祖孙两人十分亲昵。 “外婆,你等一下,我给你看看森林。”邹楠粤翻转镜头。 尽管只能通过小小的屏幕欣赏风景,郑暇君的表情依然很认真,她评价道:“像幅画一样。”接着把手机递给阮贤云,“你看看,粤粤去玩的地方多美啊。” 阮贤云看见后,有些恍惚。 从前她参加工作的头几年,放假也愿意出去玩,有时候和好朋友,更多的时候是和男朋友。不过那会儿出行不便,走不了多远,城市中心的公园、近处的河边、原始的高山,就这些地方也够让她开心了。 那会儿真的特别容易满足,终于从贫穷的日子中挣出来,凭自己的双手,每月按时领工资,过上和待在乡下完全不同的生活,看到了更大的世界,还能汇钱给家里减轻父母的负担,她非常有成就感。 阮贤云十七八岁时,也是个爱打扮的年轻姑娘,每月拿到薪水总要到商店给自己置一件漂亮的衣服,皮肤虽然不十分白,但瞧起来健康,一大把乌油油的头发,走在街上,总是有收头发的中年妇女追着问她卖不卖。 曾经阮贤云也有双亮晶晶的眼睛, 她人生最快活的就是那几年,对未来充满期待,坚信认为只要不好吃懒做,与相爱的人齐心协力,日子就会越过越好。 阮贤云自认为这辈子从未偷懒过,生活再难的时候也还算过得下去,尤其女儿大学毕业,家中存款一年比一年多,但当初快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她很少真正地感到幸福。 她失去自己的名字很多年了,一直逼迫自己作为邹楠粤的妈妈活着,所有正面情绪都来自女儿,只有和女儿相关的事情,才让她发自内心地想去了解。与其说一切为了女儿,更确切的,是女儿的存在支撑着她,成为她人生的动力。 最近这段日子她渐渐又找回少女时期那颗爱美的心,也许是重逢好朋友,见对方一如既往地时髦,她内心隐隐生出不愿被比下去的想法。也许是那天女儿给她化了一个妆,她一边怀疑这真的是自己吗一边又舍不得放下镜子。也许更是因为她发了抖音,老同学和陌生人都夸年轻漂亮,她一条一条认真回复“谢谢”,感到说不出来的高兴。 阮贤云看着视频里赏心悦目的风景,忽然也感到心境开阔,她想,粤粤让她接下来好好享受人生,她应该听从女儿的建议。 挂断视频,阮贤云对郑暇君说:“下午我们也去街上逛一逛吧,眼看着热起来了,买两套夏天的衣服。” 郑暇君欣然同意:“好啊,到时候粤粤回来看见我们穿着新衣服,一准比谁都开心。” 老太太了解外孙女,邹楠粤的确希望阮贤云多爱她自己,妈妈给她自己花钱,是她乐见其成的。 此时邹楠粤也很开心,刚才梁和岑与她聊得很真诚,他说今天过得怎么样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这一刻她被说服。今天的天蓝得像海,树绿得发光,太阳闪耀,风声温柔,一切都是那么治愈,她完全可以什么都不用想,包括她对他的怦然心动,也可以不去细究。 何家家在群里汇报他们下高速了,梁和岑计算着时间,提前五分钟将车子重新点火制冷,等到他们抵达,他俩坐进去不会烫屁股。 两辆一黑一白的车前后行驶在柏油公路上,抵达目的地,先去办理入住。梁和岑预订时间早,他选到特别好的景观位,帐篷没有搭在草坪上,而是搭在有垫高台的森林间,住进天然氧吧。 何家家问邹楠粤:“你晚上一个人睡帐篷会害怕吗?要不我俩住大帐篷吧。” 邹楠粤知道她是好意,但她一向不胆小,于是说:“我不怕,而且你们就在旁边,有什么事叫一声就行了。” 放下行李,三人先吃饭,这会儿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他们直接去餐厅吃了一顿,顺便安排下午的活动。 何家家来露营的动力之一就是蔷薇花园,邹楠粤答应和她一起去拍照片,而梁和岑喻柏林带了鱼竿来,下午两人决定去湖边钓鱼,晚上烤着吃。 吃完饭,四人分头行动,何家家见邹楠粤没穿裙子,便问她:“你带裙子了吗?穿裙子比较出片。” 邹楠粤点头,早晨她不确定今天的行程,想到露营,认为穿裤子方便一些,就把裙子收进行李箱。 “先回帐篷换一下吧,我也补个妆。”何家家说。 邹楠粤换了一条白色的长裙,顺便将口红拿出来送给何家家,两人顺着路标指示去花园,蔷薇全开了,层层叠叠的,阳光笼罩下,浓墨重彩的油画一般。因为露营地每日接待限额,小众景点没有什么人,她们可以尽情拍摄。 一个小时后,何家家检查相册,满意道:“太好看了,阳光就是最好的滤镜,诚不欺我,感觉全部都可以原图直出!” 邹楠粤被太阳晒得双颊发热,古诗里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她现在则是人面蔷薇相映红,她笑:“那我们回去吧。” “行。” 回到帐篷处,何家家将野餐垫取出来铺开,邹楠粤拿出零食水果,两人脱了鞋坐上去,何家家说:“不知道他俩收获怎么样?” 邹楠粤猜测:“应该能钓上来几条吧。” “群里问问。” 喻柏林回她一张图片,桶里的三条鱼只有成年男人手掌大,至少得钓十条八条才够塞牙缝。 她发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包,然后一边选照片一边和邹楠粤聊天,她问她:“你不怎么喜欢发朋友圈?” 邹楠粤说:“不怎么发。” “但是拍了这么多漂亮的照片,不发给大家看,不觉得遗憾吗?” “我总是有种不知道发给谁看的感觉。” “我妈每次看到我发朋友圈都会点赞,就算只有她喜欢看,我也会发。你不知道发给谁看就当作发给我看吧,我可愿意看了,我们刚加上微信好友时,我就想看你的朋友圈,但是什么也没见着,你不爱发,还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邹楠粤失笑,对于女孩子的这种撒娇,她完全没办法抗拒:“我发。” 刚发出去,梁和岑就给她点了一个赞。 因为是共同好友,何家家也看见了,她说:“他怎么比我还手快!钓鱼也太不专心了!” 第三十一章 他的镜头 梁和岑第一时间点赞,是因为何家家先发了照片,喻柏林看见后开玩笑,他说他们也该去应个景。他心一动,拿出手机,点进朋友圈,首条就是邹楠粤的动态。照片中的她称得上人比花娇,发布时间显示【刚刚】。 两人在湖边坐到四点,喻柏林受不了了,五月这才刚开始,蚊子就出来活动,他手臂上被咬出两个大包。他对梁和岑说:“回吧,回去准备烧烤,中午老板不是说晚上有音乐会吗?到时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行。”梁和岑收了竿。 回到帐篷,邹楠粤何家家正悠闲地躺在野餐垫上晒太阳,她俩鼻子上架了个墨镜,都是巴掌大的脸,两个大镜片一挡,遮住半张,真有来度假那么回事。 她们刚开始还愉快聊着天。 何家家说她部门一个三十岁的姐姐很喜欢看她发朋友圈,同事姐姐给她建议,让她试试做自媒体,她有强烈分享欲,而且外形姣好,具备吃这碗饭的基础条件。 “你想试就大胆去试吧,你本来就擅长表达,肯定能做好的。”邹楠粤支持何家家,“你更新了把号告诉我,我当你的忠实粉丝。” “我肯定会广而告之的。”何家家开心道,只是她有些烦恼,“我的朋友圈想发什么就发什么,但是认真做一个自媒体账号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定位。” 邹楠粤回忆起何家家发过的动态,笑了起来,“我觉得你就拍拍你的一天也有很多人爱看,是我们打工人平凡的生活,但又比普通的我们过得有趣一点,你有你独特的感染力。” 何家家听她这么说,觉得是个好主意:“也对喔,我可以先随便拍拍,说不准拍着拍着就找到方向了。” 提到自媒体,邹楠粤忽然想到阮贤云说过她发了条抖音后联系上老同学,她平时不怎么刷短视频,已经几个月不打开,这时候进去从通讯录里找到妈妈,她的主页总共只一个视频,居然获得 57 个点赞,68 条评论。 邹楠粤吃了一惊,她立即递给何家家瞧,并说:“我妈妈前两天发了一条抖音,她第一次发,数据还不错,感觉不会很难做。” 何家家眼睛一下子亮了:“你妈妈好漂亮!” 邹楠粤高兴地接受她的夸奖:“我妈妈年轻的时候更漂亮,你妈妈一定也很漂亮吧?” “我妈妈年轻的时候也漂亮,但现在长胖了。”何家家翻相片出来,“不过,我妈妈胖胖的也挺可爱。” 邹楠粤凑过去看,她也给何家家看那天她给外婆妈妈化妆后拍的照片,何家家灵机一动:“粤粤,我忽然有个想法,如果你做自媒体号,你可以拍你外婆和你妈妈,这个选题好棒,想想都觉得有意思。” “我没想过做自媒体。”邹楠粤说。 “现在想想嘛,反正我们也不是为了赚钱,工作之余,能把生活记录下来,以后回看一定很幸福。”何家家极力劝她,她是那种愿意拉着朋友一起做一件趣事的人,“而且你妈妈也愿意分享,你看她这条视频,随便把照片套到一个模板上,就有这么多人看。你来给她拍,你来给她剪,肯定能吸引更多人关注。阿姨每条留言都回复了,她肯定很开心,如果被更多人喜欢,她一定会更开心吧。” 邹楠粤被她最后这句话打动,她再次打开阮贤云的那条用照片发的视频,点进留言区,一条一条认真看完妈妈的回复,她似乎真的从大家的夸奖中获得满足。她想了想:“我回去问问我妈妈,如果她真的愿意分享,我陪她做这件事确实挺有意思的。” 两人说着说着就躺下,太阳刺眼,都拿出墨镜戴上,慢慢的,她们停止交谈,闭上眼睛享受闲暇时光,直到梁和岑喻柏林回来打破宁静。 晚上吃烧烤,梁和岑去处理鱼,喻柏林将保温桶拎出来,食材冰镇在里面,冰块还没怎么化。基本上不用邹楠粤何家家动手,都是半成品,她俩等吃就行。 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四人围坐烤炉边,一边撸串,一边喝冰啤,说笑间,看着一轮圆日慢慢往下沉,将整片天空染得火红,画面美得太过震撼。 何家家立刻想起她确定了自己做自媒体号的主题,她展现她的执行力,举起手机,将这日常生活中平凡又不平凡的时刻拍摄下来。 黑下来后去参加音乐会,梁和岑拿了驱蚊贴出来分给他们,到了草坪,乐队已经开始表演,他们站在台下观看,邹楠粤没有体验过这种活动,刚开始略有些局促,肢体生硬,不过现场氛围燥热,音乐太有活力,不知不觉地,她就融入其中,感到放松。 乐队表演结束后,一部分人玩累了离场,还剩下三十来人自由嗨歌。何家家明显没尽兴,喻柏林梁和岑也是精力充沛的人,邹楠粤虽然有些疲惫,但她也留下来,找了根凳子坐下,看着他们玩。 梁和岑点了首英文歌,昏暗的灯光中,他穿着最简单的 T 恤长裤站在人群中心,一只手握着话筒,一只手随意插兜,嗓音温柔得就像今晚那场日落,邹楠粤第一次听这首歌,她一直望着他,沉醉进去,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失,她想,他好像做什么都瞩目。 梁和岑注意到邹楠粤的目光,所以当他还回话筒,在许多手机镜头和意犹未尽的视线中,他走向邹楠粤。 邹楠粤愣愣的,她的心怦怦跳,直到梁和岑开口问她“想回帐篷了吗”,她才回过神来,正要回答,陌生的朋友们为刚才梁和岑的表演发出欢呼声,因为他,大家也注意到邹楠粤,邀请她唱一首歌。 梁和岑本以为邹楠粤会拒绝,但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她接受了。 邹楠粤心中有一股力量驱使着她走出来,梁和岑太闪光了,她这时候胆怯,那她永远都会记住这一刻她和他之间的差距。她脑子里还没想清楚,却接过话筒。 她被许多双眼睛盯着,掌心里起了汗,何家家兴奋地叫她的名字,喻柏林朝她笑,邹楠粤放松了一点,她也笑了笑,然后看向梁和岑。 他静静地望着她,漆黑的双眸含着笑意,对上她的视线,他的目光更温柔,给了她无声的鼓励。 于是邹楠粤镇定了一点,她点歌:“放一下《他夏了夏天》,谢谢。” 去年很长一段时间,下班坐地铁回家的路上,她的耳机里单曲循环这首歌,记得很熟。前奏结束,她开口的瞬间,梁和岑一整晚都没有看手机,这时候拿出来,打开录像模式。 邹楠粤在他的镜头里短暂愣了一下,梁和岑朝她竖大拇指,收到肯定,她放下心来,继续唱下去。她忽然意识到,有梁和岑在旁边,似乎在人前表现没有那么难。 所有人都享受她的歌声,跟着晃动身体,等到她唱完,大家为她鼓掌。 梁和岑的镜头中,邹楠粤越来越近,直到她漂亮的五官放大在眼前,他按下停止拍摄,笑着收起手机,夸她:“你刚才唱得特别好听。” 第三十二章 合照 他总是给她正向的情绪价值,原来找到精神支撑,成为焦点也没什么。虽然她不想被审视,但是显然,若她想和一个耀眼的人在一起,她必须自我肯定,并且努力改变,汲取他的光芒,向他靠近。 心里那粒种子太顽强了,尽管没有得到照顾,甚至被埋在阴暗角落,它依然破土而出,以不容忽视的生命力。邹楠粤想,她也必须具备勇敢特质。 她回了他一个笑容,问:“你刚才唱的歌叫什么名字?我没听清。” 梁和岑美式发音标准:“double take。” 邹楠粤搜出来,见到第一首显示原唱标识,她加入歌单,准备待会儿回到帐篷再听。 回到帐篷已经很晚,快十一点了,梁和岑问:“我明早五点起床到山顶看日出,你们有谁一起去?” 何家家此时仍精神奕奕,今晚她拍了很多视频,她打算一会儿就试着剪一支 vlog 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呢,明早肯定起不来,她说:“我不去。” 喻柏林对看日出没兴趣,他今天从早到晚活动强度太高了,休假对他来说就是换个舒服的地方睡觉,他得好好休息一番,也摆手:“我也不了。” 只有邹楠粤愿意参加,她显得积极:“我跟你一起去。” 这个结果在梁和岑预料当中,他对邹楠粤笑了一下:“好。” 说定后,分别去公用的男女洗漱区,洗澡还算方便,然后回到各自的帐篷休息。 帐篷里摆着一盏氛围营地灯,犹如橘子皮一样黄橙橙的光线,温柔地填满这一方小小空间。 邹楠粤找了耳机出来,盘腿坐着,播放《double take》。她很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和节奏,但比起原唱,她有私心,更喜欢梁和岑的声音,听着听着,忽然感到后悔,自己当时怎么没有想到把他唱歌的画面录下来,否则现在还能拿出来观看。 正这样想着,梁和岑传来刚才他拍的视频,邹楠粤发现自己在他的视角里,状态还挺舒展,她回他:【我刚才忘记给你录了。】 梁和岑回:【没事,睡吧,明天我们得起个早。】 邹楠粤:【晚安。】 梁和岑:【晚安。】 她设置好闹钟,将手机连上充电宝,关灯躺下,听着外边昆虫此起彼伏的声音,不知不觉睡着。 第二天清晨,邹楠粤准时起床,她拉开帐篷的门探出头感受温度,外面还黑着,营地早晚温差大,这会儿冷飕飕的。 梁和岑已经出来了,他听到旁边的动静,看过来,低声说:“早上冷,穿件外套。” 邹楠粤“嗯”了一声。 她重新锁上帐篷,换上运动装,用湿巾擦脸,涂上面霜和防晒就出去,同样压低声音说:“我想先去卫生间。” 梁和岑点头:“走吧,我也去。” 此时夜色浓重,所有帐篷都静悄悄的,梁和岑拿了支手电筒照明,避免打扰到其他人,两人放轻脚步。直到进了山,离帐篷远了,梁和岑才开口,问她:“早起痛苦吗?” 黑暗中只有电筒的一束光,看不清太多东西,感官反而更加灵敏,邹楠粤呼吸着带着露水的清新空气,她心情愉悦:“不会,早起挺好的,我比较期待今天的日出。” 梁和岑笃定地说:“你不会失望的。” 森林面积广,不止一个日出观赏点,他俩走的这条道,没有第三个人。 一路向上,黑色渐渐开始变淡,透过树枝缝隙看见天边出现稀薄的红光,等到两人抵达山顶,红光沿着远处的山脉勾勒出一条血色的线。 邹楠粤感到词穷,只觉得设计软件里的渐变工具远远比不上此时的眼中的自然变化,她喘息着惊叹出声,转头朝梁和岑笑:“我们太幸运了,可以看日出全过程。” 两人随意坐在地上,等待日出来临。 隔了片刻,一个拇指月牙般大小的亮点从山脉后的红光中跃出,慢慢往上托,直至整轮金灿灿的太阳升起。 邹楠粤录了一段视频,打算一会儿发群里给何家家喻柏林二人看。 日出短暂,趁着这辉煌的场景还未消失,她的脸庞、她的头发都闪耀着动人的光泽,梁和岑看着她:“拍张照吧。” 她将镜头对准他,梁和岑轻笑出声,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然后转身背对日出的方向,伸长手臂翻转摄像头,说:“拍合照。” 邹楠粤反应过来,连忙靠近他,屏幕里她和梁和岑距离亲密,她盯着自己和他,弯起眼睛。 梁和岑看了她一眼,又重新看回镜头,勾着唇,点几下聚焦,拇指在下方的白色圆圈上按了一下。 拍完后,两人又互相给对方照了几张照片,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还聚在一起的红光,大方将它的瑰丽色彩分给整片天空,天光大亮起来。 邹楠粤有种不虚此行的兴奋感,因为梁和岑带领,她才能得到这种体验。她脑子里又冒出一个想法,在生活中,她是一个被动的人,不太往外走,但走出来的感觉真的很好,就算为了未来人生中无数个新奇的体验,她也应该与梁和岑建立紧密的联系。 看完日出,他们原路返回,来的半途中,邹楠粤就听见水声,那会儿天黑看不见,这时发现里面有条细细的蜿蜒的河,终点应该就是昨天下午梁和岑喻柏林钓鱼那片湖。 想到昨晚香喷喷的烤鱼,邹楠粤随口问了一句:“这里面也有鱼吗?” 梁和岑也答得随意:“去看看。” 两人一时兴起,踩着窄窄的原始青石路往里走,邹楠粤跑到水边,她蹲下去,认真看了一分钟,大声道:“里面真的有鱼诶,不过它们好小,只比蝌蚪大一点。” 梁和岑慢慢走过去,原本水里只有她的脸,此刻他的也映了进来。水很清,他的眸子很亮,似乎在水底看她。 他确实在看邹楠粤,不过看的是她水中的倒影,转即又移开眼神,因为她指着那几条黑色的小小的鱼儿问他:“在那里,你看见了吗?” 梁和岑顺着她葱段一样的手指看去,笑说:“看见了。” 邹楠粤看着它们游来游去,她莫名感到开心。 梁和岑没有打扰她,他在旁边观赏那株叫不出名字的树,根部粗壮,参天之态。 邹楠粤回头见他仰望着树,她也站起来,到他旁边,好奇地跟着抬起脸:“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不知道这棵树活了多少年。”梁和岑说着,低下头来,正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眸子,他愣住了。 邹楠粤也愣住了。 莫名其妙地,两人对视半分钟,又同时移开目光。 梁和岑看手表,清了清嗓子:“七点了,回营地吃早餐吧。” 邹楠粤“哦”了一声,她说:“好。” 帐篷出现在视线里时,邹楠粤接到阮贤云的电话,阮贤云问,能不能用一用她的化妆品。 第三十三章 自由选择的权利 尽管那些年家里穷,但是郑暇君依然舍得花钱扯布料,替阮贤云和阮贤松姐弟俩缝制两套体面的衣服,平时不会穿,要去别人家做客才从箱子里拿出来。 从小养成的习惯,刻在骨子里,阮贤云今年四十八,依然郑重对待出门做客这件事。 若是以往,她穿好一点就可以了,那天女儿给她化了一个妆,瞧着镜子里骤然精致许多、陌生又熟悉的脸,自己也打心底觉得真好看啊。当晚粤粤教她卸妆的时候,她感到不舍,这么好看,却只能保持一个白天,实在短暂。 连着几个早晨,她洗漱完,看着盥洗台上那一堆瓶瓶罐罐,想到邹楠粤就是用这些东西将她变漂亮,似乎有一根羽毛轻轻挠她,让她手痒,想拿起它们研究一下。 昨天下午她和郑暇君有目的地逛街,她买了条淡紫色的裙子,回家洗干净后,阳台上挂一夜已经晾干,她决定一会儿就穿这条裙jojo子参加表侄的婚礼。 这条裙子价格有些贵,快四位数了,说实话,只是一条裙子而已,阮贤云下意识觉得没必要花这个钱。不过,笑容甜美的年轻店员一直在旁边夸她有气质,她站在全身镜前,转身左看看右看看,心里又忍不住想,一分钱一分货,的确和之前试那几条便宜的区别明显。 郑暇君瞧出她很中意,老太太便说:“辛辛苦苦工作半辈子,给自己花一千块钱买条裙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穿起来好看,皮肤都衬得白一些了,喜欢就买。” 那个卖衣服的小姑娘多有眼力见呀,立刻讲好听的话,将阮贤云夸高兴了,又大方给她算折扣,说本来买两件才能打八折,她从自己的其他顾客里给她拼一单,就买这一条也给她打折,阮贤云最终跟着她到收银台付款。 现在穿上,阮贤云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裙子没买错,她到了这把年纪,腰虽不粗,肚子却有些松弛,不过她的腿没有太多岁月的痕迹,依然笔直纤细,这条裙子的设计扬长避短,她想,如果自己脸上气色好一点就更好了。 她站在盥洗台前,动手将台面上的所有东西排列整齐,她心中渴望的声音十分强烈,想到每次去朱庭容店里,好友都涂着鲜艳的口红,她还建议她也去纹一下眉毛,于是告诉自己,就算老了又怎样呢,她依然有打扮自己的权利,下定决心后,她拨通女儿的电话。 邹楠粤想也不想:“当然,以后这种小事就别问我了,我肯定同意。” 不过,尽管她是她的妈妈,阮贤云却不随意动属于邹楠粤的私人物品,邹楠粤感到被尊重。她问她:“你看得懂那些化妆品什么是什么吗?我给你打视频吧,我教你。” 阮贤云连忙说:“我就涂一下口红。” 因为她那些用在脸上的基本都不是中文,而且阮贤云也没有给自己化妆的经验,邹楠粤有所顾虑,担心她没化好反而看着奇怪,视频通话指导她化妆也不太方便,于是说:“也行,等我明天回来教你怎么化妆。” 阮贤云听了心里熨帖,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学会。” 邹楠粤也笑:“不怕,熟能生巧嘛,我刚开始时也化得不好,眉毛像两条毛毛虫一样,多化几次就好了。” 阮贤云说:“那你要耐心教我。” 邹楠粤答应她:“好。” 挂了电话,阮贤云挑了一支颜色不那么夸张的口红往嘴唇上涂,她涂得很仔细,最后用纸擦掉边缘溢出来的部分,满意地抿了抿嘴唇。 阮贤松来接她们时,发现姐姐的变化:“姐,你打扮一下看起来跟平时真不一样。” 郑暇君嫌他不会说话:“打扮了还跟平时一样不是白打扮了么。” 阮贤松笑,他看见邹楠粤发的朋友圈,又说:“粤粤还是跟着岑岑他们一块儿有生气些,我看她这两天玩得挺开心,今早还去看日出了。” “可不是吗,毕竟从小就天天一起玩,跟那些普通的同学朋友当然不一样。”郑暇君又问阮贤松在哪里看见的。 阮贤松说朋友圈,他翻出来给老太太看,邹楠粤没发她和梁和岑的合照,不过发了他的背影,高高大大的年轻男人,结实又挺拔,真想让人多看两眼。 阮贤松忽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说:“虽然林林有女朋友了,但岑岑还没对象,他可是个优质股,我觉得粤粤应该把握住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们粤粤条件也不差。” “他俩应该都没有这种心思吧。”阮贤云叫他不要瞎指挥。 阮贤松不认同了:“这怎么叫瞎指挥,我看这两个孩子挺配的,你自己女儿的人生大事你都不上心?” “她才二十六岁,着什么急,而且我不会干涉她的人生大事,她想要什么她自己知道,怎么选择,是她的自由。”阮贤云认真说。 这是她生下邹楠粤后暗暗对自己说过无数次的话,她不想让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事实上,当初因为生了个女儿,婆婆对她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丈夫受到撺掇提出再生个儿子,阮贤云没答应。 那会儿国家早已实行独生子女政策,不过因为老家偏僻,天高皇帝远的,藏着躲着也能生。祖上几辈子都属于社会底层人口,儿子比女儿强的认知根深蒂固,家中儿子多,劳动力多,不受人欺负。 阮贤云坚决不同意。 孕期丈夫外出工作,婆婆压根不照顾她,她是个勤快的姑娘不假,可肚子都七八个月大了还要干脏活累活,她为此偷偷哭过很多回。她记得最伤心的一次是她太搀了,又舍不得花钱买零食,只能去田埂上摘自己种的番茄解馋,或许是番茄还没熟透,滋味实在太酸,她只吃了一口,就迎风流泪,还留了个眼睛不能吹风的毛病。 她自己受点委屈没什么,如果真的听了婆婆的话再生一个,如果还是个女儿,难道要一个接一个的生下去?如果是儿子,婆婆重男轻女,丈夫愚孝,今后粤粤岂不是得不到她爸爸全心全意的付出?假如粤粤有个弟弟,她会过得不好。而且以后她长大了,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他们违反政策生二胎,问她为什么,难道要赤裸裸地告诉她,因为你是个女儿才有弟弟的吗?如果你是个儿子,就不会有弟弟了。那她该有多伤心呀。 所以阮贤云第一次狠狠发脾气,如果想要儿子,那就离婚另找,她要女儿,粤粤跟着她生活。她不是开玩笑的,甚至有次被逼急了,偷偷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后来很多年她都在想,自己的运气真是不行,如果那年阿松已经结了婚,或者还没有谈上对象就好了,偏偏撞上他谈婚论嫁的时候。 不过,也因为这件事,她更加确定自己不会再生。她心目中,郑暇君算是大环境中相对公正的妈妈,对她和阿松的态度不偏不倚,可阿松也是她的儿子,遇到需要做出抉择的时候,心里的天秤也会有所倾斜,只有一个孩子,就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同时她也发现,在这段婚姻中,她必须强势一些,原来离婚可以威胁到丈夫,让他在她和他妈中做出正确选择。不知不觉的,她就变成了一个自己内心里也隐隐觉得讨厌的妻子,失去了她少女时的纯真和善解人意。 阮贤云从未因为自己在夫妻关系中变得尖锐而后悔过,至少,丈夫知道女儿对她的重要性后,不敢轻视女儿,慢慢的,也做了一位好父亲,所以在邹楠粤的记忆中,她爸是个合格的爸爸。老家有许多女孩子没能完成学业,他们也听过“让女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以后反正要嫁到别人家”的话,但是丈夫的父爱只能全部放在粤粤身上,所以每次都笑呵呵说“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只要她愿意读,想读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想,她让女儿顺利读完大学,就是要让她有自己的本事,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不必期待男人或家人解救,永远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郑暇君听了这句话,心里挺不是滋味,她人生中后悔的事情不多,但是对女儿阿云,始终存有愧疚之心。已经过去二十几年,阿云也从未开口说她怨恨她,自从她离家出走后隔了两年带着另外一个男朋友回来,与家人慢慢修复关系,她以为那件事过去了,原来她始终心有芥蒂,只是藏得很深。 阮贤松也讪讪的。 他想起那一年,姐姐带着小小的外甥女回来,说她不跟他姐夫过了,他是愿意接纳的,但是当时还是女朋友的妻子话里话外表达了她妈不满意,大姑姐带着小孩住回来算什么事呢,本来家中房子就不宽裕,又增加两个负担,日子简直没盼头。当时他虽然对女朋友强调自己和姐姐感情很好,以前他上学,姐姐还寄钱给他用 ,现在她遇到难处了,都是一家人,他必须包容她。可是当姐夫追到家里,向姐姐保证以后全听她的,姐姐点头时,他心里未尝没有松一口气。 那时他在姐夫面前的气势很足,摆出了姐姐有娘家人撑腰的态度,可是,他知道姐姐过得不幸福,他却没有向她开口说一句“这个家永远是你的家,你想回家住就安心回家住”,所以后来姐姐托妈妈照顾粤粤,刚开始妻子有些不高兴,也不是妻子的错,她也有她的立场,但阮贤松因为心里的歉意,努力做通她的思想工作,让粤粤在家里一待就是十几年,她这个舅妈平时做得也算过得去。 同一时间,邹楠粤对妈妈与外婆舅舅的晦涩心情一无所知,她现在很高兴,真想迫不及待回到家中,好好教妈妈化妆,让她成为一名时髦的中年妈妈,走在街上,多有回头率。 梁和岑见她接了电话后,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忍不住问:“很开心?” 邹楠粤点点头,乌黑的眼睛亮亮的,她说:“我特别开心。” 第三十四章 吸引 天尚早,何家家喻柏林还睡着,目前整个营地见不到几个活动的游客,邹楠粤与梁和岑去了餐厅,点了两份可颂、火腿和牛奶。 露天就餐区,草地上支了巨大的船型棚,两人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邹楠粤解开系在腰上的外套,随意搭在凳子上。她喝了口牛奶,问梁和岑:“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很开心吗?” 刚才他听到她的答案,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任何后续。 梁和岑放下可颂,他慢条斯理咽下口中的食物,说话的时候注视着她:“我听到你电话的内容,你一直都想你妈妈过得好,她愿意打扮自己,就是迈出了第一步,我知道你为什么开心。” 他还记得上次那通电话的内容,邹楠粤面上浮起一层热意,但她现在不觉得难为情了,在她接受自己对梁和岑动心的那个瞬间起,她既想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也不愿他面前隐藏自己的隐秘的心思。 她笑了,为了看日出,上山下山消耗不少体力,她两颊泛红,没有化妆,面部一切都是原生态的,阳光下细碎的绒毛、下巴长着两颗小小的痘,彰显自然健康的美,在梁和岑眼里,比她化妆后无懈可击的样子更有吸引力。 她说:“还记得上次我们讨论妈妈付出更多时我提到过的家长会么?” 梁和岑点头:“你说你妈妈比同学的妈妈生活辛苦一些。” “我妈妈只给我开过那一次家长会,那天她其实已经穿上她自己最好的衣服,但我同桌的妈妈穿了一件毛亮顺滑一看就很昂贵的皮草外套,她们坐在一起,对比很鲜明。我同桌的妈妈其实远远没有我妈妈好看,但是因为她的穿着打扮,给人感觉她好看得多。”邹楠粤停了一下,她问他,“你知道我上班赚钱后给我妈买的第一份礼物是什么吗?” 梁和岑试探着说:“一件皮草外套?” “对,花了两千多块钱,我实习一个月才四千呢,虽然不算贵,但也不廉价了,那件衣服的毛色很漂亮,摸上去又顺又柔软,我妈妈穿上真的特别有气质。”邹楠粤脸上表情生动,本来眉毛眼睛都弯着,忽然又叹口气,挺无奈的样子,“但她只穿过两三次,她舍不得,总想把好的压箱底。” “他们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够理解。” 邹楠粤想说他妈妈就不这样,但是她心里也清楚,因为他妈妈是公职人员,工作性质不同,当然和自己妈妈有区别。 “我以前总是想长大以后就让我妈什么事都不做,但是我没做到。我最大的能力就是给她买她自己舍不得买的衣服,但她总是只在比较重要的日子才拿出来穿,其实我觉得没必要,穿坏了再买就是,可我妈一件衣服穿十年,很旧了她也舍不得扔。”邹楠粤说着,又笑了起来,“我曾经有个念头就是,等我有钱了,我要悄悄把她所有的旧衣服全部丢掉,给她换上一柜子新衣服,到时就算她不舍得穿,也非穿不可。” 梁和岑跟着笑,他望着她,感受着她柔软的心,这得有多么细腻的感情,才会在意妈妈对待衣服的态度。他妈妈当然也有一两件心里非常喜欢、平时却又不怎么穿的衣服,梁和岑没有想过这件事有什么不妥,他现在觉得,他也应该告诉他妈,不就一件贵一点的衣服而已,想穿就穿,不要被价格束缚。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妈妈根本就不需要你为她做什么,养孩子不是为了养老。比如,像你外婆,和我奶奶,她们根本不需要子女每月给赡养费。又像我们这一代的大多数父母,全力为子女买房买车提供经济帮助,基本上没有多少年轻人为父母养老,他们甚至都不需要我们的陪伴。” 邹楠粤也同意他的观点:“大多数父母都是报喜不报忧的,不过,我自己觉得妈妈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应该回报她。但我现在能力有限,不足以让她过得很滋润,因为我也要满足我自己的欲望,我想攒钱买属于我自己的房子。所以我妈妈现在眼里能看得见她自己,我真的挺高兴,可能我的想法还是有些自私,妈妈自己把日子过好了,我能力差一点也没关系,至少不会对她感到愧疚。” 她能坦然告诉他这些话,就是在心底把他当作最信任的人了,梁和岑知道,不管他,还是其他人,在人际交往中总是更愿意将自己包装得美好,但她在他面前没有屏障,他可以很清晰地看她,在梁和岑眼中,邹楠粤是有魅力的,他肯定她:“你真该把你这些想法告诉你妈妈,她一定非常欣慰,而且我觉得你给你妈妈的已经比她想从你这里获得的更多了,她不会认为你差。” “她对我没有太大的要求,这我知道。”邹楠粤吃掉火腿肠,问他,“你爸妈对你有什么要求吗?” 梁和岑回答:“他们也不期望我做出什么成就,活得健康和幸福就够了,如果我未来有小孩,我对他/她也只有这两点希望。” 邹楠粤抓住关键信息,她找准切入点:“你想和什么样的另一半组成家庭呢?你会要求她和你有相同的工作能力,差不多的薪资水平吗?” “我这么现实?”梁和岑感到好笑。 “现在大家不都这样吗,以前社会总是批判我们女孩子现实,但其实很多男的比女的更现实。”邹楠粤其实心里很紧张,但她故作轻松,表现得自己不怎么看重他的结果。 “如果对方符合这两条,那她当然很优秀。”梁和岑说,“我选择的人,肯定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邹楠粤的心往下坠。 “但是,”他进行转折,“我定义优秀的原则并不是她赚了非常多的钱,优秀是多面性的,她能努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也很优秀,在我看来,她能吸引我更重要。” 她的心又提起来,觉得他的标准实在模棱,自己想找边靠上去,也并非不行。她又问:“那你会被什么样的异性吸引?” 只是话一出口,邹楠粤就感到后悔,自己太急切了,不该这么迫不及待的。 梁和岑明显愣了一下,然后他深深看她一眼,说:“我们相处的时间很久,待在一起感到舒服,彼此了解,又能坦诚相对,我会被吸引。” 他说“我们”的时候,邹楠粤的心狠狠一跳,但是当他说完,她也不敢对号入座。若说相处时间久,他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光的确漫长,可是若说彼此了解,高中后也有长达十年以上的分开的日子,这是一个人个性定性的关键时期,有了丰富的人生经历,从一张只画了几笔的白纸变成一幅色彩多姿的画,她不清楚他下笔用意的地方也很多。 不过,邹楠粤暗暗松懈下来,她不想探究他的以前,她能确定,目前,梁和岑没有深交的异性。周末他安排了户外活动,或者与她在一起,也不怎么看手机,如果有 date 对象,绝不是这种情况。要论相处时间,她挺有个人优势,而且,他们之间相处的状态,不是挺舒服的吗? 邹楠粤心情平和下来,不再抱着企图,像朋友一样与他交流:“我也不会一见钟情,如果只是因为外貌动心,最后不说 100%,90%会失望。只是短时间相处,看脸就够了,如果要长久地相处下去,脸反而不那么重要,他的个性如何,有没有责任感,两个人的习惯是否一样,或者能不能包容,两个人在一起有意思吗,比一个人时过得更好吗,有太多需要磨合的地方了,所以我也很难谈恋爱。” 梁和岑笑看着她:“时机到了,会自然而然的。” 邹楠粤也笑了,她说:“对,我不急。” 梁和岑吃掉最后一口面包,看了一下手机,群里没有动静,说:“看来他俩还要睡一阵子,上午你想怎么玩,好像有手工活动可以体验,要么我们再去森林转转。” “去森林吧。”邹楠粤立刻做出决定。 他俩进森林的时候,阮贤云郑暇君也出门了,阮贤松启动车子,刚才在家里以沉默结束对话,这会儿为了放松气氛,他回头看了阮贤云一眼,对她说:“姐,你没事做要不去考个驾驶证。静静去年才考的驾照,她说驾校好多四十多五十多的阿姨一起练车,我觉得你也可以去拿个证。就说我们这辈的几个堂表姐,三姐和五姐都会开车,五姐的车技比我们男的都还好,她上路那叫一个彪悍,你也去考个证呗,两个轮子的三个轮子的你都会开,就差四个轮子的了。” 阮贤云倒从来没有这个念头,她说:“我这把年纪了学车没用途。” “怎么没用途?你可以买辆便宜的二手车,带妈出去玩,反正你们闲。”阮贤松说,“趁着粤粤还没结婚,还不需要你帮忙带孙。我和阿秀如果不是要帮忙带妞妞,还有静静她妈快不行了,也要出去自驾游。” 阮贤云就问:“静静她妈真没多少日子了?” 阮贤松说:“现在就靠一点汤汤水水吊着,我瞧着,也就这个月了。” 阮贤云叹口气:“得了这种病真是,她自己痛苦,静静也不好受,不过,至少有点心理准备。” 她心里还有句话没说,不像粤粤,她爸走得突然,打击是一下子袭来的。 阮贤松说:“是啊,她妈现在就像一岁的小孩,拉屎拉尿都要人管,静静白天上班,阿英帮她护理一下,下班回来她自己服侍她妈,也遭了些罪。有时候我也忍不住自私地想,走了也好,她解脱,静静也解脱。” 阮贤云没接这话,人哪能没个阴暗念头呢。不过,倒是提醒她了,未来几十年,她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身体健康,绝不要生什么大病,不给粤粤造成任何麻烦。 第三十五章 昔日恋人 去酒店的路上,阮贤云看见好几队婚车。到了酒店,大门口立着五对新人的巨幅婚纱照,看来今天真是个结婚的好日子。 阮贤云找到他们该去的厅,迎宾婚纱照上面有指示,写着第二层,她扶着郑暇君进大堂乘电梯,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老太太走得慢,她本以为赶不上这趟,没想到有人一直按着开门按钮等待,进去后,她说了声“谢谢。” 她没太注意对方的长相,转了身面向电梯门,反而是这个看起来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从一开始就把目光定在她身上,眼里先是震惊,慢慢变得复杂,直到她出去以后,他犹豫片刻,急急按开快合上的电梯门,快步跟上去,出声叫住她:“阿云。” 阮贤云停下脚步,她诧异地回过头,看清他的脸,一颗心被紧紧攥住。 她想张口,但嗓子异常干涩,这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太突然了,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他?她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甚至认为已经将他彻底遗忘,原来见了面,尘封的记忆卷土重来得这么快,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她恍惚地望着他。 郑暇君和阮贤松也认出这人,面上微微变色。隔了一分钟,阮贤云终于反应过来,对他们说了一句:“阿松,你先带着妈去春华厅。” 待两人走后,她尽量使自己看起来不局促,也尽量使自己表情轻松,问他:“你也来参加婚礼?” 曾佑青点头,他不动声色往她手上扫了一眼:“朋友的女儿结婚,你呢?” “我表侄。”阮贤云说。 曾佑青问她:“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阮贤云竭力镇定道:“挺好的。” 她也不用多余问他,抛开朱庭容提过的他现在发达了,就看曾佑青此时的形象,也能感觉得到他这些年过得不错。 他比她大两岁,他们那时候,同班同学年龄相差四五岁的也有,这倒不奇怪。曾佑青已经五十岁出头,他看起来居然还不算老,个头高,再加上肩宽,身材挺拔强壮,颇有气势。虽然眼角有些皱纹,但眼神还是深邃的,脸上的肉没有松弛,五官线条依然凌厉,反而比年轻时看起来更有味道。 阮贤云忽然感到庆幸,自己舍得买了身上这条裙子,脖子上戴了粤粤送她的金项链,也画了口红,不会让自己太难堪。 曾佑青没见到她手上戴戒指,刚刚和她一起那个男人他还有印象,是她弟弟。他问她:“你家那位呢?怎么没一起来?”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阮贤云告诉他:“我老公不在了。” 曾佑青愕然:“怎么走的?” “出了事故。”阮贤云不想让他多问,转而问他,“你怎么也一个人?你太太呢?” “我很早就离婚了。”曾佑青说,面对她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她再婚四五年了,我只有一个人。” 阮贤云倒没多想,以他如今的经济条件,形象也还好,想再找不是什么难事。他们的爱恋已经成为三十年前的过去式,自己没那么大的魅力,还让他恋恋不忘。 昔日恋人,分开时并不愉快,骤然重逢,让阮贤云心里没滋没味。她并不想与他叙旧,沉默了一下,她说:“我得去我表侄的婚礼现场了。” 曾佑青听出她的言外之意,点了下头:“好,回见。” 阮贤云只当是句客套话,她说:“回见。” 曾佑青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半晌,他收回目光,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笑:“老班长,上次你说同学会定在下周五和周六两天,对吧?” 电话里的男人神神秘秘的:“对,已经确定参加的有十八个老同学了,本来我还在想要不要再给你打个电话,这次有你意想不到的人。” 曾佑青心里有了答案,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漫不经心“哦”了一声,问:“谁?” “阿容报了两个名额,她说这次阿云也要来,你的初恋,不会忘了吧?”老班长调侃他,又奇怪,“对了,你前面不是说没时间来不了么,怎么又给我打电话问这事?” “我那两天的行程取消了,突然想到已经很多年没见老同学,既然有机会,一起叙叙旧。”曾佑青一改话风,本来他想向他套两句话,没想到老班长自己就把消息漏出来,他顺着接话,“那你把地址发给我,到时我也参加。” “我包了个大巴车,上午八点在滨江公园西门集合,自己开车多累,你干脆也别开了。”老班长打趣他,“虽然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出行都有专车,但也适当忆苦思甜一下嘛。” 曾佑青笑道:“行。”挂电话前,又嘱咐他,“我要参加的事情,你先别透口风,万一突然有什么事我又来不了,岂不让老同学们误会我摆谱消遣各位,让我到时给大家一个惊喜。” 老班长也笑哈哈的,拆穿道:“你是怕阿云知道了不参加了吧?” “怎么会?”曾佑青不承认,“我俩那都是陈年往事了,现在大家有儿有女的,又不是面皮薄的年轻人,什么事看不开?” “你这么好的条件,自从离了后,这么多年也不另外找,难道没点原因。”老班长以为他不知情,分享消息给他,“我听说阿云老公今年年初死了,她现在也一个人。前几天我看她发了抖音,班花就是班花,一大把年纪了,还那么漂亮,风采不减当年。” 曾佑青眼睛毒,他能看出阮贤云是吃过生活苦头的,以前虽然也是穷人家的小孩,手指并不细嫩,但如果她婚后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这么多年,早就养得细嫩了。他心里不太愉快,当初她父母看不上她,认为自己的家会拖累她,她跟他在一起没奔头,既然拆散了他们,就应该让她嫁个家底厚的男人,但看起来她没嫁好。 他心里有很多想法,面上却还笑着,问:“怎么看她的抖音?” 老班长热心助人:“等着,我发给你。” 过了片刻,曾佑青收到一段视频,视频是由阮贤云的几张图片组成的,妆容比今天精致许多,他反复播了几遍,记住右下角的一串数字,也下载了一个 APP,注册登录后,进去将她搜出来,关注了她。 阮贤云从未有哪一次走得像此刻一样笔直,抬头挺胸,压下急切离开背后之人视线的心情,一步一步,平而稳地迈着步伐,直到转了个角,到了春华厅,才松了一口气,快步走到随礼处。 龙龙先看见她,叫了一声“云表姨”,阮贤云望过去,见到一对新人,连忙笑说时间真是一眨眼,不怎么经意就长成大小伙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又夸新娘子漂亮,两个人天造地设很般配。 当了新郎的侄子笑着,介绍阮贤云给新娘认识,等到新娘叫了人,他问:“粤粤没来?” 阮贤云说:“放劳动节,她之前就和朋友约好了出去玩,不好失约,我替她转达祝福,祝你们新婚快乐。” “谢谢表姨,粤粤也快了吧?” “她还早,还没谈男朋友。”提到邹楠粤,阮贤云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这时又有另外的客人来,应该是龙龙的同学,龙龙与她说:“表姨,你进去坐,外公外婆和妈妈他们全都在里面。” “行。”阮贤云笑。 她登记了礼金,走进大厅,现场布置得极漂亮,头顶吊着流光溢彩的灯,两列红玫瑰搭起通道,通向花团锦簇的舞台,她四处看了一圈,找到郑暇君。 郑暇君正和一对比她年龄更大的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太笑着说什么,老头是邹楠粤外公的哥哥,当初她外公上学,有一部分学费由他资助,尽管后来时运不济没有改变人生,不过粤粤外公依然非常感激他哥哥,两家人几十年来联系紧密。 “阿云!”阮贤云正要朝他们走去,忽然被叫住。 来人就是今天新郎官的母亲,阮贤云大伯大伯母的女儿,她的表姐,也是今天阿松在车里提了一句的会开车的三姐。 三姐个子高高的,就算今天不因为龙龙结婚,她平时也穿得很光鲜,戴了一整套的珍珠首饰,也许人逢喜事精神爽,她看上去显得特别年轻。 因为父母都是教师,整个大家庭中,三姐是他们这一辈的姐妹中发展得最好的那个,她从小就受到好的引导,也顺利走进教育系统,嫁了一个律师老公,生活幸福。 阮贤云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的爸爸没有遭受不公,也端上教师饭碗,那她的人生也有可能和三姐相同吧。不过,这样的念头极少钻出来,和人比较,没什么意思。况且,粤粤对自己很重要,改变人生,就没有女儿了。 到了她们这个年龄,见面寒暄都先围着孩子展开,粤粤又被提及,阮贤云再次解释她干嘛去了。 这会儿,邹楠粤跟着梁和岑进森林徒步,两人不赶时间,路上边走边停,拍下许多照片。 何家家醒来,群里@他俩,问:【你们人呢?中午咱煮椰子鸡火锅吃?】 邹楠粤将日出的视频,以及刚才拍的森林景色发过去,说:【我们中午回不来,你俩自己吃吧。】 何家家:【你俩怎么看完日出回来不叫我们啊?搞小团体!擅自行动!应该受到谴责!】 第三十六章 旧朋友 进森林前,先回了趟帐篷,梁和岑背了个包,带上肉铺干粮,以及一点水果和能量饮料。 两人跟着导航走,大多数时间都不说话,不过梁和岑很照顾邹楠粤,遇到坡度陡的地方,默默递给她一只手。他的掌心用力而热,很可靠。邹楠粤想,就算他们被困在里面,有梁和岑在身边,她应该也不会太担心。 当邹楠粤看到何家家这条带着批判性质的消息,已经是很久后了,森林里信号弱,尤其他们用某款水果品牌的手机,网络更加不好。 直到经过平坦开阔的地方,微信通知声终于响起,何家家还发了她昨晚熬夜剪的第一支 vlog,让他们提意见。 邹楠粤停下脚步,对梁和岑说:“这儿有信号,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梁和岑正有此意,将一块石头表面擦了擦,让邹楠粤坐过来。他用湿巾擦干净手,削了一个苹果,分她一半。 邹楠粤两次下载失败何家家发出来的视频,只好放弃,她啃着苹果回:【信号太差了,看不了视频,等我们回来再说。】 信号是真的差,这条绿色文字泡泡旁边出现一个小圆圈,旋转半晌才消失。 平时网卡,心情一定很烦,但此刻完全不会。正午十二点,热浪滚滚,他们待在森林深处,阳光被遮掉大半,山风习习,只感到一阵清凉。 邹楠粤惬意地伸长双腿,问他:“我发现你放假很少看手机,没有工作找你么?” “有工作相关的人找,我不想急着回。”梁和岑非常坚持将工作和生活区分开的原则,不过平衡起来也并非像他说得这么轻松,也会有让他皱眉忍耐的情况,他尽量不让那些事影响他的心情。 “工作日加班我还能接受,我以前那份工作,赶 deadline 的时候,周末和节假日也要贡献出来。所以周末和节假日,我最不想看工作群,如果工作群有消息,准没好事。” 梁和岑向她举起饮料瓶,邹楠粤懂了他的意思,两人碰碰瓶子,各自喝了一口,都笑起来。 邹楠粤向他分享何家家的玩笑话,又问他:“你觉得我们算搞小团体吗?” “就算是,也是他们先“抱团”。”梁和岑说。 邹楠粤顿时觉得自己回那一句“不忍心打扰你们睡觉”太正经了,她该有趣一点的。 休息了大概半个小时,准备离开的时候,梁和岑眼神一顿,制止她起身:“你先别动。” 她头发上掉了一只小小的硬壳虫,说着,他伸手过去。 邹楠粤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梁和岑很快将虫子捉下来,并远远丢开,说:“有虫子,我已经弄下来了,没事。” 邹楠粤愣了一下,她没太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谢谢。” 反而是梁和岑好笑道:“这也要谢?” 邹楠粤意识到自己过于客气,解释:“你是举手之劳,我也只是顺口一句。” 梁和岑接受了她的理由,他打趣道:“谢谢是你的口头禅?” 邹楠粤神经放松下来,她开得起玩笑,接话:“我比较讲礼貌。” 梁和岑笑出声。 两人沿着导航路线继续前行,邹楠粤问梁和岑:“我们明天回去后,还有两天假期,你怎么安排?” “4 号参加朋友婚礼,5 号去看看我奶奶,你呢?” “我打算给我妈开个 1V1 化妆速成班,你早晨不是听见我的电话内容了么。”邹楠粤又问他,“朋友结婚?谁呀?” 说实话,她也不是一定要得到答案,闲聊而已,没想到梁和岑愿意告诉她自己和这个高中同学深交的原因,顺便讲了一下对方的爱情故事:“他和他老婆高一开始谈恋爱,因为两个人越谈成绩越好,班主任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邹楠粤正想说怎么没听林林提这事,开口之前记起来,梁和岑和喻柏林上的一所高中,但他们不在一个班,部分朋友没有共通性。 她说:“我们高中班主任提防我们早恋的时候,最喜欢说上了大学会找到更好的,但其实据我所知,高中谈的恋爱大部分都挺稳固,结婚率比较高。” 梁和岑莫名听出淡淡的遗憾,他问:“你高中有喜欢的人?” “也算不上喜欢吧,只能说有点好感,他跟我是一个小组的,我俩讨论学习的时候挺有默契。不过仅限于功课上的交流,他高考没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就选择复读了一年,最后成功了。”邹楠粤总结,“其实有点好感也是比较勉强的说法,我只是欣赏他,当时我读那个高中不怎么好,班上大多数男同学都没有目标,但是他意志坚定,不受松散的学风影响,让人刮目相看。” 梁和岑回忆自己高中时的表现,他从小就懂得劳逸结合,上课专注度高,学习效率也高,下课和放学放假,他该玩就玩,用功程度不如别的优等生。他想,自己那时的学习态度,真不能让她刮目相看。 “毕业后你和他就没联系了?”他忍不住又问。 “我和你都没什么联系,更不要说一个高中同学了。”邹楠粤脱口而出,这代表在她的潜意识里,梁和岑是关系非常好的那个人。 梁和岑顿时笑,接着又收敛神情:“你以前挺活泼的,如果早知道你转学没交新朋友,我应该经常联系你。” “我以前活泼是因为有你和林林在,本来你俩人气就高,连带着我也受欢迎。而且跟你们一起玩,无论做什么都不是一个人,有人陪着比较胆大。”她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没什么,我也没有主动联系你们,高中毕业后探索新世界还来不及,哪有空找旧朋友。” 梁和岑接着她的话说:“现在看来,还是旧朋友不会过期。” “这个比喻好。”邹楠粤乐,既然谈到这个话题,她也不会放过机会,问,“你高中没喜欢的人?” “你知道的。”梁和岑说,“我精力太旺盛,每天打球的时间都不够,没长那根筋。” “肯定有女生经常看你打球吧,你难道一点也不被崇拜的目光打动?” “越是这样,我在球场上越被针对,施展不开手脚。要不然就是被朋友瞎起哄,你觉得因为一个自己没有感觉的女生被朋友开玩笑,我会高兴?” “……”邹楠粤想说,她还以为男生都享受那种目光。 梁和岑走在前面,他没有回头,平静地告诉她:“我大学喜欢上一个女生,和她一起出国留学,后来她先回国,半年后我俩分手。” 邹楠粤错愕,她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前任,消化了一下,问:“因为异国?” “也不全是,本来她回国之前我们就有一些争执,感情出现了危机却没解决好。”梁和岑简单道。 邹楠粤“哦”了一声,她没有好奇打探具体的原因,只是多少有些苦涩,他以前的女朋友和他一起上 TOP 大学一起考出国,是个很优秀的女生,自己对他而言,算不算降了级?随即她心一凛,一个人最不可取的就是妄自菲薄,既然他们没走得下去,肯定不合适,他很在意相处的舒适度,自己赢面很大。 梁和岑觉得她这声“哦”有气无力的,他不由解释:“这事早就过去了,我如果说自己一段也没有,你也不会信,对吧?” 邹楠粤也不是不会相信,她会觉得不可思议,哪里出了问题?他谈过一次恋爱,她反而觉得放心,而且,他们怎么有种男女朋友互聊前任的氛围?现在还没这个立场,于是她笑:“我没说什么呀。” 梁和岑:“……” 如果他没理解错,她的意思应该是“你说这么多干嘛 ” 吧? 第三十七章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们徒步六个小时,快走出森林,信号畅通起来,新消息通知疯狂轰炸手机。 何家家喻柏林二人起床后的行程也挺丰富。 本来何家家想吃椰子鸡火锅,但因为邹楠粤梁和岑不在,他俩中午就煮了韩式部队锅,她录了视频发群里,咕噜咕噜沸腾的画面十分诱人。午饭后,他们临时兴起参加手工活动,扎染出来的四件 T 恤还挺别致的,挂在晾衣绳上迎风飘荡,笑言这是他们的团队服。 这会儿两人去划船了,喻柏林发了定位,他邀请他们,如果回来得早,过去一起玩。 邹楠粤今天不想再进行任何体力活动,她查看手机自带的健康数据,步数显示 38577,一个可怕的数字,不过挺值得纪念,她截图保存下来。 “我不去划船了,好累。”邹楠粤对梁和岑说,“你想去就去,我回帐篷休息。” “我也不去。”他看了一下时间,即将四点,“我来煮椰子鸡火锅。” 梁和岑在群里回复了喻柏林,并叫他们六点前回帐篷吃晚餐。 回到帐篷,邹楠粤打算先拿上衣服去公用淋浴区洗澡,长时间徒步,她身上脏兮兮的,于是脱了鞋,跪在帐篷门口,探身进去翻行李箱。 梁和岑从自己的帐篷里找出筋膜枪,过来给她,说:“你放松一下肌肉,明早起来才不会酸痛。” 于是邹楠粤放下装着洗漱用品的防水袋,她坐在帐篷前面的垫高台上,认真地使用了五分钟按摩器,两只小腿果然舒服许多,她还没有想到明早的事情,他却已经考虑到。 梁和岑这会正坐在他的帐篷外看手机,一天下来堆积了不少消息,先挑重要的回复,见到邹楠粤朝自己走来,他停下编辑文字的动作,抬头望着她:“就这么一会儿?” 邹楠粤将筋膜枪还给他:“我觉得差不多了,给你用。” “我没影响,你再按摩几分钟吧。”梁和岑往旁边让出位置。 邹楠粤便挨着他坐下,他俩各做各的,耳里只有筋膜枪发出的震动声和身后树林里的鸟啼虫鸣,直到邹楠粤关掉按摩器,梁和岑也收起手机。 两人一起去淋浴区,梁和岑先回。他走后,又过了半小时,邹楠粤才从女士淋浴区出来,她洗了头发,柔顺散在肩头。 她回到帐篷区时,梁和岑正在开椰子,当她凑过去,他刚挖出第一勺椰肉,便喂到她嘴边。邹楠粤伸出手,让他放在她掌心里。 梁和岑失笑:“没事,就这样吃,我换个勺子。” 邹楠粤犹豫了一下,张开嘴,椰子肉清甜多汁,她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梁和岑问她:“喝椰子水吗?