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奉真抬头看了她一眼,幽幽地道:“你跟他很熟吗?”
“都前同事,”宋枝香指指不吃萝卜在往外挑的齐晋安、光吃猪肉白菜饺子馅儿的谈月、再扫过开醋瓶子的段萧,“这不全是我前同事吗,除了你。”
段萧过来给她递醋盅,宋枝香顺手接过:“谢谢你啊小段同学。”
“我是给你服务的智能AI吗?跟小爱同学一个级别的。”段萧这么说了一句,但那个语气透着股隐隐的高兴,要是他有尾巴的话,恐怕这时候都要摇成螺旋桨了。
周奉真看了他一眼,心想,我有尾巴,但我是狐狸,跟你们当狗的不一样。
段萧给她递完醋,就在宋枝香身旁就近坐下了,一点儿没有问周奉真要不要的意思。
他轻轻地咳嗽一声,扯了扯宋枝香的袖口:“分我一点。”
“嗯嗯,”宋枝香点点头,超级大方地想分给他,一看对方手里没有容器了,直接倒进饺子碗里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纠结了一会儿,说,“你不嫌弃的话跟我用一个吧……”
砰,桌面上一声清脆的响声。
段萧把整个瓶子都放到周奉真面前了,皮笑肉不笑,绷着一张仿佛马上要开始杀人的脸:“醋。”
周奉真微笑了一下,很温和地道:“谢谢。原来段队长这么爱吃酸的。”
宋枝香吃到一半抬头,挂了一脑子问号:“你怎么知道他爱吃……”
周奉真:“看面相。”
“哦。”她被这种离奇的理由回答了也老老实实,继续专心吃东西,手机放在旁边播放一本小说,使用听书功能,里面的“磁性男声”听着智商不高,但很有感情地读一个霸道总裁小娇妻。
段萧盯着他那张平静的脸,没接这茬儿,夹枪带棒地说:“你跟人家什么关系,还要和她吃一碗醋,有这个身份吗?”
双重含义,就算不认真思考,也能听出里面一股守护领地的味儿。
周奉真一口没动,抵着下颔看他:“那段队长你呢,就算爱吃酸,也吃不到我们家碗里来。”
“你把谁划成你们家了。”段萧眯起眼,俯身撑住桌子,两人目光对峙,“周奉真,别把自己太当一回事儿了,还没怎么样呢就要跟别的女人用一个碗,这样的哪有正经男人……”
宋枝香专心听小说,根本没听见两人在聊啥,没吵起来就不用在意。她吃着吃着没蘸料了,眼睛在看小说上的字,一双筷子却摸摸索索地探进段萧的醋碟里。
段队长条件反射,立马递了过去,干脆把自己的换给了对方。
周奉真:“……”
厚脸皮的狗。
段萧换完之后也闭嘴不提了,三人这块小区域总归是消停下来。
跟犬科唠不到一起,谈月观望了一眼,这次倒没黏上去给他俩添堵,而是小声问齐医生:“你跟他认识,那他到底是不是传闻中那个——”
谈月指了指周奉真,示意地比比划划,但这话就是不好说出口。
安全局负责异能者、负责通缉令、也负责城市中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安全问题,连消防都包含在内,但就是有一个种类,他们并没有一手资料。
那就是妖物管理。
齐晋安虽然对周公子很生气,但不至于忘了规矩:“这归另一个系统管。谈小月,你这么好奇干什么?再说你刚刚为什么躲在旁边听墙角,没素质。”
“都是队长老叫他狐狸精害的。”谈月撇了撇嘴,“我这是为宋姐姐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再说我也没听见几句,连他到底误会什么了都不知道,对了,姐姐的旧伤……”
“没查出什么来。”齐晋安道,“异化这种事情本来就非常随机,我也说不准,不如让她住到第三区来,那里有很多做康复训练的执行者,医疗设备齐全,可以照顾特殊人员。”
“她才不干呢。”谈月很是了解,“她还得守着那个空无一人的家,守着那张全家福,长平区那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到处都是报废的钢铁厂和旧工业区,有什么好住的。”
