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大伙嚷嚷着要见新郎官,梁继之承受不住压力,连连后退:“实在抱歉,表兄他身体有恙,无法亲临,由我在此给大家赔个不是,望诸位莫要为难我等了。”
他说着与随从使了个眼色,便有人撒开红封,借机转移视线。
一时间,众人纷纷倒戈,捡钱的捡钱,起哄的起哄,四周乱成一片。
梁继之欲趁乱扒开人墙,但温府的下人可没那么容易被糊弄,大伙挺直了腰背,高声呼喊:“要想从此过,喝下拦门酒——”
语罢,丫鬟们鱼贯而出,手端美酒,一字排开,整整十大碗,摆明了是要为难人。
梁继之早有准备,拍拍手掌,后头几位仆从顿时倾身而上,接过那几碗美酒,痛快豪饮。
喧哗声接踵而至,拦门人看得呆了,仆从甩开手中瓷碗,大呵着奔涌上去,大家伙阻拦不得,梁继之趁乱打入内部,乌泱泱一群人,大摇大摆地闯进了府。
第二道关就容易得多了,几个婆子守门讨要赏钱,另设三五问题加以阻挠,目的并不是为难新人,而是为了活跃气氛。
梁继之嘴甜,哄婆婆妈妈最有一套,不光红封给得足,还另做催妆诗一首,文采斐然,出手阔绰,惹得众人嬉笑连连。
他一路畅通无阻,很快便到了温娴屋前。
云烟拉着丫鬟们躲进屋内,关闭门窗,势必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梁继之不似第五辞,为人要有礼得多,没有砸门破窗,而是躬身作揖,道:
“嫂嫂就别犹豫了,跟小弟走吧,吉时已到,莫要误了时辰。”
门口皆是武安侯的得力亲信,其中不乏一些军中将士,个个身强体壮,咆哮如雷,丫鬟们抵抗不成,赶紧为温娴检查着最后的妆发。
云烟拿了团扇塞到温娴手中,小声提醒她:“小姐,时辰已到,我们该出发了。”
“好。”
温娴被簇拥着往外走,四周都是庆贺声,隔着朦胧扇面,她看见了前头红衣之人,像他却又不是他。
梁继之领头开路,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身,等温娴走到近前,才悄声与她解释。
“嫂嫂别担心,表兄虽不能亲自过来,但他此刻人已在府中,翘首以盼,正等着你呢。”
“他……他怎么了?”
“哎。”梁继之长叹一声,无奈道:“还是老样子,出去鬼混,把腿摔断了,现在跛着脚,三步一停,实在没办法出门,所以我才临时受命,来接嫂嫂过门的。”
说着正要跨过门槛,梁继之扶住温娴手臂,轻声提醒:“小心。”
温娴微微俯身,柔柔道:“多谢。”
入到厅堂,正式辞拜父母,温娴与梁继之敬完茶,趁着吉时出了门。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温娴坐于喜轿中,盯紧手里团扇,听着耳边吹吹打打,她缓缓抚上胸口,那里早已心跳如擂鼓。
从闺阁少女到初为人妇,这条路她走得稀里糊涂,但无论往后如何,她的福与祸,她的荣与衰,她的家族与未来,她与第五辞的人生,算是彻底绑在了一起。
往事浮尘一场空,前路征途尽是光明璀璨。
梁继之带队绕城一周,沿途百姓皆探头出来瞧热闹,武安侯府这次赚足了声势,场面堪比皇亲国戚。
温娴一路被推搡着往前走,下花轿,过火盆,见双亲,直到拜堂前一刻,才见到了正儿八经的新郎君。
第五辞是被抬着进到厅堂的,前来观礼的客人多,府内门槛修葺得又高,他腿脚不便,出行只能靠轮椅,要跨这种高度,还需得下人帮忙。
往日气焰嚣张的贵公子,此刻已经没了那等骄傲气质,他现在独坐轮椅,光身量就足足矮了常人一大截,脸别提有多臭了。
第五辞扭动着身子,想要试图站起来,但被侯夫人眼睛一瞪,人立马就老实了。
喜娘高唱:“拜——”
第五辞不情不愿地跟着拜了堂。
三拜礼既成,新人即刻送入洞房。
侯府的小辈们都跟着去凑热闹,十分好奇这让小纨绔收心的新娘子长什么样。
温娴手举扇子不敢多动,第五辞眉头紧蹙,坐立难安,他觉得自己就像大街上供人戏耍的猴儿一样,浑身都不自在。
宾客们都在说着吉利话,众人脸上皆是笑意,室内一片欢喜祥和氛围,温娴脸颊微微泛红。