我给你开一个。” 邹楠粤点头,她看着梁和岑给椰子开孔,他用力时,骨节分明的手上青筋突出,小臂的青筋也鼓起来。他很快放下开椰器,插上吸管递给她,下巴一昂,点了点昨天傍晚他们吃饭的地方:“去那边歇着。” 事实上,也没什么活需要邹楠粤动手,所有食材都是半成品,她抱着椰子坐在离梁和岑不远的地方,这时忽然想起何家家发的视频,便从群里找出来看。虽然第一次拍 vlog,镜头不特别流畅,但她记录了他们的全部笑声,挺治愈的。 何家家喻柏林两人湿漉漉的回来,显然掉水里了,邹楠粤将肯定她视频有趣的话吞下,让他俩快去洗澡。等到他俩收拾好回来,正好吃椰子鸡火锅。 四人聊着天,何家家说:“对了,等会儿去取我们的扎染 T 恤,自己动手做的耶,我好有成就感,咱们明天穿它吧。” 大家没有异议,于是晚饭后,四人散步去了手工活动房所在的接待中心,外面的草地上已经搭起巨大的电影幕布,看来营地今晚也有特定主题——免费露天电影。 既然来都来了,还有不少空位,他们便坐下来当观众。放了《哈尔的移动城堡》,宫崎骏的电影,邹楠粤几乎全看过,再次看,她依然很喜欢。 这时候,阮贤云和郑暇君刚回家,阮贤松将她们送到楼下,车子掉头离开。 郑暇君打开电视机,却看得心不在焉,她不断地望向阮贤云的房间,她一回家就进去待着,时间至少半小时了,一直没出来。 阮贤云坐在床上,肩膀耷下来,今天她格外疲惫,心里千斤重,沉得喘不过气。 自从骤然和曾佑青见面后,她脸上的笑容全是硬撑出来的,就连婚礼结束后,下午她被半拖半劝地上了麻将桌,赢了钱也高兴不起来。更不要说还有亲友提出给她介绍对象,他们都说,她还不到五十岁,还有半辈子要过,得再找一个。 邹文栋在世时,当着面,大家都夸他老实本分,没有歪脑筋,这种老公管得住,最省心。可是当他死了,大家背地里的评价也愿意向她吐露出来一两句,都觉得她嫁得太远了,而且该找个条件好的。所以他们介绍的人选条件都不错,至少比她的社会阶层高一点,什么老师、老板,和她一样丧偶,只是阮贤云拒绝。 丈夫才去世两个月零几天,虽然感情早就消磨得一干二净,但她也做不到这么快就去找新人。而且,她也没打算再找,即使碰上了如今单身状态的初恋曾佑青。 曾佑青,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想不起来了,从没想过有生之年和他还能有见面之日,虽然那天朱庭容提起时,就知道他现在早已脱胎换骨,真的面对这个现实,她受到很大冲击。 当年家庭情况很复杂的穷小子获得成功,想必再也听不到难听的话,也再也不会有人看不起他,她该为他开心的,也该为自己最初的眼光感到自豪,但当他问她“这些年过得好吗”时,尽管她没表现出难堪的样子,脸上却像被狠狠甩了无形的一耳光,打落牙齿和血吞地说自己过得挺好。 她完全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幸好他比她高很多,她才能隐藏自己眼睛里的情绪,不至于被他看穿。 曾经阮贤云恨过郑暇君,直到她自己有了女儿后,对母亲的怨愤渐渐平息下来。 郑暇君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她并不知道曾佑青会有发达的一天,以那时他的情况,哥哥犯事进了监狱,他爸是个瞎子,家又住在偏远的山上,怎么看都是个火坑。她能理解母亲不想让女儿跳进火坑的心,哪怕她发誓尊重粤粤的一切决定,但如果粤粤最终选了个这种条件的,她也没有把握自己真的能忍住一句不反对。 客厅里,郑暇君的心情也很复杂,今天叫住阿云的那个男人,她还有印象,因为对方外表没怎么变,不过气势上倒是完全变了个人,一看现在就混得很好。她这辈子很少有不体面的时候,当年对着那个还青涩愚笨的小伙子,说了些扎心话。她当时也的的确确不看好他,家住得那样偏僻,那时候还没有拆迁的概念,可就算放到现在来看,再过一百年也轮不到他们家拆迁,而且家徒四壁便也罢了,父亲眼睛瞎了,哥哥关在大牢,跟着这样的人,怎么会有好日子过? 时隔三十年,事实告诉她,她当初太武断,看走眼,人家还真有本事挣出前程。 阿云现在是个什么滋味?郑暇君也是今早才知道,她一直没放下,偏偏还遇上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大不一样的那个人,恐怕,她心里那个疙瘩更加解不开。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一声气。 第三十八章 小狗 这夜,阮贤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冒出白天见到的曾佑青的身影,让她心神不宁,思绪异常混乱。 邹楠粤却因为体力消耗太多,早早就进帐篷躺下,安然睡到天亮。 上午四人放了会风筝,穿扎染的 T 恤,拍照片留念。午饭后,收拾好各自带来的物品,启程回家。 午后阳光刺眼,梁和岑戴了副墨镜,两边车窗都开着,他姿态悠闲,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随意搭在车窗上,忽然想起来,转头看了邹楠粤一眼:“放一下前天晚上你唱的那首歌吧,感觉现在很适合听。” 邹楠粤说:“好啊,那连一下我的手机蓝牙?” 梁和岑点头:“你连吧。” 邹楠粤身体前倾探向中控屏幕,操作了一会,成功切换到她的歌单,车子匀速行驶在盘旋山路上,飘出动听的旋律,直到即将上高速,四扇车窗同时升起,彻底合上那一刻,隔绝里面的一切声音。 来时邹楠粤睡了一路,回程她精神状态好,不时与梁和岑说几句话。她还注意到,高速公路上几次出现小动物的尸体,被其他经过的车辆反复碾压,血肉模糊的,看着触目惊心。 也许邹楠粤太在意这件事,她忽然眼尖发现远处应急停车道上趴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狗,顿时为它的命运担忧起来,她心里不忍,问梁和岑:“可以停下车吗?” 按照交通规则,肯定不可以。但小狗的命也是命,理解为突发紧急情况也解释得通吧? 梁和岑瞬间明白邹楠粤的想法,他立刻打开双闪和右转向灯,往应急车道上停。 小狗不停地呜咽,但它没躲邹楠粤。 本来梁和岑也下了车,准备将后备箱里的警示牌拿出来摆在车后,但邹楠粤非常顺利将小狗抱上车,前后总共花了不到两分钟,他也重新坐进驾驶室,观察着路况,寻了个安全时机汇入慢车道。 这只是一只普通的黄毛土狗,他们刚才经过的地方,附近错落着不少外表刷统一白漆的房子,也许是哪家大狗生了一窝崽,主人无意喂养,又因为送不出去,便残忍地将它们丢出家门。 邹楠粤掌心里,小狗还在颤抖,不过它被抛弃的时间似乎并不长。它原来的主人应该没有太狠心,至少将它喂满月,才让它出来自生自灭。 她感受着掌心里温热跳动的生命力,下了一个决定,对梁和岑说:“我想养它。” 事实上,邹楠粤感到这件事情充满玄学。 前两天在营地上看见别的游客带了博美、金毛、萨摩耶出来玩,她就想起清明节回去祭奠爸爸后晚上做的那个梦,邹楠粤当时心情混乱,不太相信梁和岑提出的“托梦”那个说法,用一句冥冥之中搪塞了他。她没把这事放心上,但是当她看着那些游客与他们的小狗玩耍的画面,忽然就觉得梁和岑也许说的是对的,有一只小狗陪伴身边,多快乐啊。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甚至都没向他提出来,也的确没想到会这么巧的在路上看到一只被遗弃的小狗,真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指引一样。 虽然刚才停车的路段没有摄像头,但即使有,冒着扣分和罚款的风险,梁和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下一个服务区停一会儿,弄点吃的喂它,回到海城后找家宠物医院给它检查一下身体。”停了一下,又说,“你小心一点,别被它咬到手。” 邹楠粤“嗯”了一声,她感觉腿上的小狗很乖,说:“它不会咬我的。” 她轻轻地抚摸着小家伙的背脊,直到它渐渐停止颤动,似乎不那么害怕了,才跟它打招呼:“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梁和岑听着,轻轻地笑了一声。 邹楠粤简单摸了摸它的四肢,松口气:“没受伤,就是太瘦了,它被饿坏了。”她看导航上的地图,距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十公里,她对小狗说,“再坚持十分钟就有东西吃了。” 小狗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发出细细的叫声。 服务区肯定没有狗粮,邹楠粤没有养狗经验,打开手机搜了下能给小狗吃什么人类食物,发现限制还挺多。保险起见,就喂了一点水和面包。 她蹲在地上,看着小狗拼命地进食,梁和岑也蹲下来看,邹楠粤对他说:“你发现没,它的毛没有什么杂色,我觉得洗干净肯定挺漂亮的。” 她话音刚落,小狗就抬起脑袋看他们,她摸了摸它的头:“它的眼睛也挺亮的,这么可爱的小狗,还好被我们及时看见,高速公路上太多被撞死的小动物了。” “它和你有缘。”梁和岑也伸手摸了摸它。 邹楠粤感慨地说:“上次我爸在梦里不是给了我一只小狗么,虽然我记不起它的样子了,但它肯定也是只土狗,我爸才不认识那些宠物品种呢。” 梁和岑笑:“恭喜你有狗了。”也对小狗说,“恭喜你有家了。” “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邹楠粤盯着它说。 “你来取。”梁和岑说。 邹楠粤思考了一番,问:“叫阿宝行不行?原来的主人不要它了,它多可怜,其实它也是狗妈妈的宝贝。” 梁和岑没有意见:“行啊,那它就叫阿宝。” 等到阿宝吃饱以后,车子重新启程,邹楠粤忽然想起这事还没有向外婆报备,拨通老太太的手机,说:“外婆,我在路上捡到一只小土狗,我想带回家养,你不反对吧?” 郑暇君问她流浪狗有没有病,邹楠粤就说看起来挺健康,一会儿带去宠物医院检查,如果有病就先治病,郑暇君便同意了。 受曾佑青的影响,老太太今天没有出去打牌,她在家里和阮贤云待着,几次想同阿云聊聊以前的事情,但阿云不给她机会。 昨晚阮贤云一夜未睡,她想了挺多,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线照进房间,她决定将曾佑青抛到脑后。 一次偶遇而已,自己用不着惊弓之鸟一样。圈子不同,就连朱庭容都说他现如今跟大家不在一个阶层,轻易联系不上他,想必以后也没有再见面的可能,她为他心乱,完全是在庸人自扰。 况且这把年纪了,连枕边人死亡都经历过,不就是十几岁谈了一个男朋友没成还把人家伤害了么,看他现在挺好的,应该早就过去了,若实在他计较,又那么不巧地再遇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她愿意为当年的事情向他道歉,至于接不接受,就是他自己的事。 毕竟这个世界上既没有回头路也没有后悔药,她无法弥补他。换一种思路,也许正因为他受到分手的刺激,才化作动力,发愤图强闯出一片天。若她当时不顾父母反对,坚持与他在一起,说不定反倒影响他的命运,他也没有今天了。 阮贤云不去想曾佑青,反倒是郑暇君想说关于他的事情。她瞧出来了,老太太一双眼睛看手机费力,看人却不花,昨天在电梯外面,她肯定认出他。 不过,她不想跟她讨论,现在还能说什么呢?如果她要问曾佑青的情况,她也一无所知。如果她要表达当初判断错误的懊悔,毫无意义。反正不会是一场愉快地谈话,阮贤云索性避开与她交流。 郑暇君琢磨出她的想法后,也歇了这份心思,接到邹楠粤的电话,她终于找到与阿云破冰的时机,告诉她:“你女儿说她在路上捡了只小狗回来养,我同意了,你也没有意见吧?” 第三十九章 重量级人物 养一只小狗而已,阮贤云当然不反对。 邹楠粤带着阿宝回来,时间已经很晚了。 车子一下高速,梁和岑就找了家宠物医院给它做体检。的确就像邹楠粤猜测那样,小狗刚满月,被遗弃的时间不长,身体没有外伤,也没有传染病皮肤病,还算健康。不过阿宝还太小了,没给它洗澡,做了下驱虫,打疫苗得等到半个月后。 人生第一次养小动物,邹楠粤就像新手妈妈一样,咨询了许多喂养的注意事项,还用手机备忘录记下重点。 两人来的时候,只抱着阿宝,等他们出来,梁和岑一手拎一个袋子,显然为它买了不少东西。 本来他们进城区时就不早了,排队检查也比想象中花的时间长,中途邹楠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知外婆和妈妈晚上她在外面吃饭。 吃完中餐,梁和岑正要买单,邹楠粤已经拿出手机,她说:“我来吧。” 他便从善如流,按灭屏幕,把结账的机会让给她。 小狗最有灵性,阿宝和他俩待了几个小时,也知道自己有新家了,下了车,乖乖跟在邹楠粤脚边。 到了 1-1 门前,梁和岑等到她拿出钥匙打开门,才将阿宝的东西递给他。 小狗没见到梁和岑进门,转过身看了看,似乎对此感到疑惑。不过它更喜欢邹楠粤,门合上,将梁和岑的身影关在外面,它见不到他了,便紧紧跟着邹楠粤。 邹楠粤换了鞋,她将行李箱留在玄关,进客厅拆狗窝,教阿宝在里面睡觉。 家里多了只小狗,郑暇君和阮贤云也挺稀奇的,过来围着它。阿宝刚开始还有些警惕,感受到她们没有伤害它的意图,慢慢放下戒心,融入这个家里。 安置好阿宝,邹楠粤与外婆和妈妈聊天,她见到茶几上的喜糖盒子,挑了一块巧克力出来吃,顺嘴问昨天婚礼的情况。 郑暇君阮贤云当然不会提曾佑青,两人便描述了一下现场,郑暇君说她表姨家交际广,订了 50 桌,坐得满满当当,一桌 3999,菜式都不错。阮贤云则说没想到龙龙口才那么好,在婚礼仪式上足足讲了五分钟,把新娘子说得又哭又笑,她听着都挺感动,又想到以后邹楠粤结婚的场景,她差点跟着流眼泪,说:“我们家没什么亲朋好友,又跟你奶奶那边闹僵了,你以后结婚肯定办不了这么热闹。” “我结婚得是猴年马月了,再说到时候不还有男方的亲朋好友吗,你担心得太早了。”邹楠粤心里却在想,这段时间过得太平静,差点忘了奶奶那边的事,清明节过去这么久,他们一点没闹幺蛾子,真的消停了?恐怕不见得,说不定哪天就会接到法院通知。 “她奶奶那边不来人也没什么,外婆这边有的是亲戚。”郑暇君满不在乎,“还怕没人撑腰?” 邹楠粤笑了起来,附和:“就是。” 她转了话题,给她们看这次出去露营拍的照片,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问阮贤云:“妈妈,你还想发抖音吗?我来给你拍视频。” 阮贤云想到上次被那么多人夸奖,确实挺高兴的,而且关键在于,女儿主动提出来陪她做一件事。那天女儿替她化妆,替她拍照,她心里别提多满足了,若是以前,她可能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口头上推辞两句,但现在她多多少少也算摸出一点邹楠粤的性格,她容易把客套话当真,再加上郑暇君也叮嘱过她不要说违心话,所以阮贤云这次没有拒绝,感兴趣道:“怎么拍?” “我这两天来研究一下。”邹楠粤揽下这件事情,她邀请郑暇君,“外婆,你和妈妈一起拍吧,上周给你拍照片的时候我发现你挺有表现力的。” “表现力是什么意思?”郑暇君不懂。 邹楠粤比较通俗的解释给老太太听:“就是你很自信,也很上镜,不害怕相机,拍出来非常自然。” “拍个照有什么好害怕的。”郑暇君答应道,“拍吧,我这个老太太也来凑一凑你们年轻人的热闹。” 邹楠粤一边聊天一边观察阿宝,看它开始走来走去没有之前安静了,就按医生教的那样,带它到想让它上厕所的地点。因为家里有个小院子,邹楠粤就直接领它出去,等它顺利大小便后,拿出羊奶棒奖励它做得好,阿宝也开心,在院子里转圈。 楼上梁和岑听到声音,便从他家客厅外的阳台俯身看下来,看着看着心里一动,举起手机录了段视频,发到邹楠粤微信里。 手机一响,邹楠粤就打开看,然后抬起头,脸上的笑容十分生动,朝他挥了下手,然后叫阿宝望上面。 阿宝一开始没听懂她的指令,邹楠粤也不急躁,蹲下去耐心引导它,梁和岑看得有趣,他没出声,心里也在期待一个结果。 终于小狗看见梁和岑,一瞬间眼睛亮了,兴奋地叫起来,两人都被它可爱的反应逗乐。 由于这会儿太晚,说话影响邻居休息,两人未交谈,不过他们都在外面待了会才回屋,邹楠粤睡前,忽然感到应该分享一下家庭新成员,发完朋友圈往下刷,梁和岑今晚也发了朋友圈,九张图片的构成分别是:一张四人穿扎染衣服的合照,一张他俩看日出的合照,一张森林徒步时她的背影,一张她在宠物医院抱着阿宝的照片,另外五张全是风景。 邹楠粤想,自己在照片中的占比还挺高,也不知道会不会像上次她发他那样,被朋友误会关系。 第二天梁和岑参加朋友婚礼,就被高中同学当面问,怎么一个人就来了,不带女朋友参加。他没承认也没否认,笑说以后有机会。 劳动节最后两天,邹楠粤教阮贤云化妆,她还没想好视频要怎么拍,不过细心将这个过程录下来,想着也许可以成为之后的素材。 除了脸上有一点淡淡的斑和眼角皱纹,阮贤云的皮肤状态还不错,因此她学起来也不难,邹楠粤提前将母亲节礼物送给她,让她穿上在院子里的蔷薇花前拍了一段从远处走近的视频,配上旋律温柔的背景音乐,阮贤云发出去后,互相关注的老同学纷纷夸她优雅,有一个用户 29 开头的号混在几十个点赞里面,并未引起她的注意。 节后第一天,邹楠粤去上班,快走到写字楼大门口时,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她回头,见到肖雯快步过来,笑着八卦:“放假那天来接你的朋友和今早送你到公司的是同一个人吧,前两天你发的朋友圈里面也有他,你还说不是你男朋友!” 于是邹楠粤知道自己刚才下车那幕正好被对方看见,她也没撒谎:“真不是,我们住楼上楼下,他刚好也在这边工作,所以我搭他的顺风车上下班。”顿了下,“不过,借你吉言。” 肖雯长长“哦”了一声:“你喜欢他!” 邹楠粤笑笑,算是无声的肯定。 肖雯立刻送出祝福:“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希望很大。” 邹楠粤真心道:“谢谢。” 到了周五,阮贤云参加同学聚会,因为约了早晨八点去滨江公园西门集合,她早早出门。邹楠粤提前给她准备好行李,包括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和化妆卸妆产品,并给她约了一辆专车,叮嘱她:“注意安全,到了农家乐发消息报平安。” 阮贤云点头:“不用担心我,你自己一会儿安心去上班吧。” 她到的时候,老同学已经来了一拨,朱庭容也在,连忙拉她过去。大家许久不见,聚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互相吹捧,氛围火热。 大巴车静静停在马路边,一时也无人上车,直到有人问:“老班长,我看人都到齐了,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老班长说:“还有个重量级人物,我打电话问问。” 重量级人物? 阮贤云心里一跳,不会是曾佑青吧? 这时另外有老同学提出:“哪个重量级人物这么大面子,让我们这么多老胳膊老腿站这里干等,难不成你请动曾佑青了?” 老班长笑呵呵道:“既然是重量级人物,就给人家留一点神秘感才好嘛。” 他拨通一个电话,问对方到哪了,然后大声道:“还有两分钟!那快了,我们全都到了,就等你。” 阮贤云莫名有种不妙的预感,电话那头的人,肯定是曾佑青。 第四十章 缘分未了 就如曾佑青所说,现在大家都有儿有女,不是面皮薄的年轻人,所以尽管老同学们都知道曾佑青和阮贤云过去有一段,也不会觉得需要特别避讳。他们到了这把年纪,儿女进度快的,已经抱上孙了,谁还会执着陈年旧事? 老同学中有几位消息灵通,知道曾佑青做的什么生意,他当年是靠走街串巷卖水果挣到第一桶金,然后开水果店,一家接一家扩大规模,全国遍地开花,现在已经做上进出口生意,一年挣不少钱。 阮贤云在旁边听着,内心翻天覆地,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在厂里有一份正式工,怎么会出去卖水果?虽然听形容,如今他非常风光,但想来刚开始少不了吃苦头,同时也有些意外,他这么有经商头脑。 一辆崭新锃亮的黑色轿车从远处驶来,停在大巴车后面,片刻后,后座车门推开,一身休闲的曾佑青从里面下来。 他的出现给现场的交谈按下暂停键,安静了两秒,处事活络的一个男同学笑道:“曾大老板,老班长说这次聚会要来一个重量级人物,果不其然,我们都猜到是你。” 曾佑青爽朗开口:“我记得我比咱们班大多数同学的年龄都小,我可当不起各位一句大老板,这次同学会,我就是来给大家效劳的。”玩笑过后,又说抱歉,“出发前因为公事耽搁了一点时间,让大家久等了,我迟到了必须有所表示,这次出行由我负责全部费用。” 他的目光习惯性环绕全场,准确落到阮贤云脸上,停了停,又不动声色移开。 阮贤云察觉到他的注视,她还来不及有什么异样情绪,老同学们热烈捧场,一人说一句,声音混乱。 阮贤云至始至终没搭话,她想降低存在感,但没逃得脱被点名,老同学直白问她和曾佑青:“你俩这对旧情侣是约好的吗,我们班总共聚四次了,你俩都是头一回参加。” 曾佑青见阮贤云没有开口的意图,他便接过这话:“只是巧合,前面那三次我是真没时间,要不是今天来了,我完全不知道阿云也在。” 阮贤云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们那天明明就见过,在那之前,朱庭容斩钉截铁地告诉自己曾佑青不会到场,现在他说这话,可信度大打折扣。他以前完全不会说谎,想制造惊喜骗她两句,耳朵都能红起来,时间果然能改变一个人,他现在说着不知几分真几分假的话,气定神闲的,从表情上看不出半点端倪。 朱庭容跟阮贤云站在一块儿,她下意识维护好友:“阿云今年才回海城跟大家联系上。” 只不过那位老同学更加来劲,喜欢起哄的人不管到了多大年纪都热衷于这件事,颇兴奋地撮合他俩:“那看来你俩缘分未了,刚好你们现在都一个人,岂不是应该再续前缘?我看了一圈,咱班上这些同学,就你俩的身材还没走样,还是那么般配,天造地设一对。” 阮贤云:“……” 她一向不是能言善辩的人,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若是一本正经叫人不要开玩笑,倒像一大把年纪了还脸嫩皮薄,挺没必要,所以她干脆继续保持沉默。 另一个当事人从容得多,他说:“男同学就算了,我瞧女同学们都保养有方,你说这话当心引起公愤。” 女同学们虽说全都五十上下了,但受到恭维,尤其还是如今班上最成功的那一位,大家心里乐开花,笑成一片。 这时玩笑开过了,时间也差不多了,老班长组织大家上车。阮贤云与朱庭容坐在一起,曾佑青从身边经过时,她刻意没有看他。 路上大家都挺兴奋,聊学生时期的事,聊各自身体情况,甚至还组织起大合唱,车里热火朝天。 阮贤云本来因为曾佑青生出来的一点悔意被冲淡,她看着窗外,受到气氛感染,玻璃上映出来的表情渐渐有了一点笑意。 抵达农家乐,已经准备好午饭,一部分同学喝酒,一部分同学以茶代酒,老班长提议站起来举杯时,阮贤云不由自主往旁边那桌看了一眼,曾佑青在一众要么秃了头要么大腹便便的男同学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敏锐地望过来,两人的视线短暂碰了碰。 吃过午饭,有人去拍杜鹃花,有人去摘枇杷,有人钓鱼,有人打牌,各自组队,自由安排。 阮贤云是拍花的那一拨,其中喜欢发抖音的几个女同学邀请她和朱庭容一起录视频,正要去后山,她的手机铃声响起,看到来电显示,她对她们说:“我接个电话,一会来找你们。” 邹楠粤中午下班的时候其实给阮贤云发了条消息,等到她吃完午饭也没收到回复,难免有些牵挂,便打了电话过来。接通后听到妈妈声音的那一刻,她的心放下来,问:“你到地方了吗?怎么没有回我微信?” “你给我发微信了?我没注意。”阮贤云告诉她,“11 点 40 到的,现在已经吃完午饭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农家乐怎么样?” “饭菜都挺好的,环境也不错,地方挺大的,有好几个果园,不过现在只有枇杷熟了,如果好吃的话,我明天买点回来。” “行啊,要买就多买点吧,上次林林去摘樱桃也给我们家带了,还有岑岑,我也想分点给他们。” 阮贤云答应:“好。” 母女两人没有多聊,邹楠粤最后叫她玩开心点,挂了电话,阮贤云一转身,就见到曾佑青。 曾佑青本来要去钓鱼,他见到阮贤云一个人站在树底下,早就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于是径直朝她走来,他正好听到一点内容,猜到她应该是在和孩子打电话,便问:“孩子不放心你的安全?” 阮贤云回答:“我女儿叫我到了给她报平安,我忘了,她打电话来问问。” 曾佑青又问:“女儿多大了?” 阮贤云说:“二十六。” “结婚没?” “还没有。” “就这一个?” “一个就够了。” “我也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也二十六,也还没有结婚。” 阮贤云点了下头,表示了解。 “那天见面忘了留联系方式,我们把微信加上吧,还有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曾佑青主动道。 阮贤云拒绝:“我俩还是不联系比较好。” 这在曾佑青的意料之中,他也很直接:“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你,但是一个人至少得具备基本的道德底线,我不想冒昧打扰你的生活,如果真的找到你,我挺担心自己做出破坏你家庭的事情。上周在酒店偶然碰到你,我挺高兴的,知道你现在也是一个人,我就在想,我们还能弥补以前的遗憾。” 阮贤云心里不是不动容,但今天从老同学的口中,她对他如今身家的有了更深认识。三十年过去,他眼界拓宽不知多少倍,她所知道的,那些稍微有一点事业和钱财的男人,二婚都会找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老婆。他现在说这番话,只不过代表着他对昔日恋人爱而不得的执念,她早就在岁月洪流中面目全非了,不是他心目中的样子。 “我变化很大,不是以前的我了。”阮贤云说。 “我也不是过去的我,我们可以重新了解。”曾佑青毫不退让,他将手机拿出来,“原本我今天不会来参加同学会,那天见到你才改的主意。我也可以问老班长或者阿容要你的微信和电话,但是我觉得其实不必非得通过他们,从你本人这里拿到更好。” 第四十一章 你还是那么善良 他的潜台词很好解读,如果她不给,他也有办法拿到她的联系方式。 曾佑青点开拨号键盘,说:“号码多少,我打给你。” 阮贤云沉默的几秒时间,他盯着她眼睛,直到她无法直视他的目光,开始报出数字,曾佑青才低头输到手机里,并拨号。 她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挂断保存到通讯录:“微信也用这个号码加?” 阮贤云感到自己太被动,但她又无法不做出回应,他发送好友申请过来,她只好同意添加。 曾佑青问:“你现在住哪?” 阮贤云说:“住我妈家。” 提到郑暇君,曾佑青倒愣了愣。那年他第一次被阮贤云带回家,对她爸妈印象深刻,两位看起来都有些文化,不太像农村人。事实上,他们也不粗鲁,了解他家的情况后,虽然不赞成,但是并未口出恶言,无情伤害他的自尊心。 那天重逢来得太突然,当时他全副心神都放在阮贤云身上,并没有太留意跟她一起的老太太。只见过一面的人,面容早就模糊了,他又问:“你爸妈身体都还好吧?” “我爸胃癌走好几年了,我妈没什么大毛病。”阮贤云客客气气问他,“你爸呢?” “他也命不好,没享到几天我的福。”曾佑青微微叹气。 阮贤云心里也无声叹息,其实她对他爸的印象挺好的,尽管眼睛看不见,却能独自生活,还能编竹篓竹筐赚钱养家,待她也十分热情。那么好的一个人,儿子混出名堂,他总算熬出头,没想到却不在了。她忍不住说:“挺可惜的,命运真不公平。” 曾佑青笑,想起来多年前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她说村子里那些游手好闲的混蛋白长了一双眼睛,真该让他们和他爸对换。他说:“不过他最后几年过得不错,老爷子走之前说他死而无憾。” “幸亏你出人头地了。”话到这里,阮贤云向他道歉,她把自己也涵盖进去,“我们家没有看人的眼光。” “当时跟我在一起要面临的问题太多了,他们不想你所托非人,我能理解你爸妈的想法。”曾佑青心平气和。 他从来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因此当年他爸妈不同意,他说不出让她跟着他私奔的话,到底自己有点骨气,又知道把别人的女儿“拐走”很不像样。当时,他也看得出来,阿云期待他能主动提出带她远走高飞,只要他提一句,她一定毫不犹豫答应,不过曾佑青最终没有那样做,风险太大了,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她不后悔。 由此分了手,他也大受打击,虽然有份正式工,但是他在厂里毫无人脉关系,想往上升也难,一辈子看得到头,恐怕就是个基层工。那时候对金钱的欲望达到最高峰,成天就琢磨着怎么想办法赚钱,老家以橘子闻名,城里比镇上卖得贵多了,他休息的时候倒腾这门生意,收入还不错,他索性把工作辞了,做起街头小贩。 刚开始那两年很累,但曾佑青憋着一股劲,他想,等他挣到买一套城里房子的钱,就重新去找阿云,那时候,她爸妈看他有了经济基础,就不会再反对自己。不过,他没料到阿云会因为她爸妈的反对愤而离家,就连和她关系最好的朱庭容也没有她的联系方式。再后来,料想她也结了婚,他条件好些了,有长辈张罗给他介绍对象,就定了下来。 阮贤云笑笑,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与他说清楚:“但是不管如何,事实上当年我家没有看得上你,我没有与你同艰苦共患难,现在没有任何资格与你再有什么可能,去享受你的成果。老实说,就这样和你面对面,我也会觉得自己没脸,你有现在的成就,我心里当然为你高兴,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我曾经对你放了手,心情挺矛盾的。没有谁的人生不留遗憾,有的遗憾就让它成为遗憾反而比较好,如果非要弥补,最后可能连我们的美好记忆一并不见,得不偿失。” “哪怕是从前,我也没想过要你跟着我吃苦。”曾佑青神情认真。 他和前妻离婚,倒不是因为他想着阮贤云,破坏了夫妻感情。他前妻属于实干型,公司发展到一定规模,两人产生许多分歧,不管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总是因为工作争吵,剑拔弩张的,一来二去,日子就过不下去。他俩离婚,公司也伤了些元气,财产上面平均分配没话可说,重要的是她挖走一批人。她依然做水果生意,还成了竞争对手,女儿也跟着她生活。 这些年不是没有女人想擒获他的心,分享他的财产,说来有些荒唐,甚至有刚出社会的年轻女孩,年纪那么小,都可以当他女儿了。也有亲朋试图给他介绍,劝他再找一个,不生个儿子,以后谁来继承他的事业。如果他想再找一个,年轻貌美没多大吸引力,他比较看重精神层面。更何况,没儿子怎么了,他有个女儿就够了,以后如果她妈也把公司交给她,她正好合并两家企业,再创辉煌。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再找,并且经常思念阮贤云,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他完全可以让她过上富有的生活,这辈子还有机会亲口告诉她吗?他想想办法,联系上阮贤云并非难事,只是曾佑青不敢,怕自己一见到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思,而他很确定,她的道德底线也很高,决不会因为他动摇家庭的稳固状态。就像哪怕此刻阮贤云单身状态,她依然跟他讲良心。 曾佑青不由自主笑了:“阿云,你还是那么善良。以前的事没有谁对谁错,就是时间不对,我俩没有缘分。我也跟你讲实话,虽然我忘不了你,我绝对不会主动找你,或者我们重逢的时候,我跟我前妻还在一起,我也不会为了你离婚,相信你也是如此。但是,我们偏偏那么巧遇到了,而且我俩都是单身,这是否可以证明,我们还是有缘分的。” 阮贤云不敢让自己掉以轻心,她说:“你只讲了你自己,你没有问我心里还有没有你,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认为我还想着往事?” 曾佑青看她表情这么镇定,丝毫不为所动,也知道恐怕她早就放下他。他依然笑着:“我只是表达我打算追求你的想法,我想,应该也有其他人给你介绍对象吧,你可以把我当成备选人之一,我不怕竞争,你以前就选了我一次,我相信还会有第二次。” 阮贤云:“……” 曾佑青达成初步目的,他并不着急:“三十年,我确实变了很多,但也有很多东西没变,你别急着出答案,我们再重新了解一下彼此如何?再不济,也还能做朋友,虽然我女儿说,她从来不和她的前男友做朋友,但咱们这把岁数了,就算是旧情侣,也看得开,不必和小年轻一样执着爱恨。” 第四十二章 未来男朋友 五一假过后,邹楠粤的工作步上正轨,这意味着,她也成为加班主力军当中的一员。她与梁和岑的下班时间不同步,夜里自己坐地铁回家。 周五晚上九点,邹楠粤正准备结束一周的工作,桌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梁和岑来电。她有些诧异,按下接听。 电话那头,梁和岑气息急促,他擦着汗往更衣室走:“我在你公司那栋写字楼旁边的健身房办了张卡,今晚过来运动了,你还有多久下班?” 邹楠粤一听就明白他这是打算带上她一起回家的意思,她心里冒出喜悦的情绪,笑道:“我正在关电脑。” “那你等我十分钟。”梁和岑果然说,“我们一起回。” “行。”邹楠粤点头。 她收拾好桌面,打考勤卡签退,出了写字楼,对肖雯说:“雯雯,今天我就不跟你一起去地铁站了。” 肖雯立刻反应过来:“你未来男朋友过来接你了?” 这是肖雯给梁和岑取的代号,而且肖雯说这只是暂时的,不久后就会划掉“未来”俩字,她对此很有信心。 邹楠粤解释:“他今晚在这边健身。” “难怪他看起来身材很好。”肖雯在邹楠粤的朋友圈里见过梁和岑的完整样貌,完全挑不出缺点,她跟她挥手再见,“下周一见,拜拜咯。” “好,周末快乐,拜拜。” 和肖雯分开后,邹楠粤坐在楼外的花坛边等梁和岑,顺便刷了会朋友圈。 何家家和喻柏林今晚去试了一家新餐厅,给出不错的反馈,邹楠粤点赞。舅舅则发了妞妞的视频,人类幼崽学叫爸爸妈妈,口齿囫囵,让人发出爆笑,她继续点赞。不感兴趣的内容她草草扫两眼,往上滑得很快,忽然目光一顿,看到妈妈也发了照片,阿姨们都挺会打扮,每个人穿衣都有独特风格,摆出她们那个群体的经典拍照姿势,还挺有范。 邹楠粤细细观察,她感觉照片中和她妈站在一块儿的那个戴了串珍珠项链穿墨绿色裙子的就是朱阿姨,不由又想,没见到她发男同学,不知道她的初恋有没有参加这次同学会。这种同学会一定会拍集体照,明天妈妈回来,可以叫她翻照片出来看看。 两栋写字楼紧邻,冲凉后一身清爽的梁和岑走出来就见到她专注看着手机,他径直过去,邹楠粤有预感似的抬起头,看到他,便笑着站起来,问:“你每天晨跑的运动强度还不够么?怎么还要去健身房?” “在健身房训练局部肌肉,一周练三次四次就够了。”梁和岑说。 “你对自己要求真高。”邹楠粤嘴比脑子快,“那你有八块腹肌吗?” 梁和岑手放到腹部按住,似乎真在数腹肌的数量,片刻后,他对上她好奇的目光,笑了:“大庭广众的,有八块腹肌我也不能掀开衣服给你看。” 邹楠粤:“……” 她并不是想看的意思! 她脸红了红,转移话题:“我妈今天去参加同学会了。” 梁和岑接过她的手机,见到阮阿姨身上穿那条裙子就是那天他陪她一起去提前选的母亲节礼物:“你送的这条裙子非常适合你妈妈。” 邹楠粤点点头:“我也觉得她穿这条裙子特别优雅。” 车子停在负一层,两人重新进写字楼乘电梯,梁和岑问她:“加班饿了没,咱俩要不要去吃个夜宵?” 邹楠粤赞同这个提议:“可以,去吃小龙虾吧。” 梁和岑说:“那就去小区旁边的也是大排档,有家味道还不错。” 两人吃完夜宵回家,快深夜十一点。阿宝听到开门声,快速飞奔到玄关,梁和岑还没上楼,见到这一幕,叫它:“阿宝。” 阿宝看见他,更兴奋了,持续发出叫声,他蹲下去冲它勾手。 邹楠粤换上拖鞋,看他跟小狗玩了起来,笑:“你要不进来坐会儿?外婆没睡,电视机还开着。” 梁和岑不由挑眉:“老太太精神这么好?现在很晚了。” “人老了觉少。”邹楠粤说。 梁和岑最后摸了摸阿宝的脑袋,他站起来:“我不进来了,明天一早我送我奶奶去青城,我姨祖母办七十大寿。” 青城距离海城不算太远,开高速五个小时。邹楠粤说:“路上注意安全,那你后天才回来了吧?你回来给我发微信,我可能有东西给你。” “对,我奶奶和她妹妹挺长时间没见面了,肯定得住一晚。”梁和岑被她勾出兴趣,“可能有东西给我?是什么?” “我妈这次开同学会不是去了农家乐吗,她今天在电话里说枇杷熟了,如果好吃她就买点回来,有你的份。”邹楠粤解释。 傍晚阮贤云尝了枇杷,大伙儿都叫老板明天上午摘两筐新鲜的,他们要买。曾佑青说,给每个人准备十斤,还有土鸡土鸭,每个人都各来一只,如果人手足够,最好把毛和内脏处理干净。 他这话一出,就是全场买单的意思,尽管早晨出发前也明确表示过,依然不妨碍同学们夸曾大老板够意思。 到了夜里,一众年过半百的人,有的唱了大半宿卡拉 OK,有的打了大半宿牌,第二天上午老班长组织所有人照相,午饭后返程。大巴车开回昨天早晨集合的滨江公园西门,这会儿路边停了几辆车,部分老同学有家人来接。 朱庭容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今天周六,他刚好有时间。昨晚上她和阮贤云住一间房,两人说好了坐她儿子的车。 所以当曾佑青主动提出送她回家时,阮贤云有充足的理由拒绝:“阿容儿子也来了,我们住得近,顺路。” 曾佑青未强求,他还另外安排了一辆车,给每位同学都准备了自己公司的水果大礼盒,他这次出场处处到位,做得真没话说。 空着手来,回去时拎几十斤东西,朱庭容的儿子下车来为她们效劳,李则宇个头高,阮贤云觉得和岑岑差不了太多,面容干净的男孩子,穿着黑色 T 恤灰色长裤,皮肤又白皙,看起来十分清爽,讨长辈们喜欢。 现场的叔叔阿姨们纷纷夸他一表人才,他们如今热衷于关心年轻人的感情状态,一听他还单着,就要给他介绍对象。 朱庭容婉拒,她说:“阿云的女儿也还没交男朋友,年纪和我们家李则宇差不多,我想和阿云做儿女亲家。” 这话朱庭容不是第一次说,只不过阮贤云一直没有答应介绍两个年轻人互相认识。 上了车,李则宇回头对阮贤云笑:“阮阿姨,经常听我妈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你本人了,不如晚上去我们家吃饭吧,吃完饭我再送你回去。” “下次吧,我也听你妈妈说过你,你真给你妈妈长脸。”阮贤云也笑,她对朱庭容说,“我看这样,反正你们要把我送到家,干脆今晚你和小宇就在我家里吃饭。” 朱庭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毫不犹豫:“好啊,我也很久没吃你做的菜了。”然后转头对李则宇说,“你阮阿姨的厨艺甩你妈我十条街,我们今晚有口福了。” 正在这时,阮贤云收到曾佑青的微信消息:“阿云,下周二晚上我想请你吃饭。” 第四十三章 自我介绍 看清内容,阮贤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曾佑青的进攻令她有些慌张,她立刻按熄手机屏幕,没有回复他。 前排副驾空着,朱庭容也坐在后面,刚才曾佑青过来提出送阿云回家,连带着她也惊了惊。 昨天在农家乐没见他对阿云有什么举动,夜里唱卡拉 OK,点了首《甜蜜蜜》,班上成了三对夫妻,他们跟随着音乐跳交谊舞,“舞池”空旷,个别老同学瞎起哄,叫曾佑青阮贤云这对旧日情侣下场,被他四两拨千斤拒绝。 说心里话,朱庭容为好友感到可惜,如果当年她扛住了父母的反对,坚持跟曾佑青在一起,或者她没有一气之下去外地发展,如今班上便多一对夫妻档,再加曾佑青今时今日的身家,她也是富太太了。 她对她说:“刚才青哥不对劲,男人哪会无缘无故献殷勤,恐怕他见到你就想起了你们的过去,想弥补以前的遗憾。” 昨天曾佑青找她表明心迹的事情,阮贤云没有告诉朱庭容,没想到今天他提了一句送她,阿容就看出端倪。有个开车的晚辈坐在前头,阮贤云觉得不方便讨论曾佑青,她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和他现在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朱庭容还欲说点什么,阮贤云制止:“我们那点陈芝麻烂谷子别当着孩子的面说,多见笑。” 李则宇注视着前方路况,他轻松道:“没事,阮阿姨,你和我妈尽管聊你们的姐妹话题,接下来我自觉把耳朵闭上,什么都不听。” 他把两位中年女士逗乐,朱庭容嗔道:“第一次见面能不能给你阮阿姨留个好印象,嘴这么贫,没一点稳重的样子。” 阮贤云说:“我就喜欢有意思的年轻人,多能给人快乐。你就知足吧,今天来接爸妈的有几个?小宇多靠谱。” 朱庭容说:“我要求他来接的,这点小事还是支使得动。” 李则宇抬起眼睛看了一下后视镜,他笑了笑,没为自己辩解。 按照阮贤云给的地址,很快抵达小区,朱庭容挺不可思议的,住得这样近,四公里不到的距离,却隔了这么多年才重新遇到。 下午五点,家里正在准备晚饭的食材,邹楠粤也在厨房,她给郑暇君打下手。 今晚的菜单比较丰盛,蒜泥白肉、香菇鸡汤、猪油包菜、芦笋炒虾仁、醋溜绿豆芽,阮贤云带了两位客人回家,郑暇君又从冰箱里取几样菜出来,再添上一盘荷兰豆炒腊肉和一盘香菜拌豆干。 照片中那位穿墨绿色裙子戴珍珠项链的阿姨出现在眼前,邹楠粤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问阮贤云:“妈,这是朱阿姨吧?” 阮贤云回答:“对。” 朱庭容笑着看向邹楠粤,话却是对阮贤云说的:“阿云,你女儿简直就是你年轻时的翻版,你基因好,粤粤完全继承了你的优点,青出于蓝胜于蓝。” 邹楠粤眉眼弯弯地请朱阿姨到客厅坐,当然她也没有忽略跟她一起的高个年轻男人,朝他笑了笑。 阮贤云从李则宇手里接过他帮忙拎的那两大箱“同学会特产”,朱庭容对儿子说:“你主动跟粤粤来个自我介绍吧,你们年轻人容易说上话,就不用我来替你说名字了吧。” 早在上月初有天晚上,朱庭容关店回家,就兴致勃勃地对李则宇说她看上一个漂亮姑娘,想让他认识人家,就是对方妈妈没松口,她爸二月份才过世,时机不恰当。她卖了一番关子,见儿子丝毫不好奇,便找出一本老相册,翻里面的照片给他看,指着和她站在一起的当时还是美丽少女的同伴告诉他,就是这位好朋友的女儿,长得比她妈妈还要好看,问他:“怎么样?你妈的眼光没话说吧。” 所学专业的原因,李则宇的圈子里面没什么女生,美女就更少了,不过他的审美还算在线,照片里阮阿姨年轻的样子放到现在也能迷倒一大片男生,她女儿在这基础上更漂亮,那得多出众?不过,他回答:“你也知道时机不恰当,就别再提了,多冒昧。” 这会儿见到邹楠粤本人,李则宇认可他妈妈的眼光。 周末待在家,邹楠粤未作任何修饰,她的五官底子好,也用不着修饰,一头黑发扎在脑后,粗粗的一把,穿着深灰色修身 T 恤和白色阔腿裤,个子高挑,身材纤瘦。 妈妈话里的机关,李则宇当然听得懂,他为此感到微微的无奈,对上邹楠粤看过来的目光,笑说:“那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李则宇,规则的则,宇宙的宇,这位朱阿姨是我妈。” 其实他不说朱阿姨是他妈,邹楠粤也看得出来,母子两人的眉眼挺相似,她也笑了笑,问:“我需要自我介绍吗?” “我只知道你的小名叫 yuèyuè,具体是哪个 yuè,不太清楚。”李则宇如实道。 邹楠粤告诉他:“邹楠粤,刍耳邹,带木字旁的楠,粤语的粤。” 两人互相认识后,朱庭容故意问阮贤云:“你记得你好像提过粤粤也在财茂中心那边上班是吧?” 阮贤云说:“是。” 朱庭容眼角的褶子加深:“小宇也在那边上班,你俩偶尔可以约一起吃饭,不如把微信加上吧。” 李则宇心想,我的妈,你目的也太明显了,他保持着得体的姿态,询问邹楠粤:“我能加你吗?” 邹楠粤压根没往那层想,她只是感受到了妈妈和她好朋友之间的性格差异,心里有些疑惑,难道妈妈原本也很爽朗?听到李则宇的话,她点点头:“我去拿下手机。” 两人加上好友,厨房里郑暇君叫邹楠粤,她进去后,老太太吩咐她跑腿:“你去商店买瓶醋回来。” 邹楠粤换了鞋出门,她给梁和岑发微信:【你明天回来别忘了找我拿枇杷。】 此时梁和岑刚下牌桌,几个同辈的年轻人组的局,混时间。收到邹楠粤消息,他回:【好。你妈回来了?】 【她刚到家,你下午怎么过的?】 【打了一下午麻将,小赢一千块,可以请你吃一周的午饭。】 【还有这好事!那你晚上还打吗?继续赢的话,是不是下周的晚饭也包了。】 【也不是不行,我晚上再去赢点。】梁和岑配合她开玩笑,问,【你呢?今天怎么过的。】 【我买了一个 1 元视频剪辑课,结果最后发现只是体验课,叫我报 3999 的训练班,我没有买。】 【为什么?】 【没有吸引我,这么贵的课,慎重购买,花得不值我会心疼。】 邹楠粤一路和梁和岑聊着,她买到醋,拍照片发给他:【顺利完成外婆派给我的任务!一会儿晚饭后,我打算带阿宝到公园里遛遛,带它出去交朋友,工作日都是我妈替我领它活动,周末该我自己上了。】 梁和岑回:【听你这样说,顿时觉得我晚上打牌没什么意思。】 邹楠粤问:【你也想参与?明晚还有机会。】 梁和岑:【我报名。】 邹楠粤:【哈哈哈哈哈好。】 就她出门买醋的一会儿功夫,回到家里,阿宝就允许李则宇摸它脑袋,李则宇蹲着和它互动,听到邹楠粤的脚步声抬起头,看着她笑:“它叫什么名字?我也养了一只狗。” “阿宝。”邹楠粤问他,“你养的什么?” “拆家小能手。” “哈士奇?” 李则宇点头。 邹楠粤以前刷到过几个哈士奇破坏能力的短视频,她真情实感地说:“那你心态真好。” 李则宇听懂她话里的意思,面上笑意愈浓:“它就是活泼了一点,精力旺盛,太喜欢玩。”顿了一下,想到某些令他抓狂的场面,说,“不过,拆家能力强是真的,气人的时候,的确也挺能气人。” 邹楠粤看他露出拿自家狗子没办法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第四十四章 陌生号码 有了养狗这个共同话题,邹楠粤和李则宇聊了起来。 她发现程序员无趣是一种刻板印象,李则宇挺幽默的,他给他的狗起了个英文名,tiger。但是很显然,哈士奇很难有老虎的气质。 李则宇给她看手机里 tiger 的拆家视频,邹楠粤问他:“你血压还好吗?” “我爸和它待的时间长,他最受不了。”李则宇回看小狗闯祸的画面,笑说,“好几次我工作期间,我爸给我发消息说叫我把 tiger 送出去,让我问问有没有朋友愿意要它。” 邹楠粤想象得到他爸崩溃的心情,理解道:“一时气话。” “是这样,如果真把它送人,第一个舍不得的也是他。” “平时你爸替你遛狗?” 李则宇点头:“工作日由我爸全权负责,不过 tiger 太能闹了,有时候我加班到十一点回家,它还守在门口,咬我鞋子不许我脱,非要我带它出门溜一圈,也挺让人拿它没办法的。” “那你会满足它的需求吗?” “这得取决于我的状态了,如果还有余力就陪它玩玩,有时候力不从心,敷衍一下也就可以了,它很好骗的。” 邹楠粤被逗乐,她就养狗一事向李则宇取经,两人初次见面,没有尴尬冷场,还挺难得。 朱庭容作为客人也进了厨房,她将香菜拌豆干端上餐桌,顺便望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个年轻人,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迫不及待告诉阮贤云:“他俩有话说,聊得挺好的。” 今天和李则宇相处了一会儿,阮贤云确实看得上这个后生,五官周正,个子又高,谈吐十分有礼,而且工作也好。更重要的是,未来婆婆怎么样挺关键,好友朱庭容当然令人放心。她也笑了笑:“我们就别管那么多了,全凭他们自己发展。” 郑暇君听了一耳朵,之前阮贤云也没提过这回事,她当下有些诧异:“你俩想结儿女亲家?” “如果结得成就好了,我是有这个想法。”朱庭容一边撕荷兰豆的筋一边说,“郑阿姨,你觉得我儿子和粤粤怎么样?他俩看起来般配吧?” 刚才李则宇进厨房和老太太说了两句话,年轻男孩个子高长,头几乎要碰到门顶,面容清隽,笑起来牙齿整齐洁白,很能给人留下好印象。郑暇君对所有干净斯文的青年都有好感,她给朱庭容的面子:“单看人才,他俩倒是登对。”顿了下,“不过,也要他们合得来才行。” 朱庭容点点头:“那当然了,我们当妈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没什么作用,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能不能看对眼。” 阮贤云一片一片将煮熟后切得薄而均匀的五花肉摆盘,她同意这个观点:“缘分这种东西没法强求。” 客厅里,阮贤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邹楠粤放开阿宝,她拿起来见到一串陌生号码,看开头那几个数字不像是推销诈骗之类的电话,便拿到厨房递给妈妈:“你有电话。” “谁打的?”阮贤云问。 “不知道。”邹楠粤说。 她放下筷子,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拿过来按下接听,她将手机放到耳边,“喂”了一声,问:“哪位?” 那边沉默一秒,大概没想到她没存自己的号码,然后说:“是我。” 阮贤云听出曾佑青的声音,心脏蓦地一悸,幸好这时邹楠粤已经转身走出厨房,厨房里吸油烟机发出巨大的响声,她也往外走,避到院子里,问他:“有事?” 其实她心里清楚,自己这么久没回消息,他才特意打电话过来。 “不方便?”曾佑青感觉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问。 “不是很方便。” “那我长话短说,你看见我给你发的微信了吧?下周二晚上赏脸和我一起吃顿饭。” 阮贤云默了默,她回他:“算了吧。” “为什么?” “我不喜欢。” “我也吃不太惯洋玩意,我定家中餐厅,下午五点准时接你,你把地址发到我微信里。”曾佑青自行解读她的话,并做出安排,他不容她拒绝,“这两天身边太多老同学,我担心你不自在,忍住很多话没说,我想和你好好聊聊。” 阮贤云想了一下,昨天他找上她,当时自己脑子不灵光,被他主导局面,的确需要提前在心中做好应对政策后,跟他当面把话讲清楚。她说:“你把吃饭的地址发我,我自己坐车来,不要你接。” 曾佑青达成主要目的,次要的条件随她高兴,他答应:“可以。”又说,“记得把我的号码存一下。” 这倒不是阮贤云故意的,她是真的忘了。昨天两人分开后,她去后山与朱庭容几人汇合,大家一起拍照片录视频,夜里又玩到那么晚,没想起来这事。挂了电话,她输入他的名字保存到通讯录中才回厨房。 朱庭容已经接着帮她干没完成的活,五花肉表面淋上调好的料汁,撒上葱花,色香味俱全。 今夜饭桌上多了两个人,话题也多不少,算得上主客尽欢。饭后坐了一会儿,朱庭容李则宇起身告辞,邹楠粤正好要带阿宝去公园,就跟他们一起出门。 她给阿宝套上牵引绳,李则宇道:“阿宝还太小了,tiger 会吓到它,等它长大一些了,它们可以一起玩。” 邹楠粤顺口说:“好啊。” 一旁的朱庭容笑容满面,对李则宇说:“就是,以后你也可以带 tiger 到这边来遛遛,它太能折腾了,走远点,争取多消耗它的精力。” 李则宇没接话,妈妈说太多反而不好,其实从朋友做起倒愉快些,不抱目的性地了解彼此,如果真能从人格上互相吸引,再有下一步的动作才合适。刚认识就表达男女方面的意图,轻浮得很,太没有诚意,会让人心里不舒服。 今夜吃饭比平日迟了些,他们刚到楼外,迎面碰上散完步回来的梁父梁母,邹楠粤主动与二位打招呼。 梁父梁母笑着回应,目光好奇落在跟她走一块的两张生面孔上,尤其注意了年轻男人。不过一问一答也只有两句话,双方擦肩而过。 李则宇的车停在不远处,本来邹楠粤挺想问一问朱阿姨关于妈妈初恋的事情,但她觉得有些不好开口,犹豫了一下,便失去机会。 上车前,朱庭容邀请邹楠粤:“改天我请你妈妈到我家吃饭,粤粤你也一起来。” 改天的事情,改天才能决定,当下邹楠粤只需要拿出最基本的礼貌态度回答:“好。” 李则宇朝她笑了笑:“我们回了,有时间约工作餐。” 工作餐,这个说法多么正式,不会让人产生防备心理。 他界限感拿捏得恰当,邹楠粤没有感到不适,于是她继续维持着社交礼仪,点了点头。 第四十五章 挡箭牌 晚上梁和岑没打牌,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去酒店健身房练一下肩膀和背。 他夜里不住姨奶奶家,四室两厅的户型虽大,但好几位远方来客,优先安排长辈睡客卧。梁和岑自己在外面订了间房,不过吃完饭,他也去姨奶奶家里坐了一会。 梁和岑二十七,他这个年龄,在长辈们眼里,不算特别大,但也不算小了。今天借着姨奶奶七十大寿的家庭盛况聚得齐,不可避免的,他的感情状态成为话题之一。他想,恐怕得等到他们这一代老了之后,才不会对年轻人的个人问题感兴趣,有不指手画脚的觉悟。 前因是他姨奶奶家里有个还不到两周岁的曾孙女,小朋友头发天生自然卷,扎了两个小辫,戴着粉色的发卡,穿粉色公主裙,任谁看了都喜欢,梁和岑也不例外。 小朋友性格活泼,哒哒哒跑到他身边,拉住梁和岑的手,带他去看自己的新玩具。梁和岑耐心十足配合她互动了许久,他目光温柔,时常因为童言稚语而发出宠溺的笑声。 姨奶奶对梁奶奶道:“我瞧岑岑带娃还挺有模样,以后他自己的小孩肯定教得很好。” 梁奶奶智能机用得好,她拍了张照片,点开检查一番,感到满意,打开微信,再打开置顶的【相亲相爱一家人】,将照片发到群里。 她也做了曾祖母,梁和岑大伯家的堂哥 90 年的,小孩今年刚上幼儿园,她有些见闻,说:“现在这帮年轻人懂得多,我们那时候只要保证小孩有饭吃有学上就可以了,他们讲究科学方式,比我们有一套。” 姨奶奶觉得自己这老姐姐没听懂她话里的意思,点破:“咱们家孩子从上往下数,还没结婚的,年龄最大的一个就是岑岑,他应该给弟弟妹妹们做个榜样,你是不晓得,那些小的每次都理直气壮拿他当挡箭牌,说些怪头怪脑的话,他们说岑岑哥哥那么优秀都还没有急着延续他的基因,他们有什么好着急的。” 这话一出,不仅梁奶奶笑,梁和岑同样啼笑皆非。他知道姨奶奶没有自己奶奶文化高,并且,姨奶奶这辈子没参加工作,不要指望她这样的老太太思想先进,所以他并不和她计较,听听就算了。 “肯定是你们老三家的小梦带头,她是最能说会道的一个。”梁奶奶乐。 “那丫头太有自己的想法了,给她介绍男孩子,哪个都看不上,她回来说没有正常的男生。”姨奶奶叹口气,“就连自己家里这几个哥哥她也能挑出一堆毛病,她的原话是,只有岑岑哥哥配有老婆。” 梁和岑:“……” 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不算特别亲近的表妹给了自己这么高的评价,既然如此,他也得替她说两句话:“其实我们不是非得结婚不可,如果遇到好的感情,不用催,我们自己会结,没有遇到就别硬找了。小梦有主见是好事,她意识到男人大多不可靠,挺正确的。” “难怪她会说只有你配有老婆,上次他大哥见她加班把身体搞出各种小毛病,就叫她不要那么拼,以后结了婚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这可把她得罪狠了,她呛了她大哥好一通,总结起来就是他既不认为男女平等又不尊重家庭主妇的个人价值。”