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也留意到她没有换鞋。
“你现在就要走吗?”他问。
女生在柔软的毛巾下方扬眸:“嗯,就是顺路给你送个东西。”
顺路,顺便,还有什么同义词可以派上用场,再多待一会她恐怕就想不出来了。
原也侧头看了眼水迹缭绕不绝的厨房窗户:“要不——”
他欲言又止,不知这般挽留是否合适,但还是说了:“等雨小点了再走吧。”
春早顺着他视线看过去:“哦,好吧。”
三室一厅的格局,有那么多可供选择的地点,但进谁的卧室似乎都不大合适。
最私密的空间,自然得避嫌。
春早坐到餐桌边,无所适从地重复着擦头发的动作。
她觉得自己整个脑袋都要被磨平了。
男生却自然地从袋子里拣出塑料袋里的明治纸盒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叮了四十秒,又拿回来,在桌对面熟稔地开口。
细长的手指拉开两侧纸翼,再顺着斜坡往上提压,趁势将小口挤开。
微微用力的时候,所有青色的筋络都在他冷白的手背上山脉般偾起。
春早第一次见到这么会开这种纸盒牛奶的人。
完美治愈强迫症。
原也插上吸管,将奶盒放到她面前,“冷吗?”他轻声问。
春早将毛巾叠放到腿面:“不冷。”
他打量起她。
居高临下的关系,女生小而圆的肩头,被打湿的布料分明透出肩带的轮廓,绷在下方的皮肤若隐若现。
他的视线几乎是仓皇地闪去她额前。
……连问出一句“你要不要换件衣服”都这么棘手。
最后他克制地说,“那也要喝一点。”
春早仰脸。
男生本身就高,外加她这会儿坐着,陡然加大的高低差带来天然的压迫。
所以即使他面色淡静,竟也给人一种不容反抗的敕令感。
春早双手抓起牛奶盒,吸啜一口。
原也在她对角坐下。
一时无话。
雨豆急促地拍打着窗玻璃,四面八方地到来,震颤着整个空间。
同样的,还有她自己,躯壳是房屋,心跳是雨滴。
春早摸出桌上帆布包里的手机,按开瞄一眼,六点半了,待会儿还是打车回去好了。
她开始局促地玩手机,吮牛奶,不知不觉喝空,奶盒里不当心发出水线到底的滋滋提示音。
同样看自己手机的男生抬头瞟她一眼。
再垂眸时,唇角明显升起笑意,不加掩饰,满不在乎被她看见。
春早脸开始发热,拈住那再也用不上的吸管头,在小洞里来回打转,上下滑动。
她别无选择没话找话:“你……作业写完了吗?”
男生忽的哼笑出声,低到几不可闻。
有什么好笑的,她在心底嘀咕回嘴,那些热度也传导到耳根。
原也搁下手机,正色,笔直地看向她:“没有。”
“你呢。”他问。
“写完了。我昨天就写完了。”说完觉得这句话无端带着一股很小学鸡的傲慢和得意,但她绝对不是故意为之。
男生果然又笑:“哦。厉害。”
救救她——春早暗自抱头捶地。她在他面前根本做不到自然共处,束手束脚,草木皆兵,即使他不说话也不看她,他的呼吸都会成为隐形的绳索,将她缚在这里,失去舒展和动弹的能力。
还是找点事做,不要待在一个空间好了。
春早半低着头,眼瞳左右转动,最后揪了揪自己尚还湿漉的发尾,再次看向原也:“哎。”
刚刚说话后,男生似乎就没有再拿起过手机。
“嗯?”
她的一个语气词被他的另一个语气词托住,在略微真空的环境里,讯号成功对接。
他好像用澄净的目光在那里等了她许久。
等待她栽进湖心,下沉,不断下沉,溺在里边,落不到实处。
虚张声势的语气瞬时慌乱,缩小:“我……可以去用一下吹风机吗?”
