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马车正经过一座茶楼,楼内说书先生刚巧正说道——
“这位萧将军可谓英武不凡,诸位怕是要问,究竟不凡到何种程度呢?据说那是三头六臂,赤面金发,身阔如山,双目为炬!每日要食千斤粮,饮水需半河水!”
“不对,你前日分明还说八百斤!几日间,萧将军这饭量怎还涨了呢?”有严谨的听众提出异议。
说书先生面不改色:“萧将军前不久又打了胜仗,涨了功德,添了神力,饭量自然也要跟着涨!”
“原来如此……”
“有道理!”
“萧将军真乃神人也,这分明是活菩萨降世普度众生啊……只是萧将军究竟为何至今不肯娶妻呢?”
“这个嘛……”说书先生捋了捋胡须,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自是天机不可泄露。”
什么天机不可泄露?
有人相视而笑,了然于心。
京城早就传遍了——萧将军好男风,帐中男宠无数!
当然,也有人坚信:“既是活菩萨在世,那便为普度众生而来!神仙又怎会留恋区区凡尘情爱呢?”
这些个版本衡玉都有所耳闻。
于是,脑子里时常会出现这位赤面金发的萧将军六臂各拥着一位如花似玉男宠的诡艳画面,有时又会蹦出一尊神色悲悯的佛子转世般的仙人端坐莲花台上诵经——
这跟着所听而来的胡思乱想只是一瞬,她很快问道:“蒋姑姑打算何日动身?”
“画像已大致搜集完备,两日后便要离京了。”
“我也想去!”
马车还在行驶着,眼睛亮亮的衡玉忽地起身,挪坐到蒋媒官身侧,挽住对方一只手臂,软声道:“蒋姑姑带上我吧,媒官出行,身边怎少得了画师呢?”
“你?你去作何?”蒋媒官不解地打量着小姑娘。
“那可是赫赫有名的萧大将军,听闻这位萧将军乃战神转世,好武略,善骑射,从无败绩,我心中十分钦佩仰慕,早就想一睹真容了!”少女本就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此时亮晶晶的,满是向往。
看着春日花朵般俏丽的小姑娘,蒋媒官眼睛动了动。
此番圣人下旨,凡是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府中有年满十六未曾定亲的姑娘,皆要拟了画像带去北地……
若她没记错的话,这丫头的兄长不久前刚升了五品官?
倒将这个漏下了!
因这位行事过分无拘无束,又曾有着流落在外的经历,亲事注定艰难,且永阳长公主府上又有一位备着的韶言郎君在,她每每想到这些便觉头痛糟心,时长日久之下便生出了将其忽略不计的习惯。
可定北侯府远在北地,武将人家一贯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万一……
毕竟京师第一美人的名号可是响当当摆在这儿的!
比起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画像,自然是近在眼前的美人儿更动人……
至于这丫头的心思?已有了位貌美如花的童养婿?
一日名分未定,一日就做不得数,且家花哪有野花香,多浅显的道理啊!
这可是招好棋,说不定便能解了她的难题,帮她立下大功一件……
蒋媒官心思浮动,面上却不显:“那营洲候府可不是什么好去处,纵是我答应了,你家中长辈与长公主殿下又岂能同意?”
平日胡闹些,那是在眼皮子底下,此去营洲千里远,怎能相提并论?
“蒋姑姑放心,我自有办法。”衡玉轻轻拍了两下胸口,笑眯眯地道。
“可只有两日的时间,过时不候。”蒋媒官悠悠吃了口茶。
“敌明我暗,独自出京太过可疑,或会招来麻烦……以画师身份随同蒋媒官一同前往,最是合适不过,待抵达营洲,行事也更加方便,不易引人注意。”
晚间,吉家外书房内,衡玉正同兄长商议着。
“阿兄觉得这个办法如何?”
一直没说话的吉南弦点头:“办法不错。”
衡玉一喜。
却又听兄长道:“往后不许再提了。”
衡玉:……?
“阿兄——”
吉南弦制止了她再说下去:“你一个女儿家,我岂能放心叫你去犯险?”
“女儿家怎么了?”衡玉坚持道:“阿兄当知,你我皆姓吉,家中遇事只该思虑谁更适合,而非是以男女区分。更何况男子能做的,女子也同样能做,并且能做得更好——女子行事,比起男子,更不易惹人注意深究。”
世人看待女子多为轻视,这是不公之处,但若能利用得当,世人的偏见有时便是最好的掩护。
吉南弦正欲再说,忽听书房的门被推开:“我觉得小玉儿说得在理!”
看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妻子,吉南弦愕然了一瞬:“……瑶瑶,你怎还在外偷听?”