想到那个让人头疼的丫头,姨奶奶叹了口气。 梁和岑笑了笑,别人的家里事,他不表达看法,专注地望着小朋友玩她那堆色彩鲜艳的积木。 “你就没遇到个喜欢的?”姨奶奶问。 梁和岑脑海中立刻浮现邹楠粤的脸,他面上的笑容愈发深,说:“我还没开始追。” 姨奶奶便说:“男孩子,主动一点,大胆一点,不要犹犹豫豫的。你条件这么好,还怕人家不答应不成?” “那也说不定,不排除她看不上我的可能。”梁和岑自己打趣自己。他之所以确定心意还未行动,其实是他们处于好朋友的模式,突然说喜欢,太奇怪了,契机很重要,他并不着急。 “那个女孩子什么条件?还能挑剔你?”姨奶奶大有给他当参谋的架势。 梁奶奶及时说:“能让岑岑喜欢的女孩,肯定很不一般。我这个亲奶奶都还没有问这问那的,你就别讨人嫌了,现在他们这些年轻人最烦我们管太多,教你一个道理,老年生活要想过得好,首先要学会闭嘴。” 梁和岑失笑,拍他奶奶的马屁:“我就知道我有最通情达理的奶奶。” 梁奶奶笑眯眯的:“我不问,但是你要尽快带回来给我瞧,你奶奶可八十五了,等不了太久。” 梁和岑无奈:“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老太太见他表情郁闷,不逗他了:“说着玩的,我身体挺好,还能再活好长一阵子。” 又说了几句话,梁和岑起身去酒店,他换了衣服去健身房。他做高位下拉时,有年轻女人过来要微信,他拒绝对方:“不好意思。” 结束训练后,他举起手机,对着镜子拍了一张,发给邹楠粤,但是没有编辑任何文字信息。 邹楠粤已经遛完狗回到家,她刚刚跟郑暇君和阮贤云说明天是母亲节,中午她请她们去外面吃饭,列了几个选项,鱼、烤鸭、火锅、海鲜,让她们选一种,敲定了火锅。 她本来想叫妈妈给她看看同学会的照片,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便暂时搁下这话。她盯着手机屏幕中的梁和岑足足两分钟,他穿着白色的无袖运动衣和黑色短裤,手臂肌肉线条健美,小腿修长,结实得恰到好处。 邹楠粤看了半晌,回:【???】 梁和岑:【今晚我住酒店,有健身房,去练了一会儿。】 邹楠粤:【我就是这个意思,你已经把运动刻到 DNA 里了!】 梁和岑又给她发了一张照片,他刚才在家庭群里翻到的。 他奶奶一共生了四个孩子,每个孩子结婚又生小孩,现在这些小孩全都长大了,有部分也结了婚,一个群里差不多二十号人。她丢了一张照片出来,大家踊跃发言,猜测老太太想表达什么,姑姑家的表姐@梁和岑,她说外婆这是在点他呢,叫他抓点紧的意思,大家都觉得有道理。梁和岑有个伯母在医院工作,有个姐姐在航空公司上班,公认漂亮女生多的行业,她们都问他有什么要求,可以给他介绍对象。 不过梁和岑之前没看手机,他错过这些消息,最后是老太太发了一条语音阻止他们发散思维:“你们想太多了,就没有一个人说我这张照片拍得好。” 这时邹楠粤夸了:【谁给你拍的照片啊?拍得真不错。】发过去后,接着又发一条,问他可爱的小朋友是谁。 两人展开话题聊了一会儿,邹楠粤放下手机后,阮贤云已经进卫生间洗漱,她这些年工作起很早,也养成了早睡的习惯,还不到九点就很困。 邹楠粤零点才躺下,只睡了三个小时,被窗外的大雨惊醒,之前连晴十天,温度高升,办公室闲聊时,有同事说今年这么早就开始热,这个夏天肯定特别难熬,大家回忆起去年的酷暑,纷纷戴上痛苦面具。这一下雨,气温断崖式下跌,幸好所有人都有经验,还没有把春装收进衣柜深处,否则再去翻出来,多少有些不情愿。 起床的时候,外面雨还下着,邹楠粤告诉梁和岑:【今天雨好大,你那边下雨没?】 梁和岑回得很快:【我这边没有下雨,之前看天气预报今天开始降温,冷吗?】 【挺冷的,今天要穿外套才行。你几点回来?】 【下午回,晚上我大伯订了餐厅,母亲节一起陪老太太吃顿饭,到家大概九点或者十点。本来还说跟你一起遛狗,看来得下周末了。】 【没事,我估计这雨能下一整天。反正不管你回来多晚我肯定都还没有睡,你叫我就行。我妈这次去参加同学会回来简直大丰收,她可真能买。】邹楠粤说。 第四十六章 闻弦歌而知雅意 昨夜邹楠粤带阿宝出门后,阮贤云拆开曾佑青为每位老同学准备的礼盒,挺沉一箱,里面种类丰富,荔枝、山竹、芒果、红桃,再加上枇杷,可不是大丰收嘛。 家里只有三张嘴,水果不经存放,阮贤云让邹楠粤将她要给梁和岑喻柏林的份留出来,然后给她舅舅打了个电话,让他这两天抽时间过来拿。 说到喻柏林,邹楠粤给他发微信,他也说今晚回来。一般到了周末,他跟何家家住新区的房子。 若是往日,早饭后,郑暇君就要去菜市场转一圈,或者和小区里的几个老姐妹约着到公园走走,今天下雨,老太太出不了门,邹楠粤周六学了一天视频剪辑,正是热情高涨的阶段,正好中午三人决定吃火锅,她想了个“妈妈与女儿的约会”主题,向郑暇君和阮贤云发起拍摄邀请。 自从确定拍短视频,邹楠粤便上了心,她买了三角支架补光灯,前两天已经到货,毕竟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虽然没有剧本,但她心里有一个内容展示的大体方向,整个上午替郑暇君阮贤云搞化妆和穿搭,祖孙三人不时说两句家常话,时间过得充实,且快乐。 她最后才给自己化妆,穿了件米色针织开衫,裤子还是昨天那条白色的,想到梁和岑昨晚给她发的照片,本着礼尚往来的原则,她跟外婆和妈妈合照一张,发给他。 梁和岑回复:【你要带她们出去吃饭?】 邹楠粤想,他这也算闻弦歌而知雅意,不由自主笑了:【对。】 梁和岑问:【吃什么?】 邹楠粤说:【火锅。】 他给她推荐了一家店,于是邹楠粤放弃她自己选的那家,雨还没停,她精确定位到 100 米的地址,打了辆车。 邹楠粤撑了一把巨大的长柄伞,是郑暇君有年到银行办理储蓄业务,存款到了一定数额,银行送的定制礼物,质量非常好。她挽着外婆慢慢地走,阮贤云则自己打着一把黑伞。 夏季快来临前,总爱下大雨,经常能看到官方发布暴雨预警。这种天气出门并不方便,但是她们都对这趟行程感到由衷的期待,邹楠粤第一次正式地带外婆和妈妈到外面吃饭,尽管在家里也能好好为母亲节做一餐,她觉得请客更有仪式感。郑暇君和阮贤云则感到欣慰,没有什么能比孩子用心对待自己更幸福。 中午的火锅店不用等位,与长辈一起在外就餐,优先照顾她们的口味,外婆和妈妈都不太能吃辣,邹楠粤点了鸳鸯锅,以及她们爱吃的菜。 她没让两位动手,让她们坐着等待即可,她去调料区打蘸碟。 看着邹楠粤的背影,郑暇君笑着说:“活了七十年,头一次过母亲节,竟还有这种节日。” 阮贤云之前提前收到女儿送的母亲节礼物,有了提醒,她给郑暇君买了一双鞋子。她倒不是第一次知道母亲节,前些年邹楠粤也会送她东西,那时候她在外工作,离得远,就没对郑暇君表示。 她也笑:“他们年轻人过的节日多,我们就只知道过端午中秋和过年。” “说起来,下个月就端午了,也不知道静静她妈能不能撑到那时候。”郑暇君想到什么说什么。 “恐怕有些悬。”阮贤云昨晚打电话叫阮贤松过来拿水果,姐弟俩多聊了几句。静静周五下班扫了辆小黄车,她说不知道为什么,快骑到小区时心神不宁的,摔了一跤,脸上蹭破皮。回家里她妈见了,看着她直流眼泪,本来这些天就只能喝点汤水,当天晚上吃了就吐。 邹楠粤回来,正好听到她们聊弟媳的事情,她对那位阿姨的印象停留在豪豪结婚的时候,那会儿静静妈妈还算健康,她很健谈,且坐不住,一生了病,只能躺在床上,把身体的一切主权都交给女儿,她虽然说不了话,也做不出表情,但想必心里的痛苦一点不少,又见女儿白天辛苦工作,下了班急着赶回来照顾她而受伤,大概受了刺激,完全失去求生欲望。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弟媳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自己经历过失去至亲,太能明白这件事能给一个人带来的打击有多么沉重,希望静静比她好接受一点。 “医生也说了就这两三个月,终归是要面对现实。”郑暇君开口,“不说这个了。” 很快一碟碟菜品送上来,邹楠粤想起每次聚餐,何家家喻柏林总有一个人提议举杯拍照,她点了扎鲜榨花生奶,一人倒了一杯,也拿起手机,叫郑暇君和阮贤云看镜头。 出了门,邹楠粤还不能克服不去在乎别人的目光,为了不引起注意,她只录了一会儿视频就放下手机。 她终于想起问阮贤云同学会的事情,阮贤云听她想看集体照,说:“老班长带了相机,用相机照的,我手机里面没有。” “他没导出来发群里吗?你们有群吧?”邹楠粤又问。 “有群,还没发,老班长说他不会弄,过几天他儿子回来看他,他让他儿子帮他发。” “到时候他发出来了你记得给我看看。” 阮贤云也没多想,她不知道女儿从她舅舅那里听说了她谈过一段不被家里接受的恋爱,点头说:“好。” 吃完火锅回家,邹楠粤剪了一下午视频,晚上喻柏林先来找她拿枇杷,梁和岑给她发微信时,已经夜里十点了。 今晚大家庭聚餐,梁父知道自己要喝点酒,于是没开车去,吃完饭坐儿子的车一起回来。车子熄火后,他给邹楠粤发消息:【我到小区了。】 邹楠粤这会儿仍然抱着手机,她不断尝试画面转场设置,总觉得不够顺畅,屏幕顶部弹出来【你收到了一条微信消息】,她点开回他:【一会儿你敲下门就行。】 到了 1-1 门前,梁和岑对爸妈说:“你们先上去,我过会儿回来。” 停在这里,他自然是有事找邹楠粤,没什么好问的,梁父梁母上了楼。 梁和岑抬手轻轻扣门,很快门就开了,他笑看着邹楠粤,而邹楠粤也笑看着他。 两人的目光接触了两秒,邹楠粤将装着各种水果的袋子递给梁和岑,她没打算邀请他进家里坐,他这一天够奔波的,下午开了那么长时间的高速,肯定很累了。 梁和岑听见客厅传来电视剧的声音,便说:“我向阮阿姨道个谢吧。” “我妈睡了,看电视的是外婆。” “那我跟郑奶奶说也是一样的,拿了你家的东西,应该打声招呼。” “真不用谢,你干嘛这么客气。”邹楠粤话虽这样讲,却让开身体,放他进了门。 第四十七章 闷声做大事 梁和岑进去跟郑暇君说话,邹楠粤见他们一老一少聊得挺好,就坐在旁边继续鼓捣自己的短视频大业,忽然梁和岑探身过来,两人距离一下子拉近。 邹楠粤反应了两秒才说:“我在剪今天拍的视频,要不要看看。” 梁和岑欣然接过她的手机,邹楠粤静静等他发表意见,他看完却问:“这家火锅店没让你们失望吧?” 邹楠粤竖大拇指:“如果主题是美食探店,我一定好好拍,你推荐的冷锅鸭血不愧是招牌菜,但我和妈妈最喜欢的是焦糖豆花,外婆血糖高不能吃,有点遗憾。”她望着他说,“给点建议。” 梁和岑平时只看剧不看短视频,他与她对视,肯定她的成果:“拍得挺好的,也剪得挺好,你一做就上手了,厉害。” 邹楠粤将视频拉到她们穿戴整齐出门乘车的片段,问:“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衔接得不太自然?” 梁和岑凑过去,他看了两遍:“还好,不生硬。” 邹楠粤继续往后面拉,停在一段画面,再次询问他的意见:“这个地方呢?” 电视播到广告,郑暇君一转头,就注意到他们讨论时的姿势,两人肩膀挨在一起,头也靠得近,瞧上去挺和谐。 郑暇君不由想到前不久阮贤松回家接她参加婚礼时随口提了一句粤粤岑岑相配,这么一看,确实是,反正比昨晚粤粤和那个小宇亲密多了。 梁和岑没在她家待太久,他走后,郑暇君想了又想,没忍住话,她试探邹楠粤:“岑岑回国也有四个多月了,你和他最近经常见,他身边有没有其他女孩子?” 邹楠粤摇头,不明所以:“没有啊,怎么了?” “虽说现在好多年轻人都不谈恋爱不结婚,三十岁了依然单身的一大把,但条件好一点的男孩子还是很抢手,女孩反倒越优秀越不愿意相亲,宁愿一个人过……” 老太太话还未说完,邹楠粤惊讶:“外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年轻人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们那些老古板都说女孩过了三十岁没人要,其实根本不是那样的。” “我自己也会总结。”郑暇君笑,露出神气的表情,颇有一种你别小看我的意思。 她们几个老太太常常逛公园打麻将,这自然免不了交流东家长西家短的信息,据她所知,小区里好几家的姑娘都出色,要想随便找个人嫁出去,轻而易举。有些介绍人真够亏心的,还真随随便便做媒,找来配对的男孩子跟人家差了那么多档次,也别怪姑娘翻脸,再不肯答应这种事。反而是那些靠父母标配了房车的男孩,工作一般,长相一般,只要没有不良嗜好,就算不错了,能娶到一个条件相当的妻子。 她说:“岑岑的个人条件那么好,喜欢他的女孩子不少吧。” 邹楠粤心说,你外孙女也算一个,嘴上却道:“应该吧,但我没有听他提这种事。” “半罐水响叮当,只有那些没多少见识的男孩被女孩子追求了,才会急不可耐四处炫耀,生怕没人知道他有点魅力。”郑暇君过来人,她了解男人们的那点小九九,说,“像岑岑这样的,他不说大家也知道。” 对于外婆抛出的这个看法,邹楠粤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她也不觉得焦虑,反而打趣道:“他刚刚在这里你怎么不问?” “我们祖孙俩说悄悄话,怎么能真的问他,不是多管闲事吗。”郑暇君说。 邹楠粤笑出声:“外婆,你实在太可爱了。” 郑暇君试探不成,于是明着问她:“你觉得岑岑怎么样?” “我和你的观点一致。”邹楠粤想了想,梁和岑的优点她可以立即说出十个,他的缺点是什么呢?他好像没什么短板。 “外婆给你一个建议,你听听。” “行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所以我可愿意听了。” “其实,你可以考虑和岑岑发展感情,他怎么样,你比我更清楚,他爸妈也是性格温和的人,从来就没听他们干涉过岑岑的事情,这样的家庭非常省心,你想想你奶奶就知道如果婆婆不好有多糟糕了。”郑暇君说得认真。 邹楠粤简直没想到外婆竟会产生这种想法,不过,倒是和自己的意愿不谋而合:“你觉得我和岑岑合适?” “我瞧你俩挺般配。咱们女孩子择偶,可不能真听有些人说眼光不要太高,找个差不多的就得了,矮子里拔将军可不是什么好事,有机会找到一个更优秀的对象,一定要去试试。”郑暇君教导外孙女。 “门当户对不重要吗?”邹楠粤问。 “现在大多数女孩文化水平高,自立自强起来,不愿意高攀,总觉得没话语权立不住脚,放在以前,咱们平头老百姓家的姑娘,能高嫁最好,改变命运的机会不多,结婚算一次。”郑暇君顿了顿,补充,“当然了,能够靠自己才是最保险的。也不是刻意去找,身边有这么个优质男生,我看你们也挺合拍,不把握住这个机会,可惜了。” 邹楠粤承认:“我倒是很愿意,就怕他只把我当朋友。” “有什么好怕的,最不济也是朋友,只要肯开口就有机会更进一步,何乐而不为。”郑暇君鼓励她。 邹楠粤有自己的主意,她笑了笑,没有再接这个话了,反而心里一动,看着老太太:“外婆,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郑暇君点头。 外婆刚才这番话,她多少能猜中当初为什么反对妈妈的男朋友,肯定因为对方条件太差,老太太没看上。但相同的,她又感到不解,爸爸当年家里也穷,为什么最后却同意了。她便问出来:“我听说妈妈以前有个初恋,他家里很穷,对吗?” 郑暇君愣了一下,问:“谁告诉你的?” 邹楠粤“出卖”阮贤松:“舅舅,他说你们没答应,后来我妈才会遇到我爸。” 老太太没有立即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客厅的灯光有两种颜色,夜里看电视时会调成黄橙橙的光线,此时将郑暇君的表情衬得晦暗,许久后,轻轻叹口气。 她做过那件事,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和你外公的确拆散了你妈妈跟她当时的男朋友,他家不止穷一个问题,他从小就没了妈,爸爸是残疾人,两只眼睛都瞎了,有个哥哥却不是正经青年,混社会的,打架把人伤得不轻,抓进局子里关了好几年。” 这下子沉默的人变成邹楠粤,她不是理想主义者,不相信有情饮水饱的概念,而且,妈妈这位初恋的家庭情况确实一言难尽,平心而论,外公外婆没错。邹楠粤愈发好奇:“妈妈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他们是中学同学。”郑暇君并不因为自己当年没看上曾佑青,就将他诋毁得一无是处,老太太实话实说,“其实,你妈妈初恋人才好,浓眉大眼的,个头比门框还高。他也不奸猾,问什么答什么,一点都不知道隐瞒,人品不错。据他说,读中学是他哥哥给他掏的学费,做人要讲情义,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总不能叫他和哥哥断绝关系,就像你大外公当初资助你外公读书,这几十年我们两家关系好得很。但他哥哥那样的情况,谁知道以后出来会不会改邪归正,如果继续混社会,惹了不该惹的人,被报复殃及家人怎么办,我们家一辈子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可冒不起这么大的风险。” 邹楠粤觉得挺有道理,甚至她想不到被人报复这一点,细想起来确实挺可怕。她又问:“听舅舅说,当时妈妈和你们赌气就离家出走了?” “你妈闷声做大事,她当时在家里可没表现出有多不满,结果有天留了封信就走了,也没说去哪儿,只说以后会联系我们,我们等了一两个月都没等到她的音讯,才反应过来她在跟家里置气,那时候就完全不知道怎么联系她了,也不能去公安局报案说她失踪,就算报了,大海捞针似的,怎么找得到。”郑暇君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心塞,“哼”了一声,“过了两年她才带你爸回来办户口证明,如果不是扯结婚证一定要这个东西,说不定我做外婆了还蒙在鼓里,你说她气不气人?” 邹楠粤很少看见老太太气呼呼的样子,倒觉得有些新奇,当然,外婆口中妈妈年轻时离家出走的举动也挺惊人,她缓和外婆的情绪:“不会吧,我觉得妈妈后来带我爸回家就已经放下了,从小到大,我一点都没听她说过什么。” 老太太这些年也不会刻意去想这个事情,外孙女忽然勾出她的思绪,她忍不住道:“你妈妈当姑娘的时候,十里八乡谁不说她好?长得水灵灵的,心肠善良,干活勤快,如果她不跑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给她说媒。其实你爸我们也看不上,你妈妈至少上过中学,他文化比她还低,可以想象家里条件有多不好,而且,还是外地的,以后若是你妈妈受了委屈,娘家人想伸手都鞭长莫及,但是我和你外公都怕了,反对一次就能离家出走,再反对一次,真怕她跟我们断绝关系,我们只能安慰自己,这一个长得也还行,人看起来老实本分,只要他们肯努力,日子总会好起来。后来有了你,我们就更容易接受了。” 对于应不应该有她,邹楠粤不发表评价,她颇唏嘘:“也不知道我妈和我爸怎么认识的?” 这个问题郑暇君回答不上来:“从来没听她讲过,她不肯说。” 邹楠粤想,这对妈妈而言,肯定有一个不愿提的秘密,那她也不好去打听。不过,总算搞清楚妈妈初恋的事情,既然是中学同学,不知道这次同学会他们见面没,想来对方人到中年,如今多半家庭圆满,真是造化弄人。 第二天早上吃饭时,邹楠粤不时看一眼阮贤云,被她发觉,问:“你老盯我干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邹楠粤摇摇头,低头喝了几口绿豆粥,对她说:“妈妈,如果你今后遇到合适的人了,在不违背道德的前提下,我支持你谈恋爱再婚。” 阮贤云:“……” 阮贤云静了两秒:“我还没催你结婚,你倒管起我的事了,今天要去上班不着急吗,专心吃你的饭。” 邹楠粤:“……” 工作日,邹楠粤与梁和岑一块出门上班,坐进车里,梁和岑对她说:“昨晚我爸坐了副驾驶,他调了你的座位,你自己重新调一下。” 她听了发笑:“你说得这是我的专属座位一样。” “除了你,大多数情况下,也没有别人坐。”梁和岑勾唇。 到了公司楼下,他对她说:“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什么?”邹楠粤疑惑,但她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打牌赢了钱请她一周午饭的事,她比了个“OK”的手势,“中午联系。” 中午十二点,她刚将电脑设置成睡眠状态,收到李则宇的微信:【今天中午一起吃工作餐吗?附近有家餐厅的五花肉很不错。】 邹楠粤没想到他真的会约她,不过,她回:【下次吧,我今天中午安排好了。】 李则宇:【那明天?】 邹楠粤:【这周都不行。】 李则宇开玩笑:【看来和你吃饭需要提前一周预约,下周吧,你看下周几可以?】 第四十八章 半个家长 邹楠粤还未退出聊天界面,这条消息从屏幕底部弹出来,她觉得李则宇挺诙谐,不由笑了:【下周随便哪天都行。】 李则宇回了个 ok 的 emoji,他说下周联系,两人结束对话。 她与几个部门同事一起出办公室,除非夏天太晒或者冬天太冷,否则大家很少点外卖,电脑前坐太久,肩颈酸痛,眼睛也不太舒服,需要到户外活动一下,透口气。不过,也有小部分同事不吃外食,坚持每天从家里带饭到公司,因此常常到外面吃的几个同事建了个饭搭子群,快到饭点时,摸鱼商量一下吃什么。 肖雯问邹楠粤:“今天又跟你那位未来男朋友一起吃午饭?” 邹楠粤脸上的笑意仍保持着,她习惯了肖雯对梁和岑的称呼,“嗯”了一声。 她与梁和岑直接约在要去吃的那家意式餐厅,梁和岑公司的距离近一些,他先到,点了两份不同的主食,通心粉和千层面,他们之前来过一次,上次邹楠粤尝了他的那份千层面,她很喜欢。他还点了一份沙拉,一份披萨,一份甜点,送了两杯汽水饮料,刚下单,邹楠粤就来了。 今天没下雨,不过天阴着,温度最高才 20℃。邹楠粤穿了白色连衣裙外搭灰色西装,一路过来,因为走得快,体温迅速上升,餐厅里温度偏暖,更觉得热,于是脱掉外套,随手搭在座椅靠背上。 梁和岑看着她坐下,才说:“下次不用走这么急。” “你不是每天都要利用午休时间工作么?” “但也不差这几分钟,还要等上菜。” 邹楠粤便点了下头,她想到刚才同事们在群里说今天中午吃日料,那家店的刺身水平很高,她向梁和岑说了这事:“我们改天也去试试。” 梁和岑说:“今晚就可以。” “晚上我还是别吃大餐了,随便对付两口,争取早点干完活,早点下班。” 最先送上来的是披萨,梁和岑点的熏火腿味,是店里的招牌,卖得很好。她拉着丝扯下来一块,吃了第一口,梁和岑见她露出吃到美食满足的神情才动手。 “我这样跟着你大吃大喝,应该很快就会长胖。”邹楠粤提出自己的担忧,又问他,“你今天晚上还去健身房吗?” “去,今晚计划练手臂。”梁和岑由衷道,“你太瘦了,还可以再长胖一点,后面如果不想长了,每天抽点时间练练,主要是塑型,降体脂。” 邹楠粤点点头:“我最好从今天就开始睡前跳一下操,避免肚子长肉。” 说了一会儿话,主食也送上桌,邹楠粤见到摆在自己面前的千层面,眼睛一亮:“每次你点单就像开出惊喜盲盒一样,很合我心意。” 梁和岑笑,他问她:“我的通心粉也不错,你先尝尝。” 交换了食物,邹楠粤忽然想起来,问他:“你还记得我跟你讲过我妈妈遇到她以前好朋友的事么?” 梁和岑点点头:“所以阮阿姨才通过她和中学同学联系上,去参加同学会。” “对,前天晚上她参加完同学会回来,就是那位朱阿姨的儿子开车送她的,他们在我家吃晚饭,后来走的时候,还在单元楼门口碰到你爸妈了。”邹楠粤告诉他,“有点巧的是,朱阿姨儿子也在这边上班,其实刚刚他还约我吃午饭来着。” 听前半部分,梁和岑没什么反应,这时忽然抬起头来,目光凝到她脸上:“跟我们是同龄人?” “差不多吧,大不了多少。”邹楠粤说,“我早就跟你约好了,虽然我说临时有事你也不会生气,但我肯定还是优先选择跟你一起吃饭。” 尽管她口中的优先权让他心里冒了一丝愉悦情绪,但他好奇:“为什么你觉得我不会生气?” 邹楠粤笑了一下:“以我对你的了解,你肯定能理解突发情况。” “跟工作有关的突发情况我可以接受,和工作无关,被放了鸽子,我会介意。”梁和岑认真表达自己的想法。 邹楠粤抬眼,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她又笑了:“好吧,我知道了,我很有契约精神,不管公事私事都有。” 梁和岑状似随意地问:“他为什么约你吃饭?你们工作类似,可以交流技术?” “他是程序员,完全不一样。”邹楠粤猜测,“应该是他妈妈叫的吧,总要完成一下任务,有个交代。不过,可能因为他也养了狗,和我还算有点共同话题?” 梁和岑心里大概有些了然,面上不动声色:“我记得阿宝下周三打疫苗?” 邹楠粤翻开手机备忘录查看,“嗯”了一声。 “到时候你加班的话,我带去医院打疫苗吧,给你实时共享消息。” “好啊,我本来还在想,加班就要推迟到周六带它去。”邹楠粤喝了一口汽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其实我也想过委托你,但是我怕你不方便。” “我方便,这种小事,你没有必要跟我客气。”梁和岑表情真诚,“再说了,阿宝是我俩一起带回来的,我也算它半个家长,义不容辞。” 邹楠粤朝他笑了起来:“阿宝的事都可以找你?” 梁和岑说:“任何事都可以。” 她觉得他这话有些模棱,究竟是关于阿宝的任何事都可以,还是她有任何事都可以?她没再细问了。 邹楠粤手头上是一个大数据中心展示中心的方案,策划提了抽象的概念,很考验她的设计功底,晚上加了一会班。 梁和岑练完手臂,两人一起回,到家爸妈还没睡,两位坐在客厅看剧。茶几上摆着一盘没吃完的荔枝,梁母对他说:“粤粤拿给你的荔枝挺好吃的,很清甜。” 梁和岑过去坐下,他拿了一颗到手里。 梁父问他:“你这几天忙什么?晚饭也不回来吃了。” 梁和岑剥壳吃掉荔枝,吐出一枚小小的核:“我办了张健身卡,就在公司那边,回来吃饭不方便。”想了一下,他问,“我听粤粤说,前天晚上她碰到你们了。” “嗯,就在单元楼门口碰上的。”梁父回答。 梁母心更细腻一些,她想起来说:“她家那天晚上有客人,但是是生面孔,邻居这么多年了,楼上楼下的,家里的常客基本上都打过照面,他们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样的客人?” “一男一女,瞧着应该是母子关系。” 梁父笑了两声,他接话:“你妈妈心里有个猜测,她觉得那是带上门给粤粤相的,那个男孩子长得还可以,不比你矮多少。” 梁和岑正要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不太可能,梁母好奇:“粤粤怎么跟你说的?她叫你帮他参谋?” “我参谋什么?”梁和岑这个问句并不是真的疑问。 梁母没察觉出儿子的心情转变:“让你站在男生的角度评价一下对方怎么样,有没有必要深入了解。” “……”梁和岑无语片刻,他说,“不是你想那样,那是阮阿姨以前的朋友,参加完同学会送她回来,顺便吃了顿饭。” “原来是这么回事,那我想错了。”梁母未深究,她转头问丈夫,“说起来我们也有好多年没办同学聚会了。” 梁父想了一下:“我记得上一次还是 10 年,刘徽组织的,他搞水产养殖发了大财,请我们吃全海鲜宴,那大闸蟹,不比阳澄湖差。” 梁父梁母顺势说起如今各个同学的现状,梁和岑听了一会儿,起身回房。他心里想,算了,问他们也不知道所以然,对方不是要叫邹楠粤一起吃饭么?到时候他见机行事。 第二日中午,两人去吃了日料,邹楠粤让肖雯给她推荐了几道菜品,所以他们没踩雷。反而是家里的阮贤云今日做午饭发挥失常,清炒丝瓜放多了盐,蒜台肉丝火候过了,郑暇君倒没说什么,只是饭后喝了挺大一杯水。 阮贤云收到曾佑青发来的餐厅地址,他约她晚上六点见面,虽然已经答应下这件事,事到临头,心里依然有些说不上来的慌乱。 她离开海城三十年,这座城市的面貌早就不是她所熟悉的了,曾佑青给的地址,她完全不知道,于是给邹楠粤发了一条微信,让她帮她查一查怎么去。 邹楠粤很快就回复她详细的消息,坐几号线到哪个站,又换乘哪一趟地铁,从几号出口出去。又问她:【又有老同学组织聚会吗?】 阮贤云输入很长时间,最终只有一个字:【嗯。】 曾佑青也是老同学,不算骗女儿。 邹楠粤没再问,她叮嘱:【如果不认路你就问问路人,找年轻一点的问,晚上吃完饭太迟你打个出租车回来,不要在意价钱。】 阮贤云说:【我知道。】 她收拾一番,对着镜子认真检查自己的仪容,四点半时出门,照着邹楠粤给的线路去地铁站。中午吃饭时她就跟郑暇君说了,今晚有点事在外面吃饭。 这会儿车厢里人不算太多,阮贤云找了个空的位置静静坐着,心里继续组织一会儿要表达的语言。中途换乘一次,到下班的时间点了,地铁里变得拥挤起来,她拉着扶手,盯着列车玻璃映出自己的脸,涂得红彤彤的嘴,看起来太鲜艳。 又过了三十分钟出站,阮贤云从包里取出一张餐巾纸,揩掉一点嘴唇上的口红,借着手机屏幕看了看,然后将餐巾纸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她举目四处张望,女儿说,出了地铁站,还要走 700 米,沿着农行的方向,她找到标志,提了口气,迈开双腿。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曾佑青打电话过来。 第四十九章 告诉我 本来阮贤云还没有决定好接电话,但是她的手机铃声音量有些大,旁边经过的人朝她投来目光,她不习惯被打量,于是立即按下接听。 曾佑青问她到哪了,她说刚出地铁站,曾佑青又问知道往哪个方向走么,阮贤云则回知道,女儿帮她做了功课。 另一头,曾佑青的声音听起来颇诧异:“你女儿知道我们的事?” “我们有什么事?”阮贤云先是反问,接着又说,“过去那点陈芝麻烂谷子,不提也罢。” 这是曾佑青之前面对老班长调侃时,随口打发对方的话,现在被阮贤云拿出来应付自己,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年轻时没有资本,不敢豁出去,如今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雨,再也不会知难而退了,他笑:“我在餐厅门口等你。” 地方不难找,阮贤云远远的就看见曾佑青,距离太长,将他的面容模糊了不少,加上他身形挺拔,穿着黑衣黑裤,会误以为他还很年轻。 曾佑青也看见阮贤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穿得很简单,修身的咖色上衣,颜色更深一些的半裙,黑色高跟鞋,因为瘦,她看起来单薄,也显出了她的气质。 阮贤云走到身边,曾佑青带她进餐厅,他订了一个单独的包厢。包厢用国风元素装修,雕梁画栋,两面墙上挂着巨幅水墨画,壁上一束金黄色的灯光打下来,犹如阳光洒下金箔一般闪耀。另一面墙开了全景窗,能够欣赏外面的假山绿竹,空间雅致,氛围清幽。 曾佑青已经提前点好菜品,松鼠桂花鱼、大响螺、烤鸭、春卷、麻婆豆腐,还给她点了一份燕窝甜品,一份山珍菌炒饭。 刚落座,穿着改良式旗袍的年轻服务生开始上菜。 松鼠桂花鱼端上来时还在滋滋作响,炸成型后摆盘浇了糖醋汁,糖色红亮亮的,酸甜诱人。曾佑青向她介绍:“你喜欢吃鱼,我点了他们家的招牌菜,外酥里嫩,很好吃,你尝尝。” 大响螺送上桌后,他说:“记得以前有时候我能从河里捞到螺丝,炒一盘,咱俩用牙签掏着吃能吃很久,这个螺肉是切好的,每一片都切得很薄,入口即化,蘸一点虾酱味道更好。” 吃到烤鸭的时候他又说:“不知道你忘了没有,那时候我们发工资了,一定会去卤菜摊子买一只烤鸭。有时候你觉得不够香,还会再用菜籽油炒一下,现在想起来,我还很怀念那种味道。” “你厨艺好,会做很多点心,那时候还说以后攒了钱,你就把服装厂的工作辞了,给你开家早餐店,自己当老板……” 阮贤云一直没搭腔,他的那时候实在太多了,等到曾佑青说得差不多,她放下筷子,将叠成三角形状的纸巾展开,轻轻擦嘴后放到一边,她抬眼看他,问:“这顿饭很贵吧?” 这样好的环境,又有这么精致的菜,虽然因为心情原因,她没办法细细品尝味道,但确实与寻常饭店的不一样。 曾佑青也放下筷子,他回答她:“我还能接受,不算贵。”他大概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于是主导局面,问她,“那年我们分手后,后来你去哪了?” 阮贤云愣住,隔了两秒,她才说:“南城。” 曾佑青想起来,以前他们在一起时,他对她提过家中的一个堂姐在南城的一家制衣上班,那个厂规模很大,衣服成品销往全国各地,厂里利润高,工人收入也高。南城做服装的厂很多,女孩子去那边找工作相对容易。 他又问:“你过去找工作顺利吗?” 赌气离家最开始那段日子发生的事,阮贤云从未对谁讲过,与父母关系缓和后,他们也问过她怎么在南城落脚,她轻描淡写地说进了厂。但其实不是,她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简单了,到了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无人引荐,颇为艰难。 前些时候与朱庭容重逢,她也问了阮贤云当年的事,即使面对好朋友,阮贤云也不愿意提。 不愿意提,代表着有心结,三十年的漫长时光都没有让这事从心里过去,被曾佑青问起,她态度有所松动。毕竟,虽是她一时冲动不考虑后果,但事情的起因,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果要找一个人倾诉她命运转折的起点,曾佑青是当仁不让的首选。 他的眼眸漆黑,岁月的历练使得他的目光更添深邃,他专注而诚恳地望着她,阮贤云心里百感交集。 “你真的想知道?”她轻声问。 曾佑青微微皱眉,他听出一点玄机:“不太顺利?” 她点了下头。 曾佑青坐正身体,他不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这一刻,他迫切地想了解,他说:“告诉我。” “我一开始没能进制衣厂,没有介绍人,人家不招,厂里不缺工人。” 还好她攒了一点积蓄,有钱住旅馆,坐吃山空不是办法,她打听清楚人力市场的地址,就去找工作。她见到有找保姆的中年女人,对方衣着贵气,工资开得比厂里上班高好几百,要求做菜好吃,有中学文化,能陪小孩子看看书,阮贤云心动了。双方一问一答颇花了些时间,她担心遇到骗子,对方也对她的人品存疑,心里都卸下防备后,她去试工一天,终于有了能长期落脚的地方。 最初那段日子,阮贤云对这份工作感到满足,每天住在漂亮的大房子里,对于她这种农村姑娘,准备一日三餐和打扫清洁卫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小女孩算得上喜欢她,愿意被她监督学习,愿意让她陪她玩,男女主人也不挑剔,比起制衣厂舒服多了。制衣厂发计件工资,想多拿就要多干,每天几乎平均工作十三四个小时,还有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管盯着,并不自由。 直到夏天来了,天气一热,只能穿单薄的衣服,阮贤云知道分寸,虽然也很爱美,但因为有个男主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她有戒备心,从不穿短裤和裙子,身上布料保守。尽管如此,有天她还是发现男主人看她的目光不太对劲,从她胸脯和屁股滑过的视线充满打探意味,却又不明显,她一方面觉得是自己多想,一方面尽量避着他,相安无事地过了一段时间,有个周六,男主人早早外出,午饭后女主人送小孩去上兴趣班,阮贤云收拾好厨房回自己的房间午睡,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到身上一重,她惊醒后吓坏了,拼命挣扎。 那天中午,十分庆幸的是,她午睡时没有换衣服,衬衫扎进牛仔裤里,扣子扣得紧紧的,也幸好她是从小干活长大的姑娘,身上不缺力气,到了危险关头,更是迸发出惊人的气势,她那会儿过于惊慌,只知道要逃,挣脱束缚后什么东西都忘了拿,径直跑出这栋大楼。 在南城待了一段时间,她能摸清一些路了,但是这偌大的城市,竟没有她可去的地方,漫无目的走了一会儿,她去了公园的湖边坐着。 曾佑青静静地听,表情愈来愈凝重,最后眉头皱起来,眼里怒色翻涌,他心中燃了一把熊熊烈火,烧得他七窍生烟,又竭力忍着,不能发出来。 如今四十八岁的阮贤云回想十八岁差点被侵犯的遭遇,仍然有泪意,她眼睛很快湿了,泪水滴下来之前,拿纸巾擦掉。 曾佑青说:“对不起。” 早知如此,他应该有勇气一些,哪怕叫她和自己私奔后最终会成为一对怨侣也比她受欺负强。 阮贤云摇摇头,她也承认自己当初意气用事:“其实,也怪我自己,是我自己要往外面跑的。” 曾佑青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他心里沉甸甸的,问她:“后来呢?你的身份证和钱包都在他家里,怎么回去取的,报案了吗?” “我想过找公安,但我是外地人,人家有头有脸的有钱人,没有真的把我怎么样,就是上门取个行李而已,警察不会受理。”阮贤云说。 一发生这种事,她就知道决不能再在那家干活了,但她不敢倒回去拿自己的东西,女主人没回来,她不敢独自面对。就算女主人回来了,她也开不了口说这件事,他们是夫妻,就算她平时待她很亲和,到了紧要关头,肯定是跟丈夫站一边的,说不准自己还要被倒泼一盆脏水,被污蔑蓄意勾引。 当时阮贤云坐在湖边,为了身份证和钱包,她无论如何也要回去,更何况,她还想拿到没结的工资,但她也才十八岁,没有经历过人性的险恶,越想越觉无助,便抱着膝盖无声哭了起来,实在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就是这时候,有人向她抛出一根救命稻草,一个个子高高的,长相硬朗,眼神却很干净的青年男人过来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阮贤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见对方黝黑的面孔一片通红,看起来小心局促,不像是坏人。不过,经历了中午的事,她深刻认识到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有搭理他。 男人走了,过了很久,又倒回来,主动自报家门,将他的来历说得一清二楚,还指了指远处的几个男男女女,说:“周末放假,我们一起出来玩,真不是坏人。” 这个男人,便是邹楠粤的爸爸,邹文栋。 第五十章 我想补偿你 讲到这里,曾佑青了然:“他就是你后来的丈夫?” 阮贤云点点头,她继续开口。 见她仍对他充满怀疑,邹文栋招手让他的同伴过来,他们是同乡,一起南下务工,女孩们全在制衣厂,男孩们在五金厂,他们没有确切的休息日,好不容易调休到同一天,一起约着出来玩一下。 三个女生的靠近才真正让阮贤云放下心来,她讲了自己的遭遇,那时候的他们都很年轻,满腔正义,邹文栋孔武强壮,另外几个男生体格也不差,主动提出陪她到雇主家取东西。 敲开门,女主人还未归来,男主人料是阮贤云,摆出一副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表情,下一秒就换上害怕的神色,因为家里一下子涌进来四五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阮贤云快速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找他要这个月的工钱,对方受他们一群人气势胁迫,也怕闹起来难看,只能捏着鼻子给了。 出来后,邹文栋知道阮贤云无处可去,就问同伴能不能介绍她到厂里工作,这次有人领路,阮贤云顺利被招进厂里。 她心里很感激邹文栋,那时候白班夜班轮着上,遇到休息的时候,他约她出去,她会答应。一来二去,她便明白他大概想追她,她心里还有曾佑青,对他谈不上喜欢,可他确实救她于危难的时刻,想要拒绝他,几次张嘴,又实在不忍心讲出拒绝的话,这样拖着,最后便无法与他脱开关系。 领她进厂的女孩们渐渐都把她看作邹文栋的女朋友,她们一开始就知道他想追她,否则也不会热心提供帮助。当地工厂多,工人更多,要介绍朋友进来,得送人情,当时阮贤云没想到这一点,后来才听她们说是邹文栋悄悄给了买礼的钱。邹文栋大半辈子都老实本分,那是他少见的精明时刻。 阮贤云答应与邹文栋谈恋爱多少有些骑虎难下的感受,她很身不由己,如果拒绝,会被大家批评忘恩负义吧?再加上邹文栋的确对她很好,她不反感他,稀里糊涂的,便定了终身。 曾佑青沉默许久,忽然他站起来,到窗边说:“我抽根烟。” 阮贤云不再继续往下讲,接下来的事情,即便不说,他也能够推出来了。恋爱、结婚、生小孩,为了过上好一点的日子操劳一生,大多数人都是那样。 曾佑青抽完一根烟,他问她:“你当时有没有想过联系我?” “说实话,我想过。”阮贤云诚实说,“但是,联系你能改变什么呢?” “我会来找你,接你回海城。”曾佑青肯定地告诉她。 “然后把我送回家吗?”阮贤云轻声问。她年轻时性格温顺,骨子里却要强,否则也干不出闷声不响离家出走的事。灰溜溜的回家,她无论如何都不肯。 曾佑青心里一震,当时的他,不如她有勇气,从头来过,也许他依然不会叫她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着他。他心里涌起苦涩的滋味:“后来那个人还一直对你好吗?” 阮贤云点点头,婚后邹文栋暴露了不少她无法忍受的缺点不假,但家中经济大权归她管,她说:“他没亏待过我。” “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曾佑青看得出来她没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但也不清楚她具体怎么过的。 邹楠粤时常觉得妈妈的日子过得辛苦,可阮贤云却从不抱怨,她自己不认为有什么辛苦的,自食其力,每一分钱都赚得心安理得,让她感到踏实。她回答他:“一年比一年过得好。” 曾佑青注意着她的神情,她说的并非违心话。他原本就知道她不是不能吃苦的姑娘,当初是自己有些自大,被她父母拒绝,就认准不能让她跟着自己吃苦的道理,忽略了她的本质。 说完自己的事,气氛略显沉重,阮贤云问他:“你呢?怎么把工作辞了?” 曾佑青灭了烟头,他说:“卖水果更赚钱。” 阮贤云倒不会把他发家致富的起因归功于自己,只要能更赚钱,不管怎样,他都会选择这么干。 饭也吃了,过去也聊了,她有必要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叫他:“青哥。” 曾佑青面上露出动容的神情,这个称呼,太久远了,让他忍不住抢在她之前开口:“阿云,我想补偿你。” 阮贤云摇了摇头:“当年我答应和别人在一起时,就打算把你放下,我也做到了,这些年,我很少想起你。”她顿了一下,想起邹楠粤曾经说过的话,“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需要补偿我,你不欠我。” 曾佑青一动不动望着她,他心里不好受:“我欠你,如果不是我当时不敢顶着压力坚持和你在一起,你不会背井离乡遭遇后来那些事。” “我说这些,不是想博你的同情。” 长久以来堆积在内心深处的隐秘向人全盘托出,阮贤云感到微微的松快,她说,“这些事情我不知道可以向谁倾诉,想来想去,最适合听的人居然是你。这次能遇见你也挺好的,咱们就算和解了,你现在人上人了,我的生活也不差,过去的事情彻底翻篇。” “我翻不了。”曾佑青坚持己见,“我们的人生才走到一半,还有重头来的机会,以前畅想过的好生活,咱们现在能过上了。” 阮贤云不由笑了笑,她叹气:“青哥,我理解你对过去可能有些心结,但……” 话未说完,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见到来电显示,阮贤云对他说:“我先接一下我妈的电话。” 曾佑青点头:“你先接。” 阮贤云未避开他,郑暇君说静静妈妈落气了。豪豪和静静太年轻,完全没有处理后事的经验,家里还有个奶娃娃,阿松两口子手忙脚乱的,老太太必须过去坐镇提点一下,她叫阮贤云赶回去,陪她一起到阮贤松那边。 挂了电话,阮贤云拿上手提包,对曾佑青说:“青哥,我们就这样吧,我家里有事,我得走了。” 曾佑青见她神色略急,也不多作纠缠,关心:“发生什么事了?” “你还记得我弟弟吧?他儿媳妇的妈刚刚走了,他家情况有点特殊,需要阿松来操持丧礼,我妈和我也去搭把手。”阮贤云简单说,并往门外走。 曾佑青拿上自己的手机跟着她:“这样吧,我送你们过去。”他不容她拒绝:“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晚上还有得折腾,坐车就让她舒服一点。” 阮贤云想了一下,接受他的好意:“谢谢。” 曾佑青结了账,他的车就停在店外,拉开副驾驶,让阮贤云坐进去。阮贤云很少乘私家车,一时没想起来系安全带,曾佑青倾身过去时,把她吓了一跳。 她随即反应过来:“我自己来就行。” 他便退回去,发动车子,开出去后,阮贤云想起来给邹楠粤发了条微信:【粤粤,静静妈妈刚刚过世了,晚上我和外婆去你舅舅家,你加完班回来见到家里没有人别担心。】 过了一会儿,邹楠粤回电话给阮贤云,她对此事倒也不感到惊讶,前天中午出去过母亲节的时候,妈妈就提到舅舅说过那位阿姨快jojo不行了,她问:“你现在已经回去了吗?” “我在回去的路上,接你外婆。”阮贤云问她,“你今晚加班到几点?” “我正想问问你需要我请假跟你们一起过去吗?”邹楠粤又问。 “你工作要紧,今晚不用特意请假,我和外婆过去就足够了,也没有你能做的事情。”阮贤云知道女儿心肠软,她说,“静静有豪豪陪着,没事的,她妈得了这个病最受折磨的还是她自己,走了就不受痛苦了,静静有心理准备。你安心上自己的班吧,早点做完早点回家,晚上注意安全。我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到时候灵堂布置好了,你来一趟就行。”顿了顿,又说,“实在请不了假也没关系,当时你爸爸过世,也只有外婆和舅舅来了,大家都能理解。” 邹楠粤的确能理解,她说:“江城确实太远了,他们不方便,我这周请半天假应该没什么问题。” “好,商量好丧礼具体章程后我给你打电话,这两天早晨没人做饭,你自己在外边吃。”阮贤云继续嘱咐。 等到她结束和邹楠粤的通话,曾佑青问她:“你女儿做什么工作?这么晚还没下班。” “她做设计。”阮贤云也解释不清楚,说,“她工作确实很忙,天天加班,好在周末可以休息两天。” “有机会真想见见她。”曾佑青笑了一下,“她和你长得像吗?” “是挺像,大家都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阮贤云没接他前面半句话。 曾佑青也不介意,但听她这样说,更想见一见她女儿了,心里甚至想,第一次见面,应该给她准备什么见面礼恰当呢?太贵重的东西肯定不会收,倒可以送个两三万的包包或首饰,年轻女孩子嘛,应该会喜欢。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小区,阮贤云已经回过神来,她说:“你回去吧,一会儿我带我妈打个车就行了。” 都到门前了,曾佑青更不会半途而废,他说:“我今晚没事,你进去带你妈妈出来吧。” 第五十一章 冠冕堂皇 车子静静停在居民楼前,稍微对车有点了解的人经过时都会忍不住瞧上一眼,保驰捷卡宴,车漆奢华,昏暗夜色里愈发的亮。 大概过了十分钟,阮贤云和郑暇君一起出来,她换了一套黑衣黑裤,老太太也是同样的打扮。不知道阮贤云说了什么,老太太的目光投向这辆车。 这时曾佑青下了车,他拉开后座车门,等她们过来。 郑暇君尽管诧异,事情有轻重缓急,现在不是探究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深深地看了阮贤云一眼,在她略显窘迫的神情中,只是说:“既然你同意了,就坐他的车吧。” 两人走了过来,曾佑青面上带笑,不过分热情,显得虚假,但也不冷淡,表现出与郑暇君有芥蒂,他一手挡着门框顶部,一手搀了老太太一把,帮助她坐进去。 阮贤云也坐在后面,曾佑青重新坐进驾驶室,他回头问地址,输到导航里,送两人过去。 虽然郑暇君对汽车品牌一无所知,但区分东西好赖的水平还是有,更何况这辆车坐起来这么舒服,里面的装饰瞧着比岑岑那辆还上档次,老太太就知道,这是贵车,上次偶然碰见得出的结论有了确切佐证,曾佑青现在真的混出名堂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郑暇君不由自主看了旁边的阮贤云一眼,不知道阿云心里如何想,如果当年没有阻止她和他在一起,她从始至终跟着曾佑青,也许日子早就好过起来。 车里三人都未说话,到了地方,阮贤云才向曾佑青道谢。 “阿云,别和我客气。”曾佑青看着她,他说,“你去忙吧,过几天我再联系你。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也可以随时打我电话。” 他语气肯定,当着老太太的面,阮贤云不欲与他打太极,只不过她也没有点头,而是拉着郑暇君下车:“妈,我们走吧。” 曾佑青目送她们离开,他没急着发动车子,拿起手机,拨出一通电话。手机连着车内蓝牙,对方轻快的声音直接从音箱里传出,环绕整个车厢:“你有什么事呀,爹地。” “今天心情很好?”曾佑青笑问。 “我谈成一个大合作,当然很开心咯。” “说来听听。” 女儿故意打趣他:“我们属于竞争对手,商业机密不好告诉你吧。” 曾佑青失笑:“难不成老爸还会跟你作对,抢你的生意?” “那可不好说咯,毕竟公司大了,你也放权下去,不是所有业务都由你决策。” 女儿开玩笑而已,最终还是将事情来龙去脉告诉曾佑青,并让父亲解答了两个难题,才问他:“对了,你本来想说什么事?” 曾佑青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他直接告诉她:“我遇到三十年前的爱人了,打算重新追求她,如果发展顺利的话,我会再婚,你不会反对吧?” “我反对有用吗?当年我还反对你和我妈离婚呢,你们谁听了。”女儿吐槽一句,又说,“挺好的,我支持你。只要你不找比我还小的、二十刚出头的年轻女大学生都行,那样太丢我的脸了。” 曾佑青如实告诉她:“当年我和她感情很好,但是由于一些现实因素,没能够走到一起。她这些年吃了些苦,有一部分原因,是我当时不够坚持,而且,我心里还有她,在经济上,今后我不会亏待她,她还有个女儿,我也会爱屋及乌。” “初恋情人的女儿总比不上亲生女儿吧?老头,我可告诉你,你可以给,你自己创造的财富,你有自由分配权。但是你得公平,别到老了反而办糊涂事,该我的,也不能少。”他女儿一向直言直语,性格霸道。 曾佑青不由笑起来:“那是当然,我也没有昏头,这不是在问你的意见么,征求你的理解。” 他能想到女儿大概在电话另一头撇嘴了,因为她语气不屑:“拉倒吧,你无非是怕我到时候不尊重人,给那位阿姨和她的女儿委屈受,提前打我的预防针,我还不了解你。”接着又哼了一声,说,“冠冕堂皇。” “……” “不过,爸爸,你能提前告诉我,代表你尊重我,我也尊重你。” “谢谢。” 女儿正经不过两秒,继续打趣他:“那位阿姨见到你有今天的成就,很吃惊吧?你在人家面前是不是可得意了?” 曾佑青面不改色:“她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以后你见到她就会知道了。” 女儿“嗯”了一声,她问:“这事可以让我妈知道么?” “随你高兴。”曾佑青没什么意见,如果不是有着女儿这个链接纽带,前妻和他的私人生活已经互不相干。 “她应该会恭喜你的。”女儿随口道,也许也是试探,“我妈前年给我添了个弟弟,你也要再给我添个弟弟或者妹妹?” “我没有这个计划,我和她年龄都太大,没有必要再生。” “你倒想得开。” “少一个人和你分家产不好吗?” “……” 另一边郑暇君也问阮贤云:“他现在没有家庭?” 阮贤云摇了摇头:“离婚了。” “最好还是了解清楚,不要听信片面之词。”郑暇君不无担忧,“我们当年没看得上他,他现在一看就出人头地了,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阮贤云没听得下去,她打断:“你别把他想得那么坏,他在我身上也没利可图。” 郑暇君说:“我只是怕他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有意报复。” “他不会的。”阮贤云和曾佑青接触了三次,不认为他有这种心思,如果他抱着这样的目的,那也伪装得太好了。她说,“他没必要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那就好。”郑暇君松口气。 反而是阮贤云蹙眉:“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和他有什么可能吗?” 郑暇君回:“看你自己的想法,假如你还没有放下他,他也是单身,当然没问题。” 阮贤云心里有些不愉,现在曾佑青发达了,她明明清楚记得当年反对过的事情,如今改口表示支持,都不会觉得做法难看么,还不如从始至终都看不上人家。 这时电梯抵达楼层,阮贤松家到了,阮贤云不再说什么,与郑暇君一起去处理紧要的事。 邹楠粤下班时,再次给阮贤云打了通电话,问她那边情况如何。阮贤云简单说了一下,说是今晚打了 120,医生已经上门开好急救病例,明天上午带去找医生开死亡证明,告别式就在殡仪馆举办。 车里,梁和岑听着她讲电话,末了问:“要不要我现在送你过去一趟?” 他这两天结束工作后都泡在健身房,说实话,是因为邹楠粤加班成常态化,他才选择公司附近的健身房,反正他下了班能不应酬就不应酬,时间自由,在哪都没差。 邹楠粤回答他:“我妈说不用,告别式的具体时间定下来我再过去。” 虽然都是男孩,同住一栋楼,但梁和岑与她表弟年龄不一致,三岁一个代沟,自然玩不到一块,两人小时候还相对熟一些,自从邹楠粤回江城上高中以后,除了面对面碰见时能说上两句话,而且这两句话还多半围绕着他姐的消息展开,平常完全不联系。 梁和岑点了下头,问她:“你今晚一个人在家不会害怕吧?” 邹楠粤小时候是挺怕鬼的,舅舅故意讲鬼故事逗她和豪豪,她记不起具体内容,只隐约知道有老巫婆吃小孩的情节,有段时间她晚上都不敢关灯睡觉。她说:“工作以后我一个人住了好几年。” 梁和岑听懂她的意思,笑了笑,好奇道:“江城房租怎么样?” 邹楠粤说:“相同的工作,对比我以前的工资和现在的工资就知道江城生活成本要低很多,毕业后,我第一次租的房子才花六百块。” 梁和岑以为她说错金额:“六百?” 邹楠粤“嗯”了一声,她说:“对,就是六百。城中村,老破小,离公司非常远,每天上下班需要花三个小时通勤时间。最顶层改出来的一室一厅,住进去后,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厨房排风扇是坏的,冰箱的制冷效果比较差,卫生间漏水,热水器的水压总是出问题,修了几次都没用,最讨厌冬天了,有时候把衣服都脱光了才发现没来热水,还要挨着冻出去……” 说到这里,邹楠粤猛然发现自己似乎讲得太隐私,她看了梁和岑一眼,他表情倒很正常,没什么异样,于是她也面不改色讲完:“调很久才能打上火。” 梁和岑问她:“房东不给你换?” 邹楠粤说:“租金太便宜,房东懒得管太多,叫我自己找人修。” 梁和岑又问:“那你后来搬家了吗?” 邹楠粤说:“在那里住了两年,后来工资涨得多一些了,我就另外找了一套条件好一点的电梯楼房子,离公司也近很多,居住体验比之前好多了,房东也要热心肠一些。因为搬家麻烦,后来我就一直没换房子。” “上次听你说想买房?” “挺想的,这两年再攒一点首付。” “我手上有一部分灵活资金,你还差多少?”梁和岑支持她,“不用非得攒这么久。” 邹楠粤哪好意思借他的钱,她说:“不用,我妈那里也有,我没要。” “为什么?” “是我爸的赔偿金,用这笔钱,我觉得自己挺不是东西的。”邹楠粤告诉他。 “千万不要这么想。”梁和岑对她说,“活着的人更重要,这叫做家庭资产合理运用。” 邹楠粤始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不说这个了。” 