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安慰话，苏晓菀明显很不受用，她大声抗议：“我都二十三岁了，不要什么婴儿肥，我要瘦成一道闪电。”
“诚捷的报表好了吗？”唐以微抬头问苏晓菀。
……苏晓菀瞬间英雄气短了，音量分贝降到最低点“……还没有。”
唐以微面无表情，“如果下周三交不出来，我就把你交给诚捷。”
苏晓菀耷拉着脑袋，抱着曲奇，灰溜溜回自己座位，这资本家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大家私下都觉得她在工作上太过严苛，背后也没少称呼她为资本家，对于这一点，唐以微心知肚明。只是，CPA注定是个严苛的行当，一家公司一年七位数的审计费，外人看似探囊取物，毫不费力，背后的艰辛，又有几人能懂。
早在三年前，唐以微因为业务出类拔萃，已晋升为正勤会计师事务所项目三部的经理，同时也是事务所的五位合伙人之一。
这是本城最大的会计师事务所，在融资圈内的知名度非常高，证券项目业绩尤为骄人。
放眼整间正勤，还从来没哪个员工的职业生涯像唐以微那样一帆风顺，进事务所两个月就接手审计项目，一年考完CPA，两年成为部门经理，三年成为合伙人。
所幸唐以微的性格是公认的好，无论爬到什么职位，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所以也就没招来多少同事的嫉恨。她在管理团队方面，讲究以理服人，松弛有度，所以部门在她的掌舵下，年年是所里的头块招牌。她是同事眼中的人生赢家，父母的骄傲，亲朋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但实际上……
个中的艰辛和酸甜苦辣，冷暖自知罢了。
外人只看到她的升职，她的令人眼红的巨额工资加奖金，却看不到她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因为审计上的客观公正，被客户骂到狗血淋头；最高纪录曾经连续工作半年，没有一天休息日；出差一走就是半个月；每年的航班里程数，连空姐都咂舌。
虽然有时心里也觉得苦不堪言，但是她实在不能抱怨什么，自己选的行当，怨不了谁。在选择之初，对这个行业的残酷与艰辛也早有心理准备。
这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过上最好的生活，就一定会遇到最强的伤害。
几天后的下午，前台小妹宋馨过来通知唐以微，会客室有两位男士找她。正常情况下，她的客户来之前都会跟她提前预约，所以她完全猜不出会是谁找她。
直到在会客室门口看到那个英挺俊逸的身影时，唐以微不可避免地吃了一惊。
他果然还是来了。
☆、第十二章
一直以为赵景宸说的过几天来找她，不过是一句戏言。
看来，他的善用网络，所言不虚。
只是这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有点糟糕，下次如果想躲他，难道只能去遥远的月球？
赵景宸似乎很满意她惊讶的表情，神色愉悦地走上前，很正式地给他们做介绍。
“这位是我大学同学，唐以微小姐。”
“这位是永辉科技的总经理，王明辉先生。”
永辉科技是锡城比较知名的家族企业，唐以微早有耳闻。
简单地寒暄过后，王明辉就单刀直入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公司想IPO。
将家族企业上市，进而迈向资本市场，对于他这位有过海外教育背景，刚刚从父亲手里接棒不久的企业掌舵人而言，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企业头等大事。
在唐以微这位专业人士眼中，制度规范健全的企业想要IPO，都是一项庞大的工程，涉及的面广，涵盖的内容更是庞杂，准备的时间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以上。
