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小姑岑迎霜提起岑杨时,满凉亭的寂静。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幼时从星城辗转帝都,第一次走进南桥胡同时的场景。
也是这样,很多人,很安静。
有些事已经久远得像发生在上个世纪,大家默契地缄口不提,不是因为它已经过去,而是因为,它永远也过不去。
周佳恒坐在副驾,看到后视镜里岑森眉头微蹙,休息得不甚安稳,他自作主张,调出首轻柔舒缓的小调。
窗外交通灯由红转绿,和着昏黄路灯斜斜打在半开半掩的车窗上,像是怀旧的光晕,朦胧跳跃。
岑森久违地有了些些睡意。
可不知怎的,他脑海中忽然又蹦出季明舒在浴缸里唱歌的样子,一想起那个画面,那几句自嗨的歌词也像配套设备般开启了3d环绕模式的循环播放。
星点睡意倏然消散,他揉了揉眉骨,莫名轻哂。
入夜风凉,站在和雍会门口,张宝姝抬头看了眼银光流动的门头,不自觉拢了拢手臂,轻轻瑟缩。
她今天是被临时抓壮丁,顶替经纪人手下一位出了突发状况的知名女星前来应酬。
经纪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把握,可出门前又颠三倒四地和她说,不会说话的话就少开口。
那不开口还怎么好好把握?张宝姝有些不解,又有些纳闷。
和雍会等闲难进,有了张大公子点头,穿旗袍的女侍应才笑盈盈地引她上楼。
她捏紧包包肩带,不动声色地好奇打量。
也许是因为和雍会的前身是领事馆,里面装潢中西交融,既有小桥流水潺潺,也有留声机和油画,神奇的是,置身其中,并不会有半点违和感。
她要去的包厢在三楼,有个雅致的名字,叫“南柯一梦”,有钱人很喜欢取这种云山雾罩的名字用以展现自己的品味不俗,张宝姝并不意外。
包厢门推开,室内宽阔,一眼望不到全局。
入目是带自动旋转盘的大理石圆桌,上头有精致餐具和饱满欲滴的鲜花,半扇屏风围挡,灯光往里变得朦胧幽暗,里头间或传来几声交谈。
张宝姝走近时正好听到低低一声,还略带笑意,“张公子,承让。”
张公子也笑了声,“记牌我不如你。”
一把没出完的牌被盖在桌面,混合其他牌洗到了一起。
见张宝姝来了,张公子稍一挑眉,也没太拿她当回事儿,边洗牌边随口吩咐,“给岑总点根烟。”
岑总?张宝姝下意识看了圈。
在场六个男人,三个坐着三个站着,站着的看起来不像正主,坐着的除了她知道的张公子,另有一位中年领导模样的男人,不过人家身边已有女伴,还是新闻主持熟脸。
剩下那位……
张宝姝看清他的面容,蓦地一怔。
这不就是零度晚宴那晚,给苏程那条珍珠项链抬价的男人?
她记得的,叫岑森。
见她半晌没反应,张公子不耐皱眉,“还愣着干什么,点根烟你还要先沐浴焚香么?”
张宝姝回神,忙弯腰去拿桌上烟盒,这烟盒也是她没见过的,揭不开推不开。
岑森转头,很浅地扫了她一眼,抬手稍挡,“不用。”
张宝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张公子看不过眼,伸出手指点了点,“添酒啊。”
“……”
张宝姝慢一拍,又很被动地去拿洋酒瓶。
她平日还算机灵,不然经纪人也不会这么快给她上位的机会,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莫名地手忙脚乱慌里慌张。
另外两名女伴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嘲弄,张公子的女伴更是特意选择在这时候展现自己的善解人意,翘起手指给张公子揉额角,一圈一圈打着旋儿,酒红跳银色亮片的指甲在灯光下粼粼闪动,分外惹眼。
张公子一边享受着美人服务,一边熟练地切牌发牌,还懒懒散散道:“岑总,这不赖我啊,本来我是想叫辛芷慧过来陪你,可她经纪人说航班延误了,回不来,非给我塞这么一小姑娘。说是电影学院学生,刚演了部什么校园片儿,还说人清纯伶俐,不是,这哪儿伶俐啊。”
他转头问张宝姝,“你叫什么名儿来着?”
“张…宝姝。”
“呵,和我还是本家啊。”
“真名?”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岑森忽然看她。
张宝姝摇头,“艺名。”
“真名叫什么?”