梁和岑转头看她一眼,她脸上带着一点惆怅的情绪,他视线转回前方道路上,想了一下,却空出方向盘上的右手,伸过去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第五十二章 旧物 说实话,邹楠粤被他这个举动狠狠吓了一跳,她立即转过头,梁和岑面不改色的,握了握她的掌心,然后放开,说:“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她心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失落,手指不由自主蜷缩了一下,似乎想要留住稍纵即逝的温热触感,邹楠粤摇摇头:“我已经接受得差不多了,只是忽然有些想我爸爸。” 梁和岑沉默片刻,再一次朝她伸出手,紧紧扣住她的,拉到自己大腿上放着。 邹楠粤的心脏跳得很快,她忍住了往另一个方向疯狂发散的思绪,问他:“你这是安慰我的意思吗?” 梁和岑的内心也不如表面这么淡定,不过,他伪装得好,“嗯”了一声,说:“开车呢,只能用这个方式了。” 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说话,手与手静静交握,车内气氛渐渐变得奇怪,邹楠粤感到难为情,她往外抽了一下,梁和岑便松手,自然地握住方向盘。 邹楠粤悄悄用余光看他,见他脸上一派风光霁月的样子,她转头往向窗外,趁机呼出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心里的波澜。 连着两天夜里,郑暇君和阮贤云没回来,静静妈妈的告别仪式定在周四上午十一点,邹楠粤请了半天假。她自己经历过,见到静静,主动抱了抱她。 医生早就下了结论,放弃治疗时,静静就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强大,想到邹楠粤比她更受打击,忍不住问:“姐,你这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 邹楠粤拍拍她的肩膀:“我有外婆和妈妈,朋友们也拉了我一把。”她对她说,“你还有豪豪和妞妞,还有公公婆婆。” 静静“嗯”了一声:“我知道,谢谢你来,还有姑姑,这两天辛苦她了。” 邹楠粤说:“一家人,没什么的。” 这天晚上郑暇君和阮贤云终于回家,这次帮着处理后事才知道,静静妈妈还清醒的时候,就将自己名下所有的资金都转到女儿卡上,替她省去很多办理遗产手续的麻烦,阮贤云想,她要记住这件事情,以后自己老了,要走之前,也得这样做。 因为白天耽搁半日功夫,手上的活距离 DDL 没多少时间,晚上邹楠粤便多加了一会儿班,她给梁和岑发微信:【十一点之后下班可以打车回家,公司给报销,你练完先回吧,别等我了,我今天很晚。】 梁和岑回:【没事,我有团建活动,不一定比你早,到时结束再联系。如果你先下班,你问问我。】 他并非有意为之,的确凑巧,今晚团队聚餐,只是定的餐厅不在这边,不过也不算太远,开车只需要一刻钟。 梁和岑喝了点酒,他自制力一向可以,保持清醒的状态。结束后,叫了个代驾开回邹楠粤公司。还不到深夜十一点,她尚未联系他,梁和岑便让代驾司机将车子停到负一层车库,自己坐在里面等她,同时发微信:【我在负一层 017 车位,你下班后直接下来找我。】 电脑屏幕右下角微信图标跳动,工作中的邹楠粤将鼠标放上去瞄了一眼联系人是谁,见到梁和岑的头像才点开,她估计自己还有半小时,这下没有叫他先回了,而是快速敲字:【等我半小时就行。】 梁和岑:【好。】 他坐在后面,将窗户降下来,另外预约了一个十一点半的代驾,有些疲惫地揉揉肩颈,然后阖上双眼。 邹楠粤找到车位这里来时,见到梁和岑静静的睡着,看起来人畜无害,她望见这一幕,拿出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将摄像头对准他。但她显然忘了,昏暗模式下拍照,闪光灯自动开启。 强光照射的那一瞬间,邹楠粤心脏紧缩,梁和岑睁开眼,她还没来得及收起手机。 他没有错过她面上的尴尬,于是重新闭上眼睛,一副当作全然不知情、给她时间整理的姿态。 邹楠粤被他的反应逗乐,她心中的那点紧张顿时消失不见,叫他:“别装了,我刚刚看你睡觉的样子挺好看,帮你记录下来。” 梁和岑顺势重新睁开眼睛,双目含笑:“我看看。” 邹楠粤将手机递给他,问:“你怎么坐后面?” “我喝酒了,叫了个代驾,他还没到。”他随意看了两眼照片将手机还给她。 “那我在外面站一会儿,办公室坐太长时间了。”邹楠粤看着他,“你累了就该早点回去,干嘛等我这么久。” “这算什么久。”梁和岑不以为然。 邹楠粤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她没头没脑地问他:“我会不会影响你交女朋友?” 梁和岑抬眼,暗沉沉的光线里,他漆黑的眸子亮得惊人,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担忧?” 她与他对视,没有露怯,也没有泄露自己的心迹,理所当然道:“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自己站在女生的角度,会比较介意对方有个关系走得过于近的异性好友。如果是你,你不会介意吗?” 邹楠粤的异性好友,梁和岑只能想到喻柏林,他回答得很干脆:“我不介意。” “……”邹楠粤没试探出什么,便说,“那你对自己可真有自信。” 梁和岑深深看她一眼,他说:“你的担忧不存在,别想些有的没的。” 就在这时,代驾来了,两人的谈话终止,邹楠粤也坐到后面。 今夜邹楠粤到家,虽然郑暇君和阮贤云都回来了,但她俩这两天累够呛,这会儿时间很晚,她们已经回各自房间睡觉,家里一片漆黑,只有阿宝听到开门的动静,开心地跑出来迎接她。 第二日早晨,阮贤云包了玉米虾仁馅和牛肉馅的饺子,见邹楠粤洗漱好,就叫她先来吃早餐。一个家三代人聊了聊前两天为静静妈妈处理后事的话题,她的遗产倒没有谁来向静静伸手,丧礼按部就班走流程,没有产生额外争议。聊着聊着,阮贤云突然说:“今早我想起来看抖音,吓了一大跳,前面发那个视频有好几千个人点赞。” 就是母亲节拍的内容,邹楠粤剪了两个晚上才传给阮贤云发布,她没关注后续,这时来了兴趣,立刻拿手机出来查看,3767 的点赞数量的确惊人,应该是系统自动生成的母亲节热门 tag 占了很大功劳,邹楠粤又对阮贤云说:“妈,你把你手机给我看看播放量。” 相比于前面三个视频几千的播放数据,这一个直接突破二十万,挺匪夷所思的。评论区明显多了些陌生人的声音,并且不少年轻人,因为她们夸阿姨好美奶奶好美,看她总共只有四个视频,叫她多发作品,挺好下结论。 阮贤云新增 500 多个关注,付出后得到不错的回馈,邹楠粤顿时干劲十足,她决定趁热打铁一番,说:“这周末我们再拍一个吧。” 事实上,她想到了一个主题,她问郑暇君:“外婆,杂物间的那台缝纫机还能用么?你现在还会做衣服吗?” 那台缝纫机是实打实的老物件,还是阮贤云参加工作以后,家里才添的大件,郑暇君针线活好,邹楠粤小时候那几年也穿过外婆亲手做的衣服。 “应该还能用,缝缝补补几十年,虽然现在早就嫌麻烦不自己做衣服,手生了,但技术肯定不会丢。”郑暇君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那你教我吧,家里不是有几张妈妈的老照片么,我打算试试看能不能把她当时穿的衣服做出来,穿上拍视频效果肯定不错。”说着,邹楠粤又冒出一个新的点子,“大家不是都说我和妈妈长得像么,可以做两套,我来当年轻的她,今晚我回来翻翻照片,再细想一下怎么具体实施。” 阮贤云忽然想起来,她那时离家出走是在冬天,不可能拿太多行李,许多夏天的衣裙都留在家里,于是开口:“我记得我以前有些衣服还没丢。” 郑暇君道:“也在杂货间,里面有一个掉了点漆的皮箱,全装着你的东西。” 阮贤云说:“我上午看看。” 早餐后,三人分头行动,邹楠粤去上班,今天家里不买菜,郑暇君跟她的老姐妹一同到公园溜达,阮贤云洗完碗后,她打开杂物间的门。 杂物间里光线昏暗,阮贤云拉开灯,皮箱很大一只,她一眼就看见。不过皮箱上面一重又一重的放了一些箱子,她吃力挪开,呛了好几口灰,终于将自己的棕色皮箱拎出来。 皮箱挺沉的,她费了点力气才抱到客厅,外面的两个铁扣生了锈,打开也花了一番功夫。里面倒保存得好,樟脑丸浓烈的气息扑面而来,透明塑料蓝色字的包装,两三个空袋子,当初为了防虫防霉,一次性塞进来不少。年轻时的衣服,五颜六色,十分抢眼,阮贤云翻了两下,手指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她拿开最后一层盖住它的衣服,目光霎时顿住。 那是一个还算得上崭新的收音机,当年曾佑青攒了好几个月工资,买来送给她的礼物。他送她收音机的原因很简单,仅仅因为她想要一个收音机而已。 阮贤云久久地看着这个银黑色的小机器,当她伸手摸它的时候,眼睛一下子变得潮湿。 第五十三章 你输定了 收音机瞧上去是新的,却坏得彻底,阮贤云研究半晌,最终遗憾接受这个事实,她叹了口气,隐约还记得当年曾佑青将收音机拿到面前时自己有多么开心,那时候心里认定他,以为两人能携手一生,现在想来,真是世事难料。 她将收音机放回皮箱,上午把旧衣服整理出来,拍了照片发给邹楠粤,问她:【你看这些有用得上的吗?】 邹楠粤忙着工作,她回:【我晚上回来看。】 这天邹楠粤过得挺顺利,早晨上班路上,她左眼跳了两下,当即对梁和岑说:“感觉我今天会有好事发生。” 上午交了设计稿,这是她入职公司后经手的第一个项目,老大夸了她一通,只有几个需要修改的小地方,她赶在下班前顺利完成任务。而且,她收到工资了,虽然上个月只上了三天班,但到手也有 1000 多块。 关电脑时,邹楠粤发出三条微信消息。 一条发给梁和岑:【你待会儿健身吗?我今天可以下个早班。】 一条发给阮贤云:【妈妈,今晚我回家吃饭。】 一条发到四人群里:【这周末有空聚聚吗?我请大家吃饭。】 最快回复她的是梁和岑,他说:【那我也早点回家吧,好多天没在家里吃饭,我爸已经念叨过一回了。】 紧接着,他看见她发在群里的内容,想到早晨她说今天会有好事发生,便问:【发工资了?】 邹楠粤回:【对,我顺便查了一下社保和医保,我还在试用期,公司就已经给我续上了,全是正常参保的状态。以前我在江城,大多数公司都要等到转正后才一次性补交。】 梁和岑叫她下楼等他,邹楠粤出了写字楼,正好外边有个中年阿姨推着小吃车卖肉夹馍,前面那阵子下班晚,出来没碰着。她闻着浓郁的卤肉香味,短暂思考了一下吃不吃,然后走过去。 她买了两个肉夹馍,软烂的卤肉剁碎,满满当当塞进馍中间,一口咬下去,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站在路边吃着肉夹馍,一边等梁和岑,一边回微信消息。 阮贤云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菜,她简单点了道青椒肉丝。 群里何家家积极响应她组的局:【劳动节之后我们就没有再约过,是时候聚聚了,上次你已经请过,这次该轮到我们买单。】 邹楠粤:【我发工资啦,当时收了你们送的入职礼物说好发工资再请一次,别跟我抢喔。】 【怎么这么快就发工资了?感觉你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呀!】 【上个月上了最后三天哈哈哈。】 【哈哈哈我居然忘了!那就你请吧,明天还是后天?】 【明晚怎么样?】 【可以。】 喻柏林估计这会儿还在忙,他没有出现,邹楠粤与何家家在群里聊起各自对短视频的想法,何家家跟风拍了最近的热门话题,半个月积累了几千个粉丝,她也挺有干劲的。 梁和岑的车驶来,邹楠粤坐进副驾驶,将另一个肉夹馍递给他,但是梁和岑没吃,路边不能停太久,他说:“我一会儿再吃。” 邹楠粤不开车没经验,她没考虑到这回事,说:“早想到就不给你买了。” 梁和岑笑:“其实我正好挺想吃肉夹馍的。” “冷了就不好吃了。” “没事。” 途中两人交流周末的行程,梁和岑又给自己安排了骑行活动,这次路程短许多,新手友好,来回只用花半天时间,他邀请邹楠粤,但是邹楠粤有自己的计划了,便说下次。 梁和岑听了她的想法,给她打气,说:“我听着挺有意思的,我也下一个 APP,把阮阿姨关注上,到时候看你拍的视频。” “我直接发给你看不就好了。” “不一样,我也贡献一点微不足道但力所能及的流量。” “那好吧。”邹楠粤失笑。 回到家,邹楠粤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阮贤云以前那些衣服,她找了相册出来,其中三套对应照片中的穿着。自己买布料做衣服时间线拉很长,这周先利用已有资源。邹楠粤让外婆和妈妈先别把缝纫机从杂物间搬出来,后面她要拍那个片段,到时候再弄。 周六白天在家里拍视频,只是她想得过于简单,实际操作起来有许多细碎的过程,母女两人折腾了一整天。和妈妈一起“工作”有一个好处,妈妈不会带情绪,而且很愿意学自己不会的东西,如果邹楠粤夸几句好听的话,她就能投入十二分的热情,邹楠粤受到感染,自然而然有了耐心。 梁和岑结束骑行到楼下时,她们正在小院子拍摄,母女两人都是一样的发型和妆容,半扎低马尾,眉毛弯弯的,没什么眼妆,突出了瞳仁的黑,唇色倒画得红,反而相得益彰,显出了温婉的韵味。 邹楠粤已经给阮贤云拍好了,这会儿阮贤云正给她拍,她穿上那套粉色的西装裙,看起来还真和照片中的阮贤云有七八分相同。 他听见声音停了下来,阮贤云先看见他,便笑:“岑岑又去骑车了。” 邹楠粤转身,与他的目光对上。 梁和岑眼中流露不加掩饰的被她美到的神色,他先笑着回答阮贤云,才问邹楠粤:“拍得顺利吗?” “还行。”邹楠粤翻出手机里拍下的阮贤云年轻时的照片给他看,问:“我像吗?” 梁和岑点头:“简直一模一样。”后一句压低了声音,悄悄对她说,“很好看。” 他呼出的气息扑在她面上,邹楠粤只觉得皮肤都烫了起来,却忍不住笑,问他:“你今天骑行过瘾吗?” “这条路线适合新手。”梁和岑本来是想约她一起才这么定的,他说,“下次带你。” 邹楠粤说:“好啊。你回家休息一会吧,我差不多快好了,出门叫你。” 四人商量好了吃小龙虾,那家店之前邹楠粤和梁和岑去吃过,就在小区附近,所以不用开车,一会儿步行过去。 傍晚两人一起出门,梁和岑下楼见到她穿着简单的黑 T 白裤,问:“怎么把衣服换了?” 邹楠粤弯着眼睛:“那个风格回头率太高,而且是紧身版型,出去胡吃海喝么,得穿得舒服些更方便。” “挺适合你的。”梁和岑勾唇。 他俩先到店,点了两种口味的小龙虾,又要了一条烤鱼、一份花甲、一份卤肉拼盘,还有拍黄瓜和盐水花生、清炒空心菜。 五月的天气,没有彻底热起来,夜晚时分,露天桌位更受欢迎一些,点了单,两人在外面找空桌坐下,等喻柏林何家家来。 邹楠粤给梁和岑看今天的拍摄成果,她有点遗憾地说:“衣服只有一套,不管是买相同款还是自己买布料做都来不及,要是有两套就好了,我和妈妈合拍的效果肯定很不一般。” 梁和岑说:“没事,一步一步来,现在这样就已经很不错了。”他看着视频中阮阿姨妆后恢复了一些年轻时的神采,尤其穿上粉色套裙后,虽然没有从照片里走出来那么夸张,但也足够让人惊赞感慨。 邹楠粤告诉梁和岑自己的剪辑想法,两人笑着交谈,这时忽然有人叫她:“粤粤。” 她抬起头来,见到李则宇,先是露出一点惊讶,然后问:“你也到这边来吃饭?” 李则宇倒不是特意和邹楠粤套近乎,他妈妈就是这样叫她的,他听得多了,也觉得没必要直呼人家全名。他点头,身边有四五个年轻男女,对她说,“和朋友们出来吃今年的第一顿小龙虾。” 他住得也不算远,这家店的味道的确不错,选择这里也是理所当然。他的目光投向梁和岑,问:“你男朋友?” 邹楠粤听了面上一热,尽管她对梁和岑有点想法,当着梁和岑本人的面,肯定要否认,她连忙说:“不是,我发小,好朋友。” 李则宇邀请:“你们就两个人吗?要不和我们一起吃吧。” 邹楠粤摆摆手:“不用了,我们还有两个朋友,他俩一会儿就来。” 李则宇也未勉强,他说:“那好吧。” 他发现梁和岑看着自己,便对他笑着点了下头,梁和岑也回以一笑。等到李则宇走进店里后,梁和岑问邹楠粤:“他是谁?” 邹楠粤介绍:“就是上次我跟你提过那个朱阿姨的儿子。” 梁和岑回忆起来:“跟我们在一个地方上班,约你吃饭的那个程序员?” 邹楠粤点点头:“对,就是他。” 梁和岑意味不明说:“这么巧?” 邹楠粤还没听出什么深意,她回答:“他家住得不远,开车差不多十分钟吧,可能他对这片也熟。” 梁和岑便没有再说对方什么,没多久喻柏林何家家也到了,四人聊着近况,一顿饭吃了接近两个小时,反而是后来的李则宇一行人先走,离开的时候,李则宇又来和邹楠粤打了声招呼,他笑说:“别忘了下周一起吃工作餐。” 已经约定好的事情,邹楠粤欣然点头:“好。” 他们走后,何家家八卦:“刚刚那个帅哥什么情况?” 邹楠粤又向她和喻柏林讲了一下情况,何家家开玩笑:“他看起来还不错,感觉对你挺主动的,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邹楠粤否认:“怎么会,我们加上微信后都没有聊过天,如果对我有意思,他会不主动找我吗?” 何家家被她说服,点点头:“说得也是。” 梁和岑喻柏林都没接这个话题,准备走时,邹楠粤去结账,却被告知之前走的一桌有个穿黑色短袖的年轻男人已经帮他们这桌买过单了。 那人肯定是李则宇,邹楠粤问:“我们这桌总共吃了多少钱啊?” 得到具体数额后,她转账给李则宇,并以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但我们聚餐是 AA,我哪能做中间商赚差价。” 因为她迟迟没有出来,梁和岑还以为遇到什么问题,便对喻何二人说:“我进去看看。” 他一起身,何家家就用手肘碰了碰喻柏林:“诶,你觉不觉得刚刚我说那个男生对粤粤有意思时,岑岑黑脸了。” 喻柏林回着工作群里的消息,“嗯”了一声,又随口道:“没有吧。这有什么好黑脸的?” “你真不懂假不懂?”何家家往里面看了一眼,梁和岑刚走到邹楠粤身边,邹楠粤抬起脸看他,不知道岑岑说了什么,粤粤笑了一下。她说,“其实上次去露营我就觉得他俩很……怎么说呢,各方面都很搭。” 喻柏林没当回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当然互相了解了,你想多了,要真有什么,他俩还等得到现在?” “你不是说粤粤高中不在海城了吗,总不能他们初中就发生什么吧,那也太早熟了。现在这个年纪刚好,我和你意见相反,要不打个赌?”何家家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我俩静观其变,如果最后被我说中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到时候再说,赌不赌?” “赌就赌。”喻柏林无所谓地点头,反正他没什么损失,就当哄女朋友开心了。 “你输定了,我的第六感就没出错过。”何家家信心十足。 第五十四章 这么巧 梁和岑朝邹楠粤走去,问她:“怎么了?” 邹楠粤抬起脸,对他笑了一下:“应该是李则宇帮我们买过单了,我把钱转给他,但是他还没有回我。” 说着,她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他看,梁和岑垂眸扫了一眼,随口说:“他这人还挺大方。” “就是。”邹楠粤附和了一句,又道,“这样一来,我还挺有心理压力。” “……” 梁和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他甚至希望对手是个值得自己高看一眼的人:“他应该还没看到你的消息,你已经这样说了,他肯定会收的,别有心理压力。”末了,还是忍不住添一句,“他不了解你的性格,刚认识嘛,想展示一下自己的风度,可以理解。” 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邹楠粤顺口问:“你在外边对刚认识的异性也这样?” “分情况。”梁和岑说。 邹楠粤一脸不解:“分情况?” “我组的局,肯定由我买单比较好,不是我主动提的,买单这种事,应该轮不到我来。”他解释。 她笑了笑:“什么情况你会邀请异性吃饭?” “工作以外,就只有家人和你了。”梁和岑淡定道,“家家通常是林林叫出来。” 两句话功夫就走到桌边,何家家听到自己的名字,问:“聊我们什么呢?” “没聊什么话题,我俩随便说了两句。”邹楠粤回答的同时,心里总觉得他这句“就只有家人和你”有歧义,但一时又抓不住明显破绽。 喻柏林不回家,他今晚住新区,与何家家去停车场。邹楠粤梁和岑步行回小区,没走多久,见到一家便利店,她转头对他说:“我突然想吃一只雪糕,你吃吗?” 梁和岑点头:“进去看看。” 两人走到店里,邹楠粤看到他们小时候喜欢吃的绿色心情,就拿了一支。梁和岑帮她关上冰柜,他一边说“我不吃”,一边向店员出示收款码,等到店员扫了条码后,邹楠粤在“滴”的一声扫码提示音中撕开包装。 今夜无风,两人慢慢往家里走,昏黄的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看起来亲密。 忽然邹楠粤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李则宇回复她:【好,那我就收下了,星期一中午一起吃饭吧,到时候一定让我请你。】 邹楠粤见他收了转账,心里松口气,回:【行,到时候我不会和你客气。】 梁和岑不由自主瞥向她的屏幕,他有身高优势,眼睛视力也好,看得一清二楚,问:“你们去吃什么?” “我感觉应该是五花肉吧,这周一的时候他提了一句,说有家店不错。”邹楠粤说。 梁和岑点头表示了解。 回到家里,邹楠粤继续完成她的视频创作,她自己也建了个号,但她没有那么多精力,暂时就准备先做纯照片分享,相当于输出花絮,和妈妈的主账号互联。 这晚熬了大半夜,周日接着剪了一天,凌晨两点才完工,吃早餐时她传给妈妈,让她晚上发。 连着熬两晚,今早多睡了一会,完全素着一张脸,出门梁和岑一见到她就问:“没睡好?” 邹楠粤点点头:“我看起来很疲惫,对吧?” 梁和岑说:“看你脸色不是很好,怎么了,失眠?” “不是,我剪视频,太上头了。”邹楠粤笑笑。 大学毕业之前,无论怎么熬夜,第二天依旧生龙活虎,看不出一夜未睡的痕迹。工作后就不行了,打工很能吸人气血,只要熬了夜,红血丝黑眼圈,皮肤暗黄粗糙,明晃晃提醒自己注意分寸。她将化妆品塞包里了,打算一会儿在他车上快速掩盖一下脸色。 “你干劲这么大,阮阿姨的号做不起来都说不过去。”梁和岑笑着解了车锁,看着她去副驾驶那边,“车上睡一会儿。” 邹楠粤坐进去,她拉开手提包:“我简单化个妆再睡。” 等红绿灯的时候,梁和岑转头看她微微侧着脸画眉毛,邹楠粤画好转过来时,他又收回目光。再次因为红灯停下,邹楠粤已经化到了最后一步,她涂了支和唇色接近的口红,照照镜子,擦干净手,将前面的遮阳板扣回原位,梁和岑及时望向前方。 邹楠粤长长打哈欠,梁和岑说:“快抓紧时间睡会儿吧。” 她一觉睡到目的地,见邹楠粤睡得香甜,梁和岑觉得叫醒她真有点于心不忍,但他看了下时间,不叫醒她也不行。 邹楠粤睁开眼睛还迷迷糊糊的:“到公司了?怎么这么快?我感觉我才刚睡着。” 梁和岑伸手按开她的安全带,眼睛笑着:“还有十分钟的打卡时间,今天周一,当心电梯人多,排太久队。” 她反应过来,立即下车:“你还要去停车,快开走吧,别迟到。” 梁和岑没急着松开刹车,他从车里抬脸望她,向邹楠粤确认:“今天中午不跟我一起吃饭?” 邹楠粤点头:“我已经答应别人了。” 梁和岑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转瞬即逝,对她挥挥手:“你进去吧,我走了。” 邹楠粤看着车子重新上路才转身,中午李则宇果然发消息过来,两人约在餐厅碰面。 说是五花肉,倒并非韩餐店,中午吃烤肉,太浪费时间,邹楠粤本来还以为午休要泡汤了,没想到去的是一家正常的小炒店。招牌菜有道小炒五花肉,肥瘦均匀,和着酸菜一起炒得两面金黄,一点也不会腻。 点餐后,先送了酸梅汁上来,邹楠粤正要调整吸管的位置,忽然看到服务员领着梁和岑往他们这里面走,梁和岑也见到她,他笑了:“这么巧?” 邹楠粤见他一个人,便问:“你自己来的?” 李则宇认出梁和岑就是前天晚上和邹楠粤一起的朋友,他刚要开口邀请,梁和岑自己主动提了,对方问他:“不介意加个人吧?” “完全不介意。”李则宇把菜单递给他,“我们点了小炒五花肉,水煮牛肉,腌笃鲜,番茄滑肉汤,你看看还要什么菜?” 邹楠粤给梁和岑让了位置,他坐到她身边,接过来看了看:“再点个快手菜吧,我上次来吃的手撕鸡也不错。”他向服务员加了菜后,对邹楠粤道,“你不是说昨晚剪视频熬夜了吗,早点吃完回办公室休息。” 他这话说得真是有点水平。 李则宇也算听出一点言外之意,他笑着对邹楠粤说:“我叫你出来吃饭耽搁你睡午觉了?早知道你昨晚没休息好,我们该改天的。” 邹楠粤找补:“没事,我现在不困了,而且我们周六就说好的,我也不好意思放你鸽子。” 她在桌下用腿碰了碰梁和岑,梁和岑转头,邹楠粤却没看他,她对李则宇笑,“我来介绍一下,梁和岑,我从小就认识的好朋友,我们住楼上楼下。”虽然私下已经告诉过梁和岑对方是谁了,当面还是要做做功夫,接着才对上梁和岑的目光,“他是我妈好朋友朱阿姨的儿子,李则宇。” 梁和岑配合她,两个年轻男人互相认识,简单交流了一下彼此的职业。菜上桌后,李则宇想起来问邹楠粤:“刚才听说你剪视频熬夜,是不是给你妈妈拍?我也关注了阮阿姨的号,我妈推给我看的。” 邹楠粤点点头:“你看了以后对我这个业余选手有什么建议吗?” “我更业余了,你拍得很好。”李则宇夸,他说,“你在我妈那里都成别人家的小孩了,她埋怨我不会给她拍视频,弄得我压力很大。” 邹楠粤知道他说的是玩笑话,笑了笑:“你也可以给她拍,很简单。” 李则宇一副却之不恭的表情:“算了,我可不敢揽活,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梁和岑看他们交流得挺融洽,就往邹楠粤碗里放了一片牛肉,说:“牛肉还挺好吃的。” 邹楠粤转头看他一眼,笑笑,夹起来吃了,“嗯”了一声,“是挺好吃的。” 李则宇看着他俩互动,目光落到梁和岑脸上,多看了两秒,不过梁和岑完全没发觉似的,淡定地用着餐。李则宇问邹楠粤:“你这次拍的什么视频啊,也是变装吗?” “差不多吧,我找到我妈妈以前的照片,“复刻”三十年前的她。” “那应该会拍成系列吧?我记得我家里也有我妈和阮阿姨年轻的照片,需要我找来给你参考吗?”李则宇问。 邹楠粤眼睛一亮,惊喜道:“真的吗?你愿意的话,那当然太好了。” “这有什么,举手之劳的事情,我晚上回去翻一下相册。” “没事,不急,你之前不是说加班很累吗,周末有时间也行。” 梁和岑在一旁默默吃饭,心想,只见过两次面的人,难为她倒记得清楚。 吃完饭结账,梁和岑动作早有准备,他动作快一些,对李则宇说:“我不请自来,多不好意思让你付钱。” 这家店是由客人自主扫码,见梁和岑已经扫出付款页面,李则宇不喜欢争来争去的场面,于是并未跟他抢,他则对邹楠粤说:“那下次我再请你吧,本来说好我请客的。” 李则宇主动提出帮她找家里的老照片,邹楠粤挺感激他:“你帮我的忙,下次该我请你。” 梁和岑:“……” 他输入密码的手指顿了顿,才慢慢按下最后两个数字,屏幕显示支付成功,心里又想,自己真是多余买这个单。 第五十五章 他值得怀疑 走出餐厅,邹楠粤和李则宇回公司更顺路一些,梁和岑是另一个方向,他不忘问她:“今晚不加班吧?” “这周前两天应该都不加,你晚上健身吗?” “我也偷两天懒,不练了。”梁和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下班联系。” “好。”邹楠粤说。 梁和岑看时间:“现在差十分钟到一点,你还能午休一会儿,抓紧回公司吧。” 他和他们分头走,过了片刻,忍不住回头看,见邹楠粤和李则宇并肩的背影,猜测他们应该在谈论着什么话题,有来有往的。梁和岑心里难免酸溜溜,不过他对李则宇没什么恶感,至少这顿饭吃下来,对方不装,举止得体。 这时邹楠粤也回了下头,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愣,然后她的脸上率先绽放笑容,扬手朝他挥了挥,梁和岑也笑了,年轻英俊的男人眉眼飞扬,格外引人侧目。 邹楠粤之所以回头看梁和岑,是因为李则宇提到了他,李则宇问她:“你俩每天一起上下班?” 她“嗯”了一声:“基本上是这样。” 说完邹楠粤才回头,没想到他也回头了。 李则宇在她耳边说:“那看来我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邹楠粤及时转过来,她听懂他的意思,笑:“我和他完完全全顺路,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好意。” 李则宇想到吃饭时她和梁和岑之间自然且默契的磁场,问:“你俩看起来很了解对方,怎么没往男女朋友方面发展?” 邹楠粤“啊”了一声,是被他问得措手不及的反应,这个话题太私人了,按照她的性格,不想对没有建立起深厚交情的朋友摊开自己的内心。 李则宇误以为她太惊讶,便笑:“我随口问问,不要介意。” “不会。”邹楠粤笑了笑。 两人没走几步,也在路口分开,邹楠粤握着手机,她想起来给梁和岑发微信:【你怎么也来这家店了?】 梁和岑当然不会说这是他推测出来的结果,提到五花肉,一般来讲都会想到烤肉,但他觉得工作日中午,程序员上班节奏争分夺秒的,应该不会选择需要自己动手那么麻烦的午餐,刚好他知道这家小炒店的五花肉挺出名,抱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来的。显而易见,他推理成功。 【想到你说五花肉,我突然也想吃了,没想到他跟我选了同一家。】 【那确实是有点巧,不过这家店的五花肉真的很绝。】 【下次我们去吃烤肉版的,更绝。你这么快就到公司了?】 【还没呢。】 【我看你和他还挺聊得来。】 【主要是他讲的都是我妈和他妈的事情,我接得上话。你觉得他怎么样?】邹楠粤问。 【什么意思?】梁和岑警觉。 【我觉得他人挺不错的,值得一交,可以当朋友。】邹楠粤说。 梁和岑已经在输入框写下“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这句话,但是他想了想,没有发出去,如果她反问他“那我俩呢”,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故意说漏嘴似的表达心意,如果吓到她,他有退路,可以用开玩笑带过,显得游刃有余。他仍旧希望在一个掌握了彼此的心的恰当时机,有仪式感地创造属于他们的难忘回忆。 他删了这行字,重新编辑:【嗯,他还可以。你什么时候请他吃饭?】 【既然有个请吃饭的名目,肯定要等他把照片拿给我以后。】 直到进了电梯,邹楠粤也没有收到梁和岑的回复,她便又发起一个话题:【你好像很喜欢今天中午这家店,感觉比平时中午胃口好些。】 梁和岑遇到同事了,对方和他谈起工作上的事情,刚才那条消息,他略微有些抵触,想着到了办公室再回她。不过她发来新消息,他还是第一时间看了,顿时有些好笑,一边听同事说正事一边打字:【我插不上你们的话,只好埋头苦吃。】 邹楠粤看着这句话愣了好久,到了自己公司的楼层,差一点就忘了出电梯,她不由猜测,他这是表达她把他冷落了的意思吗? 本来她心里想的是,梁和岑擅长交际,上次去露营他和那些陌生人交流得挺好,刚才餐桌上他不怎么发言,她以为他不想参与讨论,而且主要是他们一起待惯了,就算他不说话,她也不会觉得需要特意聊点什么,不用非得保持沟通的状态才自在。而她和李则宇不一样,两人认识不久,若是不聊天,气氛就显得尴尬。 坐到工位,她回了他一个:【?】 梁和岑不答反问:【还没到公司?】 【到了。】 【你午休吧,我要忙了。】 【ok。】 但是,拜他这几条微信所赐,邹楠粤没睡得着。 她趴在何家家送的午睡枕上,却毫无困意,只压了半边脸,另外半张向着右边,视线所及,是梁和岑送她的那个马克杯,她盯着杯面的星辰纹样,然后又将左手伸出来,看着手腕上一直戴着的转运珠手链,微微失了会神。 她脑中也有零散的几颗珠子,需要用一根线串起来。抛开之前的一切亲密举动不提,那些放在好朋友的模式里,并不算突兀。但,上周四夜里他以安慰的名义牵她的手,就算是两位女性好友,也很少十指紧扣,上周六夜里他说他会邀请的异性除了家人只有她,可他明明就知道她语义里的异性代表着什么,组合起来,让人没办法不多想。更何况,他最近有些行为的确耐人寻味,她加班他就健身,她不加班他就不练,但梁和岑并非不自律的人。而且今天中午他来这家餐厅,虽说他口中的巧合也解释得通,邹楠粤莫名就是有一种感觉,他值得怀疑。 邹楠粤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心脏重重跳起来,她塞着耳机,感受到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愈发强烈。 因为他明确表达过喜欢长久相处,所以邹楠粤一点也不着急,她和他维持现状也挺好的,但是这就好比拿到攻略任务,自己还没有往前推进,进度条却一下子就拉出很长一截,真让人惊喜。当然,有个前提,如果她得到的不是错误答案。 邹楠粤想要验证,所以回家路上,她故意试探梁和岑:“你是不是为了配合我的下班时间才在这边办的健身卡?” 被她看出来,梁和岑并不否认,反而问她:“怎么了?” “……”邹楠粤倒有些哑口,隔了两秒才说,“你连着几天不去练了,不像你的风格。” 梁和岑笑:“我只是不去健身房,不代表不练,晚饭后出去打球。”又问她,“你今晚干什么?” 本来之前晚上阮贤云还带阿宝出去玩,但是有天邹楠粤和同事交流才知道小狗没打疫苗前最好不要带出去,它的免疫力很差。上次李则宇没提,大概他家 tiger 由他爸照顾得多,他也不太了解这回事。幸好捡到阿宝前,它是只流浪小狗,并不娇气,没出什么问题,但最近她们都不带阿宝往公众场合走了,顶多让它在小院子里玩玩。 “我看看能不能再网上淘到我妈年轻时穿那些衣服的同款布料,然后今晚早点睡觉。”邹楠粤说。 吃晚饭的时候,阮贤云却告诉她一个坏心情的消息,今天下午,她接到镇上法庭电话,通知她后天开庭。虽然一直都是邹楠粤态度强硬,坚决不同意给她奶奶钱,但她奶奶也许为了保住一点脸面,提起诉讼时,告的不是孙女,而是儿媳妇。 邹楠粤就知道奶奶不会就那样算了的,她说:“我请假和你一起回去。” “不用。”阮贤云说,她不想让女儿参与到这种纠纷里面,在她的概念里,不太体面,“你刚进这个公司,上班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上周参加静静妈妈的告别仪式已经请了一次假了,这么快又请假,当心老板不高兴,不让你通过试用期。” “不会的。”邹楠粤失笑,“我平时工作态度没有任何问题,而且做我这行,主要还是看能力。” “你还是不请假最保险,踏踏实实上你的班,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了,这又不是讲人多人少的事,法庭怎么判我就怎么认,你奶奶那一大家乌烟瘴气的,我早就想上法庭了,和他们了结清楚,脱干净关系。”阮贤云坚持。 郑暇君也说:“你妈妈快五十岁的人了,这事她自己搞得定,用不着你跟你奶奶打官司。” “就这么定了,我明天下午就回江城。”阮贤云一锤定音,不过,她有其他事与邹楠粤商量,“镇上的房子,我这次回去打算找人卖掉,反正今后除了给你爸上坟也不回那边了,你觉得呢?” 按邹楠粤以前的想法,农村有栋老房子,镇上那套商品房当年就没必要买,一年到头也住不了几天,她问:“有人买么?应该卖不到多少钱吧?” 阮贤云说:“有人买,其实也是之前我们一起上班的有个同事跟我打听这事我才想起来,不过肯定是要亏点本的,但是空着也浪费。” 邹楠粤点头:“白白空着确实没必要,而且那地方也没有升值空间,卖了也行。” “我先回去看看情况,可能要待几天,如果能卖出去,你周末再找时间回来整理你还要的东西。” 饭桌上把这事敲定,晚饭后,阮贤云发了视频。 曾佑青从饭局脱身看到这个视频时,他坐在昏暗的车里。一张三十年前的老照片、打扮得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阿云,以及与她如出一辙的女儿,一切都令他恍惚。过了许久,他降下后座车窗,呼啸的风灌进来,他调出阮贤云的电话,给她拨过去。 第五十六章 他是有心人 电话接通的瞬间,两人都没有开口,阮贤云似乎听见他那边有风声,自己这边电视机的音量也不小,她起身回房间,并将门关上。 邹楠粤奇怪地朝阮贤云卧室方向看了一眼:“我妈怎么接个电话还特意避开我们。” 她心里倒有个猜测,想到饭桌上说的事情,以为是大伯或者小叔,毕竟她已经将奶奶的号码拉黑。 老太太的神情高深莫测:“我不好说,看你妈妈自己后面会不会告诉你。” 邹楠粤一听,不是自己想那么回事,她顿时心神领会,于是脱口而出:“不会是她那个初恋吧?” 郑暇君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她专注地盯着电视屏幕,仿佛并未听见外孙女的话。 不过邹楠粤知道,外婆这是默认的意思。 卧室里,阮贤云坐在窗边,她这次接曾佑青的电话没有什么犹豫,上周五从旧皮箱里翻出来的收音机的确给了她很大冲击,将过往最美好的画面拉回她脑海,影响着她做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曾佑青也没有开口,她便问:“你给我打电话,怎么又不说话?” 曾佑青听她那边静悄悄的:“你弟弟家里的事忙完了?” “一切从简,两天就忙完了。” “我刚刚看到你发的视频,你和从前的样子真像。” “我女儿把我化得年轻了十几岁。”阮贤云倒不意外他能看见,那么多老同学都知道,没道理他不会听谁说,更何况,他是有心人。 “你女儿和你长得真是没什么差别。”曾佑青认为自己有一定私心,她女儿的五官看起来没有遗传父亲的特征,她更像她妈,所以,他对她真能做到爱屋及乌,“看见她,就想起年轻时的你了。” 阮贤云笑:“那天看她穿我那套裙子,连我自己都有点惊讶。” 曾佑青也跟着笑了:“刚才我也恍惚了。”顿了一下,他直切主题,“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我来接你。” “明天我没有时间,我得回江城一趟。” “回江城做什么?” “有点事情。”阮贤云含糊道。 “什么时候回来?”曾佑青又问。 “还不知道,要看那边的情况。” “事情麻烦吗?有没有需要我搭把手的地方?”曾佑青关心。 她与婆家的纠纷,阮贤云真不愿让他知道,太丢人。她拒绝道:“没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地方。” 曾佑青退而求其次:“那等你回来联系我。” 阮贤云默了默,忽然问他:“青哥,你对我,是认真的吗?” 曾佑青毫不犹豫:“我对你百分百真心,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 当着面,也许不好这么直接,但电话里,阮贤云活了半辈子,没什么好避讳的,她直言道:“我早就不过夫妻生活了,也生不出来孩子。” 反倒是曾佑青愣住,接着他笑出声,有些无奈地叫了一声“阿云”,接着道:“我也五十出头了,没有精力重新培养一个小孩。后半辈子,我就想和你好好过,弥补曾经的遗憾。”他也听她话里有松动的意思,问,“你想好了?” 阮贤云实话实说:“我前两天无意间找到你当年送我的收音机,想法有些改变,但我还没有考虑好。而且这件事情,我没有跟我女儿提,不知道她的态度。” “她不同意你再婚?”曾佑青叫她别担心,“你可以安排我和她一起吃顿饭,由我来向她说明,我相信她会理解的。” “我女儿支持我再谈恋爱。”阮贤云知道曾佑青误会她的意思了,“从前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告诉她。这种事,还是我自己来吧。我要再想想。” “一个人闷头想没什么意思,不如面对面说两句话真实,这样吧,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江城,我陪你。” “不用了,是我……”阮贤云停了停,改口, “ 他家里有点事情。” 曾佑青想了一下,他有本事把一个小小的摊子做成全国连锁,脑子自然活络,很快就抓到关键点,她老公是出了意外事故走的,他问:“婆家人那边欺负你了?找你要钱?” 阮贤云没细说:“一切按照法律条款来办,我自己能处理。”她点到即止,“他是二月份走的。” 曾佑青听懂她的意思,这才三个多月时间,她身边另外有个男人,婆家那边的人肯定不会放过说闲话的机会。哪怕她和她老公早就没有感情,哪怕她和他本来也没发生什么。 他想了想:“如果那边是些是非不分的人,安全最重要,在钱上面吃点亏不要紧,今后一切有我,经济方面,你别愁。” “我还没有答应和你在一起。”阮贤云连忙说。 “我知道。”曾佑青笑了笑,“还是刚才那句话,一个人闷头想没什么意思。你坐高铁回去?我明天来接你,送你去坐车,我们见一面。说几句话,你再走。” 阮贤云说:“我上午走,不耽误你上班了。” “不耽误。”曾佑青说,又问,“几点?” 阮贤云进了卧室后,就没有再出去,客厅里邹楠粤好奇了一会儿,她并不在这事上过多纠结,今晚睡了个早觉。 第二天睡醒起来,微信里有李则宇的消息,他发了七张照片过来,说:【我拍得不是很好,明天中午直接拿照片给你吧。】 邹楠粤回他:【不好意思,昨晚我睡了。行,那今天中午我请你吃饭。】 然后她没急着起床,先看昨晚那支视频的反馈,没想到一晚上而已,就有接近三千的赞。评论里有一部分仍是妈妈的同学,也有网友说这哪是母女,分明是姐妹,有人夸女儿和妈妈长得一样漂亮,有人表示还是妈妈更有韵味,有些网友语言诙谐,令邹楠粤忍俊不禁。 说实话,放在从前,邹楠粤没想过要拍短视频,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一来,美貌早已不是稀缺资源,走上街便会发现漂亮的女孩子多不胜数。二来,她不擅长表达与表现。上次何家家的提议并不是促使她做这件事的主要理由,有一部分是因为她想让母女关系更亲密一些,才试着陪妈妈做这件事,更大一部分原因,邹楠粤在妈妈身上看到自己不具备的勇于尝试的心态,妈妈快五十岁了,她能跟着年轻人一起接受新事物,并且积极学习,现在是一个号称人人都能做自媒体的时代,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贴否定标签呢。而且通过这短短的几次尝试,得到的收获是她意想不到的。 邹楠粤满意地看了一会儿,才放下手机,起床洗漱。出门前,她叮嘱妈妈:“你路上注意安全,到了镇上给我发消息,跟我奶奶碰面了,如果她说话难听,你也不要对她客气。还有法院判下来后,以防万一,你转账给她,一定要转到奶奶名下的银行卡,以后查得到流水记录。还有,如果房子卖出去了,合同你先发给我看看。” 阮贤云既觉得窝心又觉得好笑:“我是妈妈还是你是妈妈?这些我都知道,安心去上班吧。” 邹楠粤刚上车,就收到李则宇的回复:【好。】 她想起来这事,划到第一张照片的位置,递给梁和岑看,说:“李则宇在他家的相册里找到我妈和他妈年轻时的照片,真好看。” 梁和岑点开,一张一张翻到底,退出去,看到她说中午请李则宇吃饭,目光一凝,将手机还给她,一边启动车子,一边漫不经心问:“你中午请他吃什么?” “上周我俩去吃的那家私房菜还不错。” 梁和岑“嗯”了一声,他说:“昨晚阮阿姨发的视频反响很不错。”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喜欢。”邹楠粤说着,她再次打开那个视频,比早晨的时候又多了十几个赞,她读了几条评论给他听,忽然失笑,有个网友说女儿没有妈妈长得好看,她妈妈回复人家:【我化妆了,实际上我女儿更好看。】 被妈妈维护,邹楠粤心里温暖,不过,她给阮贤云发微信说:【妈妈,有些评论不用回,网友的话,别那么较真。】 阮贤云这会儿的确正在回复评论,之前只有老同学评论,她每条都回,现在网友多了,便挑着回复。见到有人说女儿没有自己好看,她不太高兴,便认真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收到邹楠粤微信,她知道女儿看见了,便回她:【我实话实说。】 就在这时,曾佑青打来电话,他说:“我到上次送你回家停车的那个地方了,你准备好了就出来吧。” 昨天夜里,阮贤云同意了曾佑青的提议。 阮贤云没带行李,老家也有她的衣服,她拎着手提包出门,那天夜里光线昏暗,再加上她对汽车的了解可以说一无所知,不确定前面这辆看着蛮高档的黑车是否就是曾佑青那辆,她表现得有点犹豫,曾佑青降下车窗,见到他依然俊朗的脸,阮贤云才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现在还不到八点半,我们一起先吃个早饭。”曾佑青说。 “我已经吃过了,你还没吃?”阮贤云问。 “我还没有。”曾佑青有了结论,“我把你送到高铁站,就在高铁站外面找家早餐店,你陪我一会儿。” 不管是在车里,还是吃早餐的时候,曾佑青出乎阮贤云意料之外地没提感情,他轻松地聊了些老同学的话题,最后他重新送她到进站口,看着她说:“等你处理好那边的事情回来联系我。” 阮贤云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即使什么都经历过了,依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不过,这一次,她点了点头:“好。” 第五十七章 一而再 中午,李则宇一见到邹楠粤,就将手中的一叠照片递给她,他说:“早晨问过我妈了,她说可以给你。” 邹楠粤接过来,向他道谢。 两人面对面坐着,邹楠粤扫了桌上的点单小程序,然后伸长手臂,将自己的手机放到他面前:“你看看你想吃什么。” 李则宇只选了一道羊肚菌黄焖鸡,就把点单的权利交给邹楠粤,她一边看菜单一边说:“他们家的麻辣虾球和金汤酸辣鱼都很好吃,我还挺推荐的。” 李则宇笑:“那我想尝尝,就再加这两道吧,咱俩够了。” “行,不浪费食物。” 邹楠粤按下确定点单的红色按键,她对他说:“我现在想看一下照片。” “你看吧。”李则宇说。 他没有找到别的包装袋,就随手从办公桌拿了一个透明的文件袋来放照片,他看着邹楠粤低头打开,将照片取出来。 她看得很认真,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覆下来。李则宇也认真地看着她,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很薄的套头针织衫,头发低低束了个马尾,两边有一点碎发,静静坐在那里,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受,忽然他开口:“怎么你朋友今天中午没有一起出来吃饭?” 他话音刚落,邹楠粤就收到梁和岑的微信,他发来工作餐的照片,今天中午是手抓排骨、青椒肉片、蒜蓉粉丝蒸扇贝、茄子肉末豆角,她一边回答李则宇“他在公司食堂吃”,一边回复梁和岑:【看起来很丰盛耶!】 梁和岑:【有卖相,味道将就,还可以接受。 】 邹楠粤跟他说了自己的菜单,梁和岑表现得颇遗憾:【我现在来吃还来得及吗?】 她知道他说着玩的,并不当真,配合道:【你来吧。】 果然,梁和岑说:【下次,我俩单独吃。】 邹楠粤笑:【好。】 这家店上菜速度挺快,她放下手机,长时间忽略李则宇不太礼貌。她将照片放回文件袋,一边吃饭一边和李则宇聊天,话题依然围绕着两位妈妈,以及邹楠粤要拍的视频,氛围一派和谐。 吃完饭,两人各回各的公司,分别后,邹楠粤经过咖啡店时脚步一顿,进去买了两杯美式出来,改方向朝梁和岑公司那栋大楼走去。 她给他发微信:【你喝咖啡吗?】 梁和岑疑惑:【现在?】 邹楠粤故意道:【我不小心多买了一杯,你不喝的话,我就带回公司请同事了。】 梁和岑立刻回:【办公室那么多同事,你只请一个不太好吧,我看还是由我来帮你解决比较合适。】 邹楠粤忍着笑:【那我等你两分钟,我在你公司楼下。】 梁和岑下楼时,邹楠粤正在给阮贤云打电话,阮贤云还在动车上,她中午吃的盒饭。见他出来,邹楠粤将勾在手指上的袋子递给他。 他取下来,等她挂了电话,明知故问:“真是不小心多买的?” 邹楠粤也装傻:“不然呢?” “我以为你看我中午吃得不好,买杯咖啡来安慰我。”梁和岑送到嘴巴喝了一口,他见到她拿手机的那只手里有个文件袋,问,“这就是他给你的照片?” 邹楠粤点头,她完成自己随机触发的送咖啡任务,料想他这会儿也是抽空下来一趟,便不跟他继续玩笑,说:“我回公司了。” 梁和岑确实有事做,他举起咖啡朝她示意:“谢谢。” 邹楠粤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话,还给他:“这次是你跟我太客气哦。” 梁和岑从善如流:“那我就不谢你了,以后还有这种事,我乐意效劳。” 邹楠粤笑出声,她心情大好。回公司路上,她忽然想到一件事,趁着今天自己不加班,联系宠物医院问是否可以提前一天打疫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预约了晚上八点。 梁和岑得知后,自然主动提出陪她去,下班回家,两人来不及吃饭,先带阿宝去打疫苗,打完观察了半小时才离开,本来两人是打算吃烤鱼的,开车去的路上,邹楠粤见到一家麻辣烫,她临时改了主意,说:“那家麻辣烫生意好好啊,应该很好吃,要不我们去试试吧。” “好。”梁和岑先同意,才分神看了一眼,然后找地方停车。 他们小时候就喜欢吃麻辣烫,中学对门开着一家,零花钱充足的情况下,周五放学,三个人会到店里吃一顿再回家。 街边门头不起眼的店里坐满客人一定有它的过人之处,它家的调料太香了,尤其红油辣椒,辣得让人欲罢不能。回家路上,邹楠粤还念念不忘的,说下次再找机会来吃。 这晚邹楠粤入睡困难,也许是想着妈妈明天上午和奶奶上法庭的事有些担忧,直到夜里三点也没什么困意。白天还要上班,意识到不睡不行时,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睡眠状态,过了一会儿,忽然很莫名地感到胸口发闷,有一点点头晕,直到开始犯恶心,她去卫生间吐了一阵子回来躺下,肚子又疼起来。 她意识到今晚的麻辣烫好吃归好吃,可能不太卫生,不过,也有可能因为太辣了,自己当时喝了一整瓶冰镇汽水,辛辣的和生冷的同时进肚,肠胃受到刺激,现在才有反应。 反反复复进卫生间的过程中,她思考了一个问题,要不要打电话叫梁和岑送自己到医院,可是身体不适的程度又在她能够忍受的范围中,感觉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就这样折腾到凌晨五点,她的电话没拨出去,生理上的上吐下泻终于消停,这时候也终于有了点困意,她担心自己睡过头,定了闹钟。 今早由郑暇君准备早餐,老太太五点半就起床,慢悠悠煮了一锅绿豆稀饭。邹楠粤记忆中,小时候的夏天,家中每天都有绿豆稀饭,外公外婆,舅舅舅妈,还有她和豪豪,一家六口人都喜欢,到了晚上,绿豆稀饭总是剩得不多,便优先分给两个小孩,大人们下面条,炒一盘咸菜猪肉,炒一盘空心菜,从卤菜摊买几块钱的豆筋棍,支张小桌子放到电视机那间屋,吹着电风扇,那样的夜晚温馨到极致,笑声不断。 郑暇君提前将绿豆稀饭盛出来晾了一会儿,她还蒸了葱花卷,梁和岑出去跑步的时候,她正好在院子里择葱,见到他打了声招呼,叫他一会儿回来到家里吃早餐。梁和岑秉承着长者赐不能辞的道理,答应下来。 邹楠粤从房间里出来,梁和岑已经坐到餐桌前了,他见她精神不振,问:“昨晚也没睡好?” “只睡了两个小时。”邹楠粤在他身边坐下,说,“昨晚那碗麻辣烫后劲太大了,我半夜去了不下五次卫生间,差点就想打电话叫你带我去医院。” 她没叫,自然是硬撑了下来,梁和岑眼睛里充满关怀,问:“现在感觉怎么样?” “没事了。”邹楠粤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稀饭,温热的食物填充到胃里,感觉好受许多,她问他,“你没不舒服吧?” “我还好,没有感觉。”梁和岑看着她,“你应该给我打电话的,还好没什么事。” “我就是感觉应该不会有事才控制住了给你打电话的想法,那么晚了,你也在睡觉,白天还要上班。”邹楠粤拿了个花卷到手里,她回头朝厨房望去,“外婆,你怎么还不来吃早饭?” “来了。”郑暇君从厨房出来,她笑容可掬,“我泡了点芸豆,今晚炖猪脚吃,岑岑晚上也来家里吃饭。” 梁和岑将要回答邹楠粤的话吞回去,他笑着说:“粤粤不加班的话我就跟着来蹭饭。” 邹楠粤连着几天回家吃晚饭,郑暇君一时忘了加班的事,这时想起来,问她:“你今晚不加班吧?” “不一定,今天有新项目安排给我,我回不回来吃饭都给你打电话说一声。” 郑暇君点点头:“好,你不回来我就给你留着,加完班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邹楠粤顿时想到小学初中那会儿,中午所有同学一律交钱吃食堂,学校的饭菜没什么油水,她和豪豪又在长身体,外婆担心他俩吃不饱,每天下午放学回来锅里都留了香喷喷的饭菜,炉子烧火温一温就能吃。没想到自己二十六了,还能有家长留饭菜的待遇,她笑了起来:“外婆,你对我最好了。” 梁和岑听她撒娇,便抬脸看她,正好见到邹楠粤干净的笑容,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出了门,梁和岑接上饭桌上的话题,他对她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不需要考虑其他。” 邹楠粤转头问:“真的吗?” 她的目光诚恳,梁和岑却露出这还用得着问的表情,他没答她这话。 邹楠粤这一夜遭了老罪,身体还不怎么爽利,心却活跃起来,又开始试探他:“你以后有女朋友了也可以?大半夜的,不太好吧。” 她一而再地问,梁和岑也发觉不对劲,于是反问她,“就这么关心我的感情?” 他不正面回答问题,邹楠粤心里愈发确定,她也问他:“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的感情动向?”停一下,她观察他的反应,“如果你有对象了,我好把握距离,避免自己成为没有界限感的那类异性朋友,我很有觉悟的。” “不用。”梁和岑说。 “为什么不用?”邹楠粤问。 “我们之间不用把握距离。”梁和岑直接道,“没这个必要。” 第五十八章 危机感 梁和岑的话还未说完,他笑得有些无奈:“你为什么要创造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出来?说不定你一开始就想错方向了。” 邹楠粤一颗心往外蹦,她想,这算暗示吧?那个答案几乎达到 99%的正确率,剩下 1%,要从他口中明明白白说出来才可以下定论。于是她不解其意地望着他,无声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这周末我们去长川两日游吧。”梁和岑突然提议。 长川只是距离海城俩小时车程的一个有山有水的古镇,很适合作为周末出行的目的地。这次妈妈回老家还要卖房子,周末大概不回来,主角不在场,视频便拍不了,邹楠粤点头:“行啊,那我群里发消息问问林林家家去不去。” 梁和岑阻止她:“这次不叫他们,就我俩。” 邹楠粤问:“不叫他们一起吗?” 梁和岑略微有些不自然,他很快掩饰好:“让他们过过二人世界,他俩肯定也有自己的安排。” 邹楠粤被他说服:“那好吧。” 这段时间,梁和岑的车子自动连邹楠粤的手机蓝牙,当李则宇发起语音通话邀请,她接受时,便自动在整个车厢里响起。 邹楠粤有些诧异,现在这个时间,李则宇怎么会联系她?她“喂”了一声。 李则宇直入主题,问她:“你们公司有微波炉吗?” 虽然不明其意,但邹楠粤还是如实回答:“有。” 