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君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阵仗,全身都开始控制不住地发颤。
可是她再清楚不过,恐惧、愤怒都是毫无用处的东西。
余君药一点点调整好呼吸,让小护士把这条微博分享给她,然后敲门去找隔壁的余枢启。
余枢启看完亦眉头紧锁,怒声斥责:
“你知道为什么会发这些事吗?”
余君药低下头:
“因为我在当时用了‘过期石斛’这个理由。”
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事情因她而起,如今牵连到整个医馆,这一点无可否认。
“没错,因为你自以为是的体贴善良,因为你不计后果的冲动鲁莽,用这样一个可笑的理由把自己、把医馆害成这样。”
“你知道爷爷今年几岁了吗?他到现在还在雷打不动地坚持出门诊、开讲座,为的就是能让中医可以被发扬光大,有更多的人愿意投身其中。而你作为我的,作为他的亲传学生,作为余氏中医的第九代传人,因为这样一个细节,落入了众矢之的,毁了那么多同行和前辈的心血。”
“网络世界又有多少人在意真相,他们已经可以通过这一个视频将你定罪,你大可以去到处说,石斛没有过期,他病情加重与你无关,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可以看看还有多少人相信。
“中医这个话题本身有多敏感,你身为从业者不可能不知道,现在加上有人推波助澜,完全可以就这么轻易地把你这一辈子的职业生涯直接毁了。”
余君药一点也不怪父亲在这样的时候只知道一味地指责她,因为他说的一切都没有错。
她的声音亦在微颤,却又莫名出奇的冷静:
“对不起,我知道错在我。我先暂时停职吧,至少要尽量和余升允堂撇清关系,本来就是我一人所为。接下来我会去报警,然后联系徐海和那个视频博主,要求尽量还原真相。”
“徐海的为人我了解,他不会这样刻意扭曲事实哗众取宠,应该是被恶意剪辑,我会找到他,拜托他重新介绍事情的全过程。”
余枢启在诊室里来回踱步,良久之后,才说:
“你去找徐海,报警和医馆这边搜集证据我去做,你犯的错是使用不合理的理由劝导患者服药,为什么要停职?”
/
徐海的手机屏已经碎了大半,一直都没有换。
他费力地逐帧看完“江想看健康”这个账号最新发布的视频,才绝望地闭上双眼。
上腹部还在不断地抽疼,可徐海似乎浑然未觉。
他为了两千块,害惨了一直在竭尽全力帮他的余医生。
哪怕视频是经过了恶意剪辑,与他原先所说的背道而驰。
徐海有些慌忙地从联系人里试图找到江想的电话。
他要质问江想为什么要这样捏造是非,他不要这两千块,他要还余医生清白。
电话还没有拨出,先发过来的是银行短信。
提示他,有账户向他转账两百万。
没错,是两百万,不是两千块。
是可以还清所有债务、还能让小圆安稳读完大学的两百万,不是堪堪只能支付两次药费就什么也没剩下的两千块。
徐海找到江想的电话号码了,之所以找到的这么快,是因为对方也发来了短信。
【徐先生,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稿费已经转至您的银行账户,请查收。】
徐海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手机滑落,已经四分五裂的屏幕如今碎得就像一块长虹玻璃。
他不愿多看一眼。
直到隔了很久,门铃像那个雨天那样发出沙哑的嘶鸣。
其实他已经发现,如果是邻居,会直接拍门。
只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客,才会彬彬有礼地摁下门铃。
门铃声像断腿落入泥沼的马的哀嚎,持续响了三声。
尔后是余君药医生的声音,她说:
“请问是徐海,徐先生家吗?我有事想要找您。”
她的声音清冷干净,一如既往。
即使发生了这样的事,余医生也有优秀的涵养。
徐海被夺走了全部的力气,他无法让自己从椅子上坐起来,只好久久地保持原由的姿势。
像是濒死一般。
久到在房间里专心做作业的小圆也出了门,有些疑惑地望向他:
“爸爸,余医生怎么来了?你不去给她开门么?”
她缓缓往门口玄关处走去,嘴里说:“这么晚了余医生还特地过来,我先让她进来坐会。”
下一秒,徐海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力气,双目通红,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冲上去竭尽全力拉住小圆的手,怒吼:
“不准去!”
