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月坐在疾行的出租车里,握紧了手机, 脸色苍白如鬼, 身体不住的战栗着。
去医院的四十分钟里,她整颗心悬在半空中, 极度害怕手机再次响起来, 通知她什么不好的消息。
等她赶到时,江爸爸、江妈妈、江越、江舟、卫景都在。江妈妈已经哭得发不出声了,江越也在不停的抹泪,眼眶通红, 其他人脸上都一片沉凝, 周遭的气氛压抑到让人喘不过气。
陆星月拖着发沉的脚走向手术室门口,盯着那紧闭的门, 身体摇摇晃晃,仿佛已经灵魂出窍, 表情空白,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是打算跟江漾分开,各自安好。
而不是现在这样。
这是老天爷给她的惩罚吗?
包里的手机响了很多次, 陆星月才低头拿出来看,是陆星曜。
电话接通后,陆星曜问:“姐,你在哪儿?”
陆星月:“在医院。”
陆星曜被她有气无力的语气吓到了,“姐你不会是已经……姐夫没过去找你吗?”
陆星月只是潜意识里跟着重复了一句:“他过来找我?”
陆星曜愣了,“他真的没去?”
陆星曜人在外地,早上联系陆星月才知道她今天准备去医院的。
陆星曜以为她不会这么快下决定,以为她会跟当年一样心软把孩子留下来。可是这回,她的字里行间那样坚决。
陆星曜近几年来,已经修炼的比较冷静了,可这次他是真的有些出乎意料,措手不及。
他知道姐姐这么决然,无非就是彻底自断后路,让自己不再回头,也就意味着不会再给江漾一丝一毫挽回的机会了。
到时候,他们就真的完了。
他一时赶不回来,只能硬着头皮给江漾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件事,寄最后的希望与他。
陆星曜这么做,也是希望陆星月能给自己留个缓和的余地。
江漾当时听完之后有点慌,赶忙问了医院地址,说一定会去找她。
听声音他当时应该就在车上,赶过去挺快的。可是此时陆星月的反应却让他错愕了。
陆星曜惊疑不定,“不可能,姐夫应该早过去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否则,没有什么能阻止他。
陆星月听了他的话,脸色愈发的惨白,所以,江漾是为了急着赶去医院找她,出的车祸?
她挂断电话之后,这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被她忽略掉了的信息,都是江漾发来的。
江漾:接电话啊,星月。
江漾:你等等我,好不好?
江漾:我求你,给我一条活路。
陆星月原本就不稳的身子摇摇欲坠,神情都恍惚了。江舟早就担心她,走到了她的身旁站着,见状忙扶了一把几欲倒下的她。
江舟低声安抚她道:“里面的医生都是非常优秀的,别乱想,江漾会好好出来的。”
陆星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被江舟扶着坐到了椅子上,她仿佛又回到了在手术室外等陆星曜时那种浑身冷热交织的绝望和煎熬。
她痛苦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里汹涌而出。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为什么总要她承受这样的痛楚?到底为什么?