“这你就不懂了。”齐晋安说,“这叫思乡之情,有家人住过的地方才是根。”
看起来这只大白萝卜……千年人参,很在意自己的根。他是在长白山长大成精的,每一缕脆弱的根须都抚摸过那片苍凉的土地。
“我是不懂,我是没爹妈的福利院小孩。”谈月嘟囔着说。
吃完饭没多久,宋枝香准备告别回家,今天给她累坏了,一定要美美地睡上一觉才行……她心里才浮现起这个念头,后车窗就被敲了敲。
车窗降下来,外面站着换了一身暗色风衣的段萧,他正要去接孟婉婉的班,目光扫进车内,见周奉真跟她还算保持着一个安全距离,开口道:“这几天要格外小心。”
“怎么了?”宋枝香感兴趣地探出头,干脆下了车,“跟我说说。”
段萧直接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
宋枝香接过手机,注意到白色萨摩耶的手机壳,抬眼看了看他。段队长若无其事地盯着地上的一粒石子,心想这颗石头它怎么就那么圆。
她用段萧的生日解开屏保,点进信息通知和加密工作群里,果然看到了事情缘由——
那是一张非常精美的信笺照片。上面用毛笔字写着“请君亲启”,字迹龙飞凤舞,简直像个古代人。拆开信封,里面的内容是文言文,翻译过来的大意是:“良辰美景,正逢吉日,真是个取走封印物NO.298的大好日子,书生拜上。”
“书生”,密语四位秘侍其中之一,他的异能到现在还没人能完全摸清,除了异能觉醒时增加的身体素质之外,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像是一条油光水滑的鱼,一不留神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这什么玩意儿,挑衅信?”宋枝香眼皮一跳,“这么高调,他以为自己是谁,变装怪盗圣少女啊?”
“书生是男的。”谈月从段萧身旁冒出来补充,“这封信是在安全局门口的意见箱里发现的,他一向这么高调来着。”
宋枝香问:“NO.298是什么?”
“不知道。”段萧道,“封印物是归守墓人管的,我们没有权限获知,这件事也交给长平区的地下陵寝去做了。我收到的消息是原地待命,随时准备协助。”
地下陵寝就在长平区公墓的下方,是看管大部分封印物的特殊地点,这也是墓园需要二十四小时有人值守的原因之一。不过宋枝香对守墓人这个系统并不是太熟悉,她只是一个很正常的、平平无奇的墓地管理员。
“原来如此……”宋枝香忽然道,“你连这种消息都毫不介意地告诉我,却不肯给我看‘人偶’的资料,为什么?”
周围的空气都瞬间凝滞了。
段萧沉默良久。
在面对宋枝香时,他似乎天生就不是那么会骗人,连隐瞒都做得如此拙劣。他的感情夹杂着很浓烈的隐隐崇拜,在曾经宋枝香把他挡在身后的每一个瞬间轰然发酵,又隐蔽地、无声无息地尘埃落定,不发出任何声音。
他觉得自己还不是那么配得上她。
“因为……”他看向她的眼。
宋枝香的眼瞳很黑,是那种幽邃的乌黑。她没有生气,语气也不重,好像只是玩笑一样随口一问,两人的视线交错了一瞬。
段狗狗夹着尾巴,心跳却砰砰地快要失控。
就在这句话快掉到地上的时候,谈月挤进两人之间,反守为攻,立马问道:“姐姐怎么知道他代号叫‘人偶’啊?”
段萧瞬间回神。
“哦……”宋枝香哪敢牵连齐医生,尴尬地搓搓手,“猜的。”
“……你看我信吗?”
“咳咳,你们不告诉我也没什么。”提到守墓人,宋枝香想起另一条路子,“虽然我的身体过不了局里的筛查,但我听说守墓人那边没这条规则啊,他们不是很缺人吗?如果加入守墓人的话,这些秘密资料对我来说,不就也能合理合法地看……”
“不行!”
“绝对不可以!”
两人反应如出一辙,甚至谈月的声音比段萧还要大。她猛地抱住宋枝香,抬头眼巴巴地道:“不可以去!那都是一群不要命的家伙,天天夜间出没,老是住在地下,连阳光都不晒!这都算了,他们的死亡率那么——那么高,姐姐有伤在身,不可以这样!”
