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替我向令堂赔不是。”
蒙大柱听得茫然。
啊?
为何突然要向他娘赔不是啊?
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
哦……!
所以将军是承认了!
茶楼中,晏锦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复才收回视线,微微眯起眼睛,似有些出神地道:“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营洲节度使萧牧么……”
“瞧见了吗?那似乎是侯府的马车……”
“照此说来,那位俊郎君该不会就是萧将军吧!”
“也不见那些人佩刀穿兵服,竟是萧将军出行吗?!”
“又不是打仗,穿什么兵服……”
萧牧等人走出不远,百姓间有人后知后觉猜出了其身份。
贱籍女子要与丈夫义绝,于寻常人而言此事本就新奇,加之萧将军也在,诸多百姓很快迅速朝着衙门处涌去。
靖水楼二楼处,萧夫人总算将伸出窗外看热闹的头收了回来,且一脸满意之色。
另一边,晏锦也带着仆从出了茶楼,不紧不慢地随着人流而去。
营洲刺史裴定听闻此事,立即开了堂。
“侯爷既在此,下官何来的资格判案,还请侯爷上座……”蓄着八字胡须,身穿四品官服的裴定搓着手,笑容有些谄媚。
“此事本就在裴大人的管辖内,我只是旁听而已,裴大人依照规矩判案便是。”萧牧在堂中一侧的椅中落座。
衡玉见状,跟着他站在他身旁。
萧牧转头看她一眼。
衡玉目不斜视看着堂内,仿佛没察觉到他的眼神。
“是,下官遵命。”裴定再次行了一礼,这才敢坐了上去。
官衙后院处开了道月洞门,由此便可直通隔壁的刺史府。
刺史府内,一名身穿粉衫绿裙的少女正满眼期待地问着跑回来传话的女使:“……萧将军来了?那他来了没有?”
“婢子特意偷偷看了,并未见着印副将。”
少女有些丧气地皱眉:“就知道,他肯定躲着我!成日呆在军营里,极不容易打了胜仗回了城,还偏偏见不到人影!”
但这丧气也只片刻而已,少女旋即就转身大步离开:“营洲城统共就这么大,我就不信逮不到他!”
女使连忙追上去:“姑娘,大人再三说了,不准您再偷偷去找印副将……”
“阿爹忙着审案呢,你不说他怎么知道,难道他有千里眼不成?”
正判案的裴刺史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经医官验伤,张老二殴妻致伤之事属实,情形恶劣,故依律判其与齐氏义绝!”
男人面色大变,连忙磕头道:“大人……草民熬到这岁数,好不容易才娶妻成家,如今已经知错了!您就宽恕草民这一回吧!”
打个媳妇算什么大事?怎到了他头上,就要判他义绝了呢!
他可不想再过回那种没有女人伺候的日子了!
裴定扫了一下他那打着补丁的旧袍子,又拿余光看了眼萧牧,肃容道:“律法在此,由不得你!自今日起,齐氏与你再无干系!”
那男人见改判无望,气得浑身发颤,站起身来伸手指向女子,眼神恶狠狠地,咬牙切齿道:“好,你既然敢同我义绝,要重归贱籍……那你便等着!”
公堂之上,言辞到底是有些顾忌,但这无疑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跪在那里的女子闻言面色有些发白。
堂外围看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叹息起来。
“是啊,她若重归了贱籍,往后必遭报复啊……”
“只怕是有命义绝,没命消受……”
第026章 雨过天晴(给盟主渃清涵的加更)
说得直白些,虽说良民打死贱籍者也会受到惩处,但此等事皆是民不举官不究的,事后又有谁会替一个贱籍女子出头主持公道?
况且,这张老二一看就是个一穷二白的,说白了也是贱命一条,这种人一旦昏了头说豁出去也就豁出去了!
“这位娘子可真是命苦啊,横竖是没有活路的……”百姓间,有一名老妇红了眼睛,心中满是怜悯同情。
这世道待女子何曾有过保护和公平可言?
人群中,一些衣着寻常的妇人望向堂内跪着的女子,眼神里只有同情却无希冀,仿佛一潭死水,或许她们当中也有人曾遭遇过或正在遭遇同样的不公,但她们都很清楚这不会有丝毫改变。
看吧,即使女子能豁出颜面,求官府判了义绝又能如何?
