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顾晓进了门,把那束康乃馨插好,这才转开视线。
顾晓轻声细语地问:“小姐,那孩子怎么样?”
老太太轻嗤一声:“上不了台面,没轻没重,没大没小。”
这话显然并不出乎顾晓意料之外。
故而也只淡淡笑了,收拾好花,便转身去给老太太沏茶。
室内静了许久,只听得茶水沸腾声。
不知是何种契机,或是猛地念及什么。
老太太转头望向窗外,默默出神。
好半天,却又突然开腔,轻声咕哝了句:“……回头想想,明越小时候,有没有也这么叫人不省心的时候来着?”
她说:“晓姐儿,我年纪大了,再过两年,好像不止他的样子,连他的声音,他小时候的可爱,都要忘干净了。不然,我怎么想也记不起来,他小时候,那么又爱滚又爱闹,是怎么就变成了到后来,一句话也不愿意跟我说,宁可去死的坏孩子呢……?”
顾晓没有回答。
她为仆数十年,哪怕和主人家亲如姐妹,却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知道自己的本分和分寸。
故而,也只是很巧妙地把话题引开,尽量不去触及主人家的伤心事,转而说起些平日琐碎:“对了,之前简桑和卓四小姐都给您打过几次电话,您都没接,她们好像有点焦躁,小姐,您看,我是不是该回个电话安抚一下?”
“不用。她们焦躁什么?明摆着不会有结果的事,只有蠢人才会当真。”
果不其然。
碰到惹人心烦的人与事,老太太很快又变成了之前那副挑剔冷淡的做派。
顾晓无奈笑笑,端茶回身。
茶盏碰上桌案,一声轻脆细响。
“您这是还在气头上,”她轻声喃喃,“但我担心,毕竟也是放在身边养了好几年的棋。小姐,就是路边的狗,逼急了也会咬人,我是觉得……”
毕竟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数十年的老仆,早已练出副真正应对大事的触觉。
顾晓这份担心,很快便应验。
次日大早。
金融周刊副刊,以《纪氏高层疑似婚变?股市大动荡》为标题,高调刊载了一篇长达三页的大新闻。
一时之间,舆论大哗。
纪氏基建公司大楼外,很快被媒体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第62章
“纪先生您好, 我是华新周刊的前线记者, 最近有报道称, 贵公司一位高层人士传出婚变消息,一旦离婚,财产分割所涉及到的金额,初步预估, 高达数十亿人民币,这还不包括其手中所持纪氏股权的转让问题,可能影响到纪氏近期的资金流动,部分项目投资也将不得不暂缓步伐——请问这一消息是否可靠呢?”
“纪先生,你好,我是《今日好看》的特约记者,近期有知情人表示, 传出婚变消息的公司高层,正是目前的纪氏总裁, 也是您的亲弟弟,纪司予先生, 请问这一推测是否属实?”
“今天凌晨消息传出后,纪氏基建开盘股价下跌4.3%,触底年内最低点,是否也侧面证实了, 业内人士均已默认该消息的真实性?”
“请留步!麻烦您回应一下!”
纪司业神色冷峻,步伐匆匆。
在两侧保安围出的密不透风保护罩之下,躲过周遭毫无停歇的推搡拥挤, 他兀自一人先行穿过镁光灯闪烁不停的大厦广场。
留下公司发言人后脚赶上,挤出副从容表情。
直至把焦点都转移到自己身边,这才清清嗓子,高声回应四周发问:“请各位媒体朋友稍安勿躁!我们稍后会召开正式的记者发布会,对于外界以讹传讹、颠倒是非的恶性传闻,希望大家保持理性态度,也请广大股民相信并理解,等待我们的公开说明。”
……
卓青斜倚在沙发上,往脸上轻轻拍打着爽肤水。
听到兴处,不忘顺势拿起遥控按低电视音量,以免这发言人的大嗓门传进屋内,吵醒了还在赖床的小谢。
“阿青,看什么呢?”
