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男人一桌的女人炸出声音:“谁打他了?也就推了一下,你家小孩别张口就来污蔑人行吗?”
“推孩子就对了?”程昀瞪着她:“你们怎么随便推孩子呢。”
花臂男气极反笑:“就推他怎么了,我没打他都算好的了。”
程昀深呼吸,胸线迭动:“诶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花臂男说:“我就这么说话怎么着?你孩子拿个脏手在别人身上乱抹你还有理了?你要是不会管小孩就别带出来丢人现眼,净给人找麻烦。”
身穿黑色吊带的女人立刻帮腔:“就是啊,我男朋友开始也跟他好好说了,他不听,我们就活该坐着被熊孩子乱搞?观音菩萨来了也没这么好脾气吧。”
说着丢了两团脏兮兮的纸巾过来,滚到程昀面前。
人证物证俱在,程昀被堵住,张口结舌间,她突地想起落了个关键角色,便扬起脸来四处寻找。
原也适时出现在眼前。
“不好意思,”少年干净的声线扩散开来,顷刻稀释剑拔弩张的氛围:“是我不好,没看住我弟弟。”
“我向你们道歉。”
“实在对不起。”
他低眉顺目,态度谦和。
那女人多瞄他一眼,见他身上更是不堪入目一团糟,忍不住阴阳怪气:“哈,难怪呢,自家人都能弄成这样,还指望人家对陌生人有什么教养。”
程昀正要反驳两句,怀间一空。
一旁暂未插手的原屹,见附近卡座有食客举起手机,忙将原游川提溜过来,威吓一声:“哭什么哭!跟叔叔阿姨道歉!”
爸爸面容凶怖,原游川登时止声,大脑空白,只能照做。
他啜泣着,一边抹脸,一边喃喃:“叔叔,阿姨,对不起……”
原屹继续教:“我不该在你们身上乱抹。”
原游川照着念:“我,呜,我不该在你们身上乱抹……”
原屹注意到男人袖口的污渍,补救道:“先生,实在抱歉。是我教子无方,让他把你衣服弄成这样,您看是赔偿您还是?”
男人瞥他一眼,不屑道:“不用了。看你老婆那不服气的样子,别回头被倒打一耙说咱们讹钱。”
原屹眉头微紧,回头眼神制止。
程昀银牙咬碎,敢怒不敢言,只得将孩子重新拉来跟前。
服务生见状,忙上前劝解,说孩子还小不懂事,和气生财,那对男女不再计较,坐回去继续用餐。
程昀抱着原游川回座,轻声哄慰;
原屹沉着张脸,一言不发。
原也跟在后面,信步自若。片晌,他侧过脸去,轻悠悠地呵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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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该其乐融融的一餐,因这个突发事故,变得异常沉闷。
后半段,原屹食不知味,连饮几杯大麦茶就说饱了,问妻子什么时候走。
程昀面皮薄,自然也不想多待,就说:“现在走吧。”
原屹点点头,看向原也:“你今天就住家里吧?”
原也婉拒:“我这周作业多,有不少没带回来,还是回出租房吧,我怕做不完。”
见他身侧背包是不厚实,垮在那里,原屹不再强求:“那我们先送你回去。”
原屹去地下一层取车。
原也,程昀,原游川三人在路口等候,小孩还在抽噎,剩余两人均不吱声。
黑色的奥迪A8L刹停下来。
原也坐入副驾。上路后,后排程昀仍在安抚惊魂未定的原游川。
女人声音细碎不绝,原屹本就心情烦闷,叫她少这么溺爱,两人辩嘴几句,车内再无声响。原也靠向椅背,摸出降噪耳机,一左一右戴好,侧眸看窗。
轿车滑过没有尽头的幻光霓虹和楼宇,贮停在眼熟的小巷口。
原也下车刚要走,被握着方向盘的爸爸叫住。
男人回头叮嘱妻儿:“小昀,我跟原也上去说两句,你和川川车里等我。”
程昀一怔,微笑应声。
原屹把冷气留着,下了车。
窗外两道影渐行渐远,程昀热忱相送的神态冷却下来。
她从包里取出一支棒棒糖,拆袋,递给陷在安全座椅里的原游川。
男孩舔舐着,情绪总算好转。
女人挽起笑靥:“川川,你不是去洗手的吗?在哥哥身上画画就算了,怎么好端端的用脏手抹别人呢?是不是哥哥让你做的?”