而对于那些制度不全，管理松散不规范的家族企业，想迈进资本市场的大门，所牵涉的面更广，需要精密的策略及长时间的布局，并非说做就做，一蹴而就，所以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唐以微在跟王明辉了解了企业的一些基本现状后，把IPO的大框架先给他介绍了一下，然后又把她最熟悉的财务部分大致说了一遍，从公司的股份制改造，再到接受社会审计，以及公司上市前三年的财务状况、财务管理的规范等等。
等她把这些关键要素介绍完，窗外已是夜幕低垂。
王明辉俨然感觉上了一堂免费的IPO培训课，切身体会更是受益良多。为了表示感谢，他提议道：“林小姐，不好意思，耽误了你这么长时间，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用，真的不用。”唐以微忙不迭摆手。
“只是一顿便饭，就不要推辞了，以后麻烦林小姐的地方还多着呢。”
“是倚湖轩吗？对，我要预订一个位子，用餐人数一共三位。”某人的身手超乎寻常的敏捷。
唐以微转过头，赵景宸斜倚着窗口在打电话，接触到唐以微恼怒的目光后，唇角微扬，“好的，我们大概半小时后到。”他抛给唐以微一个无奈的笑容，然后挂断了电话。
在地下停车场，唐以微本打算自己开车去饭店，赵景宸却及其自然地把她请进了副驾驶位。
“赵景宸，你女朋友很优秀啊！”一上车，后座的王明辉就语出惊人。
……唐以微惊愕地转头看赵景宸，你是不是误导别人了？你解释一下吧。
她可以断定，赵景宸的视线余光一定接收到了她的求解释信号，但他似乎根本没有解释的打算，一脸专注地认真开车，眼中却闪着笑意。
这事不关己的态度，算是默认吗？
“王总，我不是赵景宸的女朋友，我们也不是同班同学，顶多就算校友，他比我高两届，专业也不同。”解释这种事，不能指望别人。
“啊？”王明辉没料到她会否定，愣了一下后说：“我不相信，别骗我，赵景宸身边我从来就没见过女伴，你是第一个喔。”
“真的不……”唐以微话还没说完。
“前女友。”赵景宸突然冒出这三个字。
王明辉又是一愣，然后就呵呵地笑，“什么前女友现女友的，不就差一个字嘛，赵景宸，加把油，把这个字给改回来。”
“我会的。”赵景宸很用力地点头。
哎，似乎越来越解释不清了，唐以微缩回软软的真皮座椅，挫败地放弃了。
“倚湖轩”，顾名思义就是临湖的景观餐厅，赵景宸预订的位子靠窗，位置极佳，既能远眺沿湖的璀璨灯火，又能仰望当空的皓月与繁星。
刚点好菜，王明辉的手机就响了，“老婆啊，什么事？……好的，好的，我马上就回来。”
接完电话，他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老婆大人发话了，让我马上回去，说家里有点急事。”
走之前，王明辉对赵景宸偷偷眨了眨眼。
……唐以微感觉怪怪的，怎么都觉得好像被设计了。
如果可以，唐以微也想溜之大吉。
又要和他一起吃饭，怎么感觉像是受刑。这种别别扭扭的就餐气氛，食欲打折，食不知味不说，吃下去估计也会消化不良。
上次在飞机上就是很好的证明。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顷刻间就会化为乌有。
☆、第十三章
真的好想溜。
于是，唐以微从来没有如此热切地盼望有人打电话给她，那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开溜。
她先默默把台词酝酿好，这种招数她早已屡试不爽，然后眼睛无比期待地瞄向躺在桌上的手机。
拜托你快点响吧，拜托了……拜托了……
托马斯.曼曾经说过，当人们期待着一件好东西到来的时候，它往往来的既迟缓又艰难。
所以很遗憾，等到服务员把菜都上完，手机依然毫无动静。
已经分手五年的男女，曾经的亲密早已是过眼云烟，再见面的疏离再所难免。
就餐的气氛不可避免的沉默。
“原来以微喜欢吃虾仁啊，不枉我刚刚点菜时斟酌了好久。”桌对面的男人笑意盈盈地打破了沉默，并且默默在心里打开“某人最爱”菜谱栏，把“水晶虾仁”添加进去。
唐以微一惊，这才回过神。错愕地抬起头，又低头看看面前的菜盘，不知不觉间，一盘水晶虾仁已经被自己消灭的所剩无几。
她尴尬地点点头，“这家的水晶虾仁的确做的不错。”
赵景宸靠着椅背，凝视着对面的唐以微，脸上闪过一丝惆怅，“你那么喜欢孩子，原以为你会在教书育人的岗位上坚守一辈子，后来怎么去了会计师事务所？”