张宝姝有点难为情,吞吞吐吐没吱声。
岑森也不在意,目光移开了,又落到牌上,慢条斯理调整一手牌的位置。
他的手清瘦修长,握牌姿态也像在把玩艺术品。
犹豫半晌,张宝姝轻声答道:“我真名叫,张燕红。”
说完,她耳根红了红,自己也觉得这名字实在是土到掉渣。
果不其然,女伴们一听就忍不住笑,张公子更是直接吐槽这名儿像是上个世纪的丫鬟。
岑森倒没如此反应,只淡声说:“真名好,宝舒这两个字不适合你。”
明明是极其清淡的口吻,那两个字落在耳里,又平添出许多温柔情致。张宝姝一瞬怔楞,甚至都忘了去思考这名字为什么不适合自己。
后半程男人谈事,张宝姝听不懂,也没听进去,就好像是鬼迷心窍般,心痒痒的,胆子也莫名大了起来。
给岑森倒完酒,她又乖觉地坐到岑森身边,时不时递递东西,当是帮衬。
张公子先前看不上她,这会儿倒递来个“还挺懂事”的眼神。
西郊景区配套酒店开发的主动权在君逸。
岑森回国接管集团后,对集团目前开展和待开展的一众项目做了调整,像西郊景区的酒店项目,对集团来说就是可有可无的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但对张公子他们的项目来说,知名高端酒店品牌的入驻,对景区服务水平和整体定位的提升不可或缺。
所以今天才有这场局,一方妄图保持原态继续合作,一方静等让利但笑不语。
酒足夜深,张公子说破了嘴皮子也没从岑森手里讨着半分好,但合作不能中止,他不得已一退再退,到最后,退得剩条底裤还得对对方千恩万谢——好像是求着人来挣钱似的。
岑森和从旁帮衬协调的杨局都已先行一步离开,张公子扯了扯领带,有些烦躁。
见张宝姝还扭扭捏捏扯着包包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岑森,他那把火烧得更旺了,冲门口扬了扬下巴,“跟上啊,你哪来的蠢货?搁这儿立什么牌坊?”
张宝姝又气又怕,但也不敢顶嘴。都是姓张的,眼前这个“张”还轮不上她来得罪。
她小跑出去,正见车童弯腰,为岑森打开车门。
“岑总!”
她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岑森略略抬眸。
张宝姝深吸一口气,踩着高跟快步往前。
停在岑森面前,她捏紧包带,略显羞涩地问道:“岑总,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送我一程?我没有开车……不是,我没有车。”
说完她又立马补了句,“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那……我能和你加个微信吗?”
岑森轻笑了声。
张宝姝悄悄抬眼,却发现他的目光是落在自己包上。
这只包是经纪人借她的,香奶奶前两年的款,颜色款型都很好看,当然价格也不是她这种刚入圈的小艺人能日常负担得起的。
岑森也对这只包包的颜色和款型记忆深刻。
婚前那夜,季明舒背的就是这只包。
那夜醒来,季明舒见身边躺了他,气得直接把包里东西倒出来,将包罩到了他脑袋上,还拽着他脑袋让他这个夺了她贞操的变态原地爆炸。
“岑总?”
张宝姝忐忑地又问了声,还小幅晃了下自己的手机。
岑森回神,目光在她手机的微信界面上停顿了片刻。
张宝姝,原来不是那个舒。
他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戒指,提醒得颇为直接,“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张宝姝稍怔。
一整晚都盯着他看,她自然不会遗落他手上的婚戒。只是他们这些圈子里的男人,结不结婚的,又有什么重要。
她下意识将岑森这声提醒理解成了一种另类的暗示,虽然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
安静片刻后,她自认为很有勇气地抬起下巴与岑森对视,还直白道:“我不介意的。”
“我介意。”岑森想都没想,“你们学校入学不需要文化分么?这种理解水平,能不能看懂台词。”
张宝姝茫然地看着他。
岑森上车,缓声道:“长相气质学历背景没有一样比得上我太太,你不如洗把脸清醒清醒。”
第8章
远在家中的季明舒并不知道,有生之年她那便宜老公口中还能吐出一句对她的赞美。
她睡得早,可睡前忘记调整加湿模式,房里有些干燥,睡着睡着就被渴醒了。
她迷迷糊糊起床,眼睛半睁不睁地,推开房门,赤着脚往楼下走。
平日住在柏萃天华,她的卧室就放有冰箱,晚上喝水就起个身的事儿,方便得很。
想到这,她又在心里骂了骂岑森,问都不问把她塞回这儿,自己又跑出去应酬,简直是不干人事。
不巧,不干人事的本尊正在这时回来。
只不过季明舒半睡半醒又渴得不行,下楼也没注意他站在门口。
岑森晚上喝了不少酒,散局的时候就不大舒服,但他自控力强,醉了也是一副平和沉静的模样,旁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在玄关换完鞋,岑森微偏着头,看向中岛台那道纤细婀娜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