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温娴美眸瞪圆,惊讶之余又再重复着问了一遍:“你确定是六月?”
同样震惊的还有第五辞,他甩下筷子,拍案而起,对着武安侯便是一顿质问:“爹,您没事吧?都什么时候了还兴这种盲婚哑嫁,你是白日喝酒现在没有清醒,还是那温家给你灌了迷魂汤,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你同意了?”
“莫名其妙非给我定一桩婚事不说,还左瞒右瞒愣是不让我知道,现在好了,直接拍板就把日子确定好了,你干脆直接把温娴拖回府里,按头让我俩洞房得了。”
“混账!”武安侯一掌拍在桌案上,怒瞪着第五辞,呵斥道:“拿婚姻当儿戏,你这么多年的书全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温家小姐多么善良贤淑的女子,岂容你如此污言秽语,随意诋毁……”
“拿婚姻当儿戏的分明是你们,你们站在自己的角度说为我好,可从来就没考虑过我喜不喜欢。”第五辞强烈抗议。
两人剑拔弩张,吵得侯夫人头疼,她哄完左边,又要哄右边,对于第五辞难得好脾气道:“我且问你,当真如此不喜欢?”
“不喜欢。”第五辞冷漠回应。
“若真的不喜欢,怎会散尽百两买下一整个店铺的糕点,还投其所好,给人送去字帖书画,又以纸鸢传信,暗诉衷情,这一桩桩一件件,皆出自你亲手,闹得满城风雨,百姓皆知,现在你却说不喜欢,叫我们如何能信。”侯夫人慢慢地说:“你虽爱胡闹,可一直洁身自好,从未见你对任何女子上过心,更不要说大胆示爱了,我瞧着你表面抗拒,行动又实打实的在意,不仅派孟天日日跑去温府打探消息,还亲自拜访温府表亲付淮安,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第五辞简直要被这话给气笑了,合着他折腾好几日,银子花了不说,还搭进去自个的名声,落在世人眼里,竟成了用情至深,爱而不得的缠郎了。
他昂着脖子,竭力解释:“还不都是因为你们,要不是你们乱点鸳鸯谱,我至于出此下策,费力不讨好,还惹来一身腥。”
“哦?”侯夫人似笑非笑道:“如此看来,传言也不尽是虚构,你啊,就是有心没胆,藏得真够深的。”
“不过话说回来,还亏得我和你爹出力,否则按你那不着调的作风,非给人小姑娘吓跑不可,事到如今,你也别再抱怨,想通了就好生准备成婚,不然,还有别的姑娘等着让你慢慢挑选。”
第五辞哑然:“这是什么道理?逼良为夫?”
“道理?我说的话就是道理。”听不惯第五辞的狡辩,武安侯逐渐失去耐心,狠踢了一把桌腿,强势说道:“让你娶你就娶,哪能那么多废话,你小子别不识好歹,听了几句莫须有的奉承,还真以为自己能配得上天宫仙女了,不过就是个只顾吃喝,屁也不会的臭米虫,把你做主许给温小姐,我还怕人家觉得委屈。”
武人直白,说话自是中气十足,第五辞刚缓下来的脾气,顿时又冒起来。
“老头子,好歹你也说话客气点,我也不是不听劝的人,你至于这么阴阳怪气挤兑我吗。”
“你个小兔崽子,好话不听,非要跟老子硬碰硬,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皮肉痒痒了……”武安侯暴怒而起,一脚踹翻身前的坐凳,满屋子转悠,开始找鞭子。
“想找抽是吧,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我说什么来着,你除了会用武力解决问题,根本就不听我一句意见,但凡你好好与我商量,我何至于跟你吵架。”
鞭子早被第五辞偷摸拿去烧了,武安侯寻了半天也只找出一个鸡毛掸子,他把带毛的那头攥在手里,木棍那头往第五辞身上抡去,“滑天下之大稽!老子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要听你一个泼皮的话,你是想让全京城来看咱们武安侯府的笑话。”
第五辞左躲右闪,争得面红耳赤:“我早就是个笑话了,我不怕丢脸。”说着转身往院里跑。
武安侯麻溜又跟了上去,边追边喊:“你别跑,混账东西,我今天非把你腿打断不可。”
“不跑我就是孙子!”