纪司予从主卧洗漱出来,顺手自餐桌上拿起个三明治,一分为二。
绕到沙发那头时,新闻正好播到“事件回放”,把这桩自【可靠人士J小姐】口中传出的重磅消息,做了一个整体总结。
他递了半个三明治到卓青嘴边,很是随意地靠着沙发、席地而坐,看了半会儿新闻,又兴致缺缺地扭头看她,笑道:“你们昨天才去看了老太太,今天就爆出这种事,看来他们那边谈得也不是很妥。”
“他们那边?谁和谁算他们啊。”
卓青咬了口三明治。
不知为何,这桩压了七年的消息被一朝爆出,眼看已经瞬间掀起全城热议,但作为当事人之一,她却依旧丝毫没有半□□处暴风眼的自觉。
或许是看淡,或许是因为纪司予此刻就坐在她身边,跟她分吃着一个鸡蛋三明治,过去的事于她而言,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如烟尘四散,了无痕迹。
是故,到这时候,她反倒更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吃瓜群众,看着新闻上刻意哗众取宠、放大细节的报道,满是好笑又好奇的心情。
卓青摸摸下巴,状若思索:“凌晨消息被爆出来,早上七点半就能出专题报道,还能聚起一堆人围在纪氏总部大门口——而且,纪司业居然也真的在公司,他平常不是不到十点半绝对不会到岗的吗?”
纪司予沉吟片刻,答:“大概,因为接了我手上的几个项目,才忙得整天加班吧。”
光说不练假把式,他那个大哥,之前被架空闲置了三五年,突然一下接手了他远超常人数倍的工作量,不焦头烂额是不可能的。
“……这样啊,那爆料的人对你们纪家还真是挺了解。”
纪司予瞄了眼电视上那醒目的【J小姐】模拟画像,点点头,“是很了解,毕竟在老太太身边鞠躬尽瘁了好几年。”
说话间,又起身,端了杯牛奶过来。
卓青仰头看他,“嗯?”
他把玻璃杯递到她手里,“而且,除了了解纪氏,爆料的人应该也跟媒体很熟,不然,那群记者不会轻易相信这个消息的真实性,更不敢突然找纪家的麻烦,平时公司公关部门没少花钱和他们交际,怎么说也算是个大金主。”
“哦……又要跟媒体熟,又要和老太太有接触,还要对纪氏有一定的了解,”卓青掰了掰手指,好半会儿,没等他揭晓答案,便突然抬头,“简桑?”
“对啊,林林总总算下来,论综合条件和动因,能满足的就只剩下——嗯?你怎么想起简桑的?”
纪司予:(゜ロ゜) ?!
卓青被他短暂怔愣的表情逗笑。
“我为什么不知道?”她存心作怪地,用脚尖点了点他手臂,“那个简桑,之前我守了老太太一晚上,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她,她跟我耀武扬威,说要跟你结婚哦。这么大一个角儿,我能不知根知底吗?”
关于简桑来找过自己,又几次三番通过卓珺的嘴在她面前刷过存在感的事,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怎么跟纪司予提起过。
一来,是因为她确实没从对方身上感觉出多少实在的威胁,也不觉得纪司予会落魄到不得不用联姻支撑纪家的地步,就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二来,对这个“卓青2.0”,她同样有着世界上所有女人对于“学人精”的生来厌恶,既然构不成威胁,又是己方吊打的开门红局面,便索性懒得再说细节。
于是,便也有了当下纪司予满脸问号的表情。
“她,跟我,”他指了指自己,“结婚?”
“对哦,你看,那边前脚刚跟我说要和你终成眷属,这里后脚就把我们俩离婚的事添油加醋曝光出来,我说,是不是给你们世纪婚礼做铺垫啊?”
“……”
“J小姐真是用心良苦,虽然这么做,等于是跟纪家直接作对,从此很难再混出头,”卓青装模作样地长叹一声,“但是,男人多爱傻白甜,说不定纪少年纪大了,也好这一款,要是能短暂牺牲换来长相厮守,扫除我这个绊脚石,也算是赚大了,是不是?”