在漫长等待的时间里,江妈妈生生的哭晕倒过去了,被送去了病房,江爸爸焦头烂额的跟过去,不过半小时,她又在江爸爸的搀扶下重新回来了,只是没有再哭,眼神都空洞了。
难熬的六个小时过去,手术终于结束了,江漾暂时脱离了危险。
陆星月满脸毫无血色的闭上眼,她根本没法站起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的心情并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放松,因为这之后江漾昏睡着,一直不醒来。
陆星月没离开医院,一直守着江漾。江漾的妈妈因为受刺激太大,也住院了,她在打完针之后,会来看江漾。她每次来,陆星月都把她当空气,江妈妈也不跟陆星月说话,在病房里呆到身体有些撑不住了才走。
陆星曜知道江漾出车祸是跟他说的那番话有关系后,懊恼愧疚又难过,每天不管再忙都会挤出一点时间来看他。
其他人也会常来,只是每次来,江漾都是老样子,除了沉沉地叹息,别无他话。
这天晚上,陆星月如同往常一样,用热毛巾给江漾擦脸。病房里留有两位阿姨,一名高级护工,不过一般没什么难办的事,陆星月不会叫她们。
她刚弄完,陆星曜推门而入,给她提了些换洗的衣服,还有吃的东西。
陆星曜问她江漾的情况,她无力的摇了摇头。
陆星曜看了眼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神色也有些黯然,但还是安慰她:“你每天多跟他说说话,他会好起来的。”
陆星曜从保温盒里倒了一碗红豆粥出来,“姐,不管怎么样,先吃点东西吧。”
江家一直有让人送饭菜过来,不过陆星月没胃口吃不下去,有时候闻到那些骨头汤鸡汤的味道就吐,导致喝下的一点水也会全吐出来。她现在每天守在这里,耗费心神,却又不怎么吃东西。陆星曜心疼她,怕她熬坏身体,现在又是孕期,但他又劝不动她回家休息,只能每次来带一些粥,面点之类清淡且没有油的东西劝她吃下去,先不说营养了,至少得填个肚子,这样才有力气支撑下去。
陆星月接过他递到手上的碗,用勺子搅了好半天,才往嘴里喂了一口,吃得很勉强。
江漾出事之后,江舟主动提出把子熹带回家照看。她不想让子熹知道他爸爸出事,所以一直都没告诉他。借口突然出差,每天就跟他通个视频,安抚他的情绪。可如今,江漾还是不醒,孩子开始问她怎么还不回来,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陆星曜在她身边坐下,注视了她侧脸片刻,突然问:“姐,姐夫醒了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陆星月手上的动作滞了滞,将碗搁置在了旁边的柜子上,轻声道:“我现在只想他赶快醒过来,之后的事……”陆星月低下眸,握住江漾的手,没再说下去,眼尾泛红。
翌日上午,乐甜和江舟前后来过,等他们走之后,陆星月正打算去一趟洗手间,却发现床上的人好像眼皮动了动。
陆星月心如擂鼓,一瞬间屏住呼吸,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然而,很快的,他又动了动。
陆星月倾身扑到他身侧,紧张地盯着他,“江漾!”
在她迫切的注视下,躺了快五天的江漾终于缓缓地……缓缓地挣开了眼睛。
陆星月握紧了他的手,一瞬间泪如雨下,哽咽:“江漾……”她原本以为今天又不会有什么希望,心情一直跌在谷底,可是现在,他终于醒了。
在他睁开眼的时候,她这才感觉自己的心底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
江漾呆呆地反应了一会儿,才转动着乌黑的眼珠子,目光落在了陆星月的脸上。
他先是小弧度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尔后眼神中似乎带着些许迷茫,苍白的唇动了动,“星月,你,你为什么哭呀?”
虽然他声音有些嘶哑,有些气虚,可是那种说话时傻乎乎的语调,让陆星月有些久违的熟悉。
陆星月含着泪,表情登时一怔,泪眼模糊的看向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江漾?”
江漾想抬手抚摸她满是泪痕的脸,但没力气,手刚抬起就跌回床面,他有点不高兴的嘟了嘟嘴,小小的哼唧一声,“怎么动不了?”
陆星月呼吸窒住,脑子都木了。
“咦?”江漾这才注意到了自己所处的地方,眼睛里充满了疑惑,“我这是在哪里?我生病了吗?”
“……”陆星月迅速起身去喊医生过来。
江漾醒了,但是他变回了那个傻傻的江漾。
医生说他撞到了脑袋,有可能会有这种短期失忆或者记忆紊乱的状况出现,过后会慢慢地恢复。
当天江家人都到场了,得知了情况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江漾半躺在病床上,被他们看得满脸茫然,他睁圆了眼睛,在父母,姐姐,还有江舟身上都扫了一圈,突然用手揪着陆星月的衣袖,问她:“星月,弟弟呢?”
