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眼睛,在否定。
“不是吗……师父不说,我只能靠猜,一直顺藤摸瓜猜下去了。”江凌苑坚定的目光转也不转,“不如,以HIY为核心说起,如何?”
从始至终,与HIY联系最为紧密的两个名字,一个是平朔之,一个是平澜,平朔之借HIY彻底终结了混乱的大战,而平澜成了为HIY祭器的病毒体并且因此丢了性命。
“师父一心想杀了左少渊,却并不恨他,那么……您恨的是左粟吗?逝者已矣……”
一番话至此,沉默不严的冯淳化猛地站起身,浑浊的视线瞬间转为凌厉,厉声道:
“逝者已矣?你以为有些事情是死了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这双眼睛,已经逐渐开始与她对视了。
江凌苑面上声色未动,嘴角微微一勾,“师父一直对左粟抱有旧仇,所以才会一心想要少渊的性命吗?或许,并不只是因为那一次失败的暗杀?”
老人顿时反应了过来,见得她淡漠的神情时,气得不住地嗤笑:
“我亲手教出来的徒弟,竟然将手段用到我老头子的身上来了。”
“师父不要生气,若是我不这么做,还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能站在这里跟您谈论过去的那些个故事呢。”
她早该想到,当初能够给雷格下那么重的精神暗示,手段高明到就连她都迟迟无法解开;后来又能够成功催眠了艾尔——
这些事情,除了她的师父之外还能有谁做得到?
冯淳化的精神力强悍如斯,短短的交手赢让她脑门开始冒汗。
老人随手扔过来一张纸巾,如同小时候一样微笑地看着她,眼中有淡淡的关切:“小凌,你是我见过资质最好的弟子,没有之一。”
一双谍眼,一颗天生就比旁人更加强大的灵魂,不作他的接班人实在是可惜。
“多谢师父。”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不妨都告诉你。”老人淡淡地扫向一旁的左少渊,他因为重病初愈精神力极其薄弱,方才在师徒两人一来二去的斗法之中,便已经昏睡了过去。
江凌苑悄然咬紧了牙关,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老人,一言不发。
“诚如我所说,你是个例外。”
莫名的一句话落下,随之而来的后话让她脸色大变,整个人强忍着方才没有当场失控。
“事到如今,该死的都死了,只剩下你身边的这个华夏小子而已,我一直打算,等她们都死了,我才能死在最后,可现在……似乎有些天不遂人愿。”
当年间接救了整个华夏的HIY,是平朔之从冯淳化的手中骗得的。
关于HIY的传言五花八门,追根究底所有的谜底都可以从面前的老人口中揭开。
“全凭我运气好侥幸逃得一命,否则就算没有死在当年的那一道暗杀令之下,也早已经死在几十年前的东欧战场上了。”
一字一句,平淡得仿佛在讲述着关于别人的故事。
彼时,平澜是平京统帅之女、是出了名的巾帼女英雄、也是所有男人的完美梦中情人。
爱上平澜的不止左粟一个,包括当时自视甚高的冯淳化,也同样难逃美人关。
乱世之下,各自为政。
平朔之有他作为第一统领的信念所在,为了整个华夏哪怕是最爱的女儿都能够牺牲,又何况只是使些小小的手段而已?
冯淳化年少轻狂,仗着一身过人的医术得意半生,最后却折在了平澜这一朵巾帼之花的手中。
为了从左粟的手里抢到平澜,他不惜在当时的乱政之下为了平朔之出谋划策,更是费尽心血研制出后来被传为神话的HIY病毒,却不料,最终却因此失去了一切。
他一心想要的女人,死于自己亲手研制的病毒,并且直到死也不曾成为他的人。
平朔之骗了他,为了所谓的华夏政权百姓苍生,利用了他的一片痴心,牺牲了他的最爱之人;左粟记恨他,若不是他研制出HIY,便不会有平澜的无辜丧命,而平澜,从始至终不曾多看他。
她的眼里只容得下一个左粟而已,就连死,心心念念的也还是左粟,她的心里从不曾有过他的一席之地。
爱恨情仇,到底谁比谁无辜?
江凌苑抿唇,手中的拳头骤然攥紧,“所以,HIY之所以彻底销声匿迹,实则是你一手所为?”
“是。”
“所以,我母亲之所以会在我父亲的体内注入HIY病毒,也是因为你对吗?”在东欧赛斯不曾入京云之前,出现在江遇秦身边的人是冯淳化安排的。
关于HIY的传言早已经所剩无几,江娆好好的一个名门千金却执着于此,也是因为他——她的好师傅。
他怀恨多年,所有人几乎都是他的仇敌,他一心要杀左少渊也不过是想绝了左粟的后,就如同他曾经蛊惑江娆一般……
若她也如江娆那般,便也用不着他最后亲自出手与乔克合作了,若她也如江娆那般,那么左少渊就会是下一个江遇秦。
人性之阴暗,总是无端端地令人生怖。
☆、第300章 他忘记了她
“所以,我说你是我最欣赏的小辈。”冯淳化缓缓一笑,并不否认。
“师父,冤冤相报何时了……”
“哈哈!好一个冤冤相报何时了!那要看是怎样的仇怎样的怨!”