小男孩用力点头:“就是哥哥让我画的。”
程昀攥拳,水红色的美甲掐进肉里。她深吸一气,又缓慢吐出,然后升起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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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父子俩基本没讲话,不过几句客套寒暄,住得习惯与否,原也收起了耳机,也都挨个作答,只是没什么情绪。
原屹跟着原也上楼,对楼道的环境全程挑剔:“要不是实在没空房,才不会选这间,这楼梯小的,多来两个男的都得塌。”
原也没搭腔,取出钥匙开门。
屋内一片漆黑,只有些户外的黯淡光斑淋在器物上。
“没人么?”原屹有些意外:“隔壁那户回家了?”
原也扫见女生房门缝透出一隙亮,又瞄了眼她妈妈房门,迅速打开客厅灯:“好像是。”
“就一双拖鞋。你别换了。”
他说着,拐去自己房间。
原屹跟进去,考虑到家里没旁人,就没有掩门。
男人四处打量,见儿子屋里收拾得还算整洁入眼,就不再过问生活方面的事,走去他书桌边,拖出椅子坐下。
“你也坐。”原屹指床。
原也一声不响照做。
原屹拿起他桌边习题册翻两下,又放回去,不卖关子:“我前几天到北京出差,没空管到你,你知道你们汤老师给我打电话么?”
不用想都知道是为什么事,原也回:“猜到了。”
“他说你放弃竞赛了?真的假的?”
原也扬眸:“真的。”
本还没特别当回事,等真从儿子口里得到准信,原屹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惊疑:“你就自己决定了?”
原也说:“对,我不想参加了。”
“你说不参加就不参加?”原屹声调陡然提高:“这么大个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原也面孔平静:“我想专心高考。”
原屹不以为然:“这冲突吗?再考一次怎么了,又不是差多少,六十二名,差两名就能进集训队,清华北大就稳了,按你的势头和这么多年的经验,下次进是百分之百的事情,为什么就不去了?早奋斗早享受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原也直直看着他:“那又怎么样,我全科成绩从没掉出过年级第一。你担心什么?”
原屹嘲他:“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国家集训队的含金量是高考能比的?”
原也弯了弯唇,并无切实笑意,只觉冷森:“是对你机构来说的含金量吧。”
原屹如鲠在喉,半晌,他按住火气,放平声腔:“你弟弟和程阿姨还在下面等,我没工夫跟你掰扯这个。我是你爸,我会害你吗?你现在还不明白当中的利害关系,别拿自己的将来赌气。”
“我的将来我比谁都清楚,”原也双手撑床,稍稍后仰的姿态分外悠闲,也愈显肆意:“我能为自己负责。你别管了。”
提到这个原屹更是来气:“我怎么管你了?这么些年我睁只眼闭只眼偏袒你的趟数还少吗?今晚川川的事,你真当我不明白?还有,你偷偷给博知出题——挣那几个钱准备干嘛,家里是不给你钱用还是虐待你了?”
男人想想又冷笑:
“我原屹、原校长的儿子,给对家出题,你怎么想得到的,讲出去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原也没有吭声。
原屹深谙儿子脾性,完全遗传他亲妈,看着温煦好相处实际心硬如顽石。
于是又摆出好商好量的态度:“原也,你真想清楚了?备战高考不参加竞赛,不再好好考虑考虑?”
男生目光决然,闭门谢客:“不用再考虑了。你回去吧。毕竟川川和程阿姨还在等你。”
他说话夹枪带棒,原屹听得血往大脑涌,怒不可遏,起身就是一句:“行,你厉害,不参加奥赛,好啊,那就给我当状元!”
“不然你就对不起你现在说的每句话!跟家里怄的每回气!”
男人说完就走,步伐不带停顿。
最后轰一下甩上正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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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听许久的春早被摔门声吓一激灵,手里的自动铅笔也吃劲往下一按。
她心跳如雷,忙抹开草稿纸上断掉的铅芯,嘎哒两下按出新的,强令自己继续做题。
然而思路全乱,再也解不下去。
她挠挠颈侧,心思妈妈去超市前肯定关掉了屋外所有灯,他们可能以为家里没人才吵成这样。
还是不要让原也知道她的存在为好。
这么想着,春早决定“坐实”屋内无人的假象。
她轻手轻脚起身,关掉卧室顶灯,只留着桌角的护眼台灯打光。
坐回桌边,她不忙握笔,靠向墙面,侧耳聆听,屏息留神隔壁响动。
那端传来稳定的鞋履声,只六下,便中断了。
吱呀一声,似乎是开衣柜门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