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在心里猜测，是不是因为受到证监会的处罚，工作积极性大受打击？
她的猜测没有错，只不过这件事所造成的连锁反应和后果，却大大超出了她的猜测。
“我们两个人想跳槽。”章云涛一字一句地说。
跳槽这种敏感问题，明显不适宜在会议上展开。
一直到会议结束后。
两份辞职报告已静静躺在唐以微的办公桌上。
“说吧，你们怎么突然要跳槽？难不成就是因为这次被证监会处罚？”在唐以微的办公室里，三人刚面对面坐下，她也不兜圈子了，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
作为一个部门经理，离职面谈必不可少。
更何况这两人都是十年以上审计资历的老人，这样的中流砥柱要跳槽，怎么可能不着急，不管怎样，总要尽量争取挽留一下。
其实唐以微心里很清楚，能够成功挽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都是职场上摸爬滚打很多年的老员工，一般轻易不会开口辞职，一旦开口，便是覆水难收。
章云涛和刘丽君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唐以微轻笑一声，“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想放弃，我很好奇，你们这十年的审计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审计行业内有句名言，能坚持做十年审计的，都不是人，是神。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道尽了这个行业的艰辛。
章云涛斟酌着说：“也不完全是这次处罚的原因，准确地说，它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本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的刘丽君，也抬起头开腔了，“做了十年的审计，真的太累了，自己累也就算了，家里还完全顾不到，难得回家一次，女儿怨我不陪她，老公也不给我好脸色。我承认，做审计的收入的确是比企业上班高，但是如果把家庭搞散了，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呢。这次被处罚让我看清了，去企业当个财务总监可能更适合我，虽然收入低了一些，但是起码生活有规律。”
“退路已经找好了？”话一出口，唐以微就觉得有点明知故问。
刘丽娟犹豫片刻后才说：“……是的，一家外企已经录取我，去出任财务总监。”
唐以微心中了然，又转头问章云涛：“你呢，你准备去哪里？”
章云涛爽快地回答：“我准备去做投行，江南证券公司。你应该知道，投行一年的收入差不多是我们的三倍，同样没日没夜，累死累活，还不如趁年轻多赚点。”
人往高处走，注册会计师跳槽去做投行，早已是司空见惯。
“你们两个真的确定已经考虑清楚了？”她最后问道。
两个人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地点点头。
唐以微沉默了，释然地点了点头，既然都找好了下家，那她也不需要再费什么口舌了，浪费再多唾沫星子，也是徒劳无功。
说完全不失望那是假话，不过她也并不想出言苛责他们，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人心浮躁的当下，一段婚姻从一而终都很困难，又何况是一份职业。
当天下班前，两人的离职申请表就从人事部走流程走到了她这儿。
本来正常的离职都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周期，唐以微拿着两人的离职表，爽快地在上面签了字。
你留不住一个想走的人，就像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既然所有工作都已交接妥当，硬拖他们一个月，唐以微觉得毫无意义。
人事部小文员拿着签完字的离职表刚走，唐以微就一通电话打给人事经理。
“陈经理，前几天你给我看过的几份简历，通知他们，明天都过来面试。”
在这个七十多亿人口的星球上，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刚挂了电话，又有人走进她的办公室，唐以微抬眸，是一张很陌生的年轻面孔。
她还未开腔，小姑娘就对她咧嘴一笑，随着她的笑容，一对可爱的小虎牙展露无余，额前留着娇俏的空气刘海，一脸的日系可爱。
“唐经理，我是殷律师的助理，你以后叫我小米就可以了。”小姑娘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马上要下班了，晚上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小姑娘长得着实可爱，唐以微已被轻易俘获，很不见外地开玩笑道：“刚来没几天就请我打牙祭，说说看，有什么动机？”
小米露出一丝被冤枉的委屈表情，“哪有什么动机，就是……感觉唐经理今天很可怜。”
唐以微哑然失笑，“可怜？”
都不知道这个“可怜”二字是从何而来？
小米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唐经理今天又是被证监会罚款，手下两员得力干将又跳槽了，我们大家都觉得很可怜呢，大家都猜你今天心情肯定不好。”
喔，原来如此。
唐以微又问：“这个我们大家都有谁啊？”
小米脱口而出，“当然是我们办公室的几个人。殷律师说……”话一出口，她突然意识到是不是把上司卖了？赶紧捂住嘴，这才把已经到嘴边的后半句咽了回去。
饶是她生吞回去了后半句，唐以微也已经了然，跟她的猜想完全一致，受殷骏楷的指派而来。
☆、第五十章
正纠结于如何跟他撇清关系，虽然派来的说客长得非常有说服力，但是这个邀约肯定不能答应。
唐以微随意杜撰了一个借口，面露歉意道：“小米，真是很不巧，我晚上没空。”
小米面露难色，拖着长长的尾音，“啊……怎么会这样啊？”心里有点犯难了，殷律师交代的任务，如果完不成，回去怎么交差啊？
唐以微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说：“我自己过去跟殷律师说一声吧。”
正准备站起来，小米提醒：“殷律师刚刚出去了，今天应该不会回来了。”