她们固然并非贱籍出身,但也都是寻常人家的女子,身后也并没有可以撑腰的人。故而此事折射出的,是义绝之后仍让人看不到退路的绝望。
而她们内心这些无声的绝望,并不会被高高在上的刺史大人共情。
“齐氏与张老二义绝之后,便需重归贱籍——”裴定说着,便要转头吩咐身侧的师爷。
“大人——”
少女清亮的声音打断了裴定:“小女有一言。”
裴定闻声看过去,只见是萧牧身侧站着的少女正向他施礼。
他一开始便注意到了,一贯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节度使大人,今日身边竟跟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小娘子。
这小娘子气质不俗显然非女使下人之流,二人究竟是何关系,虽不是他能够胡乱揣测的,可站得这般近……
一贯最擅察言观色看人下碟的裴定,此时语气很是和气:“姑娘但说无妨。”
“敢问大人,大盛律中,哪一卷哪一条,是明写了贱籍女子指为良民为妻归入良籍,义绝之后便要重归贱籍的?”衡玉认真问。
裴定听得一愣,悄悄看向师爷。
师爷犹豫了片刻,道:“这,似乎的确是没有明文规定……”
毕竟哪有贱籍出身者,敢跟丈夫提义绝的?
他当了大半辈子的师爷,此番还是头一回遇到此等新鲜事呢。
衡玉:“那便是了,既是无此条例,又凭何来判定让齐娘子归贱籍呢?”
“凭何?当然是凭她是因为跟了我才有了良籍!她要跟我义绝,从我这儿得来的好处当然要收回!”张老二扯着脖子道。
“荒谬。”衡玉面不改色,字字清晰:“齐娘子并非单单是因为嫁给你才得了良籍,大盛律中反复言明,不允良贱通婚。故而说到底,齐娘子此番归入良籍,是得益于圣人的大赦之策——自古以来,君王大赦之下,但凡销去贱籍者,岂有重回贱籍的先例吗?”
裴定听得眼皮一阵狂跳。
这小娘子好大的胆子!
竟将圣人都搬了出来!
自古以来无此先例,难道他这个小小四品刺史,要替圣人开此先例,将圣人置于出尔反尔之地?
如此一顶帽子扣下来,这样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见着坐在那里的刺史大人脸色变幻,堂外人群中围看的晏锦险些笑出声来。
“论起伶牙俐齿胆大心细第一人,果然还是当我家小十七莫属啊……”
萧牧的视线落在站在自己身侧的少女身上。
扯虎皮唬人的本领倒是一流。
且扯一张还不够,又扯了张更大的出来。
裴定有些瞻前顾后地道:“可若齐氏同张老二义绝后,从张家的户籍中分出来,若不重归原贱籍,那便无户可落——”
衡玉一时未敢擅自接话。
她方才之言虽有钻漏洞之嫌,却尚算有些依据,而此等牵扯到户籍大事,实在不是她能够随意妄言的了。
她只能再次施礼道:“律法之外,尚有人情。无律例规定之下,若由齐娘子重归贱籍,置其于生死难论之境,今日义绝便没了意义。事关一条人命,还望刺史大人慎判。”
少女言辞恳切,言毕仍始终维持着施礼的姿态,身姿纤细却透着坚韧。
这一幕叫堂外妇人娘子们心底隐隐燃起了希望。
谁说律法未曾言明之处,便一定要向男子倾斜?
难道就不能有一次例外吗?
有妇人附和着开口求道:“还请大人三思啊!”
“是啊大人……”
一片嘈杂声,一道沉稳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那便准齐氏重新造籍,落农户。”
此言一出,堂内静了一静。
衡玉意外地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萧牧面上仍无太多表情,轮廓清晰的侧颜透着疏冷之气。
衡玉心中却顿时希望攀升。
她知道,此言从萧牧口中说出来,便有一锤定音之力!
“是。”裴定回过神来,陪着笑脸,只是又道:“可但凡造籍落户者,还需有屋宅或田地……”
没有明文规定的条例,可依人情判定,但落户的规矩却不可破。
“我……我有些银钱!或可以买下一亩薄田……”齐娘子忽然开口,眼底有着不确定的试探。
“你这贱人竟还敢藏银子!”张老二怒火冲天。
齐娘子看着他,眼底第一次没了惧意:“那是我嫁你之前攒下埋起来的,与你没有干系。”
见张老二还要再闹,蒙大柱出言道:“刺史大人,此人先前当街辱骂于我,不知依律要如何惩处?”
“没错,我们也听见了!”堂外有妇人高声附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