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念安进了门,瞧见自家婆母脸上表情也讪讪的。
“念安啊,不是不与你吃,只是这蟹属凉性,对有孕的女子有害无益,且你这胎还未坐稳,更需小心。待满三个月,你吃一只解解馋倒也无妨。”殷夫人解释道。
徐念安无奈道:“娘,我嘴也没那么馋,无需如此的。您好歹给您自己和三姐萱姐儿留几只。”
殷夫人道:“我不吃,你吃吗?”她问的是赵佳臻。
赵佳臻忍着笑道:“我吃呢,我去萱静斋和萱姐儿一道吃,保证不让弟妹闻着味儿。”
“哪有这般馋嘴的姑姐,也不怕你弟妹笑话。”殷夫人气恼道。
赵佳臻道:“在自家人面前还要掩饰本性,那也太难了吧!”
徐念安掩口而笑。
殷夫人见徐念安笑了,略觉安心,也就不与赵佳臻计较了。
八月末,吕春开赵桓熙一行终于赶到广宁大营。
辽东镇总兵李营正在营帐内。靖国公病倒,其孙代他前来的消息他是一早就知道的。如今听说人来了,便命来见。
第154章
辽东镇守李营,出生于辽东铁岭,幼家贫,十六从军,英毅骁捷。二十岁因战功彪炳得当时的辽东镇守赵恺槊青眼,擢为部将。二十多年来他一直跟随在赵恺槊左右,直到赵恺槊因旧伤复发卸任镇守一职,返回京师养病。
原本听闻是老将军看重的世孙过来,李营还有些期待,可待他看到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的赵桓熙时,不由的大失所望。尤其是这赵桓熙与吕春开将军一道来的,两人往那一站,一个英武魁伟,如雄鹰勃发,一个青涩稚嫩,如鸡仔荏弱。李营怀疑真要动手的话吕春开一拳就能把他给打死。
这便是赵老将军最看重的世孙,赵家唯一能代替他来辽东的人?难怪皇上给封了个没有实权的云麾将军,这真是个不能上战场的。
“李将军,末将奉圣上之命将云麾将军给你送来,如今人已交到你手上,末将任务完成,这便回京复命了。”吕春开向李营拱手道。
李营道:“吕将军这一路风尘仆仆旅途劳顿,何不休息一日再走?”
吕春开道:“皇命在身,不敢耽搁。告辞。”
李营让手下参军送吕春开出营,看着留下来眼巴巴瞧着他的赵桓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道:“将告身与鱼符给我。”
赵桓熙将两样东西呈上,李营亲自核对过了,抬头道:“近来没有战事,你先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说罢朝账外高声唤道:“马老六。”
一名身材中等的青年精神奕奕地从账外进来,行礼道:“将军有何吩咐?”
李营一指赵桓熙,道:“从今日起你负责照顾这位从京城来的云麾将军。”又对赵桓熙道:“他叫马老六,营里的急脚子,你有什么事可吩咐他去办。”
“多谢李将军。”赵桓熙新到此地,两眼一抹黑,自己也不知该做什么,自然是听李营安排。
马老六殷勤地引着赵桓熙出了主帐,还未走远,赵桓熙便听身后营帐内李营长叹一声,道:“可怜赵老将军一世英雄,后继无人呐!”
马老六神情微尬,忙指着放在帐前地上的两只大包袱问赵桓熙:“将军,这两个包袱是您的行李吗?”