当李则宇声音传出来的那一刻,梁和岑就瞥了眼中控屏幕上的显示,又用余光看邹楠粤,面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变得凝重。 “那就好。”李则宇的心情明显与他截然相反,他说,“我妈,你朱阿姨,朱师傅昨晚下厨了,做了好几道她的拿手菜,她让我今天带饭,顺便也给你带一份,我俩公司离得这么近。” 梁和岑越听,眉眼越是黑沉,心想,李则宇还挺有一套,这是母子兵齐上阵? 邹楠粤正要说不用了,另一头朱庭容嫌弃儿子不会说话,她从他手里拿过手机,亲切笑着:“粤粤。” 邹楠粤连忙打招呼:“朱阿姨。” “是这样的,昨晚本来想邀请你和你妈妈到家里吃饭,但你妈妈说回江城了,所以就算了,下次吧。我的厨艺虽然比不上你妈妈,但我煲汤很拿手,昨晚我炖的鸽子汤,一鸽胜九鸡,女孩子喝最有好处了,我让李则宇给你拿到公司来。” “朱阿姨,这太麻烦了……” 她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不麻烦,汤昨晚就炖好了,李则宇也在同一个地方上班,顺顺手的事情。要不是我和你妈妈后来断了联系,你小时候还要拜我当干妈,不过虽然有这么个遗憾,我现在也拿你当自己的女儿,你可不要跟我见外。” 朱阿姨这么一番话讲出来,邹楠粤便不好意思拒绝,她笑:“好,谢谢朱阿姨。” 手机又回到李则宇手里,他说:“我大概八点五十到你公司楼下。你来得及打卡吗?” “完全可以。”邹楠粤笑,“我差不多也那时候到。” “好,我出门了,一会儿联系。” 语音通话一挂断,车里重新开始播放音乐,梁和岑说:“看来我们今天中午又没办法一起吃了。” 邹楠粤没意识到他情绪发生变化,她问他:“你想和我一起吃午饭?我也可以放在茶水间的冰箱里,留着当晚饭,今晚肯定要加一会儿班。” “没事,你中午吃吧,放太久影响口感,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梁和岑说,“本来你昨晚吃坏肚子不好受,今天也应该调理一下饮食,这鸽子汤送得真及时。” 邹楠粤终于听出他话里的一点酸意,她想笑,但是忍住了,一本正经感慨,“是挺及时的,朱阿姨人也太好了。” “……” 梁和岑有些心塞,不过他自认是个有素质的人,他没理由言语攻击别人,就算那位朱阿姨是为她儿子创造机会,人家完全有这个自由,如果自己说话难听,除了显得小心眼,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李则宇也太能刷存在感了! 第一次请吃饭,第二次给她送老照片,第三次得到他妈妈的助攻,更加顺理成章制造和邹楠粤相处的机会,任谁都想得到,她吃完饭会将餐具洗干净还给他,而且以她不愿欠人情的性格,为了抵消这顿饭,肯定也会主动提出请客,一来二去,交际便深了。何况听他妈妈的意思,以后还会叫她去家里吃饭,本来邹楠粤就认可李则宇这个朋友,这样接触下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梁和岑心中升起强烈的危机感,他开始反思,就这么按兵不动,等到明确她的心那天再开口,自己是否不够诚心诚意? 本来追求一个人,就应该先向她剖开自己的心,让她看见自己,考虑自己,选择自己。他一向不是瞻前顾后的性格,这次怎么变得这么保守,看来过于沉得住气,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已经答应他周末去长川两日游,到时他会向她表白,当然现在这个阶段,他不确定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但,他至少有了一个追求者的名头,可以坦坦荡荡去竞争,而不是被她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把自己陷于被动的处境。 这样一想通,他心情变得平和。星期一那天和李则宇吃了顿午餐,以他的观察,对方不是那种急着推进关系很冒进的人,对方挺谨慎的,听他刚才给她送饭的说辞,也是想循序渐进慢慢令她卸下防备。从这一点上来说,梁和岑不敢小看李则宇,他和邹楠粤认识的时间如此之短,便已精准了解她的性格,如果他一上来就表现出发展男女关系的动机,她一定会直截了当拒绝他,不给他任何靠近的机会。 “你在车上睡一会儿吧。”梁和岑对邹楠粤说,“昨晚不是只睡了两个小时么,到了叫你。” 梁和岑将车开得平稳,邹楠粤闭上眼睛,一会儿就睡着了。到了后她站路边等了李则宇两分钟,李则宇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他倾身递了一个黑色手提餐包出来,问她:“你到多久了?” “我也刚到。”邹楠粤接到手里,“谢啦,我明天还饭盒给你。” 李则宇笑,他也赶着去公司打卡,点头说:“都可以,到时候联系。” 中午用微波炉的同事不算多,邹楠粤排到后面,她先给阮贤云打电话问上午开庭的情况,刚要推开消防通道的门,忽然缩回手,她害怕走进去就回忆起曾经痛苦的时刻,避到走廊尽头的大株发财树后面,拨通妈妈的号码。 不待邹楠粤问,阮贤云主动告诉她结果,扣除办葬礼的钱,平均分配下来应该给她奶奶四十六万多块,但老太太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倒表现得有点人情味了,良心发现似的,说六万的零头就留给孙女,她只要四十万,下午到银行柜台办转账业务。 距离上次和奶奶见面又过了一个半月,兴许是邹楠粤最近过得挺顺心,她和最爱的外婆一起生活,跟妈妈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找到一份工资翻倍的新工作,有了小狗,也有朋友,更重要的是,她有了喜欢的人,而且这个喜欢的人事事时时陪伴着自己,让她觉得每一天都很好,每一天都值得期待,这一切将她的创伤快速愈合,她少了很多戾气,对奶奶的恨也不再那么强烈,就像妈妈说那样,早点做个了结,和那些讨厌的人脱干净关系,以后才能过得踏实。 于是她笑了一下:“管她怎么想的。”接着又诚恳向阮贤云道谢,“妈妈,谢谢你,明明我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结果,还固执地要打官司,让你独自去面对。” 电话另一头,阮贤云也笑:“我们母女之间,不用说这些。我是当妈的,还能不理解你?这事就到此为止了,以后咱们好好过咱们的日子就行了。” 邹楠粤“嗯”了一声,她问她:“你中午吃什么?” “我早晨去农贸市场买了一斤排骨,和土豆一起红烧,再炒一个叶子菜就够了。”阮贤云告诉她,“我可能要下周才回来,得等买房子的那个人后天请假飞回来谈价钱,如果顺利交接了,还要跟人家一起去办过户,水电气也要过户给人家。” “好,正好这周末我和岑岑去长川玩两天。” “你们中午也一起吃饭?” “今天没有。”邹楠粤刚刚就想说一件事情,阮贤云说起卖房子,她差点忘了,“对了,朱阿姨让李则宇给我带了她煲的鸽子汤。” “你朱阿姨人好,本来昨天她叫我带上你一起去她家做客,但我回老家就没去成。下次有机会去她家,买点水果上门就行了。” 阮贤云笑,“那你吃饭吧,我也去做饭了。” 挂了电话后,邹楠粤到茶水间使用微波炉,她从餐包里取出三个玻璃便当盒,鸽子汤单独装,一盒全是菜,里面有炒鱿鱼、毛豆肉丝、尖椒豆皮,还有一盒装了一层米饭,上面铺着两个不知道什么馅的饼,她发照片反馈给李则宇:【这也太丰盛了!!!】 李则宇回:【看起来品种多,但量不大,那个饼是牛肉馅的,挺好吃。】 邹楠粤回:【太谢谢了!你一定要替我转达给朱阿姨。】 李则宇:【ok,使命必达。】 饭吃到一半,邹楠粤收到梁和岑的微信:【我给你买了维生素 C 和蜂蜜,你下来拿一下。】 第五十九章 不拿自己当外人 邹楠粤感到疑惑:【维 C 和蜂蜜?】 梁和岑回:【你最近熬夜太多,吃点维 C,增强免疫力。蜂蜜泡温水喝,养一下胃,昨晚不是难受得很吗?】 邹楠粤反应过来,她发了个开心的表情包:【那我马上下来。】 五月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周阴雨绵绵挺冷的,这星期温度有所回升,早晨出门时还有点雾,中午开始放晴,这会儿日头晒,梁和岑走进写字楼。 他穿的正装,黑色衬衫黑色西裤,剪裁考究质地精良,一看就很贵。或许因为是穿在他身上,才格外显贵。 年轻英俊的男人,被“拦”在门禁外面,这栋楼某间公司的女员工吃完饭回来,热心问他:“你忘记带门禁卡了吗?我帮你刷。” 梁和岑朝对方淡淡笑了一下:“谢谢,不用了,我等人。” 正说着,邹楠粤就从电梯里出来,她一眼看到他,加快步伐。梁和岑一看见她,眼中疏离的笑意顿时变得温柔,她出现后,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陌生美女见此情景,便懂得眼前是什么情况了,她刷卡进入内部区域,同时邹楠粤也刷开门禁出来,朝他伸出手:“给我吧。” 梁和岑将装着维 C 和蜂蜜的袋子套到她掌心里,问:“今晚加班吗?” 她点头:“加,但是不会太久,我不吃晚饭差不多做到八点,直接回家喝蹄花汤。” “那我下班就去练背,晚上跟着你蹭一碗猪脚。” “行。” 这时肖雯一行人回来,她们今天去吃的小碗菜,用餐时间短暂。这还是肖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梁和岑,心里直喊哇噻!这宽肩,这长腿,这优越的五官,再加上他的职业和收入,别人的发小怎么能这么绝品?!兔子吃窝边草真香!! 她故意问邹楠粤:“你男朋友吗?” 和肖雯一起的另几个同事全停下脚步,个个挂着八卦的笑,好奇看着梁和岑。 邹楠粤知道肖雯存心的,但她又不能表现出来,连忙否认:“不是,你们别误会。” 梁和岑倒很镇定,他朝她同事们笑了笑,对她说:“你也回办公室吧,中午睡会儿。” “好,那我跟她们一起进去了。” 梁和岑点头。 他看着邹楠粤跟那位粉头发的年轻女孩走在一起,对方压低声音与她交谈,不知道邹楠粤说了什么,粉发女生笑着回了下头,她看见梁和岑还站在原地,便用手肘碰碰邹楠粤,随着邹楠粤转头,大家一致回头看向他。 邹楠粤对上梁和岑的目光,面上有些发烫,她又转了回去,几个人走到电梯处停下。 她拿出手机给他发微信:【你怎么还没走?】 梁和岑收到消息,回:【那我走了。】 邹楠粤:【嗯。】 她没有再看他,等到电梯下来,门从中间打开,进去之前,她才往他刚才站的方向看了一眼,梁和岑已经离开。 关在电梯里面,这会儿全是自己人,大家说话随意得多,肖雯颇有些着急,嫌她进度太慢,她说:“这周一可是 520 耶,大好的日子,你怎么没有趁机拿下他?” 邹楠粤:“……” “长得这么帅而且还有钞能力的男人,你不拿,别人就要拿了。” 邹楠粤倒不会因此产生顾虑,她开玩笑:“如果他这么容易被别人拿下,那我就不想拿了。” “近水楼台你还摆烂?如果我是你,早就开始十八禁。” “……” 说着好玩而已,嘻嘻哈哈回了办公室,邹楠粤到茶水间吃完午饭,泡了一杯蜂蜜水喝,午觉醒来才吃维 C。 晚上和同事们一起点了快餐,她发微信问阮贤云给奶奶转账的事情办好没有,阮贤云告诉她,下午她奶奶又改了口,她说两万三的律师费要从她不要的六万多块钱里扣,老太太说话没个定数,估计中午回家又被另外两个儿子“教”了一番,阮贤云怕她以后再反复,又朝自己伸手,干脆法院判的多少就是多少,分毫不差转到她账户里,免了今后的麻烦。 邹楠粤也觉得妈妈做得对,她要打这个官司,完全是为了解自己心中的一口气,奶奶给的那点“温情”,真打动不了她。 另一边,梁和岑一下班就去了购物中心,他的理念很简单,表白不能空手,鲜花只是基本要素,他还得另外准备一份礼物。梁和岑进了耳熟能详的珠宝店,选中一款 love 系列的项链,也没有别的原因,第一次送首饰应该不会出错,而且,收到漂亮的首饰,如果她愿意收,她肯定会感到开心。 回到车上,他将包装得很精美的首饰盒放进中央扶手箱里,想到邹楠粤有可能会接受,便忍不住笑了。梁和岑心情愉悦地去健身房练了大半个小时,才和邹楠粤一起回家,跟她进屋蹭饭吃。 郑暇君这会儿正看连续剧,听到他们说话的动静,就站起来,说:“我去给你们热菜。” 邹楠粤放下包,她轻轻按着外婆的肩,让她坐回沙发:“我们自己来,你继续看吧。” 梁和岑也说:“我俩这么大人了,让我们自己动手。” 郑暇君乐:“行,那你俩自己动手吧,我就不管了。” 炖了芸豆猪蹄汤的砂锅放在灶上,邹楠粤打开火,外婆还给她留了两盘家常菜,胡萝卜炒肉、脆皮豆腐,邹楠粤放进微波炉设置好加热时间,转头问梁和岑:“吃蛋炒饭?” “蛋炒饭我拿手,我来炒吧。”梁和岑一边说,一边将衬衫袖子挽起来,露出修长且隐隐有肌肉线条的小臂。 邹楠粤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他健身果然不是白练的,点头道:“鸡蛋和米饭都在冰箱里,我去院子里弄一把葱进来。” 她只用了一分钟,重新回到厨房,就见梁和岑站在灶台前打蛋,他手部用力,小臂青筋突起,看起来很性感,若非手机不在身边,这绝对是邹楠粤立刻想拍一张的程度,她最近做视频比较在意数据,第一想法是,如果发到网上,应该会有不错的流量。随即又否定自己的想法,这种画面,还是不要分享了,最好只有自己见得到。 趁着梁和岑炒饭的几分钟,邹楠粤将李则宇家的饭盒洗干净,并说:“我明天中午把饭盒还给李则宇,顺便请他吃顿饭表示感谢,你要一起吗?” 本来梁和岑见她拿出饭盒还有些在意,收到她的邀请,顿时高兴起来,一口答应:“一起。” 梁和岑没吹牛,他的蛋炒饭色泽金黄,米饭一粒一粒的,越嚼越香,邹楠粤忍不住吃了两碗。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有聊不完的话,从老太太的角度,微微倾斜身子转个头,就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脸上的笑容加深,心里想,粤粤舅舅那天说话还有点水平,他一下子就想到把这两个小的凑一起了,这样看起来,真是桩美事。 吃完饭,梁和岑洗了碗才上楼,不到十点,梁父梁母还未睡。他妈看他走进客厅,说:“你爸那会儿出去买卫生纸,他亲眼见到你的车子从外面开回来,到现在最少也有半小时了,又去粤粤家了?” “郑奶奶炖了芸豆猪蹄汤,我蹭了顿饭吃。”梁和岑大大方方说。 “你可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梁母笑说。 梁和岑也笑:“我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你经常吃她家的饭,小心以后要你拿人抵账。”梁父故意开儿子的玩笑。 梁和岑面色不改:“这么好的事,抵就抵吧。” 他这话一出,梁父梁母二人立即对望片刻,梁母谨慎开口:“怎么?你对粤粤有那种心思?” 梁和岑想起李则宇上阵母子兵,自己也不能落后,不答反问:“粤粤挺好的吧?” 梁母点头:“挺好的,前两天我还和你爸说,她和她妈妈一起拍的视频真不错,如果我有个女儿,我也愿意拍那些东西。” “……”梁和岑莫名从他妈的表情里读出“你怎么是个儿子”的想法。 梁母反应过来:“你把话说明白,别绕弯子。” “我发现我喜欢粤粤,准备找时间跟她表白。”梁和岑认真说。 梁父随口道:“表白还要找什么时间?你要挑黄道吉日?想当年我向你妈妈表白,那叫一个干脆直接,我一发现我喜欢你妈妈,立马就开口了。” 梁和岑:“……” 梁母见儿子脸上露出被打击的神情,觉得颇有趣,自己这儿子,外面提起来时当然让她感到自豪,但他从小就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又很乐观开朗,根本不需要他们操心,后来他到外地上大学,又出了国,意气风发地回来,她忽然觉得能看他吃瘪挺好笑的,于是故意说:“还要特意找时间,看来粤粤对你没什么意思,你没有信心嘛。” 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梁母心思的人就是梁父,他见梁和岑脸色愈黑,妻子脸上的笑愈深,他也感到乐趣十足,火上浇油道:“难怪。” 梁和岑:“……” 他不想看爸妈这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抬腿往卧室走:“不说了,我去洗澡。” 第六十章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第二天中午,为了还饭盒,邹楠粤主动约李则宇吃饭,李则宇到餐厅,见梁和岑也在,倒没有太惊讶。他落座,正好与邹楠粤面对面,而梁和岑坐在她外侧。 李则宇问她阿宝的情况,邹楠粤说前天晚上才带它去打了第一针疫苗,梁和岑接话:“但是它长得挺快的,比月初我们捡到它时胖不少。” “阿宝是捡的?”李则宇好奇,第一次见面时,他和邹楠粤好像没聊这个话题。 邹楠粤笑,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劳动节我们露营回来,高速路上碰到阿宝,在保证安全的前提条件下,我俩就把它带回家了。” “我们”、“我俩”,这样的字眼将两人天然划分在同一个阵营,彰显着她和他亲密的关系,梁和岑心情大好。 只是李则宇没注意他的神情,而是看着邹楠粤,说:“看不出来阿宝之前是只流浪狗。” “我们运气比较好,阿宝才被主人丢掉,我们就遇到它了。”邹楠粤转头告诉梁和岑,“李则宇养的是一只哈士奇。”接着又问李则宇,“你养 tiger 的契机是什么?” “朋友的狗生崽了,他送了我一只,盛情难却。”李则宇笑道。 邹楠粤被他的说辞逗乐,“盛情难却”四个字听起来,总感觉有一点无奈的意思。她想到上次一起吃饭,梁和岑说他插不上话,于是主动向他介绍:“之前李则宇给我看了他家 tiger 的经典拆家场面,养小动物需要有足够的耐心,但养一只哈士奇,应该在这个基础上再乘十倍吧。” 梁和岑听到耳里,自动翻译成她赞赏李则宇的品性,心里哼了哼,面上倒笑着,对李则宇说:“你工作这么忙,平时都是家里人帮你遛狗?” “隔辈亲,我爸比较溺爱它,很愿意陪它出去,不过也挺好的,一举两得,我爸每天这样锻炼一下,身体还挺好。”李则宇问梁和岑,“你养狗吗?” 梁和岑点头:“养,我算阿宝半个家长。” 面对李则宇的目光,邹楠粤认可道:“可以这么说,阿宝是我俩一起捡回来的,而且它的检查费用是他付的,他还给它买了很多零食玩具。” 李则宇戏谑道:“那你岂不是丧偶式带娃?” 邹楠粤实在没有忍住,李则宇有时说话真挺逗的,她笑出声:“你这个比喻好像有点形象。” 梁和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态度:“等它大一点了,我带它出去玩,不把它丢给老人。” 李则宇:“……” 李则宇想,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他看了看梁和岑,若有所思。 吃完饭,三个人各自回公司。 周四一过,周末就近在眼前,周六清晨,梁和岑跑完步回来,梁父刚做好早餐,他洗干净手,喝了一杯水,才过去坐下。 难得有一家三口都坐在餐桌前的温馨场景,梁母问儿子:“小龙虾上市了,不如我们今天去水产市场买个十斤小龙虾回来让你爸做,晚上请粤粤,还有她外婆和妈妈一起到家里吃饭。” 梁和岑觉得这个主意挺不错,不过他说:“下周末吧,这周末我有事。” 梁母不知道他口中的有事就是和邹楠粤一起去长川两日游,他计划向邹楠粤表白,她颇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受:“给你创造机会你还推下周?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梁和岑不紧不慢说:“我和粤粤约好去长川玩两天,而且,她妈回江城了。” “回江城做什么?”梁母好奇。 “可能有什么事吧。”梁和岑没有透漏。 好在梁母对此也没什么好奇心,她又问:“就你和粤粤两个人去长川?林林和他女朋友一起吗?” “这次没他俩,就我和粤粤。”梁和岑说。 梁母笑了:“怎么就你俩?” 梁和岑有些无可奈何:“不用这么试探我,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有表白的打算。” 梁父一听这话便来了兴趣,他肯定道:“男子汉大丈夫,就得这样干脆才行,本来我还想说你怎么在国外待了几年反而变得拖泥带水了,看来还不算太瞻前顾后。喜欢就要主动争取,小伙对自己有点信心。” 梁和岑:“……” 他出门时,头一次受到父母热切的关注,甚至感觉自己当年第一次出国都没这待遇,梁父让他及时分享好消息,又说:“不好的结果就不用说了,我们懂。” 梁和岑下了楼,敲开邹楠粤家的门,很快她打开,然后往里面走:“你等我一会儿,我还没收拾好。” 梁和岑将行李包放在玄关,他自己从鞋柜里拿了一双拖鞋换上,问:“郑奶奶呢?” “我外婆刚出门,她和七楼的刘奶奶、十楼的谢奶奶,还有二单元的几个奶奶一起出去转转。”邹楠粤站在卫生间里化妆,笑说,“感觉外婆的朋友比我们还多。” 梁和岑蹲在地上和阿宝玩,他朝她的方向望了一眼:“老太太有几个朋友一起打发时间挺好的。” “是呀,不然每天多无聊。”邹楠粤赞同。 化好妆,邹楠粤回卧室关上门换了一套衣服,明天下午就回来,她也没带太多东西,一个小号行李包,轻装出行。 两人出发时八点半,抵达目的地十一点二十分,小镇经历过复建,白墙黑瓦青石板,一条又一条纵横交错的狭窄的小巷,不少年轻男女停留下来拍照。邹楠粤想,如果何家家一块儿来这里,那她和她也是其中一员。 长川只算一个小众景点,除了主街开发得比较商业化,其他地方保留了当地本真风采。他们随机穿过一条蜿蜒的巷子,来到一条有人气的古街,误打误撞的,来对地方了,这条街以餐馆茶馆为主,茶馆里面倒是座无虚席,餐馆生意差的还未开张,而生意好的已经将桌子摆到门外。 两人选定一家,点了老板推荐的特色菜,梁和岑说:“下午我们就四处走走吧,好像有个什么桥是拍过电影的取景地,一会儿找个当地人问问怎么去。” 邹楠粤与他达成一致:“行。” 这种与陌生人交涉的事情,当然由梁和岑来做,他们沿着指定路线走出古街,视野开阔起来,绿水青山,没有经过任何人工雕琢,美得很天然,令人心情明朗。 两人一路就像平时那样交谈,偶尔看到让人心动的风景,邹楠粤举起手机拍一张。慢慢走了很远,但是还没到目的地,梁和岑又找人问,得到还有二十分钟的答案,梁和岑说:“早知道就开车来了。”又问邹楠粤,“要不我倒回去把车开过来?。” 邹楠粤摇摇头:“走吧,二十分钟,也不是很久。” 梁和岑看着她:“你确定?” 邹楠粤笑:“我确定,之前跟着你徒步,四五个小时我都走下来了,这点路不算什么。” 其实古桥没什么太大的看点,只是有着大牌主演电影取景地的噱头,再加上的的确确年份久远,八百多年历史,周边树木参天,生态环境很好。来的人不多,倒是有几十个美术生,零零散散分开,各自选定参照物,抱着画板专注于写生。 两人走了一圈,拍了不少照片,然后原路返回,他们不在镇上住,梁和岑订了山中民宿,开车上去还需要花一个小时。 车上邹楠粤随便选了九张图发朋友圈,何家家最先评论:【太美了!这是哪里?】 邹楠粤:【长川,全都是原图直出,如果朋友圈支持 live 格式就好了,真的很好看。】 何家家:【你们怎么不叫上我和林林?】 邹楠粤转头看梁和岑,说:“家家问我们怎么不叫他们一起。” 梁和岑问:“他们没有自己的安排?” 邹楠粤:“……” 她回何家家:【下次,这周留给你们过二人世界。】 到了民宿办理入住后,两人也饿了,吃完饭,天将黑未黑,外面院子里很热闹,他们出去看见一群人忙得不亦乐乎,挂彩灯扎气球,草坪上用玫瑰花摆出巨大的心形,“marry me”LED 数字灯牌闪耀,原来今夜有人在这里求婚。 事实上,梁和岑一整天也期待着夜的到来,他特意选择住在山中,因为等会儿月亮升起后,天空将拉开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星星一颗接一颗跃出来,繁星漫天,多么浪漫。但是现在,有了对比,自己后备箱里那束玫瑰花好像太单调了。 好在邹楠粤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当梁和岑提出去后院草坪上坐会儿时,她没有提出异议。后院范围比较小,几乎大部分客人都被前院的动静吸引过去,所以只有他俩静静坐在这片区域,月亮越升越高,一颗颗黯淡的星星随着黑夜降临,显露它们的本色,闪闪发亮。 梁和岑知道自己等待的时机到了,他对她说:“我去一下卫生间。” 这一天对邹楠粤来说,就是很正常的一天,他们一起出来玩,吃美食,看风景,没什么蹊跷的地方,她点点头,“嗯”了一声。 梁和岑走后,邹楠粤打开摄像头对准天空,聚焦两下,然后放弃,这是手机拍不出的美,静静欣赏就好。过了一会儿,听到梁和岑回来的脚步声,她也没有转头,直到他叫她的名字,她抬眼,心脏一悸,脸上露出非常吃惊的表情,不由自主捂嘴。 梁和岑抱着一束玫瑰花出现在眼前! 她忽然意识到,在自己毫无心理准备、放松下来根本不想试探他的时候,他却要给她那个猜测下定论了。邹楠粤心中小鹿乱撞,大概过于惊喜,脑子里反倒一片空白。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邹楠粤被他拉了起来,紧接着不知道怎么的,那束花抱在了她怀里。 梁和岑看她虽然十分惊讶,但并不是被吓到的表情,她脸上显露控制不住的笑意,他就知道,他不必再问她是否也喜欢他,自己紧张的一颗心放松了一些。 梁和岑认真地望着她,他的唇角往上扬,开口缓和彼此的心情:“我一整天都在期待这一刻,你可能没有注意到,我去后备箱拿了两次水,其实是趁机检查这束花有没有坏,还好它完好无损。” 邹楠粤和他对视,他的目光太专注了,令她心颤,她强自镇定着,说:“难怪从家里出来的时候,你不开后备箱,把我们的行李包放后座。” 梁和岑笑,如实说:“如果提前被你看见,我的表白计划就完了。”他问她,“还记得上次露营我们讨论的异性话题吗?” 邹楠粤记得很清楚,他说他需要很长时间的相处,让他感到待在一起很舒服,彼此了解,互相坦诚的那个人,才会吸引他。指向性很明确,但她当时没敢对号入座。 “我清楚知道那个人就是你。”梁和岑笃定道,“你说你也不会一见钟情,要看对方的品行,要有责任感,要有差不多的生活习惯,要比你一个人时过得有意思,这些我都经得起检验。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的男朋友,我也相信我们在一起,每一天都会过得与众不同,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忽然前院传来热烈的欢呼,那对情侣求婚成功,他们的朋友为此高声庆祝。邹楠粤眼睛热热的,她笑着点头:“我怎么感觉我们也得到祝福了?” 梁和岑面上笑容扩大,他上前一步,连带着那束玫瑰,结结实实拥住她。当邹楠粤伸出手臂回抱他,他完完全全确认她的心意,片刻后松开手,在她抬脸的一瞬间,低头吻下去。 第六十一章 实感 他温热的呼吸先抵达,邹楠粤意识到梁和岑要做什么,心跳急促,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的嘴唇便印在她的嘴唇上。 梁和岑的吻就像他的人一样,和风细雨的,充满了耐心。邹楠粤呆呆闭上眼睛,一只手紧攥着他腰侧的衣服,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喘不过气,梁和岑察觉到后,离开她的唇。 邹楠粤慢慢睁开双眼,撞上一双漆黑的含笑的眸子,她两颊滚滚发烫。头顶星月迸发迷人的光华,前院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喜欢的人向自己发出交往邀请后,她和他接吻了,事情飞速发展,简直做梦似的。 梁和岑牵住邹楠粤的手,说:“去一下车里,我有礼物给你。” 邹楠粤晕晕乎乎被他带到停车场,梁和岑拉开副驾驶车门,她坐了进去。他绕到驾驶室,也坐进来,然后打开车顶照明灯,从中央扶手箱里取出首饰盒,见她还抱着玫瑰,就接过来顺手放到中控台上,他把盒子递给她。 邹楠粤打开,里面躺着一条项链,她转头望他,开心地说:“真好看。” 梁和岑唇边笑意加深:“现在戴吗?” 邹楠粤从善如流道:“好。” 他便将项链拿出来,替她戴的时候,探身过去,双手绕到她脖子后面,好似拥抱她。戴好了,他退回去,说:“很漂亮,你要不要看看镜子?” 邹楠粤心里很喜欢,但她想含蓄一点,抬手捏了一下圆形吊坠,摇摇头:“不用了。” 一时两人都没有说话,梁和岑直勾勾盯着她,密闭的车内,熄火状态下,空气不流通,车载香薰清冽的木质香变得格外浓烈,刚才接吻时快窒息的那种感觉卷土重来,但并不是真的要窒息,而是她心里太紧张了,刚确立关系,要聊点什么话题比较好? 她余光捕捉中控台上那把红玫瑰,问他:“花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昨天下单预订,今早跑完步去取的。”梁和岑的目光一直放在她脸上,“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邹楠粤想了想:“其实我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就像朋友送了我一张彩票,本来只是为了有趣而已,心里以为运气好一点最多能中五十块,但刮开发现居然是大奖,很惊喜,但也有一点不敢相信,还有一点朋友会不会因此后悔、并把彩票收回去的感觉。” 梁和岑听了她的比喻,不由自主低笑出声:“就这么不真实吗?” “我猜到你大概喜欢我,但我没想过你会选在今天,你一点预告都没有。”邹楠粤实话实说,她挺好奇的,“你就不怕我拒绝?” “我有做这个预案。”梁和岑心里想的是,如果她不答应,他就摆正自己追求者的位置,虽然他没有正式追过谁,但这应该不难,只要有空闲的时间就往她面前凑,安排好她会感兴趣的活动约她一起玩,一颗心全放在她身上,其实仔细想想,他已经这么做了,只是没挑明,她还以为自己这些行为全是友情的表现。不对,是他以为邹楠粤察觉不出来,其实她看得明明白白,亏他还装了那么久。他对自己说,也许这就是无心插树柳成荫,给了她充分的时间做心理建设,并且思考他俩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我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不过,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他透露出他也忐忑的意思,邹楠粤放松许多,她唇角翘了翘:“你应该有自信才对。” “为什么?”梁和岑不解。 “你要追求谁,从来都是十拿九稳吧。”邹楠粤说的是真心话,当然,这里面不包括公众人物,或者阶层差距特别大的异性,彼此都是不会产生交集的人,不在择偶范围内。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我是被选择的那一个,我不敢说绝对。”梁和岑告诉她,“决定权在你手里,今后我俩之间所有重要的决定,最终的选择权都在你手里,我可以做这个承诺。” 男人的承诺很容易说出口,如果真的信了就有可能受伤,但这个世界上,也总有一部分说到做到的存在,邹楠粤愿意相信梁和岑就是这样的存在。她向他坦诚:“劳动节露营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那我比你早。”梁和岑显得高兴,“我在五一之前。如果非要说一个具体的时刻,应该是你收到 offer 请我们吃饭那晚上,我看见你脸上终于有了灿烂的笑容,我就想你以后要一直这么笑才好。” 邹楠粤眼睛亮起来,那个晚上他们有一瞬对视,而她认为那是自己内心爱情种子产生的时刻,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她学着他的句式:“如果非要这么说,我也是在那晚对你动心的。” “那我们还挺有心灵感应的。”梁和岑得出结论,笑了笑,问她,“现在有实感了吧?” 邹楠粤心脏跳动的频率已经恢复正常,她笑起来,“嗯”了一声。 梁和岑再一次发觉自己特别喜欢看她笑,他很心动,也没有犹豫,握住邹楠粤一只手,倾身过去吻她,同时,另一只手抬起来关掉车顶的灯,停车场离民宿前院很近,他可不想被陌生人窥探。 他闭了眼,感官集中在她的唇上,柔软辗转一番,寻到空隙,探进去纠缠。他吻得十分动情,身体里有更放肆的生理本能冒出来,但被梁和岑用自制力克制,他的唇舌不敢去探索其他部位,于是便用手抚摸她的头发,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 两人断断续续亲了许久,邹楠粤几次以为他要结束这个吻了,但唇与唇短暂的分开后,梁和岑的呼吸又贴了上来。空间密闭,将黏黏糊糊的声音成倍放大,邹楠粤听在耳里,真觉得脸红心跳,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才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就这样静静拥抱片刻,平复下来,感觉继续待在车里要缺氧了,两人决定回房间。下了车,邹楠粤忽然想起那束玫瑰,她说:“我的花!” “就放车上吧,明早就退房。” “可是我想抱着它拍张照。”邹楠粤表达自己的诉求,又说,“这是我第一次收玫瑰花。” 于是梁和岑躬身从车里抱出来,递给她:“我给你拍。” 邹楠粤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的修身针织短袖,粉色日式阔腿裤,看起来慵懒又温柔。她在他的镜头里,笑得很漂亮。 她看了也很满意,叫他发给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们公开吗?” 梁和岑伸手揽过她的肩,翻转相机镜头,举高手臂调整到合适的角度,他回答她:“拍一张合照我发朋友圈。” 第六十二章 一个又一个瞬间 其实梁和岑也挺爱拍照片的,拍下照片的瞬间,就是今天过得很幸福的瞬间。他手机里有不少邹楠粤的照片,很多时候都是在她看不见的视野中抓拍的,比如爬山时她的背影、她沐浴在瑰丽日落中温柔的侧脸、露天音乐会她静静坐在远处、蹲在地上轻声和阿宝说话、在车上睡着了、认真看菜单…… 梁和岑选了八张没发过的,将刚才那张合照放在正中间,配文:【一个又一个瞬间,构成唯一。】 除了几分钟之前拍的“C 位亲密照”,其他都是邹楠粤没见过的,她看完这些照片,内心情绪饱满,有些感动:“我都不知道你拍了这么多我。” “这些都是我眼中的你。”梁和岑停了停,他表白,“是你吸引到我的时候,我手机里还有,要看看吗?” 这会儿他们还没有上楼,总觉得刚确立关系应该多待一会儿,不想各回各的房间。两人肩并肩坐在草坪上看星星,邹楠粤“嗯”了一声:“给我看看。” 她看照片的时候,屏幕顶部不时弹出收到新消息的提示,梁和岑凑她很近,温热呼吸从她脸畔拂过:“不用管。” 他相册里的照片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类型,为数不多的风景美食,比较多的她,还有他自己运动的照片,尤其这段时间在健身房拍了一些,毕竟健身人士有一条共识,练完不拍照等于白练。 他穿无袖运动背心,两只臂膀强壮,充满爆发力,练热后脱掉上衣,八块小麦色的腹肌壁垒分明,他个子又高,很能给人安全感。邹楠粤翻到了,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努力保持平静,淡定评价他身材好。 梁和岑坦然接受,他很注重身材管理,每一块肌肉都是花功夫练出来的。他笑,问她:“你觉得我的手臂还需要再练壮一点吗?还是现在这样就够了?” 他今天上身穿着一件宽松 T 恤,其实瞧不太出来他是力量型,但邹楠粤看照片里练出来的成果,觉得已经很健硕了,她说:“看你自己的目标,反正我觉得很大块了。” 梁和岑笑:“我也觉得差不多了,再壮一些,可能穿衬衣就不好看了。” 邹楠粤想了想他强壮到把白衬衫撑爆的画面,同意道:“太壮了穿衬衣确实不太妙,一般想到白衬衫,就会想到清瘦感。你现在这样刚好,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那我以后悠着点,避免练太狠了。”梁和岑说。 邹楠粤问他:“健身会上瘾吗?” “也不会,只是变成日常状态,就习惯了。”梁和岑瞧着她笑,“工作日你没时间,周末可以带你去练,体验一下,流完汗之后就会觉得心情舒畅,感到快乐。” 邹楠粤从小就是偏瘦的体型,她没有太多长胖的烦恼,之前听不少同事说办了健身年卡却只去过几次,完全是浪费钱,她更加不会产生去健身房的想法。但是梁和岑足够自律,他当自己的教练,邹楠粤倒真的有些心动:“好,还有上次你说骑行,我也想试试。” 梁和岑见她有兴趣,他也感到愉悦:“如果明天下午回去得早,我们去店里看看自行车。上次的新手路线我已经踩过点了,你骑下来应该没问题。” 两人聊了一会儿,梁和岑的手机自动黑屏,邹楠粤还要看照片,就递给他解锁。他没接,说了六个数字,邹楠粤输入密码,他向她开放私密领地权限,邹楠粤感受到了自己对他而言的特殊性,心里甜甜的。 忽然屏幕跳出来电显示,喻柏林打电话过来,邹楠粤将手机还给梁和岑,看着他接通,两人靠得近,她听见喻柏林第一句就是:“兄弟,你在朋友圈干了那么大一件事就玩销声匿迹不应该吧?” 邹楠粤忍笑,梁和岑却笑出声:“应该,你看了朋友圈了解我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理解我为什么不回你消息。” “不是,你怎么闷声干大事,也不说找我出谋划策。”喻柏林开玩笑。 实际情况是,梁和岑公开恋情太突然,刚才他正陪何家家看脱口秀节目,插播广告的时候,何家家刷了一下朋友圈,兴奋对他说:“你输了。” 因为没当一回事,喻柏林早将上周打的那个赌忘到九霄云外,他感到莫名其妙:“我输什么了?” 何家家就将梁和岑的朋友圈内容摆到他眼底:“我说什么来着,我的第六感就没出错过。”又说,“岑岑不是理科生吗?他还挺会的。” 喻柏林一看,一个又一个瞬间构成唯一,唯一不就指的是照片里的粤粤嘛!他小子以前写作文也没多少天赋,两个人二十几年兄弟,还真不知道他也有浪漫细胞,他最爱的不是各种各样的运动吗?转瞬他又想到,他俩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眉目的?他居然一点没看出来。 他诚心向女友求教:“我记得你说露营的时候觉得他们很搭,具体是怎么发现的?” “等等,我给你看视频。”何家家翻开她手机相册,她平时太爱拍东西了,里面每天都有新内容,往前划了很久,才找到音乐会那晚梁和岑与邹楠粤唱歌时分别录下来的现场,她对喻柏林说,“你注意他俩的眼神互动,不像清白的样子。” 喻柏林还记得当时的大致情况,两人唱歌时,眼睛多数时间注视的方位,就是彼此站着的地方。他朝何家家竖大拇指:“神侦探啊,但是你当时怎么没告诉我?” “我当时也只有一点点的猜测,后来剪露营 vlog 时回看这两段素材,才觉得真的可疑,劳动节过后我们不是很久没和他们见了吗,上周六晚上粤粤请吃饭,我才敢肯定的。”何家家解释完,又说,“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我呢!愿赌服输哈。” “我肯定服,你要我干什么?说吧。” “我看上一个包。” “买。” 喻柏林“痛失”一笔钱,他来找梁和岑“无理取闹”,口挺紧的,但凡他找他支个如何追求人的招,他也不至于打这个赌。 既然是发小,那彼此都足够了解,梁和岑也开玩笑:“问题是我怕你嘴不严,提前泄露出去。” 喻柏林笑了两声,对他说:“你们请吃饭啊!” 梁和岑爽快道:“行。” 邹楠粤看自己的手机,何家家也私聊了她。何家家说:【粤粤,恭喜你和岑岑呀,你俩绝配!】 她回了个脸红可爱的表情包:【谢谢!】 何家家:【这下子我们就是两对情侣了,以后可以经常组织四人出行,肯定很好玩!】 邹楠粤:【好。】 而梁和岑挂断电话后,他打开微信,喻柏林连着给他发了几条消息,因为刚才通过话了,他点开看了一下,退出去没回。倒是大家族的群里十几条@他的,在一些长辈看来,他配的文不够直白,看他发的照片瞧起来是谈女朋友了,就问他是不是这个意思。同辈们当然一看就懂,堂弟说哥哥就是谈恋爱了,堂妹说未来嫂子真漂亮,一时群里谈论得十分热烈,梁父梁母已经在里面替他回了很多内容,他也不必再发言。 那条朋友圈下,恭喜声一片,他粗略浏览一番,对邹楠粤说:“大家都很祝福我们。” 这倒不意外,邹楠粤想,也没谁会在他朋友圈下面说不配吧,那岂不是太不会做人,存心找骂?她笑:“你爸爸妈妈什么反应?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梁和岑给她看他爸妈的评论,梁父发了三个竖大拇指的 emoji,他说好样的儿子!梁母也点了赞,恭喜他成功追求到自己喜欢的人! 邹楠粤放下心来:“他们知道你喜欢我呀?” 梁和岑“嗯”了一声,一本正经:“他们说我吃了你家的饭,就是你家的人了。” 邹楠粤笑起来:“挺好,我家现在老中青三代女性,就缺个壮小伙。” 梁和岑撸起衣袖,朝她展示肌肉:“够壮吧?” 幸好夜色黑沉,才看不见邹楠粤微微发红的脸庞,她这时候生出一点“危机意识”,说:“回房间吧,我想给我妈打个视频。” 梁和岑便悻悻放下袖子,拉着她站起来,手指从她指缝穿过,两人十指紧扣到了房间门前,她刷开门禁,对他说:“我进去了。” 梁和岑注视着她,说:“进去吧,晚安。” “晚安。”邹楠粤回应,她松开梁和岑的手,在他漆黑的目光中推开门,又关上门。 他的视线甫一被隔断,邹楠粤长松一口气,她觉得他们进展挺快的,刚确立关系就吻了那么久,成年人嘛,这也正常,不过,她还没做好更进一步的心理准备,幸好他也没这个意思。 这时候她坐下来,重新看他的朋友圈,他俩共同好友比较少,只有喻柏林何家家,还有上次爬山遇到后加了微信的老同学李佩。 何家家:【哇!恭喜恭喜!ps:你也太会拍了!爱一个人就是会把她拍得很漂亮!】 喻柏林在何家家的评论下面回复:【拍照这事我有发言权。】 他另外评论一条:【我今天刷视频学到了一个单词,shock!】 反而是李佩表达疑惑:【上次爬山那时候,你们还不是一对吗?】 邹楠粤笑了一会,想起来给妈妈打视频,只是刚拨出去就被系统自动挂断,显示对方忙线中。她心里想,这么晚了,她在跟谁通话? 第六十三章 自己掌握方向盘 阮贤云的通话对象除了曾佑青没别人,他打电话来关心她事情处理得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阮贤云告诉他,一切顺利,已经解决好了。 曾佑青便问她:“明天回来吗?我来车站接你。” 阮贤云告诉他:“暂时不回,我把房子卖了,等到周一工作日跟买方一起去办过户。” 曾佑青又问:“怎么决定把房子卖了?以后粤粤回去看她爸都没个落脚的地方。” 阮贤云说:“也就那一天,不落脚。如果遇到特殊情况,酒店凑和一晚上就行了,这房子空着浪费,我和粤粤一起商量好了才卖的。” “那你下周几回来?” “还不知道过户麻不麻烦。” “房产证上是你的名字吗?” “是我的名字。”阮贤云说,当时买这房子,本来准备登记邹楠粤的名字,但是女儿说她以后不在镇上住,她不要这个房子,最终房本上就落了阮贤云的名字。 想到这里,阮贤云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她心中十分熨帖,女儿从来都站在自己这边。 婆家亲戚中,有一户全生的女儿,不像现在社会,孩子结婚后大多不和父母一起住,上一代人,家中没儿子的,都要招个上门女婿。“倒插门”可不是什么好听的说法,那家女婿心中一直有怨气,后来条件好些在城里买房定居,只落他自己的名字,便觉得背能挺直了,动不动就威胁要离婚,让妻子没地住。有次过年说家常话,不知从哪起的头,聊到这事,女儿还跟他们普及,婚内买的房属于夫妻共同财产,不管写谁的名字,一人都有一半。但她也知道,落名字是为了图个安心,家里买房时,就建议登记了阮贤云的名字。 “那应该不麻烦,要的证件不难准备。” “到时候去问问就知道了。”阮贤云也没有太担心,她想了一下,说,“我回来那天给你打电话。” 曾佑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尽管她之前已经表达过会联系他,但是这两天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并非不信任她,只是心里没把握,不确定她会不会改变想法。原来男人就算到了五十岁,哪怕银行卡里的数字很长一串,甚至也还维持着富有魅力的外形体态,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尤其是这个喜欢的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图谋,依然会充满担忧。 他放下心来,笑了:“好,我等你的电话。” 阮贤云等了片刻,对方不提挂电话,她问他:“还有事?” “也没什么事。” “没事就挂了吧,我要睡觉了。” 放下手机前,阮贤云看了下微信,有一个女儿打来自己忙线未接听的视频提醒,于是她回拨过去,很快邹楠粤同意邀请。 她见她背后是一张酒店才有的纯白色的床,雪白的墙,两束橙黄色的弧形灯光照下来,瞧起来很温暖,想起粤粤提前说过周末要出去玩,便问她:“长川好玩吗?” 邹楠粤点头,笑说:“风景特别美,山清水秀的,随便走一走都觉得放松。” 阮贤云说:“珍惜这种时光,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休假也特别原意出去看看风景,逛一逛,玩一玩。” 若是以前,邹楠粤肯定会接一句“如果我以后当妈妈,才不会像你那样伟大,甘愿牺牲”,但是现在,她知道可以有另外的表达方式,她说:“我问问岑岑,下次我们出来玩把你和外婆也带上,他肯定特别乐意。” 阮贤云就笑:“你开口了,岑岑不乐意也不好意思拒绝。别去问,多麻烦人家,带着一个老的,还有一个更老的,你们年轻人也玩不痛快。” “前段时间网上有一个五十几岁的阿姨,她一个人自驾游上万公里,特别酷!你才四十八岁,一点都不老。”邹楠粤说着,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妈,我带你去报个驾校吧,你去学开车,把驾驶证考下来,怎么样?” “其实你舅舅前面也跟我提过这事,我没考虑。” “为什么不考虑?”邹楠粤极力游说,“你学自动挡就行了,不难考。而且你不是觉得不上班很无聊吗,就当给自己找点事做,要是我妈妈会开车,我肯定骄傲死了。” “真的?”阮贤云半信半疑。 “我记得小时候过年,你骑自行车载我上街,每次我都好开心。”邹楠粤由衷说,她感受到妈妈并不抗拒学车,便鼓励她,“有天我能坐你的副驾驶就更开心了。” 阮贤云乐:“就不能是我坐你的副驾驶?” “能啊,等我以后买车了,我的副驾驶你想坐就坐。”邹楠粤试着和她撒娇,“我也想我妈开车带我兜风嘛。” 她说这话的口吻,就像她有时候故意逗她外婆开心一样,阮贤云心里软绵绵的。其实以前坐堂姐堂妹的车,她也不是没有羡慕过她们能够自己掌握方向盘,想去哪就去哪,多么自由自在。她松了口:“那我也去考个驾照?” “支持!”邹楠粤眼睛弯起来,“我给你出报名费。” “不用,你不是要买房子吗,给我花这花那的,得攒到猴年马月去了。你有这个心,我就很满足。”阮贤云想起来说,“房子价钱已经谈好了,算了一点我们的装修费成本,总共十八万八。明天我把购买协议发给你看一下,你也要把你的账号发给我,这钱直接转到你卡上,其他钱你可以不要,但卖房子的钱你就不能拒绝,这是妈妈对你的心意,而且以后我偶尔也要去你那里住两晚。” 邹楠粤想到上次梁和岑说过的“家庭资产合理运用”,卖房子的钱,她的确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便点头:“好,谢谢妈妈。” 阮贤云笑了笑,她问她:“对了,你给我打视频想说什么?” 扯了这么一通,邹楠粤差点忘掉正事,她吞吐了一下:“那个……我想告诉你,我和岑岑谈恋爱了。” 阮贤云只愣了一秒,她很快反应过来,眼睛弯着,细细的纹路堆在一块儿:“这是好事,你怎么一副不敢告诉我的样子?”又问,“什么时候开始谈的?” “就今天晚上,刚刚他向我表白,我就答应了。”邹楠粤解释,“也不是不敢告诉你,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现在也不算年纪小了,遇到喜欢的人,大大方方跟他谈恋爱,多好啊。”阮贤云说着笑起来,“你和岑岑,我确实没往这上面想过,倒是你舅舅之前提过一句,我还当他乱点鸳鸯谱,把他说了一通。” 邹楠粤感兴趣道:“舅舅怎么提的?” “他说你俩看着配,而且岑岑条件好,是个优质股。”阮贤云大概就想得起这些,“岑岑是挺不错的,你外婆也喜欢他。” “我明天晚上回去再告诉外婆,还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你眼光这么好,她肯定特别支持。”阮贤云看她似乎一个人待在房间,就装作随口一问,“岑岑这会儿没和你在一块儿?” 只是妈妈演技不好,邹楠粤一眼就看穿,她告诉他:“他住隔壁。” 阮贤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她,委婉道:“我不说你肯定也知道,要注意安全。” 邹楠粤听懂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我知道的,而且岑岑也知道的,怎么说我们都受过高等教育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 母女两人又聊了两句,挂断视频后,邹楠粤去洗漱,她还没有发朋友圈,洗完澡就用刚才那张合照,分享出去,只配了一个红色爱心,一目了然。 没过多久,梁和岑发消息给她:【还没睡?】 邹楠粤侧躺在床上,她盯着屏幕,笑盈盈的:【嗯。】 【早点睡,明早叫你起床。】 【好。】 就这两句话功夫,退出聊天界面,朋友圈多了二十几条消息,那些很长时间没联系过的同学朋友也给她点了赞,她统一回了条“谢谢大家的祝福”,放下手机,这夜连梦都是甜的。 第二天早晨,刚过七点,梁和岑就把她叫起来,两人在山里逛了一圈,回民宿吃过早饭后,退了房。 来的路上梁和岑注意到这边的公路还修得挺好,单行道,路很宽,转弯小,车又少,挺适合练车。反正两人不赶时间,行程很随意,他还记得自己之前提过有机会让她练一练,就说:“这段路挺适合新手开,你来试一试。以后我们长途自驾游,也好换一换。” 邹楠粤想到自己昨晚还建议妈妈学车,轮到自己碰车了,也不能胆怯:“那我试试。” 梁和岑站在驾驶室门外教她将座椅和后车镜调到合适的位置,他坐上副驾驶,拉了安全带系上:“不用紧张,慢慢开就行,我就坐在旁边,不会出问题。” 拿到驾照以后,这还是邹楠粤第一次开车,刚开始她龟速驾驶,有时方向偏离,梁和岑及时伸手轻轻帮她调整一下方向盘,渐渐邹楠粤就找准感觉,不自觉提高车速,梁和岑知道她放松下来,于是将车窗降下,吹着凉爽的风,笑问她:“很多事情都没有想象中那么害怕,对吧?” 邹楠粤“嗯”了一声,自己掌握方向盘,实在让人心情畅快,她说:“我真的体验到了你说的跟你在一起每天都会过得与众不同。” 第六十四章 今天我们还没有接吻 行到半途,阮贤云打来电话,梁和岑看见中控屏幕上的提示,对邹楠粤说:“是你妈,现在接吗?” 邹楠粤新手上路,眼睛盯着前方,也做不到空出一只手离开方向盘,点头:“你帮我一下。” 梁和岑按下接听,邹楠粤叫了一声“妈妈”,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情,问:“你把协议发到我微信上了吗?” “我马上发给你,你看一下,记得把账号发给我。”阮贤云说。小镇也有地产中介,买方家里的一个小辈,购房协议就是从他那里拿到的模版,邹楠粤隐隐约约听到对方提醒还要开户行信息,阮贤云补充给女儿。 邹楠粤说:“好,你先发给我吧,我……” 阮贤云却挂得很快,邹楠粤住嘴,笑了笑,她告诉梁和岑:“我妈这次回去顺便把镇上那套房子卖了,反正以后也不住那里。” 梁和岑表示了解,他说:“就在这里可以靠边停。” 车子慢慢停到路边,等了一分钟,阮贤云才将协议发到她微信里,她拍的打印出来后的 A4 照片,很考验眼力,邹楠粤看完,递给梁和岑:“应该没什么问题。” 梁和岑也从头读到尾,协议拟得很简单,重要条款写在上面,保证买卖双方能看懂就行,他也觉得没问题,点头:“这样就可以。” 她的包丢在后座,梁和岑手长,便叫他替她拿:“我妈说这个钱转给我,我收了。” 他看着她拿出钱包,又从里面抽出一张银行卡,笑着,还是那句话:“挺好的,家庭资产合理运用。” 把账号信息发过去后,妈妈回了条语音过来,她说:“收到了,明天给你转,到时你记得查一下。你房间里那些衣服和书,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我不知道你哪些留着哪些不要,我跟人家说好了,你下周末回来收拾,我把她的电话发给你,到时你弄好了给她打电话,她好找人上门换锁。” 邹楠粤回:【行。】 梁和岑问她:“下周末你回江城?” “其实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东西,只是有些书和照片扔了可惜,还有我的高中毕业证、饭卡、献血证什么的,都放在老家,就得回一趟。” “我陪你吧,正好你带我江城两日游。” “行啊。”邹楠粤笑起来,“带你去大吃大喝,我知道那种看起来不起眼,但比网上那些美食探店好吃很多的店。” 梁和岑点头:“那我可从今天就开始期待了。” 邹楠粤肯定道:“期待吧,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车子重新上路,邹楠粤忽然想起来:“对了,昨晚回房间后,我跟我妈聊了会视频,告诉她我俩在一起的事了。” 梁和岑立即转过头:“阮阿姨说什么了吗?” 邹楠粤也不卖关子:“说你好呗,让我俩认真谈。” 梁和岑本来也不担心,他对自己挺满意也挺自信:“我做什么事都认真。” 邹楠粤眼睛专注的看着前方:“我也差不多吧。” 说完,两人都笑出声。 上午回到镇上的商业街转了一会儿,买了点当地特产,邹楠粤发现,与梁和岑在一起,逛小店也津津有味,中午吃了饭后回城,直奔车店,她挑了一辆银色的可折叠山地自行车。 到家,郑暇君见了后,颇感意外:“怎么出门玩一趟还弄了辆自行车回来?” 梁和岑替她放到杂物间旁边的转角处,邹楠粤对老太太说:“我以后想和岑岑一起骑行就买了一辆。” 他俩已经在外面吃过晚饭,梁和岑和郑暇君说了两句话,看着邹楠粤:“我上楼了?” 邹楠粤点头:“好。” 不过,她刚坐进沙发,梁和岑就在玄关叫她:“粤粤。” “嗯?” “车里还有东西你忘了拿。” “什么东西?” “出来说。” 邹楠粤疑惑站起来,她想了一下,行李包和特产都没落,走到他面前,觉得不太对劲:“好像没落什么。” 梁和岑伸手将她拉到身前,小声说:“是没什么,但是我们今天就这么结束了?” 虽然他没太用力,但邹楠粤还是一下子就撞到他怀里,下一秒,他另一只手放到她腰后,形成环抱她的姿势。猝不及防的,邹楠粤心里猛地跳了一下,不过因为玄关视线隐蔽,她倒不太紧张,也低声问:“你还想做什么?出去走走?” 梁和岑垂眸看她,笑:“还有散步的体力?” 两人几乎快面贴面了,邹楠粤也并非完全不懂,但她依然问:“那你想怎么结束?” “今天我们还没有接吻。”梁和岑直接道。 邹楠粤心跳怦怦的:“外婆就在里面。” 他揽着她往角落里躲了一点,一楼的光线本来就不太好,玄关处于背光处,现在又是夜里,没开进门灯,客厅的光线透出来,但照不到他们的位置,两人立在昏暗之中。 “她看不见,而且她被电视剧吸引了,注意不到我们。”梁和岑说着,呼吸越来越热,最终全数落到她唇上。 他俯身吻她,并不着急深入,干巴巴的侵略没什么乐趣,反倒是她在他停顿的时间里,反应过来衔住他的唇,犹如品尝冰淇淋,轻轻的抿一口、含一下,舌尖轻触,你来我往的,更让他感到享受。 