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中,小小的女孩子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像一只落水的小猫,拼命压抑着哭声,时而抬手将眼泪抹去。
忽而,她哭泣声一滞。
一路不敢停歇的逃亡,让她对任何动静都十分敏感。
庙外除了雨声,似乎还有马蹄声……
是了,就是马蹄声!
她如惊弓之鸟弹坐起身,正犹豫着是躲在庙中还是立时跑出去时,一只手臂忽然被攥住!
不待反应,那道力气便将她拽到了佛像后。
她显然是撞到了一具身体,那人一手按住她肩头,另只手极快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莫要出声——”
是一道压得极低的少年声音。
女孩子惊魂不定地微微点头。
见她配合,少年捂着她嘴巴的力气稍轻,又低声交待道:“屏息。”
女孩子照做了。
那马蹄声果然在庙外停下,紧接着是一行人翻身下马入庙的声音。
他们头戴斗笠,手中持剑,以剑挑开了破旧的帘帐查看,带起的灰尘让几人掩鼻咳嗽起来。
“雨夜不便赶路,不如今夜在此歇息一晚。”紧跟进来的人提议道。
持剑的黑衣人看了一眼佛像后的方向,道:“此事耽搁不得,人既不在此处,便继续赶路——”
其余人显然不敢违抗他的命令,闻声皆应“是”。
一行人很快重新上马离开了此处。
马蹄声彻底消失,那只捂住女孩子嘴巴的手才慢慢松开。
“他们在追你?”那少年起身,长身自佛像后而出。
“更像是追你。”
这声音稚气却冷静的回答让少年微微一愣,而后朝她点头:“是。”
“但还是谢谢你。”女孩子也从佛像后出来。
追进来才知是追他的,在此之前,谁也无法预料是哪一路人。
他第一时间出手相助总是事实。
少年不置可否,二人并肩在佛像前坐了下来。
许是身边有了人在,女孩子没有也不好再哭了。
又许是方才二人算是共同经历了一场生死,此时虽都沉默着,气氛却还算安心。
一道闪电撕裂乌云,让庙内有了一瞬的光亮。
这道光亮之下,脱下了外袍的少年将衣物递到了女孩子面前,她见得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
“不便生火,披上应付一二。”
抱着双臂的女孩子转头看向他:“那你呢?”
四处昏暗,他身上的白色中衣便醒目起来,隐隐勾勒出少年人颀长的肩背身形轮廓。
“我未曾淋雨,你更需要。”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本应如此。
女孩子未再推辞,道了声“多谢”,便接过披拢在了身上。
阿翁说过,无伤原则之下,凡事皆不必逞强。
阿翁也说过,人与人之间,点滴善意都弥足珍贵。
阿翁……
女孩子心底揪痛,又有眼泪要滚落,死命忍住了,有意转移注意力一般哑声问道:“你一直都藏在佛像后吗?”
她进来时分明也留意了庙中,竟不知有人在里面。
论起逃命来,她果然是不行的。
少年像是察觉到了女孩子莫名的挫败一般,边靠着佛像的莲花座休息养神,边道:“你这样小的年纪,不会功夫,独自一人,已是很了不起了。”
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问道:“你要去何处?”
“回家。”女孩子望着庙外雨帘,认真的声音里难掩哽咽。
她本该和阿翁一起回家的。
自她五岁,阿翁辞官起,便带着她游历山水,唯独这一次……
回家……
少年微微抿直了薄唇,放在一侧的手握成了拳。
片刻后,他才又问:“你是京中哪家府上的姑娘?”
女孩子沉默片刻,道:“我不能告诉你,我也不问你的身份。”
他已经猜到许多了。
都是逃命人,得知太多对方的事情,于彼此不是好事。
说得难听些,万一倒霉落到对方的人手中,逼问之下,她保不准就会将他供出去的。
前路未知,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妙。
同样的,他也是一样。
那些人还在找她,她不能也不敢同任何人表明身份。
少年会意。
“既如此,那便歇息吧,我来守着。”
性命攸关之际,养精蓄锐才是有用的,而不是哭。
女孩子显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我睡上一个时辰,你唤醒我,换我来守,你来歇息。”
萍水相逢,相助该是相互的。
少年道:“好,睡吧。”
女孩子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停下思考。
逃了一天一夜,又饿又累,且不过九岁稚龄,困意如山倒很快便压了下来。
待醒来时,睁开眼睛只见庙外雨水已休,天光微亮。
她睡了这么久?
且她不知何时竟睡倒在了对方肩上——
女孩子抬起头,看向那仅着中衣闭着眼睛的少年,正想开口时,只见他不紧不慢地张开了眼睛,道:“醒了?”
“你怎没喊我?”
“我睡得轻,有没有人守着都一样。”
女孩子看着他。
是警惕性高,便是睡着也能留意四周动静?还是说,逃命久了已经没办法熟睡了吗?
她仍旧没有多问。
天色将亮,少年生了火堆。
女孩子伸出双手烤火,火光温暖,也叫一切显得愈发真实。
睡梦中迷迷糊糊她本想着,这或只是一场梦,醒来便还能听到阿翁笑着唤她小玉儿。
腹中发出一阵鸣叫打断了女孩子的思绪。
少年取出水壶,又拿出一块发硬的馕饼在火堆上烤了片刻递于她。
见他还有其它干粮,女孩子才道了谢,双手接了过来,咬下一口慢慢嚼着。
她随阿翁四处游历,也吃了许多各处市井美食,但如这般粗糙的干粮却是头一次。
女孩子边吃边忍不住红了眼睛。
见她像只小兔子般啃着饼眼睛红红,少年不由问:“很难吃?”
的确,只能充饥而已。
“很好吃。”女孩子说着,眼眶中掉下一颗豆大的泪珠。
少年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这笑倒不是因为开心,毕竟当下也没什么能够开心的。
灰蓝天光与火光相映照之下,他得以看清了她衣裙上尽是血迹与泥泞。
再往下,是一双脏兮兮的赤足。
裙角似被什么东西刮破了,白皙脚踝处一道皮肉翻绽的伤口尤为显眼。
少年取出伤药,弯下身。
女孩子似有所察,双脚往裙底缩了缩。
“脚上的伤若不及时处理,是会走不了路的。”
走不了路,更逃不了命。
少年替她清理罢脚踝伤口,上了药,将中衣衣角撕下半圈,拿来替她包扎。
这时,女孩子得以看清了他的长相。
看起来十四五岁,是个比她家中兄长略小几岁的郎君。
纵然肤色微黄,却也压不住那出色的五官与骨像。
少年整理了包袱,背在身上。
天亮了,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