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穗穗只想认识我。”
这一句,他哄她的语句,才是真相。
莫名荒诞。
迟穗眨了眨眼,把所有的酸涩都压在眼底,才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天后来她完全没了兴致,久违的倦怠将全身笼罩,回到那个包厢后连坐上牌桌打一场的气力也没有。她坐在沙发上,听着台上歌手重新变得摇滚的歌声,竟然觉得也能安然睡下去。
温敛似乎也没有什么兴致,胡振文他们叫他时,他也是一句话推拒了。这种扫兴的举动按理说总会引起不满,可在场的人没有再说一句话,也都三三两两下了赌桌。好像他们能聚在一起,完全是为了温敛。
如今主角没有兴致,也没有再进行下去的必要。
迟穗勉强从沙发上站起来,沙发太舒适,她觉得能长久地深陷下去。温敛看向她,抬手将她耳边凌乱的发丝整理一遍。
“太晚了。”他说。
迟穗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确实不早。
“明天有早课。”她收起手机,对着温敛笑笑,“宿管阿姨会留门的。”
他微微垂下了眼,灯光下,男人眼中意味不明。良久,他也笑了,收回手时从耳上掠过。这种不直接的碰触更觉得麻痒。
“那我送你回去。”
回去还是黄师傅开的车,依旧平稳,迟穗几乎感受不到车身的移动,只能从车窗外一一掠过的灯光感觉到路程的行进。
车内的氛围比之来时更难捱,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一场算不算得上生气的发泄,还是因为她刚刚的拒绝。但想得再多,好像也是迟穗自己的多思多想。温敛靠在后座上,深沉的倦怠将的眼皮拉宽,恍惚中,也可以看成一条自然的眼线。
真奇怪,明明在会所时困得不行,真正独处时却又开始分外清醒过来了。
迟穗偷偷地看他,即使她自我感觉气氛难捱,也忍不住看他。他闭目在休憩,应该也看不到她的视线。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能稍微肆无忌惮一点。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偷来的时光,过一秒少一秒。
半夜时分的S大,黄师傅只是同门卫说了几句话,那平常显得铁面无私的门卫轻易放行。
迟穗忽然想起在洗手间听到的话语,那两位姑娘的听说也不是空穴来风。她看到这辆车穿过夜色时分的校园,送到了离她宿舍楼不远的地方。
温敛已经抬起了眼,夜色在他眼底流转,是一种沉沉的韵味。黄师傅已经为迟穗打开了车门,温敛对着迟穗,像是一个最温柔不过的情人,对她道晚安。
迟穗也轻快地道了一句晚安。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这像是最平静不过的分别。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张匆忙,还是积聚在身体里的困意搅得她大脑不清,迟穗帆布包的带子勾住了车把手。她下意识地往外一扯,那只陪伴她不过一年的帆布包就被撕裂了,很清晰的一声响,连外头的黄师傅都能听得清楚。
包里的书纷纷落下,摔在地上,堆叠起一层凹凸不平。
迟穗弯下腰,着急地捡书。
这意外再平常不过,可她还是觉得无措,世人都有这样奇怪的一面,在喜欢的人面前,总是要求自己事事完美,而哪怕不完美一处,也会觉得自己在那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迟穗现在,就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
包里的书挺多,一本一本在手上叠起,手臂很快酸痛起来。
她的头顶落下一身轻笑,很快,手上的重量就轻了。
温敛拿过她手上的书,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一只包,将那些书全部放在包里。他的声音因为夜深有些哑,应该更适合出现在卧榻低语间,因为真的太过温柔。
“赔穗穗一个包。”
她当时各种心情交杂,不知道该出现什么反应,蹲在地上,傻傻地看着他。
温敛弯下腰,离她更近了一些。
“怎么,傻了?”