当年的种种被时光埋没入尘埃,当年的左粟后来荣光一世、子孙满堂,平江豪虽远走他乡却始终是华夏政权毕恭毕敬的一级上将,平朔之的死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让那两人反目,但这份积怨最终还是解开了。
左粟死了,便以为一切恩怨都已经随之埋入黄土。
到头来只有他,从头到尾付出了一切,却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可感情的事情,从来便不是一己之力能够扭转的,师父纵是再恨左粟,又有何意义?”
千万个理由抵不过一个,平澜爱的是左粟。
或许,可以用她和左少渊乔克之间的关系来与之相提并论,若换了她是平澜,她也定不会因为冯淳化的一片痴心便有所回应。
感情是这世上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同时也是自私的,向来就没有对错可言。
“师父为何非要让左粟绝后不可,就因为平澜嫁给了他吗?”
冯淳化讽刺地笑笑,对上江凌苑的质问,忽地冷冷道:
“若是澜儿能够跟他幸福一生便罢了,可那左粟又是什么好人!你以为他就很无辜么?”
这份感情里,没有‘无辜’二字。
当初冯淳化将HIY交给平朔之,唯一的条件便是将平澜下嫁给他。
平朔之心机深沉,为此给了左粟两个选择,一是让平澜嫁给他从此远走高飞,他自然是不可能选的。
“他宁愿眼睁睁看着澜儿去死,也不愿让她活着与我离开。”
或许就应了那一句:我的字典里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不管怎么样,那已经是上两辈人的恩怨,师父为何始终耿耿于怀?”
江凌苑哑然,不得不说,在这个年代久远的故事纠葛中,冯淳化的确算得上是最无辜也最无奈的一个。
平朔之野心在天下,无论后来是怎样的结局始终是他自己一手导致的,左粟对平澜的感情成了简介害死她的利器,平澜或许心甘情愿为了父亲的志愿、为了成全自己与左粟的那份感情……
唯独平朔之,从始至终被排除在外,可他却又是付出得最多的那一个。
当初零零碎碎在魏启深嘴里听闻当年的事,她以为左粟对平澜之死是不知情的,可现在从冯淳化这里所看见的,却又完全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没有为了女儿不惜与西欧签订条约的好父亲、没有为了妻子与岳父反目的好丈夫,他们其实是合谋一气的,各自有着自己心里的执念。
冯淳化不言,苍老的面容隐在光线一侧,整个人看上去憔悴无比。
她早在察觉端倪的时候,便开始囚禁了自己的师父长达两月,时至今日,面前的老人仍旧没有改变自己的坚持。
可见怨有多深,恨有多重。
“小凌,你虽是聪慧,但总归还是太年轻了。”
半晌,冯淳化缓缓地笑开,一张老脸上的笑意诡异又疯狂。
江凌苑猛地察觉不对,‘蹭地’站起身来。
“我说了要谁死,还从来没有失败过。”
她瞪大了眼,转头扶起昏迷在一旁的左少渊,焦急地低声道:“少渊!”
“你学了我几乎全部的本事,在我们师徒缘尽之前,我再给你出这最后的一道题。”老人不疾不徐地起身,微微佝偻的身子转身面向窗口。
“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是一道最深层的精神禁制,他现在内伤外患集于一身,若想帮助他破解……就得看你真正的本事了,小凌,这一次比起当初的雷格,我可是下了更深十倍的功夫。”
“他会怎么样?”
“会忘了你,如同当初你抹除他的记忆一样,他只会记得是你险些杀了他。”
“师父。”江凌苑蓦地起身,咬牙定定地看向背对着自己的老人,言语间一字一顿:“您一定要这么做吗?”
“否则呢?需要我向自己的徒弟求饶?”
房内,良久无言。
“走吧……当年你如我门下是我们这一世师徒情分的开始,而那天你在我面前亮出手术刀,便已经算是了结了过往的一切,走!”
再醒来,左少渊果然不再记得她。
江凌苑不曾去见他,但已经从朱铭的口中听说了关于他的近况。
“少奶奶。”东欧机场,朱铭满脸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知道,上校的精神禁制是可以解开的,您……”自从左少渊的身份暴露以来,江凌苑的态度一直让他摸不清楚,此时见她要离开,生怕她便如此一去不复返了。
江凌苑好笑地摇头,看着那一脸的战战兢兢好笑地道:“你怕我就这么丢下他一走了之吗?”
“我……”朱铭挠了挠头,露出些当场被戳穿的窘迫。
“放心,就算撇开他,我也是得回一趟华夏的,暂时还跟他脱不了干系。”她杀了东欧上将罗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清楚,一天不回华夏,就一天有着被国际刑警带走的危险。
落在自己的国家手里和落在国际议会手里,孰轻孰重自然是不用想的。
“不,少奶奶,我是指您和上校之间的事情,我知道以我的身份说这些可能不太合适,但你们能不能……或许可以好好谈谈呢?”
江凌苑抿了抿唇,忽地勾起唇角,“一切都会解决的,你放心。”
模棱两可的话语落在朱铭的耳朵里,一圈圈地回荡,任由他想破了脑袋也没能猜出其中的意味。
但江凌苑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异常,甚至,能看得出是有几分开心的,朱铭缓缓地按捺下心里的担忧,目送着她单薄的背影一步步走远。
江凌苑离开东欧去了一趟西欧实验室,在她转道回华夏的过程中,左少渊一行也径直回了华夏。
只不过左少渊的身份仍旧是声誉在外的左家中将,甚至这一次华夏与东欧之事完成之后,有可能再升军衔,古往今来第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龄,便已经将上将军衔戴在了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