漫长的一个吻后,梁和岑慢慢松开她的手,手指从她的指缝滑出来是向上的路径,轻轻挠了一下邹楠粤的掌心:“我真的上楼了,明早见。” 邹楠粤心底泛起一串涟漪,她替他打开门,送他离开:“拜拜。” 梁和岑走后,邹楠粤靠在门上,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回到客厅,郑暇君看她一眼:“不是出去拿东西了吗?” “没拿,他记错了,我们说了几句话。”邹楠粤的理由蹩脚。 她见茶几上的香蕉皮表面开始长出斑点,买回来好几天,妈妈走后,外婆因为血糖偏高不吃糖分含量高的水果,她下班回来晚也没时间吃,再放下去就彻底坏了,于是她掰了一个,剥着皮,问:“今天舅舅给你打电话了吗?” “没有,怎么了?” 早晨邹楠粤睡醒,才见到昨晚自己发那条朋友圈有舅舅的评论,问她和岑岑谈恋爱了吗。她还以为舅舅会给外婆打电话,但是刚才梁和岑进来,老太太不像已经知情的样子,原来是真不知道。她调皮道:“外婆,咱家最听你话的人是我,对吗?” 尽管郑暇君不明所以,仍旧乐呵呵点头,配合道:“对,肯定是你。” 她宣布:“上次你叫我有机会和岑岑更进一步就要把握住,我照做了。” 老太太稍微反应了一下,才问:“你俩谈上了?” 邹楠粤咬下一口香蕉:“谈上了。” 因此第二天早晨梁和岑下楼,受到了老太太的热情对待,郑暇君真是越看他心里越喜欢,殷切问他以后想吃什么早餐,她给他准备。梁和岑见邹楠粤忍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他回答:“外婆,家里吃什么我就跟着吃什么,我不挑食。” 外婆?邹楠粤诧异地望向他,他以前都叫郑奶奶的! 郑暇君脸上乐开花,连着答应几声。 一出门,他就牵了她的手,笑:“你昨天晚上告诉外婆了?” 邹楠粤不答反问:“你怎么也叫上外婆了?” “一时嘴快。”梁和岑一本正经,不过他确实不是存心,刚才就那么脱口而出了,他很快就接受,“就当我提前练习。” 邹楠粤:“……” 这天快到中午时,邹楠粤收到一条汇款信息,下班后她给阮贤云发了条微信:【我收到钱了。】 阮贤云回:【我明天就回来,刚才一起去办了过户手续,房产证要等半个月才拿得到。水电气过户我就不陪她了,把身份证复印下来,写张业务办理委托书,到时房产证办下来了,他们自己去改名字。】 邹楠粤:【身份证复印件上面注明一下用途,就写仅用于水电气业务办理。】 阮贤云:【行。】 阮贤云自己在网上订了周二上午十点的票,她提前半小时到站,过安检进候车室,在离检票口比较近的区域找了个空位坐下,拨出曾佑青的电话。 这会儿,曾佑青正在听工作汇报,看清来电显示,他拿起手机,对下属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你去忙。” 等到下属离开他的办公室,他将手机听筒贴到耳边:“阿云?” 阮贤云开口:“我今天回来,下午四点到站。” 曾佑青已经换下刚才谈公事时的正色,笑着道:“你把具体的车次信息发给我,我来接你,正好我们一起吃晚饭。” “好。” “那就这样,我先处理一下工作。” 阮贤云犹豫了一下,问:“我打扰你了?” “没有,别想太多,我还没有忙到接一分钟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不过我现在的确有点事,下午再联系。” 阮贤云发过来的车票显示 16:12 分抵达,曾佑青提前十分钟到地方,他没用司机,自己开车来,停好车后,找到出站口等她。 阮贤云回去时两手空空,回来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拎包,曾佑青接到她,伸手说:“把东西都给我吧。” 第六十五章 第一次见面 这次去的还是一家中餐厅,装潢得古色古香,琉璃吊灯,雕花桌椅,青瓷餐具,菜式精致。阮贤云说:“以后不用次次都来这么贵的地方。” 曾佑青给阮贤云夹了一个刚送上桌的桂花黄鱼卷,叫她尝尝:“还记不记得那家聚福大饭店?虽然早就倒闭了,但当时它是数一数二的,我们常常说有钱了也要去消费。现在,我想把我们以前好多没办到的事情全都一一实现。” 阮贤云笑了笑,问他:“那后来你去聚福大饭店吃过么?真像传说中那么好吃?” “我没和别人一起去过那家店,自己也没单独去过。”曾佑青说,“总觉得那是我俩专属的回忆,不愿意被破坏。” 阮贤云愣了一下,她这些天也想了许多,人这一生,错过就不再,就像镜子摔碎了,不管多喜欢这个物件,无论如何都不能复原。但她却有机会和曾佑青重逢,她单身,他也单身,他还口口声声表示对她无法忘怀。他是她当年深深爱过的人,如今甚至更有魅力,阮贤云面对他,心中一再动摇,最终她向情感妥协。就像女儿所说,自己并不算老,少说也还得活二三十年,身边有个爱人陪伴,当然很好。 既然已经有了答案,她的态度便很干脆,问他:“你是想和我结婚吗?还是我俩就当个伴。” “你是怎么想的?”曾佑青说,“我的想法是结婚,这也包括在我们当年没办到的事情里面,还要办婚礼。” “婚礼就不用办了吧,我俩各自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我觉得她们都会支持。”曾佑青放下心来,其实上午阿云真的如约打来电话,曾佑青就知道她想好了,同意与他重新在一起。但当此刻她真的明确表达出这个意愿,他才感到真正的尘埃落定,他对她说,“办吧,我想看你穿婚纱。” 阮贤云和邹文栋结婚时,就穿了一套红色的西装裙在相馆拍张照片了事。因为她是远嫁,再加上婆家经济条件差,连酒席都没张罗。但哪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没向往过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呢,她记得那会儿还和曾佑青谈着恋爱,有一个休假日他们四处逛着玩,正好碰到城里家境殷实的一对新人结婚,新娘子穿着一袭粉红色婚纱从汽车上下来,漂亮的惊人。那时她心里悄悄想,若是自己结婚时也能穿这么美就好了,曾佑青这会儿不提,她居然想不起来曾经还有这么个梦想。 “我现在还能穿婚纱吗?感觉在年轻人面前闹笑话。”阮贤云想想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没人笑话,我想粤粤知道这件事,她肯定非常赞成。”还没见上面,曾佑青就对她女儿的性格有一定判断。 想到邹楠粤鼓励她打扮自己,陪她拍视频,支持她恋爱,鼓励她学车,阮贤云笑了,脸上的神情很温柔:“你猜得对,她的确会赞成。不过,我还没有和她说起你,过段时间吧,我们也需要在一起试试,也许只是你我的执念,未必真的适合。” 虽然曾佑青心里不这么想,但她要验证也无所谓,他点头:“那就过段时间吧。” 吃完饭,曾佑青提议看电影。以前进电影院挺奢侈的,他们看得最多的是他单位组织的露天电影,大多放一些革命战斗故事,不过在那个娱乐方式贫乏的年代,进歌舞厅、录像厅、游戏厅都得花钱,每月有这么一次免费的电影看,大家也津津有味。 阮贤云没有拒绝,两人到电影院,选了一部国产片,讲家国情怀的。检票之后,走进昏暗的铺着厚重地毯的通道里,曾佑青忽然握住阮贤云的手。她感到难为情,挣了一下,但曾佑青没放,于是就这么一直牵着。 手不像脸那样,可以通过化妆品修饰,而且她的一双手为生活做了太多事情,身体所有部位,双手最暴露年龄。指头细瘦,掌心生着老茧,手感比较粗糙。曾佑青紧紧扣着她的手,想到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心里不是滋味。 从电影院出来已经九点,他送她回家,到了地库他才松开她,上车后他问:“你这些年干的什么工作?” “最开始在服装厂,后来觉得工资太少了,就去桥梁干了几年,后面一直待在建筑公司。是个大国企,粤粤她爸爸出事的时候,正在抓安全生产,所以赔偿才谈得很顺利,不过我们不是正式工,最多只算劳务派遣。” 阮贤云不觉得难以启齿,曾佑青却觉得心脏被刺了几下,他表情凝重:“他怎么舍得让你做这些事?” 她笑,伸出一只手看了看:“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手太丑了?” 曾佑青已经启动车子,他看了眼标识,开出去左转,同时轻轻握住她的手,解释:“不是认为它丑,就是心疼你过得辛苦。” “粤粤也这样说。”阮贤云侧头看他,“所以她不让我再工作了。其实说实话,我自己倒不觉得,自食其力谋生,有这双手我就不担心没有收入,我还靠着它们让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每天都过得很踏实。” 曾佑青当然知道,她年轻时就是勤劳的姑娘,他不再提她的过去:“粤粤说得对,你该享受生活了,后面几十年,就轻轻松松地过,把以前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没做成的事都做了。” 阮贤云说:“她叫我去学车,我决定试试。” “这很简单,我有个朋友开驾校,我让他安排一个最会教的师傅带你。” 红灯的时候,曾佑青停在一串车屁股后面,他找出朋友电话拨过去,两句话就定下这事,挂断后对阮贤云说:“这周六我带你过去。” 阮贤云点头:“行。” 抵达楼前,曾佑青也下了车,他绕到后备箱替她取行李。这时邹楠粤和梁和岑刚从公司回来,见到这一幕,邹楠粤开口叫阮贤云:“妈妈。” 听到女儿的声音,阮贤云吓了一跳,曾佑青和她一起看过去,见到一个十分肖似阿云的年轻女孩和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孩手牵手,她疑惑地看着他们。 阮贤云很快反应过来,心里倒也没有太紧张,问她:“又加班到这么晚?” 邹楠粤“嗯”了一声:“你不是下午四点就到了么?” 她心里已经有所猜测,这位大叔不会就是妈妈传说中的初恋吧?如果他是,她怀疑妈妈的择偶标准就是帅哥,毕竟她爸也长得不错。而且这位大叔看起来很不一般,人到中年,依然身形挺拔,面容也不沧桑,显然保养有方。对方衣着简单,但周身的尊贵气质不容忽视。 “我来跟你介绍一下,你叫他曾叔叔就可以了,是我中学同学。”阮贤云没有多解释。 邹楠粤压下困惑,礼貌道:“曾叔叔。” 曾佑青笑起来:“粤粤,你和你妈妈年轻时长得实在太像。”后备箱还没有关,他从里面拎出一个复古的绿色手提袋,递给她,“初次见面,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这个牌子的东西,邹楠粤可不敢随便收,她下意识望向阮贤云。这一幕倒像她小时候收到红包时的画面,阮贤云轻轻点头。 曾佑青也注意到她的举动了,笑得更温和:“我作为长辈的一片心意,你妈妈同意的。” 邹楠粤便接到手里:“谢谢曾叔叔。” 曾佑青望了一眼梁和岑,说:“之前没听你妈妈说你交了男朋友,少准备了一份礼物。” “没事。”邹楠粤连忙说,“这一份就已经太贵重了。” “不算什么,别有心理负担,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特意选的适合年轻女孩子背的款式。” 邹楠粤又道了一次谢,曾佑青没有多留,他对阮贤云道:“我走了,到家给你消息。” 曾佑青上了车,梁和岑有眼力见,他立刻松开邹楠粤的手,拿上阮贤云的包和行李箱,说:“阮阿姨,我来吧。” 阮贤云没有同他客气,笑说:“好。” 到了门口,阮贤云问梁和岑:“岑岑进来坐会儿吗?” 梁和岑知道她们母女有话谈,识趣道:“明天还要上班,今晚我就不多坐了。” 阮贤云看着他的神情很柔和:“那明天你到家里吃早餐吧,我给你包饺子。” 梁和岑应下:“那就辛苦阮阿姨了。” “不辛苦,到时候你跑完步就来。” 邹楠粤对他说:“我也进去了。” 她进门刚换上鞋,就收到梁和岑的微信消息,他提示她:【刚才那辆车应该是顶配,两百多万。】 第一次见面出手就是大牌,邹楠粤已经吃惊过了,现在接受良好,但是机会送上门来,她肯定不能放过,正要开口,谁知她妈主动道:“你不是支持我谈恋爱吗?刚才那个人,我和他在一起了。我们三十年前就谈过一段。” 客厅里郑暇君也听得一清二楚,老太太敏锐地望了过来。 邹楠粤想到外婆说过的以前反对的理由,看来今非昔比,她问:“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个上万块的包,他是做什么的?” 第六十六章 他比我幸运 事实上,邹楠粤认为妈妈根本不清楚这个包的价格,若她知道价格大概一两万,可能刚才点头同意她收下时,怎么也得犹豫一下。同时她心里好奇,妈妈和那位曾叔叔在同学会上一见面便旧情复燃了?很显然今晚双方遇上是个意外,可对方居然能够立刻拎出一个大牌包送给她当见面礼,他是早有准备的。 阮贤云果然有些吃惊,她甚至都不知道那里面装着一个包:“什么包这么贵?” 邹楠粤拿出来,黑色经典款,以前大学室友背过,所以邹楠粤认得,她记得室友说过她那个包一万五,这个看起来大一些,自然价格也要高一点,估计两万上下。 尽管她没什么物欲,对奢侈品牌不向往,但真的摆在眼前,也并非一点不心动,也许没有物欲只是衡量了自己的经济许可范围,觉得花在这些外物上性价比不高。 邹楠粤见这情形显然超出阮贤云的认知,就将包包放回手提袋,对妈妈说:“你改天拿去还给他吧。” 阮贤云却出乎意料道:“收下吧,没事,他现在生意做得大,对他来说,只是一点小心意。” 邹楠粤听阮贤云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水果连锁超市,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却仍旧感到讶然。不由想,如果外婆早知对方会有今天的成就,当初应该不会反对吧?而妈妈呢,如果他们没有分开,她这辈子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不知道初恋的现状还好,在她知道的那一刻,她会不会有哪怕一秒钟的不甘心?或是对父母抱有怨言? 她从外婆那里知道部分情况,就算此刻心里求知欲爆棚,也不会当着郑暇君的面问出来。在邹楠粤的记忆中,妈妈没说过外婆的是非,她们相处得也挺和睦,但如果妈妈心里有疙瘩,这时候揭了伤疤让场面变得尴尬,也许会让老太太下不来台。她笑了笑,用轻松的口吻说:“那我就收下了,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名牌包。” 母女二人也到沙发坐下,郑暇君直接说出曾佑青的名字,问阮贤云是否真的考虑好和他在一起。 阮贤云说:“考虑好了,我仔细想了想,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吃亏的人都不是我。” 郑暇君点点头,她不再多言。 老太太还记得那晚曾佑青送她们去阿松家小区,下车后她和阿云有一段对话,她说如果在两方都单身的情况下,如果她心里还有他,这事没什么问题。当时阿云虽然并未表达她的想法,但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很不愉快,大概认为自己三十年前三十年后的态度转变过于势利眼,她还是不要就这事发表议论比较好。 反而是邹楠粤兴致勃勃,隔了一天,香蕉皮上的斑点又变多了,她拿一个剥着吃,问阮贤云:“曾叔叔重新追的你?” 阮贤云说是,又问她:“你觉得他怎么样?” “很帅啊,有钱,又大方。”邹楠粤如实表达自己的第一印象,想了想,“主要还是看你自己心里的感受。你们是在那次同学会上重新遇到的吧,我记得后来静静妈妈去世那天,你叫我给你查路线,说是和老同学一起吃饭,就是曾叔叔?还有上周回老家的前一晚,你避开我和外婆到卧室接电话,也是他?你们相处这几次下来,你觉得他到底是因为当初太遗憾了放不下,还是真的忘不掉你,这些年心里一直有你。” 阮贤云没有否认,她多少也能听出一点邹楠粤话里的意思,就像自己最开始的反应那样,认为以曾佑青如今的状况,找个年轻女人才符合常理,人性如此,看来,女儿也有这方面的顾虑,她问:“你也觉得我和他看起来不太相配?”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拍的视频发出去大家怎么夸你的?”邹楠粤先肯定了妈妈,然后才说,“不过,我确实有些疑惑,你了解他现在真jojo实的感情情况吗?” 郑暇君眼睛盯着电视,却根本看不进去,老太太悄悄竖着耳朵听,心里直点头,粤粤问到点子上了,别看阿云现在奔五的人了,却没长什么心眼。 “他和前妻离婚很多年了,一直没找,这件事老同学们都清楚,不可能有隐瞒。”阮贤云告诉她,“今晚我们吃饭,他对我表达了想结婚的念头,这一点也能证明。” “那他应该有儿女吧,他们是什么看法?”邹楠粤以前看过一些电视剧,大多数富二代对后妈可没什么好态度。 “他只有一个女儿,跟着她妈,她妈前两年就再婚了,想来对她爸再婚也不会有意见。”阮贤云顿了顿,心里有些忐忑,“我不在意他女儿怎样想,你呢?你爸二月份才走,你会不会觉得我再找一个太快了。” 邹楠粤摇了摇头:“本来你和爸爸就是要离婚的状态。而且你们时隔这么多年还能重新遇上,彼此都单身,非常难得。” 阮贤云心中石头落地:“原本我还不知道要怎样对你开口,如果今晚没有这么巧碰上,可能还要往后面拖一拖。其实不管是心中有遗憾,还是真的忘不掉,我们都决定处处试试,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们现在不存在谁浪费谁的青春,也不需要双方家庭出钱出力来协助,更不会像年轻时那样把感情看得很重,分个手天塌地陷似的,我们可以坦然接受,谁也不会损失什么。” 邹楠粤听妈妈这话,了解她一切都考虑清楚了,便说:“希望你们有个好结果。” 阮贤云笑笑,反问她:“你和岑岑谈恋爱的事,他爸爸妈妈也知道吧?” “知道,他们都挺支持的。”邹楠粤说。 郑暇君这时接话:“今天他们下班回来和我碰上了,对我比以前热情,我就猜到他们也了解,不过我们双方都没有说破。” 阮贤云心里挺高兴:“等他们两个年轻人觉得什么时候两家大人可以坐到一起聊这件事了再说破也不迟。” 邹楠粤同意妈妈的观点:“我和岑岑刚谈,还远远不到需要家长介入的时候。” 聊得差不多,邹楠粤去洗漱,阮贤云回卧室整理行李,过了一阵她接到曾佑青到家的电话,便问他:“粤粤说那个包很贵,我应该给你女儿准备什么见面礼?” 曾佑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你不用费心,我替你准备一份就行了。那个包,粤粤喜欢吗?” “应该喜欢吧,连我自己也没有送过她这么好的礼物。”阮贤云感到过意不去,“你准备了,岂不就不能代表我的一片心意?” “她喜欢就好。我只有一个女儿,以后就两个了,一个包不算什么好礼物,平时装点东西罢了,真正的好礼物还在后面。”曾佑青接着道,“没事,不管是谁准备的,只要是以你的名义送出去,她就承你的情。小颖的性格非常直爽,你和她会处得好,不用担心。再说了,我一年到头和她见面的次数也挺少,你就更不需要担心。反而是我有些担心,现在不用考虑你妈的看法了,又要在意你女儿的态度,她是什么反应?” 阮贤云失笑:“之前我不是说过么,她支持我谈恋爱。” “她对我的印象如何?” “我还想问你什么时候给她准备的礼物?” “上次你说你要再想想,我就到商场买了,其实我对这些包压根不了解,销售推荐的经典款,还算保值。”说到这里,曾佑青想到那个英俊的青年,“你说粤粤没结婚,我还以为她没有谈男朋友。” “他们刚谈上,不过从小一起长大的,就住楼上,知根知底。” “挺好,看起来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是挺不错的,长得好,性格好,工作也很好。” 曾佑青就说:“看来他比我幸运,丈母娘很认可。” 阮贤云接不了这话,她保持沉默。 曾佑青也只是随口感叹一句,又说:“其实,应该先送你一份礼物才对,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挑只戒指。” “现在买戒指为时过早。” “那你想要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我们就像今晚这样好好处。”阮贤云郑重道,“我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图你的钱财。” “我以前就说要让你过上好日子,我愿意为你花钱。”曾佑青也很郑重,又说,“什么时候我们到塔山一趟吧,以前去的时候还是一块小地方,现在开发成度假区了,咱们故地重游。” 阮贤云同意:“看你的时间,我都有空。” “这周我把公司重要的事情处理好,下周吧。” “那你这几天忙你的,我们周末再联系。” “也行,周末我陪你去驾校报名。” 事情说得差不多,两人挂电话,阮贤云整理好行李,很快就睡了,第二日起得早,出去买了材料回来包饺子,皮薄馅多,梁和岑邹楠粤二人吃得心满意足。 出了门,梁和岑问邹楠粤:“昨晚那是什么情况?” 邹楠粤也没对他藏着掖着:“我妈三十年前处过的对象,又重新在一起了。” 梁和岑好奇:“当初为什么分开?” “我外公外婆没同意,以前曾叔叔家里有很多问题。”邹楠粤叹口气,有些为妈妈惋惜,“如果他们没分开,我妈这一生应该会过得幸福得多。” “那怎么行,他们不分开就没有你,你觉得我俩不认识也没关系?”梁和岑立即想到这个问题。 以前邹楠粤的想法的确是没有她也无所谓,但是现在,自己获得了幸福,就产生了一点私心,妈妈能过得好固然很重要,但是不能来这世界与梁和岑成为恋人,她也会为自己感到惋惜。 她没回答他,而是说:“我们周五下班就去江城吧,如果周六早晨再出发,没什么时间带你玩了。” 第六十七章 你会觉得发展很快吗 两座城市一千三百多公里,开车过去不现实。晚上没有高铁票,有一趟夜里十点的航班,飞两个小时,邹楠粤让梁和岑报他的身份证号码,她输入到订票平台下单后,问:“我们零点到,之后肯定要在城里睡一晚,现在就订酒店?” 梁和岑说想了一下:“计划赶不上变化,到了之后订吧,平常周末,大多数酒店应该都有房。” “也行。”邹楠粤点头。 落地以后就是星期六了,距离两人吃晚饭过去五个多小时,都有些饿,邹楠粤提出带梁和岑去吃烧烤,她知道一家非常好吃的店,半夜三四点还生意火爆。打车过去,店里果然人声鼎沸,等了一会儿有空位,才排到他们。 牛羊肉串各点十串,又点了一些板筋、豆腐,邹楠粤去拿了两瓶橘子味汽水,递给梁和岑后,坐下来说:“这家店真的很好吃,我来过两三次。” “你以前住这附近?”梁和岑问她。 邹楠粤摇摇头:“不是,有次聚餐同事带我们来的,后来我又带别人来过。” “带谁?你那个 date 对象?” “有一次是他,还有一次是高中同学。” “那个你曾经有过好感的男生?” “……”邹楠粤总共只有这两段无疾而终的情愫,那次聊过去时简单提了一句,没想到他记得这么清楚!她说,“高中女同学,本来毕业后就完全没有联系了,但有次我们早高峰在电梯里遇到,才知道我俩的公司居然这么巧在一栋写字楼里,就约了几次饭。不过后来她换了工作,建立起来的联系又断了。” 进入社会之后,人与人的交情就像写文章一样,分了章节。当你进入下一个段落,就会有新的内容需要你读取,于是只好将前文深刻的部分留在脑海,但慢慢的也会变得很淡。 烤串送上来,邹楠粤拍了张照片,梁和岑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和她自拍了一张,还给她后,拿了一串牛肉吃。 邹楠粤笑着看了一下他们刚才的合照,提醒他:“这是铁签,你小心一点。” 肉很大块,不是提前腌制好的冷冻品,新鲜现串现洒烤料,面对邹楠粤期待他反馈的眼神,梁和岑笑了:“比我们晚上经常去那家还要好吃一些。” 邹楠粤开心道:“我没骗你吧!明天回了镇上,我带你去吃粉,那家店排我心中的 TOP1,我以前每次放假回家都要去吃。” 梁和岑当然说好,他表示:“这次全程听你安排。” 吃完烤串,两人还分食了一碗冷面,邹楠粤只动了两筷,剩下全给梁和岑解决。她在网上订酒店,对比了附近几家评分高的,两间房得花四百多,如果只订一间,立省一半。反正两人已经成为男女朋友,住一间房也是理所当然,于是对梁和岑说了自己的想法:“我们今晚一起住吧。” 梁和岑愣了一下才抬眼看她,他有些意外,但也不会拒绝:“好。” 酒店是邹楠粤订的,进了房间,发现里面有两张床,梁和岑又愣了一下,看来是他想多了。现在时间已晚,凌晨两点,早该睡觉。 梁和岑几乎不失眠,今夜却罕见没有困意,过了一会儿,他发现旁边床上的邹楠粤动了一下,控制不住开口:“为什么订两张床?” 其实邹楠粤在大床房和双人房犹豫了一下,最终选了标双。她最大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从洗澡开始,她的心情就很微妙,不知道他会不会推进他们的关系,同时她清楚自己许可的想法。但是直到关上灯,梁和岑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两人这周每天下班,停好车后,夜深无人,他们总是要在车里接很久的吻才回家。今夜单独待在一间房里,他却没有这个意图。 她有些紧张,反问:“怎么了?” 梁和岑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他坐了起来,说:“如果我现在过来和你一起睡,你会觉得发展很快吗?” 邹楠粤的心提了起来,他一下子变得直截了当,她又感到面颊滚烫,默了默,说:“如果你不嫌拥挤,就过来睡吧。” 她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留出宽敞的位置,梁和岑立即睡上来,两人面对面,只看得见对方的眼睛,隔了大概两秒,他伸手推平她的肩膀,随即翻身覆上来,低头衔住她的唇。 这个吻很快就失控,邹楠粤感到前所未有的情欲汹涌。还在读书的时候,有了生理需求,她会难为情,觉得害羞。参加工作以后思想成熟许多,她正视自己的欲望,每当生理期前后,或者排卵期的那段时间,有特别想的感觉了,她不再压抑,探索过自己的身体。 这会儿,那种特别需要的感觉又钻了出来,这种时刻,似乎人也变成动物,只想服从于生理本能。 他每经过一寸肌肤,就带来一连串的热潮,邹楠粤感到自己快要融化了。忽然梁和岑抽手出去,坚硬的身体也撤离,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沉重。 邹楠粤不知道他为什么停下,她挺难受的,便转头望他。 梁和岑在沉沉的黑色中咽了一下喉咙:“太晚了,睡觉吧,白天我想先去给你爸爸上柱香。” 提到爸爸,邹楠粤瞬间冷静,欲望消失得很快,她说:“好,那……睡吧。” “你要喝水吗?”梁和岑问她。 “我不渴。”邹楠粤回答。 “我去喝点水。”梁和岑的嗓音干涸。 他下床后,邹楠粤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睡衣,将两片衣角拉下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并翻了个身。梁和岑喝了大半瓶水,原地站了四五分钟,直到体内的躁动压下去,无声苦笑了一下,心里骂自己自讨苦吃。即便这样,他依旧选择躺回邹楠粤身边,只是没敢抱她,忍了一会儿,心里平静下来,不抱着杂念,困意袭来,慢慢睡着。 早晨醒来,两人也没抱在一起,邹楠粤睡觉一向不占地方,她一晚到亮能做到只睡一个位置,梁和岑的睡姿也挺规矩。他等了几分钟,等到身体自然现象消失后才起床洗漱,从卫生间出来,邹楠粤也起了,她已经换好衣服。 随便找了一家早餐店,之后梁和岑租了辆车开回镇上,邹楠粤带着他去买祭祀用品,老板娘见到她十分惊讶:“又回来给你爸爸上坟了?” 邹楠粤点头,不过她并没有详细解释。 老板娘显然一开始就关注着与她一起的梁和岑,笑问:“这次应该是带男朋友回来给你爸爸看一下吧?” 邹楠粤笑笑,“嗯”了一声。 梁和岑付的钱,出了店,邹楠粤告诉他:“刚才那个人那是我爸爸的小学同学。” 他一手拎着祭祀用品,一手牵着她,说:“难怪你们认识。”又问,“你爸爸喝酒吧?” 邹楠粤点头:“他喝。” 梁和岑说:“那我去买瓶酒。” 镇上超市里的酒没有太多种类,梁和岑直接拿了瓶最贵的,邹楠粤在旁边小声制止:“意思一下就行了,而且这种超市里的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万一是冒牌货呢。” 梁和岑笑:“没事,心里认定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不能吝啬。” “……” 距离清明节差不多过去两个月,石缝里长出些许杂草,到了墓前,邹楠粤先清理这些生命力顽强的野生植物,梁和岑与她一起动手,不一会儿就打理干净,两人一起将纸钱烧给她爸,插上香烛后,梁和岑朝后指了一个方向:“去那儿放鞭炮行吗?” “可以。” 邹楠粤看着他走向远处,过了一会儿,一连串噼里啪啦的震天响中,他迅速跑回来。看着梁和岑奔向自己的高大身形,她心里感到安定,上一次她还想着今后无论多害怕,这件事只有靠自己来完成,这一次身边就有了能代替她的人,她眼睛弯着,相信爸爸能听到自己的心声,默默道:“爸爸,岑岑很好。” 梁和岑打开白酒,慢慢沿着墓碑边缘倒下去,然后结结实实跪在墓前磕头。 两人没有在这里久留,祭祀完成后,梁和岑与邹楠粤十指紧扣往镇上走,她好奇问他:“你刚才悄悄和我爸爸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让他放心,我会补足他那份,加倍对你好。”梁和岑笑说。 邹楠粤心里甜甜的,又生出一些伤感:“如果我爸爸还活着,他对你肯定特别满意。” 梁和岑故意逗她:“那可不一定,大多数爸爸看女儿的男朋友都不顺眼,就像自己家好好的白菜被猪拱了。” 她一乐,刚才那点愁绪果然被冲淡:“你又不是猪。” 梁和岑手上微微用了点力,给她注入安慰的力量,又问:“现在要抱一下吗?” 邹楠粤心里还是有点难过,她“嗯”了一声。梁和岑便轻轻将她带进怀里,他将她的脸按在自己肩膀上,温柔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说:“以后一切有我。但如果你想哭,也可以尽情哭。” 第六十八章 小时候 四下无人,只有风声和鸟叫,邹楠粤与梁和岑交颈相拥,她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香气,想起两个月前他在车站接到她时那个无声的拥抱。从重逢的那刻开始,他就给了她可靠的臂膀。她眼睛如同当时一般发热,但没哭,过了好一会儿,才从他的胸膛里退出来,主动牵住他的手,手指慢慢穿过他的指缝,她说:“有你真好。你只作为好朋友就已经特别好了,当了男朋友更好。” 梁和岑立刻回握住她,与她十指紧扣,笑着“嗯”了一声,转移话题:“带我去吃你说那家 TOP1 的粉吧。” “现在几点了?”邹楠粤说着,就将梁和岑的手举起来,看他腕上戴着的表,时间过得真快,居然已经快中午。 两人手牵手回到镇上,邹楠粤告诉他:“那家店在中学对面的巷子里,应该开了快二十年,虽然是老店,但卫生不差,可能因为老板赚到钱了有条件改善环境。味道真的特别可以,我觉得你可以试试三两。” 梁和岑点头:“行,正好我也饿了。” 经过农贸市场时,邹楠粤指给他看,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个水泥砌的摊位,她向他介绍:“这片地方是我高中才规划的,如果我们早晨回来还可以顺便逛逛……” 这会儿,大多数老板都收了摊,倒是卖卤菜的那几家还在营业,邹楠粤说:“我突然想起来,数过去第三排左边第一家的凉菜特别好吃,我们去看看卖光没有。粉店只卖粉,可以买一份凉菜带过去吃。” 梁和岑发现自己特别愿意听她说这些生活话题,仿佛他们已经组成家庭过日子一般,琐碎小事,却很具体,听她谈这些,他感到柔情四溢。 他们朝卤肉摊走去,两人运气好,今天并非赶集日,凉菜尚未卖光,还挑了一点鸡爪和鸭翅。梁和岑听她用本地方言和老板交流,江城的方言挺好听的,女孩子说起来像撒娇一样。 走出农贸市场,梁和岑笑道:“你教我说几句你们的本地话。” 邹楠粤立即答应:“好啊。” 她教他日常生活中会用到的简单词汇,两人开启趣味教学模式,慢悠悠往粉店走。 忽然有人叫她姐姐,邹楠粤转头见到一个个子大概一米六五、穿着白色 T 恤和牛仔裤的女孩,是大伯家的堂妹,她和长辈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当然不会与他们的小孩挂钩,见她手中拿着快递,笑着叫了她的小名:“你们周末不上课?” “高中周末才上课。”堂妹回答。 邹楠粤颇有些诧异,她和她年龄差距大,一直以来接触不多,见她个子快赶上自己,还以为她进了高中,于是问:“你现在初几?” “初三。” “那应该快中考了吧?” “还有两个周。” 堂妹对邹楠粤这个姐姐也没有任何芥蒂,她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其实她觉得奶奶和爸爸做得不对,但她也只是个初中生,没有话语权。她一直都很喜欢邹楠粤这个堂姐,长得特别漂亮,而且每次遇见都会大方买零食请她吃,她好奇道:“姐姐,你怎么回来了呀?你交男朋友了吗?” “我回来取点东西。”邹楠粤笑说,“对,这是我男朋友。我们打算去吃粉,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邹楠粤以为堂妹会拒绝,没想到她点点头:“那我给奶奶打个电话说我不回去吃了。” 奶奶虽重男轻女,但老太太和大伯一家一起生活,对这个孙女的感情特殊一些。邹楠粤反应过来提醒她一句时已经晚了,堂妹拨通电话,并说她在街上碰到姐姐,她中午和姐姐一起吃饭。可能老太太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问了她哪个姐姐,堂妹说粤粤姐姐。 邹楠粤还以为之前她态度那么差,奶奶会将她树立成不孝的典型,不允许堂妹跟她一块儿,没想到老太太居然没反对,因为堂妹挂了电话,就这样跟着他们了。 有个小女孩一起,邹楠粤和梁和岑便不谈他们的话题,太久没见,邹楠粤竟不知道堂妹性格这么活泼,话痨似的,向他们说起学校里老师同学,一顿饭下来,两人都听得有些头疼。实在是小女孩觉得很值得分享的事情,对于比她大十来岁的两个哥哥姐姐而言,真没什么意思。 不过邹楠粤挺配合的,堂妹不因家中长辈的原因疏远她,就表明她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这样的妹妹,她挺喜欢,愿意倾听她讲话。 梁和岑先吃完,他忽然将他的手机屏幕拿给她看,备忘录页面,上面写:【我第一次见你妹妹,要不要给一个红包?】 邹楠粤接过来,输入:【你有现金?】 梁和岑从她手里拿过手机:【微信上发。】 邹楠粤想了一下:【没事,不用,这个年纪的小女孩,万一没有自制力,拿到钱买了大人不准她买的东西,我大伯知道是我们给的钱反而不好,后面给她寄份合适的礼物就行了。】 梁和岑看了过后,收起手机。 从店里出来,堂妹和他们分开,邹楠粤带梁和岑回家,房子已经被阮贤云清理过,打扫得很干净,没有多余杂物。她径直带他到自己的房间,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对面是一条蜿蜒的河,河边树木葳蕤。 梁和岑站在窗边看出去:“你家视野很不错。” 邹楠粤笑:“这算不算河景房?” 梁和岑也笑:“这就是。” 他回身,询问:“要收拾哪些东西?你安排我做事。” 邹楠粤指了一下书柜:“你帮我把上面的书全拿下吧,以前放假一个人在家没事做,经常买小说回来看。” 梁和岑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几乎都是一些文学小说,国内外都有,确实应该保留下来。书本有一定重量,他帮她打包好,一会儿拿出去邮寄。 邹楠粤则整理自己的衣服,她以后还会穿的只有少部分,塞到行李箱里,另外一些,决定进城后找个旧衣回收箱捐出去。她最后才打开放珍贵物件的柜子,里面有小初高毕业证、学生证、相册等各种各样具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她将相册拿到手里的时候说:“我这里也有我们小时候的照片。” 梁和岑便停下手,他凑过来说:“看看。” 邹楠粤这本相册是按时间线整理的,翻开第一页是她一岁的照片,额心点着一枚红点,眼睛大大的,两颗瞳仁犹如黑珍珠一般,特别的亮。梁和岑看看照片,又抬眼看她:“你小时候太可爱了。” 她对上他含笑的眼睛:“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小时候什么样子。” “没见过你这么小的时候。”梁和岑往后翻,从她身上穿的衣服来看,应该都是春节时她妈妈回家过年,带她去照相馆拍的,她的五官从小到大保持了一致,除了长开后更精致,没有太大变化。 翻了几页才看到他们的照片,多数都是她、他、还有喻柏林三个人的合照,忽然翻到一张只有他俩的,梁和岑回忆了一下,说:“这应该是我们拍小学毕业集体照的时候拍的。” 邹楠粤点头:“对,那天有个同学带了照相机,林林对自己没玩过的东西很感兴趣,他拿过来帮我们拍了一张。” 照片中,梁和岑和邹楠粤站在学校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他伸长手臂搭在她肩头,就像揽着她一样。他开玩笑:“原来我们那么久以前就拍过情侣照了。” 邹楠粤看着一头短发、穿着短袖短裤的自己,她也笑了起来:“当时你把我当兄弟好吧,我那时候,哪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梁和岑再次看她,如今的她留着长发,穿衣风格变化很大,今天身上是一件白色方领短款 T 恤和一条高腰且包裹性很好的牛仔裤,展露女性身材的姣好曲线。大白天的,他居然想起昨夜自己的手掌沿着曼妙曲线上下游走时的感觉,然后看她的目光变了意味,眼中欲望浮现。 邹楠粤正要继续往后面翻,梁和岑忽然捉住她的手,他将相册放到书桌上,然后掐着她的腰轻松把她抱起来,也放到书桌上,在她脚上一只拖鞋落地发出“啪”的一声的瞬间,捧了她的脸,低头吻下去。这个吻不同以往的温柔,一开始就趁她诧异张嘴的瞬间入侵,舌头很快黏黏腻腻缠在一起。 江城气温比海城更高些,激烈的吻让邹楠粤身上体温愈发飙升,她觉得热,有种想脱光衣服的冲动冒出来,梁和岑似乎知道她怎么想,他拉住她的衣摆,邹楠粤自觉抬起双臂,动作间,另一只脚的拖鞋也干脆落地。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梁和岑将她的上衣丢到一边后就继续吻她,邹楠粤也不想管电话,她抱着他脖子投入到热吻当中,只是铃声迟迟没有消停,她忽然一个激灵,与他的嘴唇分开。 梁和岑追上去吻,被她推了推肩膀,他停下来,还将她困在自己的身体与书桌背后的那面墙之间,眸子里的欲望深沉似海。 邹楠粤喘着气,她说:“会不会是买房子那个人打来的?差点忘了,现在已经不是我家了,这是在别人家里。” 隔了片刻,电话铃声终于断掉,梁和岑克制下来,他放开她,盯着她只穿了一件白色内衣的上身,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嗓音喑哑道:“今晚住大床房?” *** (再次估算错误 TT 朋友们,拜托大家评论区低调呀,我莫名有点害怕 hhhh) 第六十九章 你让我感觉自己好幸运 邹楠粤没有吭声,就等于默认了他的想法。见他还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胸口,刚才的意乱情迷消失后,暴露在明亮自然光线中,她感到面红耳赤,提醒他:“我的衣服。” 梁和岑慢慢收回视线,将丢到身后椅子上的衣服拿起来递给她。 邹楠粤快速套上,她去看手机,看清未接来电显示,表情顿时变得微妙。梁和岑察觉后,问她:“怎么了?” “是我奶奶打的,不管她。”邹楠粤将手机放下。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两人先去了趟邮局寄书,又倒回来把行李箱和两袋要捐出去的旧衣服搬到车里,邹楠粤从她和妈妈的微信聊天记录里找出买家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回来取过东西,他们可以换锁了。 车子往江城开,两人商量好晚上就在邹楠粤大学外面吃上次她带她妈妈去吃过的那家麻辣鱼,定位了附近的一个衣物捐赠箱,先去处理旧衣服。 刚出发不久,奶奶的电话又打过来,邹楠粤纠结了一下,按下接听。 她没有先开口,想听听老太太怎么说,老太太倒不客气,一开口就问她回来了怎么不去看看她。 “……” 邹楠粤直接被问懵了,接着又感到不爽,想讽刺老太太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将打官司的事情抛到脑后,就像没发生一样。但她忍住了。 她没说话,不影响老太太继续往下讲,她倒“不计前嫌”:“听你妹妹说你带了男朋友回来,晚上你们到家里吃饭。” 邹楠粤觉得真好笑,不过她心里不再因为奶奶有太大的起伏,她很快变得平静,说:“不用了,我们已经走了。” 老太太倒也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诧异,又说:“听说你妈妈把房子卖了,看样子以后你也难得回来一趟。我之前跟你们要那个钱,法律就是那么写的……” 看来老太太至今认为她计较的是金钱,邹楠粤打断:“该给你的都已经给你了,还有事?” “以后你结婚,我还在的话,你有那份心,可以打电话通知我,三千五千的,我还是会给你包一个红包。”奶奶说。 “……”邹楠粤简直被老太太整无语了,这算什么,打了一棍又给她一颗枣?奶奶真不了解她,她有自己的一套人际关系准则,只要上了黑名单,她绝对会远离。所以她完全不被打动,但作为孙女,还是给她留了面子,“我结婚还早得很。” 梁和岑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等她挂掉电话,他狐疑道:“结婚?” “我奶奶,她听妹妹回去说我带了男朋友回镇上,不知道什么脑回路,竟然还想叫我带你去她家里吃饭。”邹楠粤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问他,“你说我奶奶可笑不可笑?” 梁和岑伸手摸摸她脑袋,他没有保持中立,而是坚定站在她那边:“你可以直接说是我不想去,关于我们的任何事情,只要你不想,都可以往我这里推,她也许自认为可以用奶奶的身份责备你,但是她没有立场要求我。” 邹楠粤被他逗笑:“那我奶奶绝对会说我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本来就不孝顺她,找了个男朋友也这么没礼貌。” 梁和岑勾唇:“也要她有资格让我们诚心尊重才行。” 她乐了一会儿,有些感叹:“还好今天偶遇的人不是她,一点也不想让你见到我奶奶,感觉如果你和她说上两句话,就会知道她是个多么糟糕的老太太,我会感到丢脸。” “为什么丢脸?”梁和岑有些认真,“你只是你,任何人都不是你的附加,甚至包括你妈妈,你外婆,你是独立的,他们怎么样,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不会用她们怎么样来衡量你的人格。” 邹楠粤听了十分感动,她心里软软的,爱意蔓延,如果不是他在高速路上开着车,她做出的举动有可能影响安全驾驶,她就要凑过去吻他了。 她叫他:“岑岑。” 梁和岑“嗯”了一声,问:“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不觉得我是有运气的那类人,虽然也不算差,但距离达到自己心里努力过后应该实现的标准,好像总是欠缺一点。” 邹楠粤抒发情感, “ 小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今年我们重聚后,我经常感到身边有你这个朋友真的超级幸运,成了大人后,儿时的伙伴各奔东西,大家忙着各自的生活,虽然感情还在,但是没办法每天下班后坐在一起吃吃喝喝,互相聊聊今天过得怎么样,做彼此疲惫生活中的精神支撑。我们却正好相反,今年你和我都回到海城,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心里以为我们没办法像小时候那样无话不说,毕竟如果用世俗定义的成功标准来看,你现在特别厉害,而我只是普普通通长大而已,我俩视野不一样,不一定谈得来。没想到你本质上还是小时 候的岑岑,我前段时间状态太差了,如果没有你,我没这么快投入新生活。而且,很奇妙,我们居然能够互相喜欢上对方,发展成男女朋友关系,这是十年前的我们根本想不到的事情,你让我感觉自己好幸运。” 梁和岑开着车,他笑:“这些话不能晚上再聊吗?你现在说出来,我没办法好好回应你。” 邹楠粤也笑了:“你什么也不用说。” 梁和岑眼睛还盯着前方,他空出右手,将她的左手拉过来,放到唇边吻了一下:“我运气一直都很好,我们俩在一起,以后一切会更好。” 邹楠粤心中滚烫,他正要放开她的手时,她紧紧攥住,也拉到自己这边,低头轻轻印上一个吻:“和你在一起真好,每一个今天都过得很开心,每一个明天都值得期待。” 梁和岑开玩笑:“如果不是在高速公路上,我就要靠边停车了。” 邹楠粤立即松开他的手,她心情愉悦:“我不影响你开车了。” 到了江城,他们先处理旧衣服,再去吃鱼。晚上住的酒店是梁和岑订的,他不看性价比,追求舒适度和满意度,选了一家高档酒店,其实他平时自己愿意住高档酒店是因为里面有健身房。 酒店地理位置优越,位于江城的商业中心圈,第五十七层的房间,全景落地窗,可以尽情俯瞰江城夜景。不过两人却没有心思欣赏窗外的璀璨灯火,梁和岑将智能窗帘关上,问邹楠粤:“你要不要泡个澡?” 两人下午就达成共识,邹楠粤当然知道今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算太紧张,点头:“我进去看看。” 虽然不必担心五星级酒店的卫生问题,但邹楠粤还是没有泡澡,她用酒店里的大牌沐浴产品,舒舒服服洗了一个热水澡,将头发也洗得香喷喷的,做了一下心理准备,直接穿着睡袍出去。 梁和岑直直看着她,片刻后,他才进浴室。 邹楠粤松了口气,她一下子坐进床上,惊人的柔软度令她想立即躺下,到了这一步,她完全服从于生理渴望,舒舒服服滚进被子里面。 梁和岑很快出来,他只裹了一条浴巾,照片里健身后的八块腹肌真实展现,他没有完全擦干水,小麦色的胸膛上面还凝聚着几颗水珠,愈发显得性感。 邹楠粤坐了起来,她想忍住不看他的身体,但他实在将肌肉练得太富有,又这么慷慨地展示给她,她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梁和岑也坐了上来,他靠在床头,将她从被子里拉出来,抱到自己腿上。两人面对面,他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诱惑她:“你不是对我的腹肌感兴趣吗?要不要摸摸?” 邹楠粤觉得不好意思,她便不肯承认:“什么时候?” “那次你问我有没有八块腹肌难道不是想看的意思?”他故意说,并握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邹楠粤感到掌心里的线条很清晰,硬硬的,十分结实,她脸颊发热,抽出手,转而抱住他脖颈。他的目光灼热,邹楠粤感到心颤,一种躲避对视的心理让她主动向前,闭上眼睛与他唇瓣相贴的那一刻,他收紧手臂将她紧紧圈子自己怀里。 这是一个一触即发的热吻,梁和岑摸到她腰间的带子轻轻一扯便散开,他的手伸了进去,每一根手指都拥有掀动波澜的能力,她被这股汹涌的情潮侵袭着,身体变得很有感觉,湿湿的,软软的,正在加速融化。 他对她也很有感觉,邹楠粤早就察觉到了,不过梁和岑具备服务意识,他取悦她,亲吻和抚摸同时进行,充满了耐心。 反而是邹楠粤自己更急切一些,她在欲望的折磨下将梁和岑从身下拉了起来,把他最开始准备好的安全套塞进他掌心里,眼尾泛着潮红,她还算有些理论知识,也了解自己的情况:“很久了,可以慢慢试试。” 梁和岑嘴唇水亮亮的,他哑声说“好”,随手拿起枕头垫到她腰后,缓缓沉身压下。 邹楠粤感到这只枕头变成了载着她的船,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上起伏摇晃,随着一潮又一潮激烈的波浪越漂越远,怎么也到不了岸。越往深处走,越觉得危险,但这时已由不得她回头,只能紧紧抱着他的背脊咬牙克服,慢慢的,冒险的快乐涌了出来,在她完全没有思想意识的那刻,她被巨大的浪潮狠狠掀翻,过来好一会儿,梁和岑带着她从海里游出来,她躺在他怀里,精疲力竭地承受着他的亲吻,一颗劫后余生砰砰跳的心逐渐被安抚下来。 第七十章 幸福 床上一片凌乱,面对面相拥的两具身体肤色差异明显,梁和岑晒了充足的阳光,浑身上下肌肉紧实,倒三角的身材,手臂和腿线条健美,勾勒出不容忽视力量感。邹楠粤在他怀里小了不止一倍,有他的衬托,她的皮肤看起来愈发白皙,因为没有锻炼的痕迹,身体曲线比较柔和曼妙。 梁和岑让她枕在自己臂弯上面,他吻着邹楠粤,抚摸她光滑细腻的手臂。两人缱绻接吻,他们太想靠近彼此,因为这个无限延长的吻,本来应该画下结束句点,却突然涂改成逗号,欲望一点一点被重新唤醒。 梁和岑一边吻她一边问:“你怎么样?” 邹楠粤本来以为自己要休息一下,但没想到她会对他这么兴奋,可能因为一开始她就期待这件事发生,所以完全不抗拒,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前面做了太多让她感到享受的亲昵动作,让她适应他,她才会那么快放松。 她知道自己喜欢和他做这件事,但到底有些害臊,小声说:“就像刚才那样,你温柔一点,可以再试试。” 梁和岑拿到通行证,眼里情欲之色更浓,他望着她此时同样沾染欲望的眸子,说:“怎么做舒服告诉我。” 邹楠粤在他含情脉脉的注视下,不由自主点头,羞涩的情绪被埋起来,她拉着他修长的手覆到自己胸上。梁和岑轻拢慢捻,发现她的反应果然很强烈。 房间里冷却下来的空气再次燃烧起来,两人被一阵又一阵的热浪包围,共享呼吸、味道、心跳、体温,四肢交缠着,起伏律动着,呻吟着,喘息着,拍打着,长夜漫漫,他们有很多的时间。 不管头一晚做了什么,梁和岑多年自律形成生物钟,第二天早晨他按时醒来,邹楠粤静静睡在旁边。他记得昨夜他们很迟才去清洗,她的皮肤过于娇嫩,他并未用太多劲,失控时也记得她要求的温柔一点,却依然在她身上留下斑驳红痕,做的时候没注意,进了卫生间才发现这一点,看起来像自己对她使用了暴力。 不知道这些红痕现在消下去没有,梁和岑有种检查的冲动,想到她昨夜太累,最终没有打扰她,悄声下床,去健身房跑步。 邹楠粤睡得很沉,几乎可以达到雷打不动的程度,等到她睁开眼睛,房间里静悄悄的,外面的光线被太阳光遮挡,室内一片昏沉。梁和岑的手表放在床头,和她的手机放在一块。她的手机正充着电,应该是早晨他帮她检查了电量,现在电池显示 100%,她取下充电器,躺在床上醒神。 昨夜折腾了两三个小时,其实真正做的时间并不太长,梁和岑还算照顾她,很克制了,只是耳鬓厮磨了太久太久。经过一整晚的睡眠,她彻底恢复过来。 她刷了十来分钟手机才起床洗漱,梁和岑回来也进了浴室,他看着她刷牙,也取了自己那把牙刷挤牙膏:“身上好点了吗?” 邹楠粤被他问得面热,刚才她自己也潦草看了一下,皮肤已经恢复正常状态,看不出任何痕迹:“没有了,平时我自己洗澡时搓得稍微重一点就会红一大片。”她见他脖子上有汗,问,“你去跑步了?” 他“嗯”了一声:“一会儿我简单冲个澡,我们一起去五十楼吃早饭。” 邹楠粤点点头:“好。” 五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种类丰富,邹楠粤今早尤其饿,她要了一碗小云吞,还有四五种点心,不过这些东西都很精致,量比较小,也不会太多。吃完饭,邹楠粤带梁和岑去江城地标建筑合了张影,中午又吃了一家特别地道的中餐厅,下午还了车,飞回海城。 登机前,邹楠粤发这两天以美食为主的朋友圈,落地后关掉飞行模式,收到几十条新消息。梁和岑的车就停在 T3 航站楼外面的地上停车场,两人去取车,梁和岑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回家吃吧。”邹楠粤回着评论说,“感觉我已经很多天没有陪外婆和妈妈一起吃饭了,想跟她们说说话。” 梁和岑点头:“也行,我们明天再一起吃。” 邹楠粤想着无论如何家里都有自己的一口饭吃,便没有提前告知,进屋见到老太太一个人坐在餐桌前,问:“我妈不在家?” “你妈这两天早饭吃了就出门了,她昨天晚上回来说,报了学车。”郑暇君放下筷子,“你这时候回来,还没吃饭吧?” “我妈的执行力可以呀!”邹楠粤本来有些意外之喜,但是走到餐桌边看见老太太今天的晚餐只是一碗清汤面条时,她的笑容顿住,“你一个人在家就吃这么简单?” 老太太反将她一军:“你以前在江城的时候,一个人住吃得很丰盛?” “……”邹楠粤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但我经常点外卖。” “你的外卖还没有我的面条健康。”郑暇君笑,“这几个月每天不是猪肉就是牛肉,不然就是鸡鸭鱼,我也想吃点素食,清清肠子。正好你和你妈都不在家,我一个人,怎么方便怎么来。” 说着,郑暇君站起来:“我还以为你今天晚上不回来吃,冰箱里还有半把空心菜,我给你炒一盘,再把没吃完的香菇鸡热一热。” 邹楠粤哭笑不得将老太太按回凳子上:“你吃吧,等会儿全糊在一块了。但是真的少吃面,别忘了自己血糖偏高,要控制。” 她不急着吃饭,在郑暇君对面坐下,向外婆汇报情况:“我昨天回去,在街上碰到我大伯家的妹妹了,然后奶奶知道我交了男朋友,打电话叫我以后结婚通知她,她给我包三五千的红包。” 郑暇君笑:“那她这次还挺想得开。” 邹楠粤被外婆的评价逗乐,也笑说:“就是,我也意外。但是我以后不打算通知她,一点不想和她有关联。” “不通知就不通知吧,也不差她这三千五千,到时外婆给你包个大的。而且隔这么远,她那把老骨头,别折腾散架了,也不一定真的能来。”郑暇君笑眯眯看她,“你和岑岑谈得怎么样?” 想到昨夜和他干了些什么事,邹楠粤微微脸红,眉眼弯弯道:“谈得挺好的,我俩好像真的很适合,和他在一起,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好幸福。” “幸福就好,看来我这辈子最后一个心愿也快实现了。”郑暇君心满意足道。 邹楠粤想起那次她推郑暇君去公园散步,祖孙两人关于这个愿望的谈话,她心里软绵绵的,支着一只手撑下巴,满眼喜欢看着老太太:“外婆,我觉得是这样的,可能因为我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好的外婆,所以按照能量守恒定律,我奶奶才那么不好。但我还是赚了,我有最好的外婆就够了。” 郑暇君笑出声,外孙女给她拔到这种高度,她当然得有所表示,便说:“这周还没有时间问你,加上你们卖老家房子的钱,你差不多可以付个首付了吧?我这里也再给你添点,八月份的时候有一笔五万的定期到期,取出来给你。你看房子时可以给自己多做预算。女孩子婚前还是得有套自己的房子,底气足一些,也是一个保障。” 邹楠粤既感动,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今年工资翻番了,到年底应该还能再存七八万。你的钱别动,还要养老呢。” 如果外婆不提,她最近都没怎么想过买房子的事情,至少远远没有前两年急迫,也许因为如今她得到安全感的缘故。 “我养老能用多少钱?医疗保险也买得高,不用担心看病问题。以前豪豪买房我支持了他,一碗水必须端平。” “那是因为以前舅舅舅妈和豪豪跟你一起生活,他们每天关心你,而我和妈妈隔得那么远,有什么事很难指望上,所以这也算不上不公平,他们做得更多。” “之前我健康得很,用不着他们照顾。