男生大概是没想到她是问这个,有些意外,浓黑的睫毛扑扇两下,他应了声“好”,随后眉梢微挑:“不过,吹风机好像是你的,你请便?”
作者有话说:
0卡糖拉丝,又纯又黏,我追求的效果
第19章 第十九个树洞
◎晕眩◎
打开吹风机的时候, 雨水的声音终于隐没下去,春早杂乱的心绪似乎也找到了暂时的安置点。
她头发不算长, 但有些厚实, 平时完全吹干少说需要二十分钟。
不知是否跟雨水成分有关,今天吹头发的耗时也比往日要长,吹完左边换右边时, 她手臂都举得有些发酸。
春早关掉吹风机,低头活动胳膊, 并反向掰了掰手腕。
再抬头望向镜子, 贴在吹风机按钮上的指腹一顿。
原也不知何时站来了门边。
卫生间的洗脸池离门很近。所以即使他并未入内, 单是倚靠在向内打开的门板上,他的脸和上半身依然能投映到同一张平面镜里。
两人的目光在此间碰上。
镜灯这东西很神奇。人类正常面部结构造成的阴影,和那点无伤大雅的瑕疵,都会在这种特有的光线里尽数消弭。
此刻的原也,很像是精心打磨过的釉面艺术品,多看一眼都摄人心魄。
为错开视线,春早飞快转头问他:“有什么事吗?”
原也说:“我以为你已经吹完了。”
春早眼睑半拢, 抓了抓右边头发:“……才吹好一边。”
“女生吹头发都需要这么久么?”
“短头发应该不用吧。”春早没有再打开吹风机:“我很快就好了,你不用……管我的。”
而男生语气淡淡:“我这会也没事。”
像是怕她不自在, 他从裤兜里取出手机,只是人还留在原地。
春早握紧吹风机把手, 将它按开,但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再开启最大模式,就歪着脑袋, 用小档风一点点吹拂着。
乌亮的发丝似墨浪, 在女生指间浮动。
期间她几次从镜子里偷瞄看原也, 男生就只是玩手机, 姿态从容,面色不改,没有表现出分毫的耐心告罄。
他是在……陪着她吗?
春早不禁翘高嘴角,又马上抿紧装样。他会不会觉得枯燥?这么想着,她主动开口:“你国庆在这边会不会无聊?”
可能是她的音量本就偏低,经由风声一搅,真正流入空气的就所剩无几。
男生掀起眼皮:“什么?”
“……”春早陡然失语,他星辰一样的双目又在镜子里对她进行锁喉。
她将视线平移到左侧的一小块水斑上面,并牢牢地固定在那里:“你国庆在这边……会无聊吗?”
原也回:“还好。”
春早绞尽脑汁:“其实我一直都有些好奇,你假期一般都待在哪里?”
“网吧。学习的话一般去市图、付费自习室或咖啡馆这些地方。”
看吧,他也是要学习的。春早找回一丝平衡,也增添一丝羡慕:“我都没在那些地方学习过。”
“你想去吗?”出乎意料的是,原也竟发出盛情邀约:“如果你方便,我可以带你去。”
春早讶异地看过去。尽管很想一口答应,但念及自身状况,她只能无奈地碎碎念:“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方便’的时候呢。”
镜面里的少年倏然展颜。
猝不及防的一笑,像是曾在花店橱窗外见过的纯白花朵乍放在眼前,以延时摄影的形式超速展现,时间的维度在这一刻被缩窄至瞬间——
春早被冲击到微微晕眩。
原也留意到安静下来的少女,从同一个平面里寻找她的双眼。
她近乎失神地看着他,一眨不眨。
他也慢慢敛平唇线。
雨打窗沿,风声鼓噪,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响动,唯独女生的发尾在涌荡。
明镜似平静的湖面,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泊停在彼此的岸边,与世隔绝。
“嘶。”春早的轻呼同时惊醒两个人。
原也将视线偏出镜框:“怎么了?”
春早连忙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