……
一时之间,怒骂声,奔跑声,惊呼声,劝说声,声声入耳,院里鸡飞蛋打,热闹得仿佛进了一百只大鸭子。
第十二章
温娴花了十日的时间才接受了她爹酒后胡言,一口答应武安侯府早日完婚的事实,期间没有抱怨,没有作闹,更没有郁郁寡欢。
她颇为平静地拿起针线,不再过问任何传言,安安分分地做起了待嫁的新娘子。
时间紧迫,已经来不及再做一套新的嫁衣了,温娴与温绍元商议,打算拿先前窦氏出嫁时的行头重新改做一件来。
窦氏出身富户,穿的即是上等的花钗大袖礼服,料子虽然有些过时,可工艺和刺绣却不差,皆出自蜀地名家之手,便是放到现在,也完全担得起侯府少夫人的身份。
温娴所求不多,但对自己娘亲遗留下来的衣物格外珍惜,一针一线从不假手于旁人。
付夫人倒是乐于见她如此,给府上省了银子不说,还免去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所谓少做少出错,万事都可以婚期将近,事务繁忙,无暇顾及为借口,推卸一干责任。
她每日只管吃茶赏花,出席应酬,到时间假意询问一下婚事准备的情况,便只等着五月底,应付几箱嫁妆就是了。
正房那边岁月静好,温娴这头却是热火朝天。
嫁衣的事情有了着落,剩下的还有贴身兜衣,亵裤,软袜,盖头……
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丁丁点点都马虎不得,选料子,选绣样,既要正红喜庆的颜色,又要考虑到新娘子的出身。
温娴房里的丫鬟全部出动,围聚在一起,讨论时下最流行的钗环,一边点评还一边试戴,雀跃的笑声穿墙飘至好远。
温妍停驻在门前,游移不定,好几次脚步已经抬起,但就是迈不过面前那个槛儿。
她犹犹豫豫好一阵,最终还是选择离开,就在转身之时,忽听背后一阵惊呼。
“二小姐,你怎么来了?”云烟出声唤住她。
屋内众人皆停下手中的活计,扭头望了过来,温娴见状起身,缓缓走到门口,见着她,同样讶然道:“妍妍?”
温妍脚步一顿,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扭捏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轻咳道:“我就是随便走走,碰巧路过,便顺带问问你们,有没有……”
她望了望温娴的方向,故作轻松道:“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似乎又怕温娴开口为难她,因而抢占先机道:“先说好,我女红不行,绣活儿之类的就免了。”
“倒也不用,都是一些琐碎杂事,有丫鬟们就够了。”温娴柔柔地说:“我们忙得过来,你若是无事,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我才没那个闲工夫。”温妍翻了个白眼,冷哼道:“哪里的热闹不好凑,何必跑你这儿来瞎转悠。”
说话一如既往的夹枪带棒,听得人心里直泛寒意。
温娴敛下嘴角笑容,淡淡道:“那也好,我这里事多,许是不便待客,改日得了空再去与母亲请安。”
“嗯。”温妍随口哼唧两声,没多做停留,便带上丫鬟离开了。
温娴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温妍从小娇纵,对待她这个长姐一向是呼来喝去,毫不放在眼里,她进一步,温娴就退一步,好在两人性格互异,却也没有什么滔天的矛盾,日子照常平淡的过去。
然而这平淡的日子刚过了没几天,就被一突然登门的贵客所打断。
四月初的某天,温娴照例在卧房做活,正是忙碌之时,忽然听到外头吆喝一声高过一声,她心下好奇,差了云烟过去探探消息,才得知武安侯夫人来访,付夫人使唤了府上大半的下人前去正厅帮忙。
至于侯夫人为何会突然到访温府,究其原因,不外乎是两个小辈的婚事。
其一是为温娴添置半份的嫁妆,侯府家大,所下聘礼皆是难得的宝物,配给郡主尚不失身份,更何况区区温府,侯夫人恐温绍元短时间内难以凑齐,便做主提前送了过来,也是想借机表达武安侯对于温娴的重视。
其二乃是打听到了温府内宅的秘事,知道付氏掌家,对待温娴一向苛刻,必定会在备婚期间敷衍应付,侯夫人亲自走一趟,也是想抬抬自己的架子,顺带灭灭付氏的威风,并暗示一番温绍元,叫他务必慎重对待温娴。
侯夫人在正厅待了足有半日,直吓得付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陪笑陪得脸上开了花,等人一走,立马叫上温娴前去商议婚事细节。
她倒是不敢再得罪眼前这株摇钱树,马不停蹄开始筹备嫁妆。
还没等温娴反应过来,付夫人便裁了两身崭新衣裙送到房中,恰好是温绍元提过的陵州云锦,不过尺寸有些大,还得再改改。
温娴对此并不太在意,但好在目前琐事都被付夫人独自揽了过去,她便轻松许多,闲暇之余还能够读书煮茶浅赏月。