“一家人的事,怎能说是偷听呢?”喻氏理所应当地反问。
吉南弦刚要接话,话到嘴边忽地一顿。
宁玉扶着孟老夫人走了进来。
“……”吉南弦彻底沉默了。
起初瑶瑶刚嫁进来时,他还曾担心自家书香门第,会叫瑶瑶觉得束缚不自在,现下看来……
瑶瑶非但没有被束缚,甚至还和小玉儿联手倒过来将祖母都给带歪了!
第011章 永阳长公主
“就让阿衡去吧。”
孟老夫人坐了下来,仪态形容端庄,丝毫看不出刚干过偷听之事。
她对孙子说着话,视线却落在衡玉身上:“查旧事为轻,自身安危为重,这个道理,祖母相信阿衡最是明白不过。”
衡玉点头,笑着对兄长说道:“阿兄也该知晓,保命是我最擅长的,我最是怕死了。”
“呸呸呸,还没出门呢,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宁玉连忙在妹妹身上拍了三下。
衡玉心虚地笑了笑,仍旧看着兄长。
对上那双笑眼,吉南弦眼眶忽然有些发涩。
什么擅长保命,说到底还不是流落在外的那四年间吃尽了苦头……
有过这样的经历,他私心里愈发不愿让妹妹涉险,他有的心思,祖母又岂会没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懂”字。
小玉儿对祖父之死的真相究竟执着到何种地步,同为家人,他们都懂。
他记得祖父曾说过,懂得和舍得,比自认为的爱护更重要。
但这尚且不足以让吉南弦动摇。
直到他的视线依次扫过笑盈盈的二妹,眼中含着劝说的大妹,慈祥的祖母,等着他回答的妻子,四人的身形在他眼中仿佛化为了四个大字——你,没,得,选。
这感觉仿佛纵然他不答应,也根本不会影响诸位英雄的决定……
“与其在这浪费口舌,逼得小玉儿去寻其它门路,倒不如早些答应,也好多替她铺一铺路呀!”喻氏出声催促丈夫。
吉南弦默然。
不答应便是逼得小玉儿去寻其它门路……
所以,他只有知情权和出谋权,至于决定权这种遥不可及的东西,跟他并无干系。
而那边,自家祖母已经带头叮嘱起了二妹,大妹则道营洲天寒地冻,说着就起身离开了书房,忙着赶做护膝披风等御寒物件儿去了——
妻子拿出了一封写给营洲故人的书信,递给了二妹。
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一个得知二妹要去营洲之事的吉南弦,只好怀着复杂的心情上了贼船,被迫加入了这场讨论。
一家人在书房中商议到深夜时分。
次日,吉南弦又与衡玉单独长谈,所提皆是营洲此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局面。
衡玉听着,认真记下。
兄妹二人长谈至正午时分,有下人来禀:“马尚书家的郎君让人带了位江湖郎中来,此时就在前厅,说是二姑娘托马郎君寻来的。”
吉南弦闻言看向妹妹。
“是有这回事。”衡玉起身来:“我去看看。”
“又是替殿下找的?”吉南弦问。
衡玉笑着点头:“我这便将人带去殿下那里。”
“去罢,你也该去同殿下辞别了。”吉南弦说着,又补了一句:“哦,还有韶言郎君。”
衡玉全当没听出兄长语气里的调侃,笑眯眯地道:“自当如此,阿兄,我且去了——”
说着福了福身,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此处。
马车滚滚,很快来到了永阳长公主府。
青衣女使入得内室通禀:“殿下,吉小娘子来了。”
永阳长公主坐在临窗的榻上,膝上搭着薄毯正看书,闻言眼角眉梢露出温柔笑意,搁下书温声道:“快叫这猫儿进来。”
旁人家称小辈做猴儿,在永阳长公主处,衡玉向来是只猫儿。
这别称也是有些因由在的——
“殿下,我给您找了位擅治顽疾的大夫过来!”檀衣少女入得内室,拿献宝的语气说道。
“瞧,我家小猫又给我叼东西来了。”长公主满眼笑意。
一旁的掌事女官也笑了。
是,吉小娘子这只猫儿,三天两头便要叼了自认为的好东西给殿下,今日是江湖郎中,来日又不知从何处寻来偏方、灵药……
甭管有用没用,小孩子的心意总是叫人欣忭的。
“殿下,这是托了马家郎君寻来的,马尚书家大娘子的咳疾,便是这位大夫医好的,不如您也叫他把把脉可好?”衡玉来到榻边,绕到长公主身后,边帮她捏肩,边好声好语地商议道。
“你倒像是哄孩子吃药似得。”长公主笑着道:“既是你托人费心请来了,便看一看罢。”
掌事女官闻言便准那郎中入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