迟穗接过包,是很柔软的皮质,夜色中只能模糊看清是厚重的棕色。那上面还残留着温敛的温度,迟穗的指腹碰到,是沁凉的温暖。
温敛扶她站起来,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到尽头,也成了相依相偎的模样。他为她挡住了一面的寒风,看着灯下迟穗明显被冻得发红的耳垂,自然地伸手,捂住了她的耳。
“回去吧。”这一晚他的语气总是如此温柔,温柔到迟穗觉得,世界就这么一直停留到那天就好了。
直到第二天清醒时,迟穗去上早课时才真正看清了温敛随手给她装书的包。即使是迟穗这种不关心奢侈品的人,也能知晓这个牌子。她上网搜了搜,这个标价比她昨晚在牌桌上赢下来的钱还要多个几倍。
她沉默地将那个包塞进寝室的衣柜,抱了书去上课。
今天的课确实繁多,从早上排到晚上,连喘息的时间都寥寥。她昨晚回得太晚,满打满算也没睡几个小时,今天总避免不了睡意昏昏。这节是个大课,同专业好几个班挤在一起上,迟穗坐在左侧偏后的位置,是她的室友帮忙抢占的。
她与寝室室友的关系不算太热络,但同寝室的,总归比别的同学更亲密一些。
坐她旁边的室友问她昨晚做了什么,直到熄灯还没见她回来。
讲台上教授还在调着课件,迟穗喝了两口水,试图使自己清醒一点,闻言只是偏头,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在打晚工。室友嗯了一声,成为室友也有一段时间,她或多或少知道迟穗家里并不宽裕,对于这种解释,没有深究的欲望。
那天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一节大课的中间有短暂的五分钟休息时间,有几台摄影机在那时出现在了门口。这让学生引起了一阵骚动。
S大的学生,对摄影机并不陌生,毕竟学校的大小活动,不论是学生自己还是请外头的媒体,都要面对不少的摄影机。
但是这一次,明显是不同。
等外面走进来几个经常在影视作品中出现的面孔时,几乎所有学生都朝那边看去,不时还窃窃私语。那几位影视明星先向教授道歉后,走向了前排的一个学生。
室友犹疑地叫出一个名字,顾晓蕾。
这时候,偌大的阶梯教室安静了不少,许多人在看那几位明星与顾晓蕾的互动。工作人员也拿着摄像机尽职尽责地围过去,迟穗从工作人员的穿着上,看到一个最近很火的综艺节目的名字。
大约是这个综艺节目,来S大借场地了。而室友口中的顾晓蕾,应该是综艺节目中被委托发任务的人员。
她站起来,与这几位明星互动,墨绿色的毛衣搭配长裙,浓墨重彩得宛如一幅油画。与那几位明星站在一起,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迟穗旁边的室友还在一面拿手机拍摄,一面悄悄讨论,说节目选委托人果然首要就是颜值一流,当初S大那么多份报名表,单单就选中顾晓蕾。然后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迟穗身上。
“当初也应该填一份报名表,如果选择标准是颜值的话,迟穗你完全不输,也可以在电视上露一回脸。”
她们这个专业,不出意外,日后大多从事媒体工作,在荧幕上混一下眼熟,总归是利大于弊。
迟穗笑了笑,她知道,室友不需要她的附和,只是随口将话题带到她身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摄制组没有耽搁太多的时间,他们从顾晓蕾身上拿到线索后就走了,刚刚还稍显拥挤的阶梯教室空了一块,但同学们的心思却还没拉回来。室友的也是,他们还在小声说着今天出现的明星,听说这个综艺节目下午的拍摄也在S大,要不要逃节课去凑凑热闹。
几人一致决定逃课后,又问迟穗,要不要一起去。
迟穗也同她们一样小声说不去了,她没有什么兴趣。
她可以说是宿舍活动参加得最少的人,所以理所当然,关系也最为单薄。室友早已习惯,笑嘻嘻地拜托课堂点名要帮一帮。
迟穗点头接下。
下午的课来的人寥寥,老师走进教室,不消点名,只需扫一眼,就知道逃课的人不少。不过倒是有几个规规矩矩地补了假条。
老师大概也知道这次人少的原因,笑着说:“都是去看综艺节目录制了吧。”
看到老师笑着,同学们也卸去了担忧的心思,高声答道:“对,都在争着当场外观众。”
屏幕上的幻灯片翻了一页,老师放下翻页器,面对着下面寥寥的几个学生,说:“这节课就不为难你们费劲变声替人答道,大学嘛,怎么能不逃课呢?”
回应老师的话是学生们的笑声,很大,很开心。
有一个愿意成全学生的大学青春的老师,是幸运的一件事。可是迟穗却不能参与这样的青春,平京越来越冷,意味着期末考试也逐步走进。她期望能取得好的绩点,来拿奖学金。
这段时间用来泡在图书馆还还不够,还有兼职也要分去一段时间,所以在又一次接到温敛的消息时,迟穗在很认真地犹豫。但是,她还是舍不得拒绝温敛,他们相见的次数,本来就寥寥。
比那次下午节目录制时,来上课的学生还要寥寥。
卓茵茵曾问过迟穗,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他在追求你吗?