反观第五辞,近来日子着实有些不太好过。
在被武安侯追着打了半月,他已彻底不愿再回府,独自搬到了京郊庄子上,每日照旧与狐朋好友厮混。
但巧合在他无论去了什么地方,武安侯总能第一时间赶过来,两人一见面,就跟炮仗遇上烈火,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满京都是你追我逃,插翅难飞的夺命戏码。
这日第五辞照常在梨园听戏,武安侯气势汹汹带上一群侍卫跑来捉人,他抵抗不成,反被架着回了屋,好在及时蒙住了脸,才没被围观百姓看见此等狼狈模样。
即便如此,第五辞还是吃了不少的苦头,武安侯这次有备而来,所带皆是麾下良将,正儿八经行伍出身,哪里是他这等纨绔公子哥儿可以应付得过来的。
第五辞奋起反抗,但还是被武安侯一脚踹去了祠堂,并且下令封死门窗,只余下一个窄缝,可以塞进两碗米饭,保他饿不死。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第五辞头一回尝到憋屈的滋味,简直比天雷劈了脑袋还要让他痛不欲生。
可就算他扯开嗓子嚎了三五天,除开贴身小厮也不见其他人过来,第五辞最终想明白了,他爹娘这次动了真格,势必让他屈服。
但人的逆反心理是很强大的,到最后第五辞也没有叫上一句认输,他想尽办法要逃出去,正翻箱倒柜地找工具。
门口孟天伸了半个头,颇为费力的往里挤,卡到最狭窄处,艰难得哇哇乱叫:“少爷……少爷……”
这两声惨叫在阴暗可怖的祠堂中宛如天降鬼魅,第五辞仿佛做坏事被抓包,呼吸都要凝固了。
他猛地转过身,恶狠狠道:“有事说事,没事别来烦我。”
孟天哭丧个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宫里来消息了,我可是冒着挨棍子的风险才给你送过来的。”
近来婚事缠身,第五辞与宫中多日未曾有过联系,本想等一切处理完再暗中互通消息,却难得提前收到了来信。
第五辞慌不择已,转眼就走到门前,掰正孟天的脑袋,严肃道:“信呢?来人可有带什么话?”
“只留下三个字:‘展信阅’。”
第五辞眼里骤然涌现出一抹复杂之色。
他伸出手,道:“给我!”
孟天缩着身子往回移,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见第五辞接手,才放心地松口气,悄悄退了出去。
第五辞攥紧了手中书信,没有吭声,缓缓展开。
里面一张空白纸笺,他随手搁置在一旁,解开束袖的护腕,轻按顶部一个铜制按钮,盘卷在内侧的银针顿时弹旋出来。
第五辞用针挑开信封四周边缘,小心铺展在香案上,随后贴近幽暗烛台,任凭明火慢慢烘烤。
不多时,浅褐色字迹就逐渐浮现出来。
“温氏女,可娶。”
“门第不显,可消陛下疑虑。”
“背靠剑南,其财可济大业。”
对方点明了武安侯府与温府联姻的优势,从长远分析,其出身、背景都是不二人选,站在第五辞的角度,更是利大于弊。
世间万物,有人欣赏就有人贬斥,当一个人说它好,它并不一定就真的好,可当一百个人说它好,往往其背后确有锋芒。
第五辞独坐冥想,彻夜未眠,终于悟出了这个道理。
从前他总带有别样的情绪去看待这桩婚事,对于温娴,他说不上什么感觉,却也带了点莫名的敌意,潜意识把她归类于贪慕权势,一心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机女人。
却没想过依照他爹武安侯的身份,如若强行施压,温娴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何况满京才女云济,她能脱颖而出,独得侯夫人青睐,必定也有过人之处。
抛开外在不说,温娴性子淡然,不惹事不作妖,哄得了二老开心,也主持得了一府大小庶务,的确是娶妻的最佳人选。
总归都是要成婚的,既然做不到自己舒心,那便就让双亲看着满意。
第五辞琢磨着该怎么跟侯夫人坦白,但他拉不下面子直说喜欢,最后想出个装病的法子,骗得侯夫人主动过来询问情况。
“娘——”第五辞隔着门扉,痛心疾首:“我想明白了,这婚我成,温家大小姐我也娶,你们说的我都答应,我再也不顶嘴了,以后都听你们的。”
“但有一个要求,您务必要满足我。”
侯夫人眼下正在兴头上,眉宇间皆是抹不开的笑意:“我儿想要什么?”
“我要宝马,我要美衣,我要玉冠,我要排场……”最好让全城百姓都知道公子辞成亲,他要华服衣冠,打马游街,比那探花郎还要风光。
“都有,都有。”侯夫人连连道好,“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娘也能给你弄来。”
第五辞含泪摇头:“我不要星星,只要你放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