赵桓熙点头:“正是。”
马老六忙上去一手一只挎了,一边朝右边走一边道:“将军,这边请。”
赵桓熙跟着他来到一座离主帐不远的营帐前,进去一看,里面就一张木床,一个盆架,一张吃饭用的桌子。
马老六将包袱放在他的床榻上,回身道:“将军,您看看缺什么,我叫人去添置。”
“以后我都住在这儿么?”赵桓熙问。
马老六道:“应当是的。”
“方才李将军说近来没有战事,是什么意思?”赵桓熙再问。
马老六挠头,道:“那古德思勤抢了咱们两座城之后,扬言要回去给他老娘过五十大寿,说等他祝完寿再打,所以现在暂时没有战事。”他还隐瞒了一句话没说,那就是古德思勤还说,希望等他回来时,迎接他的是赵老狗。
赵桓熙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说不打就不打,他不打了这边不能打过去吗?只因自己对行军打仗方面了解实在不多,他也就没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他摘下头盔放在桌上,感觉身上难受得很。这一路紧赶慢赶的,有条件沐浴的驿站只遇到三处,所以他也只沐浴了三回。
打量了营帐一圈后,他一回头,见那马老六正双眼晶亮一脸好奇地看着他,见他看来,忙又挤出个笑来。
“有浴桶吗?我想沐浴。”赵桓熙道。
马老六道:“营中没有浴桶,将士们如想洗刷,都是拿脸盆去装一盆水回来擦擦。”
赵桓熙看向盆架上那小小的黄铜脸盆:“……”
“城里有混堂,将军若实在想沐浴,可去向镇守大人请示一下,看能不能出营。”马老六提议。
赵桓熙忙道:“不必了。”那李将军原本就瞧不上他,可别再因为这点小事去叨扰他了。不能沐浴就不能沐浴吧,反正冬姐姐也不在这儿,在旁人面前,脏些又如何?
“有笔墨纸砚吗?我想给家里写封家书报平安。”
马老六忙道:“将军请稍等,我去给您找。”
他出去后,赵桓熙过去在床榻上坐下,看着这对自己来说全然陌生毫不熟悉的地方,心中一时空落落的,有种不知该何处何从,不知该做些什么的茫然。
九月初,国公爷还没醒。
张御医每隔五天来给他诊一次脉,每个月扎两次针。向忠天天给他擦身子,每个时辰都给他翻一次身,大热天的也没让久卧在床的国公爷生褥疮,照顾得十分尽心。
这日,殷夫人理完家,照例先去敦义堂问候国公爷的情况,回到嘉祥居时,发现赵佳贤来了,此时和赵佳臻姐妹两个都在徐念安的房里,手里拿着几件婴儿的春衫,道:“若是侄儿,就穿这松柏纹样的,松柏长青。若是侄女,就穿这梅兰纹样的,贞雅娴静。”
“四姐姐手真巧,这绣得也太好看了。”徐念安拿着小小的衣裳,赞不绝口。
殷夫人笑着走进去道:“哪来这么心急的姑姑?这么早就给做上衣裳了。我这做祖母的还未来得及动手呢!”
赵佳臻笑道:“是呀,您这个做祖母的自己是还没动手,不过是今日往绣房送一匹料子,明日又往绣房送一匹料子。我瞧着啊,待我这小侄儿抑或小侄女出生后,哪怕一个时辰换一件衣裳,这衣裳都是穿不过来的。”
这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赵佳贤起身给殷夫人打了招呼,这才道:“可不着急吗?先把给侄儿侄女的衣裳给做好了,过几个月说不得就得给外甥外甥女做了。”
赵佳臻脸倏地红了,伸手去掐她,姐妹俩笑成一团。
殷夫人在一旁坐了,温声问徐念安:“今日如何?早饭用得可好”
徐念安点头:“还与昨天一样,并无改变。”
殷夫人看着她还未显怀的肚子,喟叹道:“你这一胎不论是男是女,定然都是个体贴孝顺的好孩子,还在肚子里就知道不能让娘亲难受。”说到此处她抬眸瞪着赵佳臻和赵佳贤道:“不像她们五个,哪一个头三个月不让我吐得死去活来的。”
“哎哟,娘这是拐弯抹角地说咱们不体贴不孝顺呢,这可如何是好?”赵佳臻说着,正要拉赵佳贤来歪缠殷夫人,芊荷匆匆来报道:“太太,大老爷带着杜姨娘和朝大爷阳二爷两家人回来了,门子按您的吩咐拦着不让他们进门,正在那儿吵着呢。”
赵氏姐妹一听,都变了脸色。
徐念安要起身,殷夫人忙道:“你坐着,不用动,前院的事我去处理就好了。”
赵佳贤看着殷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忧心道:“怎么办?娘不会又被爹欺负吧?”