而且今年你和你妈也回来跟我一起住,就算之后你们都搬出去,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来了,大家都是一样的。” 就算邹楠粤工作以后,过年也还能收到郑暇君包的红包,如果她不收,外婆就会生气。老太太在这方面挺固执,她经济宽裕,除了生活开支,平时也没有别的花销,儿子女儿到这岁数完全不需要她搭把手,所以她就乐意为孙子和外孙女提供金钱补贴,能帮助他们,她也开心。 邹楠粤不要,老太太就板起脸,不太高兴道:“外婆给你就不要推辞,我这些钱现在不用,以后还不是要留给你们,早晚的事。” 一听她说这种话,邹楠粤提醒道:“外婆,你之前答应我要慢慢变老的。”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郑暇君表示。 邹楠粤灵机一动:“不一定,我和岑岑也有可能分手。” “你说的是什么话,那我明早见到岑岑,问问他是不是有这个可能。” “……” 郑暇君多了解外孙女,见她答不了话,顺势教育:“你也知道不能真的问岑岑吧?刚才你自己也说了,你和岑岑很合适,那就要想着走到底。有些话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能这么开,不吉利。” 邹楠粤虽觉得老太太过于认真,但也听从道:“我再也不乱讲了。” 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过了半分钟阮贤云走进来,她面上带笑,显而易见心情很好。 第七十一章 提议 见到阮贤云脸上的笑容,邹楠粤有些恍惚,也许不幸可以伪装,但幸福没办法掩藏,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妈妈露出这种发自内心的轻松表情了,至少她和爸爸在一起时,绝不会如此松弛。 自邹楠粤记事以来,她从不觉得爸妈相爱,他们就像为了完成结婚生子的任务机缘巧合凑在一起,拿到“女儿”这个共同项目后,又不得不继续联手。 以前的妈妈,她面对另一半时,大多数时间都有抵御性。每日结束工作,不仅身体疲惫,连心也跟着疲惫,没有任何精神层面上的交流。每夜躺在一张床上,中间竖起的无形屏障却越来越厚。 也许因为爸爸结了婚之后,他的生活过得太安逸,他有了后代,也不用处理家务事,尽管没有什么恶习,也主动交出了家中的经济大权,但他知道自己是占便宜的一方。妻子漂亮又能干,她同样付出劳动赚钱,在这个十年如一日的过程中,他渐渐忘记初心,理所当然享受结婚带来的一切好处,哪怕妻子某刻对他失望或者对当下的生活不甘,情绪失控下表现得歇斯底里,他只需要沉默忍耐过去就可以了,等到对方平静下来,他的日子依然那么好过。 比起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神经大条,女人心思细腻得多,刚成为妻子、刚成为妈妈的那段时间,她也曾在意细节感受,许多负面情绪都没有得到安抚,于是慢慢灰心,生活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没有任何期待的二十四小时,这二十四小时怎么过,几乎一成不变,这样的日子真够令人窒息。 其实阮贤云一直知道自己有什么需求,只要离婚,离开这个让自己人生黯淡无光的男人,她就会恢复鲜活的色彩,“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是有道理的,她最开始也是最决绝那次失败了,接着一拖便是二十几年,九千个日日夜夜,她不想太痛苦,不得不忽视自我,就算笑着,也不是为她自己。 而现在,阮贤云的笑是为了她自己,所以才会让邹楠粤感到陌生,同时也为妈妈开心。她心里清楚,这是那位只见了一面的曾叔叔带来的改变,他的出现,将她妈妈从一位妈妈的身份中解放出来,让她重新看见她自己的心,不再完全围着女儿转,也有人想约她见面,关心她过得怎么样。这样一想,邹楠粤蓦地鼻酸,真好啊,她在心里默默说。 郑暇君问了阮贤云差不多的话:“这个时间点回来,吃饭了吗?” “我吃过了。”她见邹楠粤的行李箱还放在餐桌边,问她,“你也刚回来?” 邹楠粤点头,关心道:“外婆告诉我你去学车了,有个刷题的软件,你下载到手机里面没有?” “下载好了,我还花钱买了 500 道题。” “那个套餐挺有用的,我当时也买了,节约时间。你今天去上理论课了?” “上午上了两个小时。” “下午和曾叔叔约会?”邹楠粤八卦。 被女儿饶有兴味地盯着,阮贤云多少有些难为情,她掩饰道:“我们这把年纪了,就见个面,一起吃顿饭,算不上约会。” “约会不就是见个面吃顿饭吗,你还不好意思?”邹楠粤揶揄道,又问,“是曾叔叔陪你报的驾校?我本来还想问一下舅舅有没有推荐呢。” “他有个朋友刚好是驾校的老板,就带我去了。”阮贤云笑说,“给我找了个耐心很好的的师傅。” “那你肯定学得好,你是报的自动挡吧?” “对,最简单那种。”阮贤云说。 昨天上午曾佑青带她去驾校,到了地方,老板亲自帮她办理报名手续,本来按照流程,应该考过科目一后才联系科二的教练,但她先去见了教练,曾佑青也在旁边陪着,她第一天就摸车。今天上理论课,他中午才来接她吃饭,下午没什么事,曾佑青提议去他家里参观一下,她同意了。 他住的独栋别墅,上下一共五层楼,就连地下室都有个院子。阮贤云还以为这是他们以前一家三口住的地方,曾佑青主动解释,以前那套分给前妻了,这套是他离婚以后重新买的,装修了整整两年,其实他搬进来的时间也不长。 阮贤云问他:“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觉得空?” 曾佑青顺势说:“不管房子大小,有个女主人才有生活气息,我记得你以前就喜欢养花,三个院子面积大概有两百平,够你尽情种花种草的了,要不你搬过来?” “你这院子有专人打理,我哪能随便破坏。”阮贤云含蓄道,“我和我妈、我女儿一起住得挺好的。” “如果她们愿意的话,大家一起搬过来,这里多的是房间。” 阮贤云觉得不现实:“太远了,粤粤上班不方便,而且老太太肯定不会过来,小区有那么多她的朋友,到这边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住着不舒坦。” 曾佑青给出应对方案:“粤粤上班的事倒容易解决,给她配辆车就行了,而且年轻人有自己的生活,她也谈男朋友了,不见得想跟你一起住。你妈妈的问题倒真有些棘手,她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既然我俩在一起了,你总不可能一直跟她住吧,你实在不放心,隔三差五回去看看她,或者我们给她请个保姆。” 他看起来不像开玩笑,阮贤云便认真道:“今天说好只是来参观一下的,搬过来的事情太突然了。” 曾佑青想了一下:“的确有些突然,要不然这样吧,下周我们都提前让女儿把周六的时间空出来,星期五我们从塔山回来后,四个人在家里正式吃顿饭,聊一聊这件事。正好也快过端午,到时我去你家里拜访一下,然后我们就把证领了,你搬出来名正言顺,你觉得呢?” 阮贤云并不为这个速度吃惊,中年人要成一对,只要互相看得上,当天就能定下来,他们一开始就讲明了要先试试,下周旧地重游,朝夕相处待几天就能得到结果,还算有个过程。 她答应他:“可以。” 这天晚上在他家里吃的饭,他这别墅里没有做饭的阿姨,雇了保洁团队,一周清洁一次。曾佑青是穷人出身,他会做饭,而且在家里吃的次数也很少,没必要专门请个人来准备一日三餐。这一顿饭他没让阮贤云动手,笑说:“虽然我也很怀念你最拿手的红烧肉和水煮鱼,但以后你再做给我吃吧,今晚我来下厨,你检验一下我的功力有没有退步。” 晚饭吃得早,吃完饭应阮贤云的要求,曾佑青送她回来。 这会儿老太太和女儿都在场,阮贤云趁此机会说:“下周我和他计划去塔山玩一趟,可能要多待几天。” 邹楠粤特别支持:“去吧,玩得开心一点。” 郑暇君倒不觉得这事用自己表态,不过她心里多少有些复杂,曾经没看得上的人,三十年后,终究还是要做自己的女婿,也不知道以后见了面,应该怎样面对。 阮贤云邹楠粤母女二人不清楚老太太的心思,邹楠粤转了话题:“这两个周我和你都没有时间拍视频,我看评论里有网友催你发新作品。” “还以为不上班了每天就无事可做,没想到事情这么多。本来也是图好玩,什么时候有空再拍吧。”阮贤云豁达道。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邹楠粤说:“行。” 她起身,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回了房间,给梁和岑发微信:【今晚家里没有准备我的饭,你吃上了吗?】 梁父梁母今晚出去给三十年交情的好朋友庆祝生日,他看冰箱里有剩饭,正准备随便打两个鸡蛋炒一碗解决晚餐,收到她的消息,又打开冰箱,一边想着可以搭配的菜谱,一边回:【我爸妈出去聚会了,估计零点后才回来,两个选择,要么你上来,我们炒两个蔬菜吃,要么我下来,咱俩去外面看看吃什么。】 【他们参加什么聚会啊?玩这么长时间?】 【我爸好朋友过生,饭后例行活动,打牌。】 【你确定他们回来得很晚吗?不百分百确定的话,还是去外面吃吧。】 【我确定,你上来。】 邹楠粤稍稍考虑了一下,回:【好。】 她往外面走,郑暇君问:“你不做饭吃了?” “岑岑在做,他也一个人,我去跟他一起吃。”邹楠粤回答。 她上了楼,敲开门,跟着梁和岑到厨房,问:“你在做什么菜呀?” “现在解冻肉来不及了,酸辣土豆丝,炒茄子,煮碗豆腐汤,可以吗?” “可以。” 这三道菜没花多少时间,很快就可以吃,饭后两人出去散了半小时步回来也才九点钟,梁和岑问她:“要不再去我家待会儿?” 邹楠粤问:“你爸妈突然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梁和岑说,“你不放心,我打电话确认一下。” 他当真给他妈拨电话过去,等了一会那边才接,麻将声音清晰,梁母问他什么事,他淡定道:“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看来得很晚了。” “刚上牌桌,没事就挂了。”梁母掐掉电话。 梁和岑收起手机,从始至终没有放开她的手:“现在还早,跟我上去?” 第七十二章 机会难得 即使周五下班到现在,他们几乎算得上连续相处四十八小时,邹楠粤依然为他的提议心动,她本来就愿意和他待一块,只是确立男女朋友关系后还没有正式和他爸妈见面,如果他们回来在家里和她碰上,双方都措手不及,可能会觉得尴尬。 梁和岑一通电话解决掉她的担忧,更何况他还牵着她手,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邹楠粤便跟他上楼。进门她问他:“我们做点什么?” 梁和岑说了一句话,那两个字大大方方说出来,邹楠粤顿觉面热,她本来要脱鞋,这时停下动作,转身拒绝他:“不要,我回去了。” 梁和岑覆上她的手,含笑制止她开门:“为什么不要?昨晚你挺喜欢的。” “……”她双颊变得滚烫,又抽不出自己的手,说,“那是昨晚,我今晚不想。” 梁和岑拉她到自己怀里,结实的手臂囚住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为什么我今天早上开始就想了。” 她被按着贴在他身上,某处存在感不容忽视,就这么隔了几层布料感受着,邹楠粤也受到刺激,察觉到自己的濡湿。 梁和岑灼热的呼吸扑打着她的耳廓皮肤:“今晚机会难得,下次就要去酒店了,到我房间吧……” 邹楠粤没什么意志力,也许刚经历性爱的情侣都会想着再尝试,半推半就答应后,她仍旧有些顾虑:“如果你爸妈提前回来,我以后彻底没脸见他们。” 他家没换智能锁,梁和岑让邹楠粤亲眼看着他反锁门,钥匙也插进门内的孔:“这下放心了吧?” “他们进不了门,不是做贼心虚吗?”邹楠粤又说。 “那就只好把你藏在我房间里,等他们睡着再下去。”梁和岑忽然将她抱起来,腾空那一瞬间,邹楠粤条件反射搂住他脖子,双腿也紧紧盘在他腰上。 他只用一只手便轻松托着她,笃定道:“他们真的不会提前回来,就算小概率事件发生,他们回来了,我也保证你不会被发现。”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只能相信他了,邹楠粤说:“好吧。” 她话音刚落,他就吻了过来,一边吮着她的唇瓣,一边往卧室走,然后他在床边坐下,让她就着这个姿势跨坐在自己腿上,难分难舍吻了许久,两个人的身体明显动情,邹楠粤说:“先洗澡。” 梁和岑给她找衣服,手指已经碰到睡衣,忽然改变主意,拿了件自己的白色衬衫给她。 邹楠粤脚上还穿着运动鞋,她脱下来,梁和岑自觉接过:“我出去给你拿拖鞋进来。” 他一离开,邹楠粤便参观这间卧室,他的房间不再是小时候的布局,后来改造过。灯、床、衣柜、书桌、窗帘都换了新的,类似北欧简约风,墙边有健身器材,角落里还有一把吉他。 梁和岑拿着一双拖鞋进来时,邹楠粤便问他:“你还会弹吉他?” 他没有直接将拖鞋丢到地上,而是蹲下去,让邹楠粤伸脚进来,同时回答:“高考结束后可支配时间太多了,我有点感兴趣,就自学了一阵子,勉强会点。不过很久没弹了,你想听的话,等我抽空练练,找回感觉再给你表演。” “就弹上次露营你唱那首歌,我想再听你唱一次。”邹楠粤兴致勃勃。 “可以。”梁和岑答应她,并催促,“你快去洗。” 邹楠粤洗完澡,光着身子从淋浴区出来,外面盥洗台前的镜子蒙了薄薄一层雾,她抬手抹了两下,里面朦胧的身体变得清晰,她看着自己穿上他的白衬衫,从第二颗开始,一粒一粒将扣子扣起来。 之后梁和岑也去了趟卫生间,他再回到卧室,顺便将房间门反锁,上了双重保险。 她穿着白衬衫站在书桌前,大概抽了本感兴趣的书随便翻翻。他的衣服对她而言过于宽大,于是将袖子往上挽起来,小臂白皙纤细,令他想到昨夜被他扣着手按到床单上微弱挣扎的场景,他顿时血脉贲张。衬衫的长度只堪堪到她大腿根下面一点点,两条长腿笔直,她明明没有练过舞蹈,柔韧度却不错,昨夜的画面悉数浮现出来,梁和岑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他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抽出书,合上时看了下封面:“这本还不错,你可以带回去看。”然后随手丢到桌子上,抬着她的下巴,吻着邹楠粤,让她往床的方向慢慢退去,碰到床沿她坐下,他俯身继续纠缠,等到她身体发软躺下去后,他握住她膝盖,没有允许她完全睡到床上。 邹楠粤眼神迷离,手肘撑着床单抬起一点身体,就见梁和岑跪在地上,他将她膝盖分得更开,掌心轻抚着慢慢向上,钻进衬衫,直到被柔软阻断,玩了起来。同时,他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闻着潮湿的气息,寻到幽深泉眼,努力往里挖取,很快便涌出水,他及时捉住她的腿,不让她往床中间缩,漫出来将身下那一片床单打湿,他才睁开眼睛,抬起头来。 昨夜一盒套未用完,梁和岑又拆了一个,在邹楠粤失神的瞬间进入,慢条斯理解她扣子,也是从上至下的顺序,一个又一个,最终将两片衣襟挑开,旖旎风光彻底让他失去理智,动作疾风骤雨般加重。 最开始,邹楠粤感到不适与舒服并存,渐渐那点异物入侵的感觉消失,便只剩下快感。但是时间一长,愉悦的感觉堆积太多,她身体里开始感到膨胀,要爆发了一般,这会儿又生出一种恐惧的本能,可是暂停键失灵,她只能抓着他的手臂紧张等待那一刻来临,被触发时,她只觉得脑子全炸开了,呈现一片空白,被钉在床上似的,抽搐着,却无法动弹,好半晌才缓过神,迅猛的感官冲击也变得温和起来,又重新觉得舒服,并且感到满足。 梁和岑抱着她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体上,温柔抚摸着她的背脊,问:“还好吗?” 他的肌肉硬邦邦的,看着性感,摸起来手感也好,但她喜欢睡软床,这样硌着挺难受,于是她往床上滚,躺在他身边,气息仍不均匀,“嗯”了声,轻轻道:“你看看时间,我想下去了。” 梁和岑扭头,反着手臂将表拿到眼前,接着他坐起来:“去洗个澡吧。” 邹楠粤也坐起来,她以手当梳整理了一下头发,开始穿自己的衣服:“我回去洗。” 梁和岑未勉强,他也套上衣裤,将她送到门边,邹楠粤穿着鞋说:“我自己下去就行。” 不过梁和岑还是出了门,他站在楼道口目送她下去。邹楠粤到了门边,拿出钥匙转头往上看,朝他挥了挥手。梁和岑点头,见她开门进去后,他才转身回去。 刚才邹楠粤穿的鞋是他妈的,这两天还热得不够彻底,拖鞋其实干得差不多,不过小部分地方还有一点水渍,他擦干后,用热风对着吹了几下,伪装好完全干燥的状态,回自己房间收拾好事后的一片狼藉,又洗了一次澡,仰面躺床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不自觉回味着刚才发生的事情,过了会儿,脸上笑容消失,心里开始骂骂咧咧,为了沉心静气,他下床走向墙边,弯身拿起地上的哑铃。 楼下,邹楠粤洗完澡就跟还在看电视的外婆道了晚安,回到卧室,她立即躺下,长松一口气,为什么她不是出力的人却比他累那么多?她将手机充电,关上灯,没一会儿就进入睡眠状态。 第二天工作日,早餐时,邹楠粤问阮贤云:“你和曾叔叔今天就去塔山?” “后天,周一周二他有工作。”阮贤云顺便对她说,“这周六你别安排其他事了,我、你,还有你曾叔叔和他女儿,我们四个人一起吃顿饭。” 邹楠粤答应下来,又问:“你见过他女儿了?” “还没有,周六第一次见。”阮贤云告诉她,“到时候就在你曾叔叔家里吃顿家常饭。” “好。” 见她们母女两人结束谈话,郑暇君问:“岑岑今天早晨怎么不下来吃饭?” “他没交伙食费,不好意思到我们家吃得太频繁了。”邹楠粤开玩笑,其实是因为他跑完步突然想吃粉,就去吃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早晚都是一家人。”郑暇君笑呵呵道,“你跟他说不用不好意思,反正我们也要吃早饭,不是特意为他做的,不用见外。” 阮贤云也说:“早上自己做这些煎饼饺子花不了多少钱,何必在意这些。” 本来就是邹楠粤瞎说的,她当然不会传达,收到他微信她拎上包出门,梁和岑站在外边,看着他身上的白衬衫,她不由自主想到自己昨夜在那种场景下也穿了他的白衬衫,虽然肯定不是同一件,但不妨碍她想起来就面红耳赤。 夜里梁和岑致命性感的身材被正式服装藏起来,让他看起来温润明朗,他伸手牵她,对着跟到门口的小狗说:“阿宝,我们去上班了,给你挣奶粉钱。” 阿宝听懂了似的,哼唧了几声,显得兴奋。 邹楠粤失笑,回握住他的手:“你可真是的,走吧。” 第七十三章 谢谢你 上了车,邹楠粤就对梁和岑说:“我妈和曾叔叔这周三要出去旅游,周六叫我去他家吃饭,还有他女儿,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们打算结婚了?”梁和岑猜测道。 “我估计也是。”邹楠粤与他想法一致。 梁和岑本来想说“会不会太快了点”,随即又想到阮阿姨和对方曾是恋人,进度快也解释得过去,于是问她:“你怎么看?” “昨晚我妈和曾叔叔约完会回来,看起来特别高兴,我挺感慨的。”邹楠粤不由自主笑了,由衷道,“年轻时父母不同意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不可能到了现在又要看女儿的脸色。我希望我妈尊重我的一切选择,所以她做什么决定,我也不会泼冷水。更何况,她和曾叔叔在一起变得幸福了,我特别希望她能过得幸福。” 这两天阮贤云自己去驾校上课,曾佑青抽不出时间,他提出派司机接送她,被阮贤云拒绝。 早餐后,邹楠粤出门没多久,她也带上一个大号水壶出门。坐地铁到驾校上课,周一工作日,学员大多都有点年纪,而且女学员占比更大,聊了几句发现大家都有个共同点,二十出头的时候,汽车属于奢侈商品,做梦也没想过学开车。到了四十来岁,买汽车变成一件轻轻松松的事情,却上着班,没有时间。现在一退休,有了钱也有了闲,再加上孩子很支持,就来报名了。 不过,她们每个人的性格不太一样。有的人早几年就产生强烈的自己掌握方向盘的念头,想去哪里,自己一脚油门就出发了,不用苦苦等丈夫档期,她们也不觉得开车是件多难的事情,对自己很有信心。有的却要胆小一点,充满顾虑,既害怕理论知识考不过,因为有认识的朋友补考了三次才勉强合格,又担心后面的实操更难,怕自己浪费交这几千块学车钱。于是信心十足那拨就鼓励她们,说这玩意简单得很,你会骑自行车吧?开车比骑自行车还简单,那些不会骑自行车的人都敢开车,你会骑自行车还怕什么。 这样的氛围让人感到放松,阮贤云仿佛回到中学课堂,跟同学们一起上上课,说说笑笑,不用考虑别的什么。中途曾佑青给她发了微信,问她中午吃什么,上完课她才回,去食堂看看。 二十五元一份的套餐,两荤三素一汤,味道很普通,也就凑合能吃。她就想到工作日邹楠粤每天吃外食,肯定也像这样,钱花出去了,但吃不好,这时候她又回归母亲的身份,给女儿发微信,问她今晚加班吗,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邹楠粤收到消息回:【加班,不回来吃,不用准备我的。】 不过这两天她加班强度不大,一到八点就关电脑打卡签退。已经六月初了,周二夜里从公司出来,头顶黑色的天隐隐透出一点墨蓝,显得静谧。 邹楠粤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梁和岑,他将车开过来,她坐进副驾驶,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明天天气不错,适合出行。” “看来阮阿姨有一趟愉快的旅途。”梁和岑笑,向她确认,“去商场?” 邹楠粤点点头:“我妈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去旅游,肯定很多东西都没有准备。” 她列了一个购物清单,查天气预报接下来几天都热,买了墨镜、防晒帽、防晒衣、运动鞋、防蚊手环,还有一些一次性的洗浴用品,回家后,又找出自己的充电宝,去敲阮贤云的卧室门。 阮贤云还未睡,她正在收拾行李,听到邹楠粤在外面叫了一声“妈妈”,就说:“进来。” 邹楠粤拧开门把手,推门进去,递给她一个袋子:“我给你买了一些旅游用得上东西,你带上吧。” 阮贤云接过来,打开看了一下:“怎么还有双鞋?” “穿运动鞋会轻松一点。” 邹楠粤看着阮贤云,妈妈穿了一套藕粉色睡衣,晚上洗过头,吹干后柔顺披在脑后。这段日子她没干活了,减少直面阳光的时间,皮肤迅速白回来,甚至就连眼角的皱纹都显而易见的少了几根,散发一种风韵犹存的美,曾叔叔对她意难平也不足为奇。 阮贤云见女儿一直盯着自己,略微有些不自在,问她:“怎么了?老是看着我。” “明天要和曾叔叔出去玩,你很开心吧?”邹楠粤收回目光,在她床上坐下,表现出一副要聊会儿天的样子。 阮贤云将邹楠粤拿来的东西放进行李箱,回答她:“那里我们以前也去过,听他说现在变化很大,我确实挺好奇的。”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山下是个古镇,山顶建了空中长廊,那上面好像还有片大草原,玩的项目很多,但一般都是年轻人喜欢,本来我还有点疑惑你俩为什么会选这么个地方,原来是故地重游。你俩以前去爬山吗?” “那上面有个寺庙,我们当时听说挺灵的,就去拜了一下姻缘。”阮贤云笑笑,回忆从前,她神情柔和,“可能因为那会儿我悄悄质疑了两句,所以它就没有帮我们实现心愿。” 邹楠粤跟着笑:“我觉得挺灵的,过了这么多年,你和曾叔叔又走到一起了。”她打听妈妈的爱情故事,“当年曾叔叔怎么追的你?” “我俩是中学同学,在学校关系就不错,后来工作后,只要他放假就来找我,有时候给我送点吃的喝的,有时候邀请我出去玩,一来二去,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看来只要不是通过家里介绍,以前和现在的恋爱流程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邹楠粤评价,又问,“曾叔叔年轻时特别帅吧?” 阮贤云承认:“还可以。” 邹楠粤便故意打趣她:“妈妈,我发现你还有点花痴的潜力。” 阮贤云听不懂,问她什么意思。 “就是只喜欢帅哥。”邹楠粤笑,“我觉得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挺帅的。” “那倒是,如果你爸爸长得不好看,当时我无论如何都不肯点头。” 邹楠粤犹豫了一下,抱着有可能被拒绝回答的心理准备,问:“你和爸爸是怎么认识的?” “当年你外公外婆不同意我和你曾叔叔在一起,我一时冲动就离家出走了,打工遇到点麻烦,你爸爸帮了我一把,还帮我介绍了工作,我挺感激他的。”阮贤云大致说了一下,具体是什么麻烦,其中的隐情就不必告诉女儿。 尽管妈妈只有短短几句话,邹楠粤依然听出了其中的辛酸,别说九十年代了,就连现在这个互联网发达且交通便利的时代,只身一人前往大城市寻求工作,如果那里没有亲朋提供暂时的帮助,仍会收到许多挫折,想想那是三十年前,信息阻塞,出行麻烦,再加上那时就业机会远远没有现在这么多,妈妈一定吃了不少苦。 她有些心疼妈妈,随即在脑海里想了一出爸爸自认为施了点恩惠就开始死缠烂打的场景,就说:“爸爸对你道德绑架了,对吧?” “道德绑架又是什么意思?” “就跟我奶奶要我爸的赔偿金是差不多的意思。但是我奶奶那是法律上的道德绑架,你和爸爸在一起,是心理上的。” 阮贤云叠衣服的手顿了一下,那会儿她内心的确有被束缚的感受,她才和曾佑青分手多久?如果不是邹文栋帮了她很大的忙,又经常嘘寒问暖,她没那么快重新谈对象。若他长此以往的,一直保持关心她照顾她的姿态,她了解自己,谁对她好,她一定会回报,等到怀上邹楠粤,她对他的感情也深了一些。她要做妈妈了,可他也因为她要做妈妈了,就觉得她应该是强大的,渐渐收回了贴心的举动,让她一而再、再而三感到失望,当她变得无所不能,他在她眼里也就那样了。 她没说话,邹楠粤却突然夸她:“妈妈,你年轻时真勇敢,比我厉害多了,我不敢往外面闯。” 阮贤云自嘲:“就是没闯出什么名堂,不过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心里还真想着要多赚一点钱回来,让你外公外婆刮目相看。” 邹楠粤弯了弯唇角:“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对外公外婆释怀的?” 阮贤云认真想了一会儿:“不知道,可能你慢慢长大了,我就很少想之前的事了。而且就算心里不平,也不能表现出来,那时候你还小,还要靠他们帮忙照顾,我只有感激他们的份。” 邹楠粤心里热热的,其实有几年她特别讨厌妈妈和爸爸闹离婚,她觉得妈妈雷声大雨点小,要离就离,别只吵吵,最后又妥协,拖泥带水的,一点都不干脆。她不由想到那一次爬山后野外烧烤,几个人聊到妈妈的付出,如果妈妈真的离婚了,自己十有八九会过得特别糟糕,这是她后来思想更成熟一些才悟出的道理。她诚恳地看着阮贤云,忽然想伸手抱一下她,说一句“我爱你”,但是从小到大,母女之间从未有过这样直接的表达,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话到嘴边说:“妈妈,谢谢你。” 阮贤云不解其意:“谢我什么?” “就是想谢谢你。”邹楠粤摇摇头,她在心里说,谢谢你牺牲了自己漫长的青春岁月,甘愿忍受没有一丝火花的感情,放弃有可能多姿多彩的人生,给了我一个健全的家庭,让我顺风顺水长大。 她站了起来:“你收拾好行李早点睡吧,这次出去玩开心点。如果有事,随时都可以联系我,不用非得等到我下班。” “那不是会影响你工作吗?”阮贤云问。 “没事,上班又不是上课,没那么严格。”邹楠粤笑着说。 阮贤云也笑了:“好,那我有事给你发微信。” 邹楠粤出去后,阮贤云没用多长时间就整理好了,她拉上行李箱,推到门口墙角,上床关灯睡觉。 第二天早晨,邹楠粤先出门,小区外面的公路边停着辆黑色 SUV,他们的车子经过时,她觉得有点熟悉,就多看了一眼。那辆车开着窗,驾驶室里面坐着的中年大叔正在打电话,邹楠粤知道,对方正在联系她妈妈。 第七十四章 称心如意 正如邹楠粤所想,曾佑青的通话对象是阮贤云。 隔了十来分钟,一身休闲的阮贤云拖着行李箱出来,她穿了一件红白条纹针织 polo 中袖,其实这是邹楠粤的衣服,女儿只穿了一两次觉得不太喜欢,她倒认为很好看,闲置着怪可惜,自己就利用起来。下面搭一条米色阔腿棉麻裤,裤腿过于长,便挽起来一截,显得慵懒。 曾佑青下车,他这几年也偏爱随性的打扮,穿着一套黑色运动装,他接过阮贤云的行李箱,对她说:“你先上车。” 他放好行李坐回驾驶室,阮贤云用保鲜袋装了两个饼,她记得他上次来接自己去乘高铁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段,那次他没吃早饭,于是递过去,说:“我今早做的葱花饼。” 曾佑青其实也想到那次她吃了早饭,于是今早便没有让自己饿肚子。不过既然是她做的,他还真有些怀念那个味道,接过来几口解决掉,问她:“这么多年,你烙的饼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当年还说攒钱给你开早餐店,后来你自己怎么没有做这个小本生意,应该也能赚不少钱。” 阮贤云说:“有过这样的想法,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成。” 事实上,阮贤云曾经向邹文栋提出过这个想法,虽然家中经济权由她掌握,但她却不是独断专行的性格,比较大的支出,夫妻俩都会事先商量,共同决定。邹文栋比她保守,他觉得做生意风险大,一是门面费贵,如果摆路边摊的话,他们属于后来者,没有门路,肯定找不到好地段。二是觉得夫妻两人的性格都不适合做生意,就算不赔,也赚不了多少钱,还不如上班心里踏实。被丈夫否定几次,她的热情也冷下来。 曾佑青设置好导航,他启动车子,说:“我也是后来自己大街小巷推车卖水果才意识到最开始不一定非得开店,就在路边卖,只要好吃,品种单一也不要紧。一斤面八两水能做十个饼,你手艺没得说,怎么都不会亏,只是前期没有固定店面比较辛苦,但是这样就不用到外地漂泊,每天都可以见到女儿,想想也值得。” 阮贤云的心被戳中,女儿从小就做了留守儿童,这个遗憾无法弥补。以前她们因为相处的日子不长而比较生疏,今年一起住了两个月,双方都有意识的努力向彼此靠拢,想到昨夜与邹楠粤交心地聊了几句,她感到轻松,笑了笑:“难怪你能把生意做起来,敢想敢做,我少了点魄力,贪图安稳,反而失去了机会。你这样一说,我现在摆摊试试也还来得及吧,这次我去学车发现他们不少正式单位退休后的人都还计划再就业。” 曾佑青也笑了,他支持道:“你想找点事做也不是不可以,哪用摆摊这么辛苦,我给你弄个门面,开起来有客流之后,你招两个店员,平时就做做管理,也不会那么累。你现在还年轻,想创业也来得及,但是有我在,不用从零做起。” 临时冒出来的想法,又随口一说,却能立即得到正向反馈,并给她提供规划与支持,阮贤云颇动容,不过,她还不能够坦然接受他想为她做点什么的好意,拿女儿做挡箭牌:“上次就跟你说过,粤粤希望我从现在开始享受人生,不要再工作了。” “她应该只是不愿意见到你在别人手底下做事,如果是你自己当老板,她应该也不会反对。”曾佑青对她也没有隐瞒,“我的公司以后要交给小颖,你把早餐店开起来,也不用做什么连锁的,就一家,一年净利润随随便便剩二三十万,以后留给粤粤也挺好的。” 阮贤云倒没想到这一层,经他提醒,本来只有一二分意动,这下子增加到七八分,她想想就觉得高兴:“那倒也是,如果每年能有二三十万的额外收入,她上班也不用那么大压力,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做起来?” “有我兜底,应该没什么问题。”曾佑青对自己的商业运作能力充满信心,又说,“只要刚开始你不觉得累,一切都好办。” “你应该了解我,我最不怕累了。说实话,这两天学车还好,之前从早到晚只做点家务活,刚开始还觉得轻松,时间一长,真是哪哪都不得劲,如果不是答应了粤粤今后不上班,我肯定要找份工作干。” “她也是出于一番体谅之心,也能理解。不过她低估了我们的劳动力,我和你一样,现在就叫我什么都不管,安享晚年,我也觉得太早了。” 阮贤云笑说:“上次你见过阿容儿子,对他还有印象吧?” 曾佑青点头:“长得挺像阿容的。” “他也不想让他妈开店了,叫她歇下来,阿容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招了一个店员。” “孩子们的出发点是好的。” “这倒是。” “阿容儿子还没结婚吧?” “没有。”阮贤云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之前她还打算跟我结儿女亲家,现在粤粤自己谈了男朋友就没办法了。” 曾佑青同意:“那确实没办法。”又向她确认,“早餐店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下周我带你找做餐饮的朋友取取经。” 阮贤云想了一下:“粤粤她爸的赔偿金我这里还有一百来万,她不愿意用,我想可以拿一部分这笔钱当启动资金,也算是她爸给她留的东西。” 曾佑青却说用不着:“这钱你给她留着,以防不时之需。开店的钱我来出,这是我们三十年前的约定,我不想让另一个男人掺和进来。” 阮贤云沉默片刻:“我们以前的事,你都还记得?” “我都记得。”曾佑青点头,“但我也不敢说我对你有多痴情,结了婚后,我就收起这份心了,所以根本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实现它,现在有这个机会,心情还挺激动。” 阮贤云笑说:“如果你结了婚还惦记着这事,那样不道德,对不起你的家庭。你和前妻离婚不是因为外面有什么感情就好,你女儿能够接受,否则我们也走不到一块。” 曾佑青愉快笑出声:“你说得有道理。” 车子驶出城区,道路两边渐渐开阔起来。她不由想起劳动节邹楠粤出去玩,聊视频时她从屏幕窗口里看到的开阔森林,当着想着要听从女儿的建议享受人生,出来看看风景,却没有具体的计划,大概粤粤不提议带自己出来玩,她也不会付出行动。没想到这么快自己也走出一日三餐的乏味生活,阮贤云心情舒畅,她顿时有种自己的人生不必非得和女儿连接在一起才能过得丰富的感觉。 阮贤云记得他们以前来这个地方坐车挺麻烦的,先坐火车,再坐汽车,路途颠簸。现在开一个小时高速就抵达,她觉得陌生:“不像我们以前来的地方了。” “十几年前就开发成旅游景点,扩建了不少,这些房子全都在原结构的基础上重新改造过外观。”曾佑青向她介绍,“我们以前来吃那家鱼都做成口碑店了,待会儿去试试,你肯定喜欢。” 时间还早,找地方停好车后,两人在镇上慢慢悠悠地逛,曾佑青带了相机,经过比较别致的角落,他就让阮贤云站过去拍照,刚开始她还有些放不开,不过在曾佑青旁若无人的指挥下,渐渐觉得没什么可难为情的。 镇上还有许多特色店,遇见感兴趣的,两人也会进去看一看,阮贤云多年的生活经验让她不容易成为冤大头,可是曾佑青却一副很好宰的样子,她受吸引的东西,他就买了下来,都是些小玩意,不值得计较价格,出来玩,就是图个称心如意。 中午吃鱼,阮贤云还给邹楠粤发了照片,也是和她报平安的意思。邹楠粤拍了自己的午餐,回复给她:【我也吃饭了,妈妈你玩得开心,记得多拍一点照片。】 邹楠粤今天中午的饭搭子不是梁和岑,梁和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他提前给她发了信息,叫她和同事一起吃。但是邹楠粤一走出公司就碰到李则宇,他过来吃她所在这栋写字楼旁边的牛腩饭,双方都有些意外,打了招呼后,李则宇邀请她一起,她见他一个人,短暂思考了一下,就答应下来。 她也将午餐照片发给梁和岑:【我遇到李则宇了。】 梁和岑正在会议室谈着工作,瞥了一眼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眼神凝固了一下,不过也没太介意。 餐厅里,李则宇喝了一口免费大麦茶,其实邹楠粤发那条宣布恋情的内容他并没有看见,他很少关注新动态,但上周末她发照片他正好刷到,她和梁和岑合影的距离明显超出好朋友间的亲密界线,于是点进她主页看自己是否漏掉什么,不过她设置了仅三天可见。 他心中有疑惑,见到了,便开口问:“你谈恋爱了?” 邹楠粤也没有犹豫,她点头:“对。” 因为微信好友人数有限,发了朋友圈,哪些人给她点赞,邹楠粤基本上都有点印象。她是对方给自己点赞,自己下次也会回对方一个赞的类型。她还以为李则宇没有看见,现在听他话里的意思,便问:“你看见我朋友圈了?” 李则宇也很坦荡,直言道:“上周天你发了回江城的动态,我看你朋友也去了,你俩好像有点变化。” 邹楠粤笑着说:“那你没有看见我上上一个周末的朋友圈,我和他从好朋友升级成男女朋友了。” 第七十五章 一定会走到最后的决心 李则宇不算意外,那次一起吃饭,他便觉得梁和岑表现得挺奇怪,一些眼神和举动,挺值得怀疑。他看到邹楠粤朋友圈过后也为这事思考了两天,得到这个答案,有一定心理准备。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笑:“朋友变情侣,不觉得这种转变很危险吗?前进很容易,如果想倒回去,应该比较困难。” “你指的是分手后就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邹楠粤发现他真的挺委婉,她笑,“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抱着一定会走到最后的决心在一起的,我和他的恋爱观比较一致,比起一见钟情,都更倾向日久生情,所以我和他真的很适合。” “一见钟情不好吗?如果第一次见面都没有感觉,怎么日久生情?” “我和他六七岁的时候就认识,那会儿写自己名字都还难看,哪知道什么是爱情,一见钟情在我俩这里不成立。”邹楠粤笑问他,“你是第一次见面就会明确知道这个人能不能发展感情的类型?” “我说是的话,会不会代表着我太看脸了,是个颜控?”李则宇打趣自己。 “颜控也没有错,谁不喜欢好看的皮囊呢?毕竟有趣的灵魂千里挑一,太特殊了。”邹楠粤也诙谐道。 李则宇笑了笑,问她:“那他是有趣的灵魂吗?” 邹楠粤点头:“我觉得是,和他在一起,我的生活每天都过得很有趣。” “恭喜你,鱼和熊掌兼得,你真幸运。”李则宇语气诚恳。要说他对邹楠粤有什么深刻的感情,那太虚假。从最开始觉得她做为可发展对象后,带着点慢慢了解的心思靠近她,中途发生转折,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放得下。 “谢谢。”邹楠粤开心道。 吃完饭,两人分开,邹楠粤看手机,梁和岑还没有回她的微信,这让她有些为他担心,工作很棘手? 另一边,阮贤云与曾佑青吃着鱼,一鱼两吃,麻辣味和番茄味,各有各的特色,小火慢炖出来的鱼肉嫩如豆腐,配了几碟凉菜,两人一边吃一边聊往事,这一餐饭,倒是两人重逢以来,吃得最满意的一顿。 下午阮贤云和曾佑青继续在镇上逛,但是夜里不在镇上住,曾佑青带她进山,驶进一片亮着灯的联排别墅区,车子开进其中一栋的院子里,他说:“早些年买来避暑,离婚的时候她没看上,就留给我了。我倒觉得这里不错,只是来住的机会不多,以后粤粤和朋友来这边玩,就让他们直接住这里。” 阮贤云有个优点,她其实很会调整心态,自从决定和曾佑青在一起,同时也接受他早已取得成功的事实,不会因为接连见到他的两栋别墅而觉得不平衡,悔恨当初意气用事往外跑。时间重来一遍,她应该也没办法跳出命运的既定发展,而且,说不定她还会影响他事业的起步。 所以她笑:“那他们肯定很开心,岑岑……就是粤粤男朋友,他最爱到处玩了,年轻小伙子精力旺盛,我记得清明节那会儿他出去骑了两天自行车,粤粤自从回了海城跟他在一块,周末很少待在家。也多亏有他,不然她没事做就总想着她爸,可能现在还走不出来。” 曾佑青将车子熄火,他说:“多散散心确实有帮助,听你这么说,粤粤男朋友还挺对我的胃口,以后成了一家人,我约他出来钓鱼打球,帮粤粤考验一下,把把关。” 下车绕到后备箱取行李,阮贤云站在一旁看着,忍不住笑:“如果粤粤交的男朋友是别人,有你替她考验当然好了,但是对岑岑,我还真的非常放心,我和他接触过很多次了。而且他也算是老太太看着长大的,粤粤外婆对他的评价很高。” 两人在一起,势必要谈一谈郑暇君,曾佑青顺势问:“你妈现在对我的评价改变了吗?” 阮贤云接过自己的行李箱,将拉杆握在手里:“士别三日就当刮目相看,更不要说你现在完全出人头地。上次你说你能理解他们当时的做法,理解是一回事,你心里有怨吗?” “谈不上怨言,不过,不服肯定是有的。当初被反对,我心里憋着一股劲,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曾佑青领着她往里面走,上个周末,他就致电管理员,让他请人来做这栋楼的全面清洁卫生,冰箱里也准备好齐全的果蔬饮品,他推开门,让她先进去,“老太太说什么了吗?” 阮贤云摇了摇头:“我估计她现在心里不是滋味,想着以前的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坦然面对你。” “过去就过去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妈,我还能跟老太太翻旧账?既然想当她的女婿,就得孝敬她,我的心胸还不至于那么狭窄。而且,我自己有了女儿后,更能明白他们。其实这就像挑项目,也有可能最开始看不上的项目过了几年搭上政策东风实现翻盘,但如果在当时没有市场机会,做决策的人不敢赌也正常。”曾佑青停在客厅中央,“端午节我和你妈好好聊聊,不能让老太太这把年纪了还为我们的事有心结,郁结于心,伤身体。” 阮贤云问:“你怎么和她聊?” “开诚布公谈三十年前。”曾佑青想起那时她父母温和得体向自己分析反对的种种缘由,其实他们十分明理,他说,“老太太应该愿意和我聊。” 两人上楼放行李,曾佑青一手拎一个行李箱,阮贤云看着弯曲的回形楼梯,台阶挺长,她说:“让我自己拎自己的,一把老骨头,你别闪了腰。” “不要小瞧我,我还不算老。”曾佑青没有听她的,身体力行展示自己还很强壮。到了二楼,放下箱子,说,“这房子装得太早了,当时没考虑到入户电梯。” 阮贤云失笑:“看来不服老不行。” 曾佑青也笑:“跟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比体力,肯定逊色。”随即问她,“楼上房间倒是不少,也都打扫出来了,每一间都可以住。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住一间,你觉得呢?” 阮贤云也挺镇定,至少她脸上的神情比较平静,并不意外他的这项提议,说:“就住一间吧,反正只住两晚上,走的时候,节省收拾房间的工作量。” 曾佑青面上笑意更深,他配合道:“还是你考虑得全面。” 这会儿时间还不算晚,天刚刚黑下来,将行李箱放回房间,他说:“要不下去喝一杯?” 阮贤云说:“这么多年,我酒量还是很差。” “红酒,度数不高,只喝一小杯,不容易醉。我们到院子里坐坐,吹会儿风,今年我还没有好好休息过,上个月同学会玩那两天实在太能折腾了,没个清净。” “好。” 两人下楼,曾佑青取了酒和杯子出来,一起到院子里。山中灯火稀少,处于静谧的环境中,阮贤云浅酌了一口红酒,微微甜,微微酸,刚开始不觉得多好喝,咽下去后,却有些回味。 曾佑青与她说着话,讲明天的行程安排,上午先去寺庙拜拜,这家庙现在名气更大了,现任方丈是海城佛教协会的会长,还是书画家,擅长水墨。中午一定得尝尝斋饭,品相比以前精致,选择也很丰富,他记得有素鸭素鹅、素扣肉素火腿,全是豆制品,但做得很逼真。他向阮贤云描述口感,她也听得认真,心里充满了向往。 同一时间,邹楠粤刚下班。梁和岑中午忙了许久,她睡了个午觉起来,才看见他一点一十分发过来的微信:【刚才在开会,不方便回消息。你今天中午的饭搭子是他?】 过了十分钟,他又发来一张午餐照片,就在公司写字楼底吃的牛肉面。 邹楠粤醒来回他:【我中午睡了会儿。正好和他碰上了,就一起吃的午饭。你工作怎么样了?】 这次梁和岑回得迅速:【处理好了,没事。等你下班去吃夜宵吧,我们有段时间没吃海鲜了。】 邹楠粤被他勾起食欲:【要吃夜宵的话,我晚上就点份沙拉先对付一下。我想吃捞汁生蚝,还有罗氏虾,吃完再点份米粉泡在汤里,想想就流口水。】 梁和岑夸她:【太会吃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夜里两人没有直接回家,先去了海鲜大排档,还点了蛏子和花螺,看着份数多,但量不算大。 邹楠粤主动提:“今天中午李则宇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害不害怕分手后难做朋友的情况,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这件事,你有没有考虑过?” 梁和岑给她倒了一杯冰镇汽水,神情自若道:“他觉得我们会分手?他看待事情未免也太消极了,但我不一样,我比较乐观,坏事真正发生之前,我只会坚定认为结果一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不认为我们会分手,这两个星期,不是谈得很在状态?” 邹楠粤吃着罗氏虾,汤汁完全入味,她解释:“他只是提出一个假设,应该没有其他意思。” 梁和岑好奇:“他就没有其他反应?” 邹楠粤点头:“有啊,他恭喜我们。” 梁和岑之所以会这么问,因为他百分百确信李则宇对邹楠粤动过心思,他将信将疑:“恭喜?” 邹楠粤反倒懵了:“你朋友谈恋爱了,难道当面你不说恭喜?” 梁和岑见她对李则宇前面的意图毫不知情,于是便收住这一茬,笑了:“我也说,顺嘴的事儿。” 第七十六章 活得随心所欲一点 中途喻柏林给梁和岑打电话,他这半个月,一半时间出差,一半时间住新区,今晚是他妈叫他回来的,家里包了些饺子,让他拿过去放急冻室里,够他们两个年轻人吃几顿。 喻柏林今天没安排应酬,到点就抬脚走人,回来陪爸妈吃了顿饭,又去打了会儿球,结束后他联系梁和岑,问他要不要吃夜宵。 梁和岑给他报了地址,他说正在吃,叫他抓紧来。 喻柏林打了辆车,十分钟就到了,刚好特意给他加的两个菜也送上桌,他坐下来就说:“你俩最近挺忙。” 梁和岑反问道:“你不也忙?” 喻柏林点头,讲了一点出差经历,问他们:“你俩应该过明路了吧?如果瞒着家里,我说话注意一点,别给你们弄穿帮了。” 他多少有些打趣的成份,梁和岑笑:“我俩今年多大?又不是未成年早恋,还要偷偷摸摸地下活动,怕被家长批评。” 喻柏林给自己剥了一只虾,充分裹上香辣的汁水,好奇:“他们什么态度?” “他们乐见其成,就跟你当时告诉家里谈恋爱的情况是一样的。” “你们跟我们怎么能一样?我爸妈在那之前对家家一无所知,你俩就连小学时挨了几顿打都清楚。” “一无所知都能尊重你的选择,他们这么了解我们,当然全力支持,并且——”梁和岑纠正他,“挨打的人是你,我爸妈以德服人,郑奶奶和阮爷爷更不会对粤粤动手了。只有你接受过棍棒教育,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三个放学后玩过头了,回了家,你的惨叫一整栋楼都能听见。” “没这么夸张,顶多楼上楼下。”突然提起小时候的囧事,喻柏林也要面子,他望向邹楠粤,记得她刚回海城时意志消沉,看着就不忍,此刻她因为梁和岑的话笑了起来,恢复了神采。 儿时最要好的两个朋友,如今成了一对,真是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他提杯道:“作为发小,我也不说空话,你俩在一起肯定是最理想的,说不定结婚排我前面。” 邹楠粤喝了汽水:“你和家家谈两年多了都没这没有这个打算,我们就更不可能了。” “也不是不可能。”梁和岑却说。 邹楠粤随即转头看他,梁和岑对上她的目光,半真半假道:“如果他们谈恋爱到三十岁,我俩等得了,我爸妈和你外婆你妈也等不了,恐怕他们得轮番上阵,催得我俩头疼。” 这事喻柏林有发言权:“我谈了半年,我妈就问我什么时候把结婚提上日程。有时口头上放话不管我,但过不了多久,一准旧话重提。催婚催生,当代大多数 60 后 70 后父母的通病,尤其当你二十五岁以后,基本上逃不开这个话题。” 邹楠粤说:“我妈还好,之前我单身的时候,她没有发表过什么意见。”她问梁和岑,“你爸妈呢?” “问过我的感情状况,不过没有要求我做什么的意思。” 喻柏林便笃定道:“等你们谈两年还没有动静试试,看他们急不急。” “那你怎么还不考虑?”邹楠粤并不对此感到奇怪,她只是单纯问他原因。 “可能我俩都还没有深刻体会到‘就是他/她了’的那个瞬间,现阶段谈恋爱更开心,我们也享受目前的状态。”喻柏林说,又问他们,“你俩不考虑搬出来住?在家长眼皮子底下谈恋爱是什么体验?” “我刚才就说过了,我俩不是未成年人,大大方方谈,没什么好避讳的。”梁和岑一本正经道。 邹楠粤忍不住又看他一眼,这就是瞎话了,虽然不是未成年,但问题在于他们已经成年,并且成年很久了,当着长辈的面,牵牵手还行,要做更亲密的举动,就算他受过西方文化影响,也要因为她感到害臊而收敛。 吃完夜宵,三人一起回,这是好多年都没有过的事情,一会儿就抵达小区。梁和岑喻柏林在 1-1 门口和邹楠粤分开,上了楼,喻柏林跟着梁和岑进屋,要跟他再聊会儿。 邹楠粤照例先到客厅坐下,陪郑暇君说几句话。她今天回来得迟一些,老太太就说:“今天晚上加班时间长一点。” “没有,和前两天差不多,我和岑岑去吃夜宵,后来林林也来了,就多聊了一会儿。”她解释,又问,“你今天一个人在家,不会又吃的面条吧?” “你上次说了血糖高少吃面,我听进去了。炒青椒肉丝,煮了菠菜汤。”郑暇君面对邹楠粤时,永远笑呵呵的,她问她,“你妈有没有给你发消息?” “你担心她吗?”邹楠粤故意问。 “她到了地方也不知道给我打一个电话报平安。”郑暇君没有直面回答这个问题。 “中午吃饭的时候给我发了条消息。”邹楠粤从中调和,她替阮贤云说话,“我妈应该觉得不算出远门,所以才没有给你打电话。” 郑暇君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说法,又道:“我瞧着你妈应该有再婚的打算。” “我也看出来了。”邹楠粤犹豫了一下,问她,“你怎么想的?” “我也没想到以前看人看走眼,说起来,倒是我对不起他们。现在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只要那个人是真心的,你妈妈后半辈子能过好,我为当初的事给他道个歉也不难。” 邹楠粤肃然起敬:“外婆,你真是我的榜样,敢作敢当。不过,我觉得曾叔叔应该不需要你的道歉,你有你的角度,没有做错什么。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受到女朋友父母的反对,本来就应该心存志气,努力改变自己的现状,混出点人样再来争取,让你们改观。当时妈妈和他应该做约定的,但他们没有及时沟通,所以才错过这么多年,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你不要为此愧疚。” 就算只是安她心的话,郑暇君也感到熨帖,笑了笑:“我多少是有一点责任。” 邹楠粤这才意识到自己大意,这两天老太太可能想着这事很不安,她向郑暇君靠过去,抱住她胳膊,傲娇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曾叔叔还想和我妈在一起,他就得对你客气。你现在一七十岁老太太,自己有养老金,我和豪豪也是你一手养大的,我俩都能顶事了,你只管活得随心所欲一点,不用在意其他人怎么想。” 郑暇君这下子彻底宽心:“对,我还有两个好孙子好孙女。” 被她们讨论的两个主角已经睡下,隔日清晨,睁开眼睛,夜里的记忆全数涌回脑中,阮贤云感到难为情,她从没想过自己还愿意过夫妻生活,但是昨天晚上,当曾佑青抱住她,他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就仿佛时光倒回曾经相爱的日子,那会儿他们都青涩,也保守,每次吻到情不自禁,他的手做出出格举动,每一寸肌肤的触碰,都让她感到颤栗。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他会克制住停下,昨晚没有。或许是因为想到了从前,在他的亲吻和抚摸中,她的生理需求被重新激发,他的反应也很强烈,到了最后时刻,他们十分用力地抱着,心中的缺憾,在那一刻得到弥补。 睡了一觉起来,激情已经褪去,阮贤云觉得面热,两个人加起来有一百岁,还跟年轻人似的,真是闹笑话。 她轻轻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起床,本来不想打扰曾佑青,但他的生物钟也醒了。经历了昨夜的事,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更亲昵,一起下楼做早餐吃,然后开车去寺庙,走了一圈上香求签的流程,中午吃素斋,下午回别墅围炉煮茶。 周五一早就起来爬山,晚上回到海城天已经黑了,曾佑青将她送到楼外:“明早我来接你们。” 阮贤云同意:“好。” 这会儿家里只有郑暇君一个人,梁和岑买了脱口秀的票,晚上邹楠粤下班后,两人去看了一场快乐的演出,结束时十点半。 路上,梁和岑问邹楠粤:“明天需要我送你们吗?或者你把车开去。” 邹楠粤想了一下:“不知道我妈现在回来没有,我问问她什么安排,听她的。你周六准备做什么?” “找个室内攀岩馆活动一下,等你下午联系我,带你去成人室内游乐场玩。” “不是抓娃娃那种吧,有什么项目啊?” “项目很多,比如蹦床、保龄球、射击之类的,解解压。”梁和岑笑说,突然转了话题,“林林的提议你考虑过没有,我们要不要从家里搬出来?” “暂时还是不搬。”邹楠粤当晚就想了这个问题,“我妈可能要搬了,外婆一个人住太孤独,我多陪陪她吧。” 梁和岑听了她的想法,完全理解她的决定,点头道:“好,现在同居在他们看来太快了,可以再等一段时间。” 到了小区,熄火后,车内陷入一片昏暗,两人却不急着下车,解开安全带,他们倾身凑近彼此,很快灼热的呼吸便交织在一起,唇舌纠缠中尝到淡淡的青柠味道,他们用的是同一种漱口水,谈了恋爱后,便格外注重口腔清洁,为每一次接吻创造美好体验。随着吻越深,渐渐感受不到清爽,车内温度高升,邹楠粤只觉背心浮起一层热意,两边鬓角也起了汗。 第七十七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过了一会儿两人下车,夜晚有风,迎头吹来,顿觉舒畅。梁和岑松了松衬衣领口,牵着她往楼里走,到门口,俯身亲她嘴唇,亲了一下,觉得意犹未尽,又亲了一下,才松开手。 他看着她进屋,正要上楼,邹楠粤忽然又将门打开,叫住他:“等一会儿,我妈买了特产回来,给你拿一份。” 梁和岑便转身,这时阮贤云拎着一袋肉干出来,他接过道了谢,问她玩得怎么样,阮贤云笑着,神情温柔,说她挺开心的。 邹楠粤觉得妈妈玩了一趟回来,精神状态更松弛,看来无论什么样的年纪,出去走走都有好处,更何况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足以得到心灵上的治愈。 回到客厅后,她问阮贤云:“你回来多久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还没有睡?” “我回来有一会儿了,刚才已经睡了一觉。今天怎么这么晚?你外婆都睡了。” “我俩去看了场脱口秀。” “脱口秀是什么?” 邹楠粤简单解释:“喜剧表演,你不知道的话,就想象一下春晚相声那样的节目,虽然它们不是一种东西,但这样你比较好理解。” 阮贤云确实不了解,她便说:“好笑的吧?” 