陆星月回答:“他工作去了。”
“工作?”江漾愣了半晌,才睁圆眼睛问:“弟弟不上学吗?”
“现在不上了。”
江漾喃喃,“啊?”他像是突然头疼起来,拧着眉,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江漾现在记忆似乎停留在她跟他分开之前,所以根本不知道这些。陆星月原本坚信医生的话,他会很快恢复过来,可是……直到大半个月之后江漾出院了,复查说身体没问题了,他仍旧跟五年多前那样,傻得无边无际。医生也没办法,只说让他们慢慢的等。
出院那天,江家根本没来人接,就这样默认把人交给陆星月了。
陆星月之前因为狗仔的原因,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上班,在医院里照顾江漾这么久,她又请假没去上班。江漾现在这情况,还不知要持续到几时,台里虽然没辞退她,她却不好意思继续呆下去了,主动辞职了。
陆星月收拾好东西,直起身言简意赅德对赖在床上的人道:“起来,回家了。”
他却气哼哼的翻了个身,“我就要去,要去!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啦!”
陆星月只觉得一阵头疼。这家伙非闹着要去陆星曜的学校里玩,她解释说陆星曜没上学了,他非不相信,还振振有词说她骗人。
“你就是嫌弃我傻,你不想带我一起出去玩。”江漾红着眼,把脸埋入枕头里伤心呜咽起来。
陆星月看向扑在床上那长手长脚的人,站在原地深呼吸。
在他醒之后,因为身上的伤,总是这儿疼那儿疼,半夜睡不着,用脸枕着她的手心,吧嗒吧嗒的落泪。她又心痛又难受,也陪着他整夜的不睡。
等那几天熬过去,江漾身体逐渐恢复了些,果然就开始鸡飞狗跳,花样百出。
短短时间内,陆星月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多前,每天都要应付不按常理出牌的他,累到想打人。
陆星月不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执着的要去找陆星曜学校是为什么,强忍着想抽他的冲动,坐回床边,扒了扒他的肩膀。
他翻过身来,湿漉漉的眼睛看她。他哭到鼻子都塞住了,不时的用嘴巴呼气,可怜巴巴的问:“你要带我去吗?”
陆星月抽了一张纸巾,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耐心地跟他重复说过许多遍的话,“现在星曜已经毕业了,没上学了,当了明星。他经常来看你啊,你不知道吗?”
江漾却脸色一白,不相信使劲的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没上学,你骗我!骗我哒!”然后又气呼呼的趴在床上不动了。
陆星月已经无可奈何了,“江漾,现在已经过了五年了,你是因为生病才忘记了这些年的事情。”
江漾却捂住了自己耳朵,十分抵触地大喊:“不听不听不听!什么五年,你们都在骗我!我要去学校,就要就要!”
最后僵持了半个小时,陆星月默默的起身,提上东西打开门就往外面走。
走出一段距离,她一回头,果然看到江漾从病房门口探出脑袋来,在小心翼翼偷瞄她,眼睛还红通通的。明显是又想赌气,又怕她真的丢下他跑了。
陆星月站定,压制着心底不住翻涌的情绪,冲着他招了招手,声音温和了些,“你先过来吧,等过两天我带你去找他。”
江漾蹬蹬蹬跑过来,乖乖地站在她面前,也不闹了。陆星月抬手摸摸他的脸颊,江漾主动在她手上蹭了蹭,泪眼蒙蒙地道:“你别生气。”
陆星月涩然低声道:“傻瓜……”
她刚才有一瞬间,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她要分手时,曾对江漾说过一句话——如果想要挽回,除非时光倒流,改变一切。
与其说他现在的记忆停留在跟她分开前,不如说,是停留在陆星曜被诬陷退学,受伤之前。
所以他极度抗拒承认已经过了五年,他一直记着要找陆星曜,要去他的学校,想保护他,不让他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