赵佳臻道:“不会,从桓熙去辽东的那一刻起,娘就已经豁出去了。如今弟妹又有身孕,她是绝不会让爹和庶房回来生事,搅得府中不得安宁的。只是爹毕竟是府中嫡长子,是她的夫婿,硬碰只怕会吃亏。”
她站起身来,道:“我去瞧瞧三叔和四叔在不在家,请他们去帮娘支应一下。”
前院角门,被拦在门外的赵明坤正大发雷霆。
“下贱东西,瞎了你们的狗眼,连我都敢拦,再不滚开,打断了狗腿统统发卖!”
“他们是公府的下人,身契都在我手里,你拿什么发卖他们?”殷夫人从后头走了过来。
门子和护院一看她来了,忙让到一旁,恭敬行礼:“大太太。”
赵明坤一看这些人对待自己和殷氏的态度差别,更是怒火中烧,怒道:“殷氏,父亲重病,你竟敢将我拦在门外不让我回去探望他,你这是不孝父母,不敬夫婿,我休了你!”
殷夫人端着架子昂着头,将门外风尘仆仆面色憔悴的杜姨娘赵桓阳韦氏等人一一看过,目光扫过那几个孩子时略微软了软,再看到赵明坤时,又重新冷硬起来,冷笑道:“休了我?你也得有这个能耐才行。想探望公爹,可以,但只能你一个人进来探望,且探望过就走,不得在府中停留。其他人,一步也别想踏进来!”
“我看你是疯了!”也不知国公爷与平凉府的知府交代了什么,赵明坤这一年在那边受尽白眼困顿不堪,过得苦不堪言,如今好不容易趁国公爷重病昏迷逃回家来,竟然还被殷夫人给挡在门外,他一时哪里忍得住,上前两步就要与殷夫人动手。
殷夫人不动,护院们主动拦到她前头,挡住了赵明坤。
“殷氏,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你如此行事,是真的不想要脸面了?”赵明坤自然不能自降身份跟护院打起来,喝斥又没用,只得气急败坏地朝殷夫人大喊道。
殷夫人看到赵明坤就恨,要不是这当爹的没用,代父从军的就应该是他,哪儿轮得到桓熙小小年纪替爷从军?若非念安有孕,这条命她都不想要了,还要什么脸?
“赶你们出去是公爹亲自发的话,如今不让你们回来,我也不过是遵从公爹的意思而已,说到哪儿,都是我占理。你不服,去官府告啊。”殷夫人轻蔑地说完,转过身吩咐门子和护院:“关门!”
门子毫不犹豫地当着赵明坤的面将角门砰的一声合上,赵明坤鼻子都差点气歪,喃喃道:“这泼妇,这泼妇……”除了谩骂,却又无计可施。
赵桓阳在一旁道:“哪有祖父重病不让儿孙回家探望的?殷夫人如此行事也太过了。爹,不若我们去找叔祖父他们,让他们给您做主。”
赵明坤经他提点猛的回过神来,道:“对,是我气糊涂了,竟没想到这一点。父亲虽是重病昏迷了,可叔父他们还在。我就不信我堂堂公府嫡长子,还斗不过她一个嫁进来的外姓妇人!走,去你们叔祖父家!”
第155章
赵明坤带着妾室庶子一群人来到他的二叔赵恺钺家,让杜姨娘带着韦氏和孩子去后院,他自己带着赵桓朝赵桓阳去拜见赵恺钺,一见他便大吐苦水。
“您说她一个嫁进来的妇人,趁着我爹病倒,拿捏全府下人,竟把我这个公府嫡长子拦在门外不让我进去探望我父亲,真是岂有此理?二叔,如今我爹病着,我离家日久,整个公府都被殷氏这个毒妇给把住了,您是长辈,可千万要为我做主啊!”