话落的同时,两行滚烫的泪刺入他干裂的双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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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君药根据病历本上的家庭住址,找到了徐海的住所。
一栋环境比她想象的还要恶劣的老式筒楼,入口处的垃圾堆叠成山,楼道狭窄到一个人通过也需要微微侧身。
灯光摇晃,明灭不定。
站在徐海的家门前,她也是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摁下门铃。
或许徐海还被蒙在鼓里;或许比其剪辑,这个视频其实是他出于什么原因而迫不得已的刻意为之;或许他此刻正无比愧怍,正在焦急地寻找解决办法。
无论是哪种情况,她其实都已经能心平气和接受。
因为她知道徐海绝不是坏人。
可是徐海一直没有开门。
哪怕有些歪捏的木门透出了里面的灯光,哪怕里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动静,随后变成了像是徐海与小圆的争吵。
徐海都一直没有开门。
是余君药绝对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倒春寒真的很冷,让她的双腿一点点失去知觉,浑身颤抖到近乎麻木。
余君药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才茫然地离开这里。
此时已经接近夜里十点,网上舆论发酵成什么样,她还没来得及关心。
手机里有数不清的亲朋好友发来关心,也有些算不上熟悉的人在故意打探。
最上面一条是哥哥余肯发来的,只有六个字:
【事情解决了吗?】
余君药只匆匆扫了一眼,一概没有处理。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小巷,其实这里虽然环境恶劣,但治安尚可。
只是凹凸不平的路面是由青石板铺成,平日里藏着大量的泥土尘埃,随便什么车开过,都能激起一阵漫天的飞烟。
包括车速并不快的普通电瓶车。
余君药被呛了个猝不及防,眼睛里也进了大量的沙子。
也算是倒霉到了极点。
余君药下意识地伸手去揉眼睛,揉得眼眶发红,揉得泪水四溢,还是酸涩到睁不开。
她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站在路中央,要到路旁避让,直到视力恢复。
可是老旧的青石板也爱作弄她,余君药没有站稳被突然绊倒。
本以为连膝盖也不能幸免于难的时候,落入了一个微冷的,有冰泉气息的怀抱。
有人轻轻地替她移开了双手,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为她吹走眼中的沙子。
她隔着泪水,一点点能看清了。
在昏暗的巷子角,只有一盏上了年纪的暖色路灯。
此时此刻本该在异国他乡进行谈判的崔翕闻,穿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手工西装和大衣,正带着温柔的笑意看她:
“茵茵同学,哭什么?”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每个小宝新年快乐!!!!(晚上应该就不更惹~)
[1]“肿瘤作为一个近代才提出的概念”这句话错误,在西方医学中,可以追溯到西医鼻祖希波克拉底将皮肤上的形似螃蟹爪子“肿瘤”命名为Carcinoma(希腊文“螃蟹”的意思);在中国古代医学中,殷墟甲骨已经出现“瘤”这个字,《圣剂总录》中记载:“瘤之为义,留置不去也”,相关古籍记载还有很多,不一一赘述。上述资料来源于互联网,后续正文也会再次探讨相关问题。
第37章
回到蝶山茗府。
铃铛见到许久未见的主人很高兴,跳出自己的小窝扑到沙发上,要崔翕闻抱着。
瞧他云淡风轻的样子,余君药声音闷闷:
“这么突然回来,你工作上的事怎么办?”
崔翕闻倒是耐心十足,单手五指不疾不徐地为小白狗顺脑袋上的毛:
“有储峥,还有团队,我不在也一样。”
余君药算过时间,崔翕闻必须在伦敦区时凌晨五点启程,一路奔波不停不做任何休息,才能刚刚出现在徐海家楼下。
她偏头看他,心情复杂:
“崔翕闻,你是因为网上的事才回来的吗?”
“其实我一个人可以处理好的,不需要你这样特意回来。”
崔翕闻知道刚刚在巷子里余君药其实只是被灰尘迷了眼睛,因为她现在的声音才像是真的要哭了。
他把铃铛放到地上,尔后去洗了手,回来时坐在余君药身边。
崔翕闻微微前倾,伸手环抱住身形单薄的小余大夫,才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