唐以微无奈地耸耸肩，“喜欢是一回事，适不适合又是一回事。童言无忌，天真烂漫的小孩子谁不喜欢。但是，你知道吗？”一聊到孩子，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那种拘谨没了，话不知不觉已多了起来。
“那些孩子我有的时候，怎么说呢，那种脑洞大开，那种奇思怪想，我觉得我真的搞不定他们。后来我就想，这份工作固然干得开心，可是我如果再教下去，就有误人子弟的嫌疑了。再加上，老是被大学同学吐槽，说数学专业去教小学生，是杀鸡用宰牛刀，大材小用了，而且，当老师也清贫了一点，综合考虑下来，所以就改行了。”
赵景宸默默给自己点赞，这个开放性问题，看来是问对了。
他微笑着凝视她，倾听着她的喋喋不休。这种喋喋不休于他而言，是弥足珍贵的，因为他不想看到她拘谨戒备的样子，他喜欢看她笑的样子，更喜欢看她唇角那若隐若现的小梨涡。
天知道他有多期待，期待能穿越到从前属于他和她的快乐时光。
“听说CPA考试是出了名的变态，你考了多久？”
“一年！”唐以微说完，把盘子里最后一只虾仁送进嘴里。原以为会跟上次飞机上一样，吃不下或者食不知味，现在看来，这次完全没受他影响。
唐以微，你很争气！
“我猜就是，以微那么聪明，肯定一次就过。”某人赞人真是毫不吝啬。
刚才始终保持沉默的手机，这时屏幕突然亮了，然后音乐声悠扬响起。
肚子都已经填饱，这个电话来的，是不是晚了一点？
唐以微凑近看了一眼桌上的手机，看到屏幕上面浮现的来电姓名，忍不住皱眉。
半首歌唱完后，手机终于归于平静。只是，电话那头的人异常执着，静默几秒后，音乐声再度响起。
唐以微看了眼餐桌对面的人，他的眼底，毫无悬念地写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无奈地接起手机，和颜悦色道：“你好，王董！”
话音未了，电话那头就有咆哮的男声传来：“唐小姐，怎么回事啊？我的增发新股的申请怎么被证监会拒绝了？”
音量分贝大到唐以微的耳膜都被震动，她本能地把手机拿远一点，电话那头的机关枪依旧在疯狂扫射：“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们公司等着这笔钱救急呢。”
唐以微压了压心口的浮躁，让自己保持平心静气，“王董，两个月前，我就提醒过你，增发申请肯定会被拒。证监会虽然没有明示为什么增发申请不通过，不过，根据你们公司前两年的财务报表，不用我明说，王董你也应该明白被拒的原因。”
听她这么一说，电话那头似乎火气更大了，“说到财务报表我就来气，刚刚券商那边的人也说了，就是因为这两年的财务报表拿不出手，审计报告上还说了那么多影响我们公司声誉的话，才会被拒。我说唐小姐，我一年给你那么多钱，你怎么就不能给我的审计报告写漂亮点，把业绩做高点？”
面对这么不可理喻的要求，唐以微哭笑不得，“王董，漂亮的财务报表是要靠业绩的，不是靠会计师弄虚作假地粉饰太平。”
“我不管，这笔钱我无论如何必须募集到，不然我的公司没法运转下去。”
这样的对话已毫无继续下去的必要，这样的交谈局面唐以微也早有预料，所以电话才会接的非常勉强。
唐以微用手指揉了揉蹙起的眉心，语重心长道：“王董，股市绝不是永不枯竭的提款机。努力经营、改革创新、顺应市场才是企业长久的生存之道。作为一个小小的注册会计师，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再见！”
说完，唐以微毫不犹豫地挂断电话，纠结了几秒，最终又关掉了手机。
一抬头，赵景宸已悄然对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脸上似有强忍的笑意。
末了，终于绷不住了，呵呵地笑出声来，“我相信，王董听完唐老师的这一番教导，会幡然醒悟的。”
☆、第十四章
走出餐厅，上车，赵景宸发动汽车，问道：“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你还是把我送到事务所，我自己开车回去。”
“你觉得，我如果想知道你住哪，这对我有难度吗？”夜色中，赵景宸转脸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