赵恺钺时而皱眉,时而目光投向别处,一副对他甚是无语的模样,就是不答话。
赵明坤见状,急道:“二叔,您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您也被那毒妇给收买了?”
赵恺钺猛的回过头来,斥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赵明坤道:“若不是,就算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您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那毒妇欺辱我而袖手不管啊。”
赵恺钺朝他挥挥手,十分不耐道:“看在你是我大侄子的份上,我再劝你一句,别再回去招惹你媳妇了,赶紧回平凉府你的任上去。”
赵明坤目瞪口呆,半晌,将嘴一闭,站起身道:“二叔,我真的没想到您竟是这种人。既然您不肯援手,我找三叔去。”说罢将袖子一甩,叫上赵桓朝赵桓阳转身要走。
赵恺钺气道:“你还真是愚不可及!既如此,我不妨实话告诉你,这件事,你找谁都没用。你若将事情闹大,即便我是你二叔,我也保不住你,只得依你父亲之命,开祠堂,将你与你这两个庶子,从族谱上移名,逐出宗祠!”
父子三人都惊呆了。
赵明坤转过身,颤颤地问赵恺钺:“二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必你们也听说了,原本是你父亲要去辽东的,临行前,他来找过我,给我一封他的亲笔书信。信上言明了,若他去后,你敢擅自回府,仗着你嫡长子的身份胡作非为,对殷氏不利,对桓熙不利,就让我代他开宗祠,将你父子三人逐出赵家,从今后与赵家再无瓜葛!”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爹他不会如此对我!”赵明坤歇斯底里。
“你若真的不信,那你就回去吵闹。这等大事你父亲总不会只托付了我一人,如所料不错,你的几个兄弟间定然也有得了他交代的人。殷氏今日将你拒之门外,证明她还不知此事。看在你我叔侄一场的份上,今日你们可暂且在我家里住下,你实在担心你父亲,就一个人回去看看他,别去招惹殷氏。明日,速速启程回平凉府去。到了今天这一步,你若再丢了平凉府的差事,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你心里要有数。”赵恺钺道。
赵明坤父子三人失魂落魄地回到赵恺钺令人给他们安排的客房里。
“祖父竟然为了太太,要逐父亲和我们出宗祠?我们才是赵家的血脉啊,祖父他怎能这样做?”赵桓阳又害怕又不可置信道。
“父亲不在家这一年,天知道太太在祖父面前进了多少谗言。”赵桓朝对赵明坤道:“爹,依我之见,您不如听二叔祖的话,暂且忍耐。赵桓熙如今去了辽东,古德思勤对我们赵家恨之入骨,万一……他又无子嗣,祖父总不能为了太太让长房绝嗣,迟早是要叫您回来的。”
赵明坤问赵桓朝:“上次你回去看你祖父,他病情如何?”
赵桓朝道:“病得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御医在一旁寸步不离。”
赵明坤自语道:“从那时候一直昏到现在,一个多月了。”
赵桓朝接话道:“是啊,别说祖父年事已高,便是个青壮年,昏迷这么久,也会元气大伤。”
赵明坤觉着自己确实可以再等等,万一父亲这回没挺过去,腿一蹬走了,就算赵桓熙那小畜生没死在战场上,回来继承爵位又如何?他是他老子,他还敢忤逆不成?更别说一旦那小畜生死在战场上,按律就该他这个公府嫡长子继承爵位。至于二叔手里的那封信……爹不在了,他们要继续依附国公府过活,可不就得来巴结继承爵位的长房?到时候给点好处,自然能将信拿回来。
这么一想,赵明坤又觉着未来可期,遂对赵桓朝赵桓阳道:“如今局势未明,少不得要韬光养晦了。下午我回公府一趟,探望一下你们的祖父,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平凉府去。桓朝你继续留下盯着府里,一旦情况有变,即刻派人通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