唐以微马上想出一个新的解决方案，“那我微信上跟他说一下，你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
拿起手机，给殷骏楷发过去，“不好意思，晚上正巧没空。”
那边很快回复，“没关系，改日再约。”
她把这两条讯息拿给小米看，“跟殷律师说好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小米这才又恢复笑眯眯的表情。
“小米，毕业多久了，司考过了吗？”小丫头长得挺讨喜，唐以微忍不住就多问了几句。
“毕业好几个月了，司考也过了，一毕业我就做了殷律师的助理。”小米的声音里依稀还透着一丝娃娃音。
唐以微：“将来呢，准备朝哪个方向发展？是做诉讼业务还是非诉业务？”
小米：“我也纠结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可能非诉业务更适合我。”
听到这样的回答，唐以微不禁松了口气。
不然以小米的高中女生气质，她很担心她会受到法官的歧视。
***
“子丑寅卯”是锡城的一家网红餐厅，难得的今天门庭冷落，所以唐以微前脚刚踏进餐厅，稍稍一转眼，就看见了端坐席间，谈笑风生的四个人。
她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陶静茹，赵双瞳，小米，还有一位是她眼下最避之不及的人——
殷骏楷！
谁来告诉她，他怎么也在？还有这四个人怎么凑到一起了？
仓皇之下，她脚底的反应愈发敏捷，麻利地调转步伐，准备趁他们还没发现，消失遁形。
只可惜，逃跑计划刚刚开始实施，就被面朝餐厅大门的陶静茹发现了，她站起身，朝唐以微挥了挥手臂，掷地有声道：“以微，我们在这，你快过来。”
她这一大嗓门，顿时把餐厅里为数不多的食客的目光都招来了。
遁形失败的唐以微在心底发出一声哀嚎，片刻后，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走过去。
落座后，迎面而坐的殷骏楷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尴尬地干笑一声，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个，好巧，殷律师也在。”
一个多小时前，刚跟他说了晚上没空，自己这脸被打的啪啪响了。
赵双瞳递菜单给她，“以微，每人点两个菜，挑你自己喜欢的点，我们都点过了，就等你了。”
唐以微脸上不露声色，心底却已经对赵双瞳和陶静茹发出了强烈谴责：有你们这么拆台坑闺蜜的吗？
以殷骏楷的修养，他当然是不会揭穿她，不曾想被心直口快的小米揭了个底朝天，“唐经理，你不是说今天晚上没空的吗？怎么又有空了？”
唐以微：“……”，说谎的人羞愧地想钻桌子底下去。
“小米，去服务台拿瓶橙汁来，刚刚忘了点了，要大瓶的。”殷骏楷适时将小米差遣走，唐以微的尴尬症这才算勉强化解。
刚刚下班的路上，唐以微的车都已经快开到家门口了，赵双瞳和陶静茹两人的电话接连打了进来，跟她敲定在“子丑寅卯”一起晚饭。从马尔代夫回来后，三人的闺蜜小团体还没聚会过，于是她也没多想，在路口一把方向调了个头，就赶了过来。
却不成想……
陶静茹，赵双瞳，殷骏楷，这仨什么时候成了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反倒衬托的她像个外人了。
整个吃饭过程中，唐以微都有点闷闷不乐，话更是寥寥数语。
她埋头化悲愤为食欲，耳边是他们饶有兴致的聊天声。
现在落入她耳中的是陶静茹的声音，“殷律师，智能穿戴行业现在特别热，你的老客户，那家叫“魔笛”的公司，我记得也是做智能穿戴的，后来是不是去纳斯达克上市了？”
殷骏楷说：“是啊，魔笛科技的CEO王岩本来也是准备国内上市的，后来我跟他把利弊分析后，他果断决定去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去年圣诞节前递交的申请材料，上个月已经飞到美国去敲钟了。”
陶静茹惊叹，“速度这么快，这火箭发射的速度，在国内几乎是不可能啊。”
相较于国内动辄三年的申请、审核、等待流程，纳斯达克无疑更吸引急需融资的公司。
小米好奇地问：“国内的公司为什么要去国外上市？这不是舍近求远嘛，中国的证券市场也很繁荣啊。”
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真正要解释起来还是颇费口舌，殷骏楷在脑海组织了一下，才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娓娓道来。
“现在很多中国企业扎堆到美国上市，最主要原因是美国和中国的证券上市交易制度不同。中国实行的是核准制，美国实行的注册制则相对市场化。这也带来了前者对企业的各方面状况会有实质性的事前审核，而后者则只需要满足信息公开的原则下的事后监管。通俗地说，一种是十年寒窗准备高考，考过进大学以后管理相对松懈，拿毕业文凭也基本无压力；另一种是进大学相对容易，但是进去以后学习和考试压力山大，如果精力不放在课业上，一眨眼就会被退学。”
纳斯达克证券市场流行一句俚语：“AnyCompanyCanBeListed，ButTimeWillTellTheTale.”（任何公司都能上市，但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句话的核心就是，一家公司在纳斯达克成功上市绝不是结束，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必须承认，殷骏楷的解释完全抓住了中美证券制度差异的精髓。
连一直专注于啃鸡翅膀的唐以微，都不禁默默为殷骏楷点了个赞。
赵双瞳也是对殷骏楷赞誉有加：“每次听殷律师说话，都像听专业的培训课一样，让人受益匪浅。”
她眼下正迫切想多学点证券知识，毕竟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很快她就将成为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以后免不了要面对媒体采访，堂堂上市公司董事长夫人，如果对资本市场一问三不知，也是很没面子啊！
陶静茹的反应却是不胜唏嘘，“跟国内证券市场一比，纳斯达克退市的风险太高了。”
殷骏楷认同地点点头，“那是当然，纳斯达克23年里一万多家公司退市，多可怕的一个数据。”
唐以微又给自己夹了个鸡翅膀回来，一边在心底默默吐槽：都下班了，还聊这么专业的话题，累不累？就不能聊点轻松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