可迟穗也不能准确定义,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关系,永远比有准确答案的数学题复杂。她试图向卓茵茵解释:“我像是他的饭搭子。”说到这里,迟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些迷惘藏在笑声里,就可以装作看不到了。
“像是他寂寞时候的一个玩伴。”
卓茵茵当时不知道该对迟穗说些什么,许多话只能浓缩成一个拥抱。女孩子之间的拥抱是温暖的,比之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舒适,她对迟穗说:“无论如何,要保护好自己。”
迟穗在她单薄的肩膀下嗯了一声,隔着衣服,声音也闷闷的。
卓茵茵的担忧不无道理,未出校的大学生和已经走进社会的男人,怎么看都是前者弱势。可是他们之间,就如同迟穗所说的,大多时候,她就如同一个饭搭子。
唯一一次脱离这个词语定义的时候,还是在那次会所中,他像个醉意昏沉的天父,纵容她将筹码押向左右,无论输赢,好像只要她开心。
来接迟穗的黄师傅是个温和的人,每次一来一回的接送中,可能他们见面的次数都比迟穗和温敛之间要来得多。黄师傅特意提醒了迟穗一句。
“多穿点,今天可能要下雪。”
看向手机里的天气提醒,零下的温度,很适合下雪。
迟穗谢过黄师傅,又回去加了一条围巾。她已经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想必能抵挡下雪的温度。
这次竟然是在火锅店,下车时,迟穗还有些恍惚。她与温敛相聚的场所大多在高档得她叫不出名字的餐厅,这一次,却是格外的亲民。
火锅店装修得很古朴,是这座现代化许久的城市中一角年岁悠长的余韵。店门前有两只大红灯笼,灯笼中的光源稳稳立着,透过那一层灯笼,光线就变成了柔和的红晕。
这样冷的天气,没有哪一家火锅店是冷清的,迟穗走进去时,扑面而来的热气仿佛人间烟火,喧嚣灿烂地围绕在她周围。穿了唐装的侍者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笑容满面地问她,是迟小姐吗?
迟穗点头后,侍者领着她,上了楼。
有了楼梯的阻隔,那些喧嚣的声音一下子少了不少,似乎是一种闹中取静的雅致。
楼上的座位都是用一道道屏风隔开的,屏风上面的山水鸟兽静谧幽远,看起来与火锅这种亲民的食物格格不入。就像坐在四方桌后等她的男人一样,他与这里,与整个尘世,都格格不入。
桌上已经摆满了菜,有荤有素,围绕着中央那口冒着热气的鸳鸯锅。头顶的一盏灯光,也被这缭绕的蒸汽,晕成了模糊的光线。温敛在这灯光下,仿佛雪做的精怪,苍白俊逸。
迟穗在他对面坐下,看见温敛眼下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像是没睡好的模样。似乎是迟穗看他看太久了,温敛挑起眉,像是一个疑问。
“你,这几天没有睡好吗?”
在他的面前,迟穗还是直白地说出了这个猜测。
那道眉向下弯了,是笑意的弧度。他笑起来是真的好看,迟穗想,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多笑笑。温敛应了一声,随意地找了一个理由,“大概是太冷了,睡不好。”
这几乎可以媲美学生面对老师检查时慌张说的一句忘带作业。迟穗没说什么,卷起衣袖,往锅里下菜。
那两截手腕衬着一边红油的锅底,白得几乎晃眼。温敛似乎也被晃了一下,阖了下眼后,向她扬了扬手。迟穗手里还夹着一筷翠绿的生菜,用眼神询问他。
恰有一股烟气冲上来,她坐回去,闭上眼,那辣锅冒出的气冲进了眼睛,她几乎想流泪。
迟穗拿纸巾擦了擦眼,又问温敛:“怎么了?”
他说:“坐过来。”
隔着微晃的热气,温敛说:“被熏到了吧,过来我看看。”
迟穗这个位置挑得不好,火锅中升腾而出的烟气全往她这边走。她乖乖坐到另一边,没了相隔的烟气,温敛的眉目更清晰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