纪司予嘴角抽抽两下,终归被她这牙尖嘴利,打击得只剩扶额苦笑的份。
许久,才想起轻声辩解:“没有,她只是——”
“她只是什么?”
笑归笑,卓青可不会放过一点八卦的苗头。
听着像是有点什么故事要说,她索性又直起身来,冷不丁凑到他面前,“怎么,你和她还真有点什么故事?”
故事是真没有什么故事。
说来说去,归结到底,也无非是世上最俗套的那一类“家长懿旨”,只是其中因缘来由,却实在微妙。
纪司予说:“她的名字里有一个桑。阿青,卓珺当年在生日宴上放过一个vcr,里头出现过你妹妹的名字,所以大家也都知道,你妹妹叫桑桑,知道当时你出身的家庭,经济情况并不很好。”
“……嗯?”
突然提及桑桑,卓青心头一跳,某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入脑海。
果不其然。
“当时我跟你……分开以后,卓珺一直在找机会跟奶奶表忠心,但后来因为我接手纪氏,截胡了卓家好几个合作项目,两家交恶,她最终也没有能忤逆卓振伟的意见,选来选去,嫁给了姜承澜。”
事情如果能在这里告一段落,之后也就不会轮不到简桑出场。
然而,卓珺之后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嫁人不过数月,竟然又重新对老太太示好,还主动大力推荐了简桑,至于理由,就是在公众面前,选一个最合适的人,让离婚这桩事瞒得更加彻底。
话说到这,就是再迟钝的人,也理应福至心灵,想明白了个中道理。
卓青吞了口口水:“你别告诉我,她是用我妹妹,就是,用桑桑的身份和你……”
“嗯,如果去看当年的报道,应该都有八卦明里暗里提到过,”纪司予轻揉眉心,把数年前发生的事从头道来,“简桑本身是大宇娱乐董事长,林世聪的私生女,虽然身份从来没有对外公开过,但托了他父亲的资历和手段,确实在媒体面前有一定的门道,如果不是这样,以她的身份和资历,很难在奶奶面前留下印象。
“但最初,其实也只有奶奶答应这件事,我觉得太离谱,如果让你看到,真的不好解释,所以打算对大宇那边施加压力……但是。”
纪司予眉头紧锁,“那个时机太——总之,当时程忱就是你妹妹的事情,确实不能曝光。致宁亲自来跟我谈了很久,希望我能顺水推舟,借这个机会帮他一个忙。所以最后,我和奶奶各退了一步,之后那五年,简桑确实陪我出席过几次酒会,但也仅此而已了。”
卓青对这点倒没什么怀疑。
成年人之间,如若连基本的信任和自持也不能保证,未免太自卑自怯。
可是——
她问:“为什么桑桑是我妹妹的事不能说?”
“其实理由和我们经历过的也都差不多,阿青,”纪司予话音淡淡,“几个大家族里的人,归根结底,本质和眼界如出一辙。那年卓珺的生日宴上,宋伯母也在场。她只有这个儿子,绝对不会答应让宋致宁娶一个,比他过去任何一届女友,身世都普通的女孩。”
他们都再清楚不过这个道理。
是故,浪迹红尘如宋致宁,认识二十多年来,那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向他郑重其事的恳求,说需要一些时间来让宋家人接受自己的选择,或是下定决心,选择从宋家分裂。
事实证明,宋三少最终选择了下下之策的后者。
可即便如此,程忱依旧在这保护之中,得以倍加圆满的,一次次避开了诸多锋芒伤害。
卓青:“……”
她自然听得懂这里头的无奈让步与权衡,也听得出来,宋致宁对程忱的独一无二,远超于他过去对其他女人物物交换般的予取予求。
却也只有默然垂眼,良久不语。
半晌,纪司予伸手揉揉她额发,“其实,她把我们七年前的事爆出来,我并不是特别担心,毕竟有纪氏的公关,这件事不可能发酵的特别严重,我也会采取措施,尽量不让任何舆论风波伤害到你和小谢。”
他顿了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