宋枝香道:“我记得守墓人的信息权限很高……”
“我可以偷队长的资料给你看!”谈月非常严肃地、当着段萧的面大声密谋,“他不同意我就和婉婉把他杀掉!”
“小小年纪在说什么呢你。”宋枝香扯她的脸,“老实一点。”
谈月鼓鼓脸颊:“总之不可以。”
“知道啦,月月长官。”宋枝香应了一句,看了看段萧,张口把他的话给堵了回去,“我也不只是单纯地想获得信息,我只是觉得休息够了,好像也应该重新走上自己的路,把该解决的事都解决掉,比如……”
她抚摸着右手的掌心,拇指抵到了那块陈年旧疤。
“杀害我父母的暗河,已经被剿灭得支离破碎,几近毁灭,当初的仇人,也大多死在我手中。但在小宁五岁时趁乱抱走他的那个人,我却始终不清楚他的身份。小宁是怎么被洗脑、被教成那样的,我一无所知。”
宋枝香语气平淡地继续下去:“此仇不报,实在寝食难安。”
没有人再开口阻拦,她转身打开车门,车窗慢慢闭合。
尾灯闪烁,将满地繁华抛诸身后。
她坐在副驾驶上,是小周总在开车。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一路无话,直到进入长平区,入目是破败的工厂和烂尾楼,年久失修的路灯时亮时不亮的,窗外风声呼啸。
周奉真忽然道:“很不开心吗?”
宋枝香坐车坐得昏昏欲睡,她垂着眼睛,睫羽很轻微地动了动,慢吞吞地说:“还好……”
周奉真突然靠边停了车,转过头看着她。
宋枝香大多数时候都是很活泼热情的,就像她对自己的描述那样,乐于助人,随和善良,几乎不会计较任何事,连闹脾气都非常少有……哪怕他们的相遇如此荒唐,他还提出了那么离奇的条件,她也没真的生气或者讨厌他。
所以周奉真很难看到她低落,就像现在这样,两弯黛眉浅浅地蹙在一起,脸上没有表情,明明睁着眼,视线却空空地不知道落向何方。
周奉真想了一会儿,拉着宋枝香的手,轻轻地放到自己腿上。
宋枝香愣了一下,抬眼看他的脸。
周奉真目视前方,没给她任何眼神,但抓握着她的手却把她摁在腿上,隔着裤子,摸出身体的温度,和腿肉有弹性的、软硬适中的触感。
“你……”宋枝香欲言又止,“我刚立下豪言壮语,你能不能别当我光辉道路上的绊脚石?”
周奉真脸红了,他松开手,手忙脚乱地准备重新开车:“不摸算了,先回家吧。”
宋枝香:“……”
她默默地、暗戳戳地把手重新放了回去,底气不足,小声说:“……摸。”
第15章
宋枝香回家之后,安安分分地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比她家门外的野猫还老实,看起来没有任何大动作。
请帖上的日期一天天逼近。
又是一个夜晚。
宋枝香洗了个澡,靠在周奉真怀里被香喷喷软乎乎地吹干头发,然后爬起来钻进卧室,如约跟他说“晚安”。
周奉真同样跟她道晚安。
凌晨两点,宋枝香从被窝里爬出来,伸了个懒腰,她看了眼日期和时间,撩开窗帘,月色翻涌而入,披落满身。
月色晴朗,好日子。
宋枝香低低地哼着首童谣,换身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把车钥匙揣进兜里,轻轻关门。
在她走后不到五分钟,周奉真推开窗,看向缓缓驶离的车尾,安静地望了一会儿。
这是女人的事业,他似乎不该插手,应该保持一个令她自由的安全距离。
就在那辆车驶离后,从阻隔蚊虫的纱窗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跟她的关系好像不一般。”窗外的男人说,“你们睡过吗?”
这问话的内容太直接了。周奉真偏过视线,在这个窗户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身前飘荡的外衣带子,还有他玩弄着一只笔的手,这手白皙修长、精致得如同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