邹楠粤觉得妈妈这么想也没错,“嗯”了一声:“确实好笑。” 又问她,“ 你想着明天要见曾叔叔的女儿紧张吗?怎么没睡两个小时就醒了。” “是有点紧张。”阮贤云实话实说,她刚才做了个梦,梦里曾佑青女儿并没有接纳她。 “别紧张。”邹楠粤朝她笑,“有我陪你呢,我不会允许对方轻视你,如果你没有得到相应的尊重,我就立刻带你离开。刚才岑岑还说让我开他的车,他应该也是想给我们一点底气。” 阮贤云成功被逗乐:“不用了,你曾叔叔明天上午来接我们。他之前告诉我,他女儿和你的态度一样,应该不会发生你说的那种情况。行了,你快去洗脸洗澡,早点睡觉。” 邹楠粤回卧室拿睡衣,她给梁和岑发微信:【明天不用你的车了,我妈男朋友包接包送。】 发过去后,她放下手机进卫生间,半个小时后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他回的消息:【那我们下午联系。】 早晨起来,邹楠粤到厨房对阮贤云说:“妈,今天我给你化妆。” 阮贤云正在揉面团,闻言笑:“好啊,你给我化吧。” 曾佑青见到阮贤云时,愣了一下,明显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比往日更有神采,倒有些让他移不开目光。不过邹楠粤在一旁,他这个做长辈的,也不好表现得太露骨。 邹楠粤眼尖,仍旧捕捉到刚才曾叔叔眼中闪过的惊艳之色,他很快掩饰好,她也装作没注意,心里却笑了,就是这种细微之处,有时候一个眼神比一句话更能展现爱意。 她自觉坐到后面,阮贤云也想跟着女儿,可邹楠粤一坐进去就将车门关了,并未给她机会,于是她上了副驾驶。 车上三人说着话,曾佑青没问邹楠粤的工作,也没有问她和男朋友的事情,他讲她会感兴趣的事情。起因是邹楠粤提到了他们的同学会,感慨他们同学之间的情谊深厚,过去几十年还能常常组织团聚。她初高中的同班同学,大多数的印象都很模糊,叫不出名字。 曾佑青告诉她:“我们当时一个班五十多个同学,差不多三分之二都是从不同的村社考上去的,我们都是寄宿生,那个年代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平时大家一起上课、做值日、体育活动、逛书店,像我和你妈妈,后来也没有上高中,没有新的同学可认识,老同学就一直留在读书时代最后的记忆里。” 阮贤云没有对邹楠粤讲过她的学习生涯,邹楠粤挺好奇的:“我妈以前是怎样的?” “可惜那时候条件太差了,除了有什么活动才会拍点照片,这些照片我们得不到,不然也能让你看看你妈妈十五六岁的样子。她可是我们班的班花,轮到她做值日,多的是男同学帮忙。还有,以前我们按月交粮食吃食堂,尽管那两盘菜看不到什么油星,但大家都抢,完全不够吃,后来我们就自己带咸菜下饭,那会儿吃的特别珍贵,甚至难得吃上鸡蛋,有个父母都是双职工的男同学家庭条件好一些,他每天都有一个,不过他自己不吃,往你妈妈课桌里塞。”曾佑青笑着说道。 阮贤云笑:“我也没吃,还给他了。”她知道邹楠粤对那时候的一个鸡蛋没有概念,便回头对她说,“像我们穷人家的小孩,家里的鸡生了蛋根本不会自己吃,我们的学费就是一个一个鸡蛋卖了攒起来的钱。我和你舅舅小的时候去别人家吃席,如果分到一个煮熟的鸡蛋,都会放在口袋里带回家和你外公外婆一起吃。” “这事我听外婆提过,我和豪豪小的时候,她总夸你和舅舅。”邹楠粤说。不过,长大了再听,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那会儿只能感受表面意思,觉得妈妈和舅舅太孝顺了,现在却深层次体会到他们的不易与成熟,以及自己有多么幸运。 曾佑青和阮贤云向她讲述过去的事情,邹楠粤听得津津有味,等到车子驶入别墅区时,眼前气派高档的景象与刚才他们描述的黑白底色生活背景形成巨大的差异,她想,曾叔叔白手起家,真是个牛人。 曾佑青请了厨师制作午餐,但他有意露一手,对阮贤云说:“阿云,你带粤粤逛一下院子,小颖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到。我去准备我的拿手菜红烧小黄鱼,也让粤粤尝尝。” 阮贤云笑了笑:“你不是说小颖喜欢吃糖醋排骨吗,我也做给她尝尝吧。” 邹楠粤听懂妈妈的意思,立即表示:“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看看就可以。” 今日风和日丽,院子里绿意盎然,一步一景。邹楠粤忍不住想,若是妈妈和曾叔叔结婚,实打实跨阶级。那她今后参加那些富太的酒会,能应付得了吗?但转念又一想,自己根本不了解富人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些曾叔叔肯定考虑过了。他刚才说他的拿手菜是鱼,代表他至今仍将妈妈的喜好放心上,他坦然叫妈妈带她参观院子,显然之前他已经带她妈来过了,两人早就达成共识。 她转到鱼池边站着,瞧着几尾金鱼在水里畅快活动,水面漂浮着睡莲,已经结出花苞,尚未绽放,粉粉的一团,瞧着清新喜人。这时候手机震动,梁和岑发来微信:【你们到了吗?】 邹楠粤回:【到了。】 想了一下,还是举起手机拍了一张院子里的照片发给他,说了别墅区的地址,问:【我妈这下算苦尽甘来了吧?】 梁和岑说:【看来阮阿姨和她的初恋属于“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挺好的。】 他也给她发了攀岩馆的照片:【我结束了,中午准备去吃大盘鸡。】 邹楠粤问他吃哪家的大盘鸡,她去过没有,梁和岑说这边还没来得及和她过来玩,下次一起。 两人聊了起来,直到院子外边传来车子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个子高挑气质利落的年轻女孩走进来,她们对上目光,皆反应了一秒,邹楠粤正欲开口,对方先说话:“你就是阮阿姨的女儿,对吧?” 邹楠粤笑了笑,自我介绍:“你好,我是邹楠粤。” “你好,我是曾颖。”曾颖伸出手。 两人握了一下,曾颖说:“听我爸说我俩一样大,你几月的?” “你也二十六?我十二月生日。” “那我比你大一点,我八月。”她又问,“他们呢?” “在厨房做各自的拿手菜。” “进去看看?” “好。” 面对不熟的人,邹楠粤话不多,幸好曾颖和她性格截然相反,她主动发起话题,两人同龄,交流顺利。 厨房里曾佑青听到她们的声音,就提醒阮贤云:“小颖到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 第七十八章 踏实 有钱老爸迎来第二春,并明确表达组建家庭的意愿,涉及到自身利益,曾颖不可能一点不警觉。但是,她爸五十出头,平时身材维护得好,健康且壮硕,还远远不到退下来的时候,他对他自己的资产有绝对的分配权,她没必要在这事上和爸爸对着干,如果惹他不高兴,对她没有什么好处。还有一点她比较满意,当初她妈再婚时,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爸还算靠谱,没有直接给她发请柬。 由于生活背景不同,曾颖的阅历比邹楠粤丰富,她认为自己一向看人挺准。曾颖和邹楠粤简单聊两句就知道她没有城府,又经过父亲的介绍认识了他的初恋女友,即便画着隐藏年龄的妆,曾颖却没有漏掉阮贤云露出来的其他身体部位肌肤,看脖子上的皱纹和手指状态,年龄应该也不算小,让她不禁想,她爸看过对方精致妆容后的脸么?实在不是她用这一套年轻貌美的标准来定义成功男人的第二次择偶对象,历来如此。看不出来,她爸还是个深情重。 她不动声色观察阮贤云,对方长着一张柔和的脸,眼里丝毫不见野心,当然了,更因为阮阿姨没有相应的商业思维,她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只要不侵犯她作为独女的涉及到公司层面的核心利益,老爸送房车送车都没问题,他出手爱怎么大方阔绰都行,这些都不算事。 餐桌上氛围其乐融融,聊了一会儿,曾佑青对着两个女儿宣布:“如果你们不反对的话,我俩打算端午节后就把证领了。” 饶是邹楠粤有一定心理准备,也依然愣了一下,作为一名社畜,时常期盼各种法定节假日,她记得下周末就放端午,这未免也太快了。不过她尊重阮贤云的决定,只是暂时没开口,想看一下曾颖的态度。 “我们反对,你们就不结了吗?”曾颖反问曾佑青。 邹楠粤见她眼睛带笑,不像要挑事,听着她略带故意成分的语气,她没太担心,总感觉她在故意逗她爸。反而是阮贤云心里提了一下,从见面到现在,曾颖对自己挺友好,她以为她也接受了她,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桌上最了解曾颖的人,曾佑青当仁不让,他听出女儿戏谑的语调,便也笑:“那你说说,为什么反对?” “……”曾颖本以为他爸会向上次电话里那样,说他只是通知她而已,这时候倒在对方女儿面前摆出一副民主的姿态,她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露出灿烂的笑容:“我没意见,你们高兴什么时候领证就什么时候去领证,多久办婚礼?” 阮贤云松口气。 曾佑青说:“婚礼的事还没有商量,后面再讨论。”他望向邹楠粤,问,“粤粤,你同意吗?” “只要我妈同意就行,她自己的事情,她自己做主。”邹楠粤说。 “那就这么定了。”曾佑青举起酒杯,说,“这就算是我们家的第一次家庭会议,大家意见统一,圆满成功,庆祝一下。” 阮贤云不禁看了一眼曾佑青,满眼都是笑意,邹楠粤瞧着这样的妈妈,也勾起唇角。 午饭后,曾颖叫了一个代驾过来,她下午还有别的活动,离开前,曾佑青给了她一个上次他送给邹楠粤的同品牌包装袋,镇定自若道:“你阮阿姨送你的礼物。” 反倒是阮贤云有些心里不安,不是她吝啬,不愿意为他女儿准备礼物,只是曾颖什么都不缺,且从小锦衣玉食,见惯了好东西,初次见面完全不熟的情况下,她也唯恐自己准备的礼物入不了对方的眼,反而破坏印象。曾佑青为她考虑到这一点,阮贤云又产生新的担忧,会不会被对方看穿? 别说人精曾颖了,邹楠粤也知道这其实是曾佑青的手笔。两个人想法完全不同,邹楠粤觉得曾叔叔周到,曾颖则乐意配合,她很给面子,客客气气谢了阮贤云。 曾颖刚走不久,邹楠粤收到梁和岑的微信:【我到了,你出来吧。】 午饭前他叫邹楠粤发了一个定位,她就猜到他要过来接她,笑着回:【这么快?等我两分钟。】 她对阮贤云说:“我和岑岑约好今天下午去游乐园玩,你现在回家还是晚上回?” 曾佑青做了决定:“ 我和你妈下午还有点事,晚上我送她回去。你们去哪个游乐场,一会儿我让司机顺便把你捎过去。” “不用了,我男朋友就在外面。”邹楠粤眉眼弯弯。 “刚到的?叫他进来坐一会儿。” “曾叔叔,下次吧。” “那你去吧,玩得开心。” 看着她拎包离开欢快的背影,曾佑青对阮贤云说:“看来粤粤这段恋爱谈得很开心。” 阮贤云笑着点头,可不是吗,早晚一起上下班,天天见面,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也等不得,恐怕岑岑午饭吃得很早,才来得这么快。 邹楠粤匆匆走出院子,见到梁和岑的车停在门口,他已经调了头,驾驶座正好对着这边,车窗大开着。听见开门的动静,他转头望出来,眼里涌出笑意,等她上了车,问:“这顿饭吃得怎么样?” 邹楠粤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挺好的,曾叔叔女儿也支持他们在一起,他们想端午节过后就领证。” “端午节快了,就下个周末。”梁和岑猛地意识到,“端午节你妈男朋友登门拜访,我是不是也可以到你家过节?” “你不去你奶奶那里?”邹楠粤问他。 “我去女朋友家里送节礼,她肯定能够理解。” 邹楠粤见他不像开玩笑的,想了一下:“那我怎么办?端午节给你爸妈买粽子礼盒?” “行啊。”梁和岑点头,“到时我俩一起去买。” 下午两人在游乐场痛快玩了半天,夜里吃完饭,梁和岑不太想回家,提议:“今晚在外面住吧?” 邹楠粤首先想到的不是门禁,而是说:“什么都没带出来,我今天化了全妆,不方便。” 他拉着她往附近的商场走:“去买。” 邹楠粤:“……” 她虽觉得有些好笑,但也没有拒绝,直奔目的地,挑了常用的卸妆洁面等产品出来,梁和岑网上订五星级酒店,两人过去办理入住,洗完澡一刻也等不及,热吻着,坦诚以对。 邹楠粤到排卵期了,她今晚的生理反应特别敏感,情欲来得强烈,除了第一次比较紧张,显得不好意思,她一直都认为性是件特别正常的事情,想要就要,不必忍耐。 梁和岑今晚也挺急迫,本来没和她发生关系前,他每天户外活动量大,只要他不想着这事,就“性”致缺缺,但这星期,他晚上总想她,还做梦,毛头小子似的。 他哑声问:“可以了吗?” 她邀请他:“进来吧,我也很有感觉了。” 邹楠粤不去看他做避孕措施时色情举动,他很快压下来,两人彻底结合,同时发出短促的呻吟。 她抱紧了他,手指越来越用力,在梁和岑背脊上留下凌乱的红痕。梁和岑眼神与动作一样坚定,最后闭着眼沉沉喘息,房间里静悄悄的,他发出的重音性感,任谁听了都面红耳赤。 邹楠粤觉得热,打开空调,他从后面拥着她,闻她的头发、脖子,慢慢用嘴唇代替,沿着她细腻光洁的肩头轻吻。虽然他动作不断,她心里却挺宁静,一场满足的性爱,让他们各种意义上密不可分。 就这样缱绻温存了半小时,休息好了又开始。 她默认了他在身后的意图,很晚才消停,本来下午玩的项目全是体育类,邹楠粤感到饥肠辘辘,点了烧烤外卖,等她从浴室出来,他刚好取到房间。这时候可以把窗帘打开,对岸高楼灯火璀璨,映在楼下江里,水面波光粼粼。 他们靠坐在窗边,一边吃烧烤,一边聊打算,梁和岑再次提了她买房的事:“先把房子看起来吧,你那里差多少,我给你补。” 邹楠粤问:“你呢?” “我不急。其实前几年家里买了一套,那时候我不在国内,就一直空着没装修。看他们退休后愿不愿意搬进去住,愿意就过户给我妈,反正也是他们出的钱,如果他们也不想搬,我打算卖了,置换一套更好一点的,等我们确定组建家庭的时候一起商量,算我们婚房。”梁和岑惬意地看着窗外,“以后我们也买临江的,我挺喜欢,你喜欢吗?” “这么绝的视野,只要资金情况允许,我也喜欢。”邹楠粤笑说。 “过两年问题不大。”梁和岑也了解过海城目前的房产行情,他提了两三个比较有投资价值的小区,“你先买一套吧,后面我们买了更好的,你这套可以租出去,以租养贷。” 她婚前买一套,属于她的个人财产,他等到婚后再买,就是夫妻共同财产。如果把这件事发到社交平台,也许有网友会好心提醒她,也不一定是共同财产,网上暴露出的那么多诡计多端的男人,女方不得不长心眼。不过,邹楠粤对梁和岑充满信任,她并不觉得他们未来会在财产方面产生纠葛,这是他第二次提出支持她买房,并给出实际的承诺,愿意为她投入,找到能够扶持过这一生的人,邹楠粤心中格外踏实。 *** 朋友们,正文剩下的要表达的内容不多了,进入完结倒计时了嗷。 第七十九章 和你在一起真好 邹楠粤认为自己是个脚踏实地的女生。虽然做着一份普通的工作,领着一份普通的薪水,和那些在各自行业里闪闪发光的同龄女生有差距,她以前也曾为此焦虑,因为太了解自己能力的高处在哪里,如果人生重写,能够带着现在的记忆从头塑造自己,也许能够追赶上她们。但她不会否认自己的独特,她做邹楠粤做得很合格,上学时没有贪玩,工作后也没有偷懒,尽管有时候会做做买彩票中大奖然后发财退休的白日梦,但当新的一天来临,她仍旧一步一步,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她知道自己很平凡,平凡却认真规划未来,其实也挺优秀的。 买房是她毕业以后的目标,刚开始由于心情急迫,知道父母手里有余钱,便请求他们的帮助,并非伸手白要,这让她感到自己啃老似的,主动承诺以后慢慢还。不过,她没有做通爸爸的思想工作,且自尊心受挫,自此不再开口。 今年回海城,她与梁和岑相处了这么久,想法改变许多,父母有实力托举,不代表她不独立,大多数情况下,财富需要一代又一代的共同积累,这样才容易让家庭更上一个台阶。她想,如果爸爸还活着,她再提一次,他说不定也会点头。毕竟,她爸只是观念落伍,对她有着父爱。 突然想到爸爸,邹楠粤眼睛微微湿润,她将头靠在梁和岑肩头。 她一靠过来,梁和岑便伸长手臂揽着她,低头看她的脸:“怎么了?” 她对上他的视线,说:“如果我们不住一栋楼,小时候不认识,长大后才认识,我依然会喜欢你。” 他笑了:“怎么突然跟我表白?” 她大方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你就是会吸引我的那类男生,是我的反面,而且你会热情带着我去翻开我人生牌中未知的反面,这个过程很有趣。有你在身边,我觉得很可靠,你是看待事物积极的人,可以从你这里获得能量。结婚就是选择合作对象,我的目标定位就是你这样的,和你做搭档一定会满足我能想到的结婚后可以拥有的一切,你还会带领我一起实现我想象不到的那些计划,我们会过得很幸福。” 刚才那句话,梁和岑多少带着点玩笑的成分,听她这样说,他脸上的表情逐渐认真,他握住她的手,手指从她指缝穿过,邹楠粤立即回扣。 梁和岑真诚回应:“我们很互补,你也会吸引我。你的内心温柔,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就算没有小时候的感情基础,只要我俩有机会认识,大概率也合得来。你有目标,非常努力,有恒心、意志力,也勇于尝试,就算没有任何助力,你也会拿到你想要的结果,时间早晚的问题。我们在一起,给对方托底,未来人生会越来越好。” 说完,他微微低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 邹楠粤闭上眼睛,她心情柔软,弯着唇角,说:“和你在一起真好。” 梁和岑也勾起唇角,漆黑的眸子里笑意涌现:“我也这么觉得。” 静静待着,忽然邹楠粤手机有电话打进来,来电显示外婆。她坐直身体,接通电话,郑暇君先开口:“你们今晚不回来了?” 邹楠粤知道现在已经深夜十点过后了,问:“我妈也没回来吗?” “你俩不在一块吗?”郑暇君奇怪道。 “我下午和岑岑去游乐场玩了,现在还在外边。”邹楠粤说,“我妈和曾叔叔在一起,他们下午有点别的事。” 郑暇君便问:“你们要玩到几点钟回来?现在已经很晚了。” 邹楠粤莫名有种外婆给她设门禁的感觉,即便之前他们已经多次周末出去玩,在外过夜,她依然脱口而出“你看完电视就去睡,别等我了,我一会儿就回来”,毕竟今天没有离开海城。 梁和岑闻言转头,两人目光相对,她无声指了指耳边的手机,他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意思,老太太有所指令。 挂了电话,邹楠粤解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虚了,现在回家,这个房间花了这么多钱,实在浪费。” 梁和岑说“也不算,床的舒适度体验了,夜景也看了,餐饮和娱乐跟其他酒店大同小异,不重要”,他很快接受现在要回家的事实,笑道,“幸好刚才点烧烤没有买酒,免了代驾。” 邹楠粤跟着笑:“把烧烤吃完再走吧。” 两人分享了剩下的几串肉,梁和岑关上窗帘,换回他们自己的衣服后,他又将窗帘打开,让她站到窗边:“给你拍两张照片吧,背景挺好看的。” 邹楠粤过去摆 pose,照完之后,办理退房手续,乘电梯直达负二层取车。 夜里凉风习习,车窗降下,风涌了进来,吹得人心情舒爽。到家后已经过零点,邹楠粤重新刷牙,第二天早晨起床,走出卧室,听见厨房有动静,就先去和外婆说话,最主要是,向老太太表明,她昨夜回家睡的。 郑暇君半夜起床上卫生间时,见到邹楠粤卧室门关着,就知道她已经回来了,为了印证,老太太顺便到玄关看了一眼,粤粤的钥匙上还挂着一只小猫,静静躺在鞋柜台面上,她放了心,至于阮贤云没回来,倒不是件什么事。 邹楠粤见外婆正在包馄饨,也洗干净手,加入她。郑暇君让出位置,关心昨天中午的情况:“他女儿不难相处吧?” “挺好相处的,她同意他们的事。”邹楠粤想起来还有件事没有告诉外婆,“对了,我妈和曾叔叔端午节过后就去领结婚证,我猜曾叔叔端午节要来咱们家拜访你,然后岑岑说他也要来我们家过端午。” 郑暇君听到最后一句便笑:“那端午节家里可太热闹了,还有你舅舅舅妈一大家。” 邹楠粤想到那个画面,一张桌子坐这些人够呛,乐道:“确实热闹。” “你妈他们那把年纪了不奇怪,你和岑岑也想这么快定下来?”郑暇君问。 “不是,暂时没打算定,就正式见见家长,反正楼上楼下这么住着,很容易碰到,虽然你们都知道了,但还是在流程上过一下明路吧。”邹楠粤表示,“我到时候也准备买粽子给他爸妈送上去。” 郑暇君听她说得有道理,赞成道:“这么办行。” 上午邹楠粤没跟梁和岑一块儿出去,两人不是非得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她有自己的事情,在网上买的和照片中妈妈穿的衣服同款布料到了,邹楠粤拍下进杂物间探宝的过程,将缝纫机搬出来,让外婆教她做衣服,全程摄像,直到阮贤云拎着大包小包回来,她才关闭录制。 前面发过的几条视频评论区时不时冒出催更留言,邹楠粤觉得无论如何不能断太久,所以趁着今天有时间,母女俩又录了大半天。 同时两人也交流,阮贤云告诉女儿昨天下午的事情,曾佑青带她去见做餐厅生意的朋友取经,聊了很多关键信息,她打算开个早餐店。 邹楠粤说:“卖早餐的话,四五点就必须起床准备,很辛苦。” “本来以前我和你爸在外面工作,夏天经常早晨四五点起,我习惯了。现在我每天也醒得早,起来没事做,反而不太舒坦。”阮贤云笑,“这次我是当老板,刚开始先招一个人帮忙,卖得好再增加人手,到时我就更轻松了。早餐店,只忙十点前那几个小时,另外就是采购,其实也还好。” “你怎么想到开早餐店了?” “我做的包子赶得上外面卖的吧?” 邹楠粤点头。 “我们去塔山的时候,你曾叔叔建议的。我们以前就有这个想法,过了这么多年才有机会实现。我不过四十八岁而已,现在就闲下来,总觉得早了些,还可以做点什么。上次体检的结果你也知道,我身体没有毛病,不用担心我的健康问题。”阮贤云举例子,“你朱阿姨每天开店到晚上八点,她也没有听她儿子的要求真的不做了,还有我去学车发现大部分退休的人都有再就业的意愿,你要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邹楠粤知道妈妈误会自己了,连忙说:“我不是不支持,我只是觉得你以前的工作强度太大,吃了太多苦,以后的日子应该享受。” “我已经享受几个月了,闲着确实没劲。” 郑暇君也在边上听着,老太太更是知道闲下来不是滋味的感受,如果没有一群老家伙们每天凑一起散半天步打半天牌,简直难熬,她支持道:“开起来我这老胳膊老腿帮不了太多忙,我给你出点钱吧。” 阮贤云心里承老太太的情。 当初老太太对不起她的事并非反对她和曾佑青在一起,而是她带着还在襁褓里的邹楠粤回娘家寻求接纳,老太太却两头为难,最终天平倾向阿松,以他顺利结婚为重。 老太太对不住她只有这一两件,对得住她的更多,尽心尽力照顾粤粤十几年,并且家里拆迁情况好起来后,她也在经济上面有所表示,前不久江城卖掉那套房子,当年购买和装修时,郑暇君分别给了两笔钱。 不能因为老太太的一次冷漠,就全盘否定她的母爱,这些年,阮贤云心中的芥蒂早已慢慢消失,这会儿再听她要付出,便对她笑了起来:“不用,前期成本曾佑青帮我出,我和他准备月底领证,既然要成为一家人,我就没客气。以前是没机会,也不懂,现在有人指点和协助,我倒真想把店做起来,以后留给粤粤,给她攒点家产。” 第八十章 新身份 听了阮贤云的话,邹楠粤陷入反省。父母有时候出于“为你好”的一颗心干涉孩子做事,并未尊重孩子的选择,而她也走入这个误区,没有认真了解妈妈的意愿,之前擅自替她做决定。 如果妈妈不说出这句“你要支持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许邹楠粤意识不到错误,不过既然被指出,她立即改正,与阮贤云沟通之后,说:“以后我周末来店里帮你。” 阮贤云露出舒心的笑容:“真正开起来还早,得一步一步来。” 阮贤云这周过得前所未有的充实,既要学驾驶证科目一理论知识,还要准备开早餐店的事情,比如店铺选址,了解经营所需办什么证,虽然曾佑青大包大揽帮她,但是她自己也上心,不错过掌握任何经验的机会。 到了周五,中午吃完驾校的午餐后,阮贤云坐地铁回家,出站她先去了趟超市,购买明日端午节过节食材。她买了很多,拎着一个大号购物袋慢慢往家走,购物袋沉甸甸的,勒得手疼,她的心却十分轻盈。 节假日前一天,办公室大多数同事准时下班,邹楠粤也不例外。晚上约了喻柏林何家家吃饭,一见面,何家家便和邹楠粤抱了一下:“我们大半个月没见了!” 如今的邹楠粤不会对好朋友之间发生亲密肢体接触感到手足无措,几乎在何家家展现拥抱意图、但还没有抱到她的时候,邹楠粤也伸开双臂。放开手后,邹楠粤笑:“我每天看你发的朋友圈和视频,没有很久不见的感觉。你这个新发型真好看,你挑战“爱自己的 100 种方式”拍得真好,我刷到的时候点赞快一万了。” “我运气真的很好,本来劳动节过后不久我就打算换个发型,没想到测试出来的结果也是换发型。现在这条视频快两万赞,播放量四十多万,有不少品牌来找我合作,还有网红公司来找我签约。”何家家告诉她。 “你有意向吗?”邹楠粤问。 何家家摇摇头:“我不签公司,不过如果可以赚点广告费还是很香的,暂时也不考虑,我还是新人,积累到十万粉丝再说吧,哪天我想试试开直播。你妈妈的号怎么隔了这么久才更新?” “你开直播提前告诉我,我来直播间找你聊天。”邹楠粤顿了一下,又说,“没有时间拍。” “忙着谈恋爱吗?”何家家露出笑容。 邹楠粤也笑了起来。 她俩说话,梁和岑喻柏林未打扰,他们先看菜单,都了解各自女朋友的喜好,选了一些菜品后,才让二人看看要不要加其他的,然后聊聊近况,以及端午节怎么过。 这次端午节没有旅游计划,何家家便问:“我们什么时候再四个人一起出去玩?” 喻柏林提议:“要不月底吧?试试上次岑岑提的骑行。” 邹楠粤同意:“好啊,岑岑踩点了新手路线,他给我把装备都配齐全了,但是还没来得及体验。” 梁和岑笑说:“这两周周末都有事,这月底可以安排一次。” 喻柏林说:“就这么定了,我们也把装备配上。” 吃完饭,梁和岑邹楠粤去超市买粽子礼盒,两人的公司都实际,直接发钱。到家梁和岑跟着邹楠粤进屋,他先把节礼送了,除了粽子,还给郑暇君买了营养品,给阮贤云买了护肤品。客厅里坐了会儿,邹楠粤也随他上楼,她给他爸准备的茶叶,给他妈的也是护肤品。 梁父梁母事先不知情,倒让两人惊喜,梁母拉着邹楠粤到沙发坐下,半嗔半怒地数落梁和岑不知道提前告诉他们一下,也好准备晚餐,今晚该让粤粤到家里吃饭。梁父则进厨房忙活一通,切了一盘西瓜,出来对邹楠粤说:“我和你谢阿姨今天下班逛水果店,看到今年的西瓜上市了,就买回来一个,倒买得巧。” 梁和岑拿了一块大一点的递到邹楠粤手里,她咬下尖尖部分,梁父看着她笑,又问:“你吃得惯榴莲吗?我们还买了一个榴莲,你能接受那个味道我现在就给它开了。” 邹楠粤连忙说:“不用,梁叔叔别去忙了。” “她喜欢吃。”梁和岑站起来,“在冰箱里吗?我来打开。” “那你去。”梁父顺势坐下。 他离开客厅,邹楠粤目光追随他的背影,心里略有些紧张。梁母瞧出来了,不由感到乐:“不用拘束,自己家里,我和你梁叔叔都不是外人。你小时候,我就经常想,你要是我女儿多好,看来多想想是对的,我们还真有这个缘分。” 梁父也开玩笑:“看来岑岑把你的话听进去了,知道帮你实现心愿。” 梁母认为他这个玩笑开得不太恰当,便说:“怎么是帮我实现心愿?是他自己喜欢粤粤。” 老房子隔音不好,梁和岑人虽在厨房,却侧耳倾听客厅的动静,探头出来,表示:“我妈说得对。” 邹楠粤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母忽然问邹楠粤:“你还记得有天晚上你家里有客人,你送他们出去的时候碰到我和你梁叔叔了吗?” “记得。”邹楠粤告诉她,“那是我妈朋友和她儿子。” “我误会了。”至于具体误会什么,梁母点到即止,她不禁打趣自己儿子,“岑岑说是我想错了,当时没发现,后来他说要跟你表白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会儿他不高兴,吃醋了。” 梁和岑端着一大盘榴莲果肉出来,正好对上邹楠粤询问的目光,他多少有些不自在,便放下盘子,说:“今天运气好,是个报恩榴莲。”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盘子里,果肉完整饱满。他一人分了一个一次性手套,转了话题,和他爸妈说过节的事情。 得知他的计划,梁母点头道:“本来前几年你在国外也没有参加家庭聚会,你奶奶早就习以为常,你明天给她打个电话就行了。” 邹楠粤在梁和岑家待了一个小时才下楼,第二日端午节,出发之前,梁母提醒梁和岑:“你早点去粤粤家里帮忙,择择菜剥剥蒜,丈母娘最喜欢眼里有活的勤快女婿。” “……”梁和岑说,“我一会儿就下去。” 他有这份心,阮贤云就很高兴,她哪好意思真的使唤他,赶他出厨房:“你个子这么高,太占地方,人多转不开身,现在也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有事我叫你。” 梁和岑坚持表现,他倒挺会哄人:“其实我是想跟你学一下厨艺,以后好做给粤粤吃。” 这话说到阮贤云心坎里,她面上笑意愈浓,说:“你想学的话,那行吧。” 阮贤松一家五口到的时候,梁和岑正耐心细致去虾线,邹楠粤也在一旁,两人一起干这事。厨房台面低,他个子高,躬身太久有些难受,便会不时直起背缓解一下。邹楠粤见状笑说:“你去撕包菜吧,轻松一点。” 梁和岑说:“没事。” 阮贤松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况,转头对阮晟豪说:“你来学习一下,你每天一下班就往沙发上葛优躺,跟个大爷似的,岑岑的工作比你累多了吧,你看他融入得多和谐。” 阮晟豪打趣道:“我哥这不是头一次以新身份上门吗,可不得好好表现一下,我是过来人,当初去静静家里,我甚至抢着洗碗。” 郑暇君就笑:“岑岑刚才说了,他今天是来学厨艺的,以后做给你姐吃。你给静静做过一次饭吗?” 静静在外面回答:“他并没有。” “那不是家里没有我发挥的余地吗?”阮晟豪脸厚。 “说起来还是怪我不该做太多,你不早说,以后给你留点活。”邹楠粤舅妈也走进来。 厨房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拥挤,老太太发话:“粤粤和岑岑都出去吧,哪要得了这么多双手。” 邹楠粤说:“我们把虾线弄完。” 曾佑青最后到,还没开门,他便听见里面传出欢快的声音。 小妞妞和阿宝玩,阮晟豪向梁和岑请教投资方面的问题,邹楠粤与静静的话题便很多了,育儿、娱乐、工作,什么都能聊两句,而阮贤松不时往厨房走一趟,他坐不住。 听见敲门声,阮贤松正好从厨房出去,顺便去开门,见到曾佑青,愣了一下,心里嘀咕这人比他大好几岁怎么自己看起来才像年纪更长的那个,见他两手拎了好几个袋子,连忙请他进屋。 于是阮贤松也在客厅坐定了,两人三十年前只见过一次,说的话不超过五句,又因为想着当年没对方做得成他姐夫的事,多少有些尴尬,结果变成曾佑青主导话题,几个小辈也跟他聊起来。 曾佑青今天来做什么,郑暇君心知肚明,收了他的礼物,就明确代表她的态度。一大桌丰盛午餐,吃完阮贤云要去洗碗,但被邹楠粤阻止,她说:“我洗吧。” 梁和岑陪她进厨房:“我和你一起。” 曾佑青则趁着阮贤云擦桌子的功夫小声说:“以后这种家庭聚会我来订餐厅,你准备这么多菜,太辛苦了。” 阮贤云心情很好,她笑:“其实没什么,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第八十一章 爱 午饭后,郑暇君想和曾佑青聊聊,曾佑青也有此意,阮贤云就悄悄让其他人回避。 今天夜里阮贤松一家五口计划住下来,之前由于静静妈妈生着病,长期卧床,身边离不了人,家庭聚餐已经许久没这样整齐过。现在她妈走了,他们趁着假期回来一趟,可以留下来多陪陪老太太。一家五口去商场,领着小妞妞到儿童游玩区消磨时间。 邹楠粤则跟着梁和岑上楼,这会儿他家里没有其他人,静悄悄的,他说:“我爸妈要在我奶奶家里吃过晚饭才回来。” 邹楠粤“嗯”了一声,问他:“你没忘记给你奶奶打电话吧?” “我一早就打了。”梁和岑笑,“她说叫我中秋节带你去她那里过。” “那你怎么回的?” “我说要看你的安排,而且还有三个月,现在做不了决定。” “到时候看情况。” 梁和岑问她:“要吃点餐后水果吗?我去切西瓜。” 邹楠粤摇头:“中午吃了两个粽子, 现在吃不下其他东西,我们看会儿电视吧。” 楼下,郑暇君叫阮贤云也出去一下,到院子里待一会儿,她想和曾佑青单独聊。阮贤云表情略有些迟疑,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曾佑青,他微微点了下头,她才起身离开。 曾佑青和郑暇君各坐沙发一角,郑暇君先开口,她最不喜欢与人虚情假意,直接问道:“当年我没有瞧得上你,没有给你证明自己的机会,你现在和阿云在一起,有没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解不开当年的心结?不是我认为如今你和阿云的境况反过来了,我也不认为阿云条件差,只是我听说你现在生意做得很成功,是个大老板,正常情况下,你应该选择和你有着差不多见识的另一半。阿云这些年过的就是咱们小老百姓的生活,目光有限,可能你向她倾诉烦恼,她不见得能理解你。” 曾佑青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他望着老太太,认真说:“当年的心结,我确实解不开,不是因为你们的态度,仅仅因为我没有和阿云在一起。其实我也不想阿云跟着我吃苦,早早就在心里发誓要让她过上好日子。反而是和阿云重新遇见后我对你有想不通的地方,既然没有同意我,为什么又要同意让她远嫁到江城那边,那个人的条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 郑暇君心里五味陈杂,一时没有说话。这事她之前就对粤粤讲过,没料到她妈气性会那么大,她也怕了,不敢再来一次。 曾佑青继续回答她的问题:“我对阿云也心有愧疚,一是想补偿她,更多的原因,是我心里还有她,没有和她见面以前还不觉得如何,一见到了,知道她也是单身的情况,无论如何,我都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其实外面的烦恼,我不会带回家让她也跟着不开心,如果要聊点工作上的事,我有让她听得懂的方式,你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郑暇君无声叹气,她说:“那年阿云因为我们的反对,跟家里冷战了两年,她把原来的工作辞了,一个人跑出去打工,虽然她从来不诉苦,但外边的日子肯定不好过。我跟你道歉,不为别的,只为我本意想让阿云今后的人生轻松一些,却反而让她走了弯路。” “你是阿云的妈妈,初衷为她好,不需要向我道歉。如果非要道歉,你也应该对阿云说,比起我,你更应该考虑她的感受。” 郑暇君有些意外,随即道:“你说得对。”她顿了一下,又道,“希望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以前不是阿云的错,若不是对你感情深,也不会赌气离家出走。即便你心有不甘,也不可以伤害她。” 曾佑青一开始就听出来老太太不太信任他,甚至话里表达出担心他出于报复心理才接近阮贤云的意思,这让他感到无奈,他问:“不知道阿云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她这月底打算领证?” “我知道。” “领证以后,我赚的钱有她一半,如果不是发自内心想和她在一起,我没有必要这么做。”曾佑青这么说。 院子里,阮贤云惦记着老太太和曾佑青的谈话,待了大概十分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她就回到客厅。郑暇君曾佑青的确结束对话,她见双方脸上都没有不快的表情,放下心来。 他不留下来吃晚饭,阮贤云送曾佑青出去,关心道:“你和我妈聊得还行吧?” 曾佑青告诉她:“我们聊了一下以前的事情,老太太和我道歉,她还是和当年一样,是个体面人。” 阮贤云愣了愣,心里颇不是滋味:“一会儿我也和她聊聊。” 她目送曾佑青的车子离开后,返回家里,郑暇君正要出门,她问老太太:“你去哪?” “她们叫我打牌。”郑暇君说着往外走。 阮贤云没有阻止她,心里想,后面再找时间。今夜弟弟一家要住下来,她将自己房间和邹楠粤房间的床上用品都换了一套干净的,她和粤粤今晚跟老太太一起睡。 邹楠粤梁和岑看了一下午电影,他家充值了电视会员,影库丰富,二人连着看了两部前几个月院线评价高的片子。 阮贤云以为他俩出去玩了,到了傍晚五点,着手准备晚餐时,问:【你和岑岑晚上要回家吃饭吗?】 邹楠粤没说别的,就掷地有声回了一个字:【要。】 她看了下这部电影还有一小截进度条就播完,对梁和岑说:“我们看完就下去吧,我妈应该要做晚饭了。” 梁和岑同意:“好。” 夜里吃饭的时候,梁和岑才知道她舅舅一家晚上留下来,他悄悄问她:“家里今晚睡不下吧?要不你到我家来睡,还有个房间空着。” 邹楠粤刚回海城时,有天和妈妈闹得不快,那时候她心情压抑,夜里借酒浇愁,后来他带她出去吃夜宵,两人回来太晚,被反锁在外面进不了门,就是在他家那间空房睡了一晚。算起来还不到三个月,她的心情,她和妈妈的关系,都有了巨大的改变,想想真是不可思议。 她摇了摇头:“我和外婆睡,还有我妈,可能以后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挤挤也不错。” 到了睡觉的时候,考虑到外婆和妈妈半夜都有可能起来上厕所,尤其老太太上了年纪,只要夜里多喝了点水,总要起来两三次,邹楠粤睡中间,方便她们下床。 今晚老太太难得没有守着电视机,跟她们一起回房间,关了灯,两对母与女平平躺在床上。这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豪豪没结婚前,春节家里人多,他们两个孩子宁愿一人睡半边沙发。 一时都没有睡得着,邹楠粤先说话,她翻了个身,竹子制成的窗户卷帘遮光性不够,她还能看清老太太慈祥的轮廓,好奇问她:“外婆,下午你和曾叔叔聊了些什么?” 郑暇君简单概括:“没什么,说了两句以前的事和以后的事,他承诺对你视如己出。” 邹楠粤笑:“我是成年人了,不需要监护人,只要妈妈跟他在一起过得开心就行了。”她又转了个身,对阮贤云说,“自从你和曾叔叔在一起后每天心情很好,也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看你这样,我也感到高兴。你和曾叔叔在一起,真的很幸福吧?” 阮贤云想到曾佑青,不由露出笑容,她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对,我很幸福。” 邹楠粤还记得,那次住酒店,她问过妈妈相同的话,问她嫁给爸爸幸福吗,她沉默了许久才说结婚就是过日子,谈不上幸福不幸福。而现在,妈妈回答得毫不犹豫,这让邹楠粤无声笑了。 郑暇君忽然开口,她叫了一声“阿云”,然后说:“即使重来一遍,以我当时的目光,同样也会反对你和曾佑青在一起,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对不起你,但我并不为自己找借口。不过,我心里有一件真正后悔的事,粤粤一岁那年的春节,你独自带她回家里,告诉我想离婚,我没有站在你这一边,我向你道歉。” 这话令阮贤云和邹楠粤脸上的笑容同时僵住,缓缓收起。 阮贤云蓦地鼻酸,这件事也是她最在意的,虽说早就不计较了,但一点没忘,依然历历在目。那时候老太太虽然没有明确叫她不要离,但她的问题具有倾向性,“他的工资交给你管吗?”“他没对你动过手吧?”,得到放心的答案后,感叹粤粤还这么小,没有爸爸可怜,她带着女儿再嫁也是个问题,再加上阿松有可能因此婚事告吹,她当时跟着来认错的邹文栋回家,真有种不得不妥协的憋屈感受。 她曾经以为这事完全过去了,事实上,到了这一刻,明确知道老太太也为此懊悔,才变成一口浊气,被她吐出来。 而邹楠粤心里更震撼,原来妈妈做出过离开让她过得不幸福的人的举动,甚至,她带着她一起离开,不惧怕未来单亲妈妈日子艰难,从怀上女儿开始,就长出了一双坚强羽翼。妈妈从头到尾都贯彻着为了女儿的宗旨,她眼里热热的。 阮贤云轻声对郑暇君说:“全都过去了,这些年,我也很感谢你把粤粤照顾得这么好,她在你们身边的那十几年,得到了充分的爱。我以前心里不顺,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经常和他爸吵架,如果她长期跟我生活在一起,性格不会这么好。” 邹楠粤没有忍住,此时她心里情感充沛,感动与爱意交织着,她抱住阮贤云,虽然什么话也没说,但对阮贤云来说无疑是惊喜,她一动不敢动,好一会儿,身体才软化下来,脸上再次浮起笑容。 郑暇君说:“这也没什么值得谢的,粤粤是你的女儿,她身体里也流着我的血,我爱她是天性。” 邹楠粤听了后,放开妈妈,又转身去抱外婆,虽然在她眼中全世界最好的外婆也有做得不好的过去,但邹楠粤无法客观站位,她待外婆依然亲昵,蹭了蹭她的脸,说:“我也爱你,外婆。” 郑暇君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软绵绵肚皮上的手。 三人的心在这一刻都变得轻松。 第八十二章 日日是好日 夜很深了,郑暇君和阮贤云已经睡着。一米五的床,躺三个人颇有些拥挤,以至于邹楠粤不敢轻易翻动身体。左手边妈妈开始发出均匀的鼾声,比之前她们住酒店那会儿轻了不少,明显因为她最近不再疲惫工作而有所改善。 邹楠粤忍了一会儿,实在没有忍住,慢慢转向阮贤云,虽然她从未表达,但邹楠粤非常清楚,自己很爱妈妈。黑暗中,她盯着阮贤云模糊不清的轮廓,目光十分柔软,过了许久,她再次向她靠近,伸手抱住她,闻着妈妈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渐渐沉入梦中。 阮贤云半夜醒了一次,女儿亲昵的贴着自己,这让她鼻子一酸,有种莫名想哭的感受。由于一直以来聚少离多,母女之间关系生疏,没有什么温情的时刻。上次住一间房,明明睡在两张床上,粤粤却只愿背对她,而此刻的情况大不相同,她温柔地摸了摸邹楠粤熟睡中的面庞,心中充斥着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满足,她想到粤粤说只要她过得幸福,没有她也不要紧。傻孩子,她才是她感到幸福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没有这么好的女儿呢? 第二天晨跑,梁和岑等在门外,见到邹楠粤出来,就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邹楠粤神清气爽道:“很好,你呢?” 他眉眼飞扬,一如既往的朝气蓬勃,说:“我也不错。” 端午jojo节后面两天,梁和岑陪着邹楠粤去看房子,了解不同小区的价格、配套,当然,因为想买具有投资价值的房子,他们看的都是经济发达的片区。 阮贤云也很支持,上次卖房子她拿到了邹楠粤的账号,也没提前告知她,直接就把钱转到她卡里,邹楠粤收到提示短信时正在工作,她数清小数点前有几个零后,反复确认两次,发微信问妈妈:【你给我打钱了?】 阮贤云回:【对,你曾叔叔建议我这么做,我和他还有十天就领证,钱放在你那里保险一些。还有几笔存了定期,现在没到时间取不出来,不然一次性全给你了。】 这是开玩笑的说法,虽然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但以曾佑青的身家,他还真不看在眼里。 如今邹楠粤心里已经释然,她不再钻牛角尖,笑了笑:【妈妈,谢谢你。】 阮贤云输入了很久,最后发给她的,是一个微笑的 emoji。她不是年轻人,所以自然也没有其他意思,就仅仅只是一个笑而已。 晚上要加班,邹楠粤和同事们一起吃快餐,聊到这周末可以去参观海城历史文化展示馆,是公司的一个项目,月初建成的,这周五举行揭幕仪式,正式对外开放。 回家路上,邹楠粤先和梁和岑说了钱的事:“我收下了,如果首付不够,就从里面支一点,剩下的还是给我妈存着。可能她以后也不会需要,但有这么一笔钱在卡里放着,心里比较踏实。” “理财吧,单纯存钱划不着。” “我不会理财。” 这方面梁和岑专业,他教她,邹楠粤听得很认真,并不时提出问题让他解答,她和阮贤云一样,自己不懂的领域,不放过掌握经验的机会。 聊完理财的事,邹楠粤又说:“对了,我周六想带外婆和我妈去看展,让她们也了解一下我的工作具体是怎样的,以前我妈被别人问到时,总是说她不懂。” 梁和岑勾起唇角:“不带我?” 邹楠粤反问:“难道你不打算给我们当司机?” 梁和岑说:“如果有这个荣幸的话,我乐意效劳。” 郑暇君和阮贤云一听也很高兴,周六一大早,打扮一新,等着出门。这个项目是公司一年前中标的,同事给邹楠粤看了效果图,根据展馆的风格,邹楠粤便让外婆和妈妈穿了中式裙,她想给她们拍照留念。 数字展厅设计公司打造的空间,将光影艺术发挥得淋漓尽致,邹楠粤教外婆和妈妈去体验那些科技设备,打开了两人的新世界。 邹楠粤告诉她们:“建一个这样的展厅就和装修房子一样,要先出效果图,我的工作主要就是负责效果图这一部分。” 老太太举着手机拍照片,她笑眯眯的,满脸骄傲,让邹楠粤教她发朋友圈。 阮贤云则很高兴,她心里也骄傲,原来女儿这么厉害:“以后别人再问我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就知道怎么跟他们解释了,以前我是真的不懂。” 邹楠粤达成目的,问:“其实也很好理解,对吧?” 阮贤云点点头。 逛完了,阮贤云带着老太太去卫生间,梁和岑牵着邹楠粤的手,他说:“下次带我看你参与的项目。” 邹楠粤笑:“那还早,从出方案到展厅建成,时间周期很长。” 梁和岑说:“我不怕等。” 又过了一周,阮贤云与曾佑青领证,当天晚上,订了一家中餐厅庆祝。 邹楠粤一到地方,就让阮贤云给她看结婚证,她翻开红色的外壳,红底登记照片中,妈妈和曾叔叔靠在一起,眼角皱起来的每一根褶子都传递出幸福,她看了一会儿才还给她。 饭桌上,她向阮贤云和曾佑青敬酒,恭喜他们得偿所愿,祝他们百年好合。曾佑青笑容满面喝了,他叫她放心:“我以后不会让你妈再吃苦。” 阮贤云微笑着望向女儿,虽然她没有说话,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喝完酒,邹楠粤坐下来,桌下,梁和岑拉过她的手握了一下,她转过头,两人目光对上,皆笑了笑。 这顿饭没有吃太久,回到家,天尚未黑透,不到八点,邹楠粤提议出去走走,她挽着梁和岑的手臂,说:“想到过一阵能见到妈妈穿婚纱我就很期待。” “你想让妈妈幸福的心愿实现了。”梁和岑知道她很开心。 邹楠粤重重“嗯”了一声,她说:“我今天真的好开心。” 这座城夜里更有烟火气息。 花坛边坐着不少大爷,带了围棋出来,兴致高昂地对战。一群中年阿姨结伴出来散步消食,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刚好能听到一两句家长里短。爸爸妈妈领着小孩出来玩,小孩在前面蹦蹦跳跳,他们跟在后面笑。年轻人们白天忙于工作,晚上才有时间出来遛狗,有的小狗过于活泼,发疯了似的向前冲,主人紧紧攥着绳子,一边狂奔一边崩溃大叫快停下。 邹楠粤感受着这生动而具体的一切,她说:“阿宝还有最后一针疫苗,再过一个月,也可以带它出来玩了。” 梁和岑神情温柔,看见不远处两只小狗凑在一起,就说:“阿宝也会交到它的好朋友。” 提到阿宝交朋友,邹楠粤便想到李则宇家的 tiger,随即又想起那天梁母说梁和岑吃醋了,后来他把话题转开,她没放心上,这时才问:“你是不是对李则宇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梁和岑面不改色,毕竟,那确实不算误会,只不过对方最后选择放弃。 邹楠粤又问:“那为什么谢阿姨说你吃醋了?” “你真的信?”梁和岑反问。 她想了一下,也觉得不太可能,于是作罢。 梁和岑把她的手从臂弯里拿出来,与她十指相扣,漫无目的,慢慢往前走,看见超市,他问她:“逛逛吗?” 邹楠粤说:“好。” 两人进去买了一点零食和水果,从另一个出口出去,正好是个广场,行人来来往往,小孩们追逐打闹,十五六岁的青少年们跳街舞玩滑板,也有街头驻唱的野生歌手,四周一圈小商贩,做着五花八门的小生意,小吃最受欢迎,打气球、套圈这样的小游戏也受青睐,他们往驻唱歌手那边走,忽然闻到清新的茉莉花香,邹楠粤看了一眼,一个穿着新中式旗袍的年轻女孩坐在小凳子上,面前摆了一个白色泡沫箱,正在卖茉莉花手串。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梁和岑也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说:“给你买一串吧。” 邹楠粤正有此意,她点点头。 梁和岑蹲下身,在箱子里给她挑了一串看起来扎得最好的,付了钱后,他站起来,她也伸出手,看着他替自己系上手腕上,将绿色丝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重新牵起她的手,走向围了一圈人的街头驻唱歌手,静静听了一会儿,两人转身往回走。 到了门口,她拿出钥匙,邀请他:“要不要进来再待会儿?” 今天吃过晚饭,妈妈自然不会回来,外婆也跟着舅舅去了他那边,家里没有其他人。 梁和岑一本正经道:“我看看阿宝。” 二人一前一后进屋,阿宝听见动静,热情迎接他们,却没有得到同等的回应,它被无视,仰着小小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疑惑,不明白这两个大人在干什么。 他们吻得难分难舍,今天快结束了,以炽烈爆发的情感收尾。邹楠粤深陷在梁和岑缠绵的唇舌攻势之中,心里想,真好啊。 未来每一天,外婆身体健康,妈妈过得幸福,自己也和爱着的人朝夕相处。 日复一日,日日是好日。 (全文完) 谢谢朋友们三个月以来的陪伴与支持。想说的话有很多,其实连载期间,有一天我情感充沛,写了一半小作文,但回过头看,只有“谢谢 ” 最能表达我对大家的感恩,再次谢谢你们。 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 第八十三章 番外一 邹楠粤刚打开玄关的灯,梁和岑的手就从后面覆上来关掉,房间重新陷入黑暗的瞬间,他将她困在墙壁与身体之间,带着炽热气息,滚烫的唇落下来。 邹楠粤抬手环住他脖子,系在手腕的茉莉花手串往下滑了一点,正好贴在面颊边,甘甜香气钻入呼吸,他们不由自主的,愈吻愈深。 阿宝叫了两声,谁也没有理会,它等了一会儿,实在无聊,就去咬梁和岑的鞋子,梁和岑不受它影响,闭着眼,在邹楠粤唇上专注辗转。它又去咬邹楠粤的裤脚,她定力不够,被阿宝闹得分了神,要暂停下来,他却不许,唇舌追着她的,缠绵了好一会儿,恋恋不舍分开。 邹楠粤气喘吁吁,她胸口微微起伏,猜测道:“阿宝有可能是饿了,我去看看它还有没有吃的。” 梁和岑却没有松手,就着拥抱她的姿势,摸到墙壁上的点灯开关,随着“啪”的一声,她眨了一下眼。 邹楠粤两只眸子黑亮亮的,里面沾染动情的欲望。梁和岑也一样,漆黑目光火热,低声道:“今天晚上我不回去了吧。” 她被他一动不动盯着,面颊发热。今晚虽是家庭聚餐,但也不算随意,梁和岑衣着正式,他总不可能睡觉还穿衬衫西裤,于是道:“我建议你还是回去。” 他搂着她,用了点力气,使两人紧贴着,垂眸望着她,暗示道:“你家没人,我也没有门禁。” 邹楠粤失笑,伸手理了理他皱了的衬衣:“我不认为我的衣服你能穿。” 梁和岑故意逗她:“也不是非得穿。” 邹楠粤说:“那你也得出去一趟。” 梁和岑问:“为什么?” 她笑盈盈的看着他:“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她眼里浮现淡淡的挑弄之色,看好戏般的观察他神情,梁和岑面上的不解很快消失,他反应过来:“那我去准备一下。” 邹楠粤见他听懂自己的意思,便将钥匙递给他:“一会儿我不给你开门了。” 梁和岑攥在掌心里:“我自己进来。” 他蹲下去揉了揉阿宝的脑袋才离开,邹楠粤换了鞋,抱起阿宝,又拎上他放在门边的超市购物袋往客厅走,检查了一下狗粮还剩了一点,放下心来,和它玩了一会儿才去洗漱。 她没舍得丢掉茉莉花串,解下丝带,环顾一圈,挂在窗帘的拉绳上。刚洗完澡,梁和岑来了,他换了一套居家服,发梢湿漉漉的,邹楠粤站在卫生间门口对他说:“你过来,我帮你把头发吹干。” 梁和岑却从她手里接过吹风机:“我来吧。” 邹楠粤正要让开位置,被梁和岑按住肩膀,原来他的意思是他给她吹头发。 他的手指温柔穿过她的发梢,会在不经意间摸到她颈后的肌肤,摸到她的耳朵,摸到她的脸颊,若有似无的碰触,让她感到舒服。邹楠粤正享受着,忽然有一缕头发被她吃进嘴里,她抬手将它勾出来,还剩了一丝粘在唇边,梁和岑关掉吹风机后发现,说:“别动。” 邹楠粤看着他拔掉电源,问:“你不吹一下?” “我不用。”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她下巴,将那丝头发拨开,替换成了自己的唇。 因为非常确定今夜外婆和妈妈都不会回来,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风险,所以邹楠粤放心回应他的热吻。吻着吻着,顺理成章到她卧室,又顺利成章上了床。 并不需要太漫长的前戏,两人也做过几次了,了解对方身体,很快就进入正题。 已经六月底,气温升起来,不过由于邹楠粤并不惧热,床上还没换夏天的薄被,房间门和窗户都关着,邹楠粤眼神迷离盯着头顶的灯,觉得它仿佛变成了一轮刺目的烈阳,让她感到热,感到口干舌燥。 她费力抽出自己的手,挣扎着要关灯,快碰到墙上开关时,被梁和岑捉了回来,白日里阳光明朗的一张脸写着浓浓的欲色,他喜欢在亮光里看她的变化,时而舒展时而蹙起的眉,似乎下一秒就能滴出水的眸子,紧咬的嘴唇,如雪般肌肤上挺立的两粒红莓,有时会主动送进他嘴里,他不想错过她任何动情的表现。 邹楠粤吻梁和岑,从他唇上汲取一点湿润,边吻边说:“灯关了凉快一些,我热得不舒服。” 梁和岑听他这样说,才关了灯,随即回应她的吻,他摸了一下她的背,指尖一层汗意,便抱着她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变成他在下面,过了许久,他又在后面。 黑暗放任情欲滋长,一直到精疲力竭,终于偃旗息鼓。 这一晚邹楠粤睡得很沉,早晨梁和岑起床时,她隐隐约约知道,不过他动作很小心,还温柔吻了吻她额头,轻声让她再睡一会儿。 梁和岑跑完步回来,顺便带了两份早餐,家里静悄悄的,显然邹楠粤还没醒,他去卧室叫她,可是看到她安安静静睡着时,顿时改变主意,小心翼翼在床边坐下,半躺下去,一只手支在枕头上撑着脸,目光温柔描摹她的脸庞,被一腔爱意填满心脏。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小时候的邹楠粤,那会儿她大多时间都留着短发,他们成天一起玩,但也没有哪家的长辈开玩笑叫他们长大也在一起。谁也没有预料到,如今他们在一起了。 邹楠粤睁开眼睛时就撞进梁和岑深邃的目光,她的心瞬间跳起来,又闭上眼睛,拿手指揉自己的眼角。 梁和岑被邹楠粤的反应逗乐,他俯身下去深深吻她,吻到她发出呜咽声,他才盯着她笑,声音低低的,说:“早。” 邹楠粤慢慢张开双眼,慢慢弯起唇角:“早。” 梁和岑摸摸她头顶,站了起来,对她说:“我买了酱香饼,一会儿放冷就硬了,不好吃。” 邹楠粤肚子里的馋虫被勾出来,她立刻起床,心里想,今天才刚刚开始就有一个美好的开端,这一整天,一定会过得丰富多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