喜娘往榻上撒着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接着由童男童女手端合卺酒,小心服侍着二人饮下,一通繁文缛节折腾下来,连第五辞都有些逐渐吃不消了。
可看热闹的人往往不嫌事大,大家又起哄说想一睹新娘子的芳颜。
第五辞对此并不在乎,但一转眼,瞥见温娴那张难为情的小脸,她的手微微晃动,显然是害羞极了。
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站出来替她说说话。
当然,站就算了,重点在说话。
“闹什么,都出去,再在这儿胡言,小心我翻脸。”
他本身脾气就不好,顶着这股气势,把小辈们唬得一愣一愣的。
大家不敢顶嘴,互相推搡着离开了。
屋内只余下第五辞和温娴两人,都静坐着不说话,陌生得令人窒息。
须臾过后,第五辞起身走去桌边倒水,他的腿脚已经大好,虽没法疾跑,但寻常走路早就没有大碍,之所以没去迎亲,只因骑马太过耗费脚力,既要绕城一周,又要回府举行各种婚礼仪式,侯夫人怕第五辞闹出洋相,严格命令他必须乘坐轮椅出面,另叫娘家侄儿代替第五辞前去迎亲,只要府上能娶回温娴这个儿媳妇,她才不管第五辞是个什么人模狗样。
第五辞一嚎二闹三上吊,却还是没能扭转这个局面,到最后干脆往床上一躺,彻底装死。
他悔得眼泪哗哗往心里流,若不是月前上山踏青,偶遇一老农背柴艰难往回走,他看着于心不忍好意帮扶了一把,却因步子打滑扭伤了脚,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回府养着半月就能消。
偏偏孟天听后哭得要死要活的,急吼吼使唤了好几人上山救驾,结果就是孟天不靠谱,带来的人更不靠谱,大家风风火火却脱手把第五辞摔了下去。
从半山腰滚到山脚,第五辞从扭伤变成了摔伤,直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期间孟天因为心虚时不时就要来第五辞跟前晃悠,赔足了笑脸,端茶倒水还要扶着第五辞去如厕,一来二去顺手后,他便被自家主子发配到茅房去刷恭桶了。
第五辞想着这事就来气,猛灌了一杯水,回头又见温娴还遮着那面团扇,他是不懂那些女儿家的规矩,随口一问:“你不嫌手累啊。”
温娴握着扇柄的手低下一截,露出两只圆咕隆咚的大眼睛,悄悄看他一眼,接着又以扇遮面,羞赧道:“这是规矩,需得夫君亲自拨开,方才礼成。”
“哪那么多规矩。”第五辞轻嗤一声,回到原位,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不顺眼,一掌揭下那张扇子,说:“行了,你也别端着,我又不会吃了你。”
他低头整理衣衫,今日难得穿上一次正经礼服,里三层外三层的,勒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却不知怎么,第五辞回想起方才温娴的话,惊得头皮发麻,语无伦次道:“你叫我什么?”
温娴乖巧回应:“夫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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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辞:孟天!你欠我的用什么还!
孟天:好耶!只要刷够99个马桶,少爷就能原谅我了。
第十五章
第五辞火速逃离出婚房,连轮椅都弃了,正跛着脚一瘸一拐往前厅走,方才听了温娴的话,慌张之下左脚踩了右脚,在跨门槛时差点没当场扑腾下去,即便稳住了心神,可该疼的地方一样没减少。
侯府的大半下人都在前面服侍宾客,后院只余少数守夜看门的仆从,因着今儿大喜的日子,大家难得放松,全聚在一起吃茶聊天,是以根本没人会去注意新郎官在哪儿。
第五辞走三步歇两步,停在凉亭艰难地揉着腿脚,同时盘算如何把孟天使唤过来,他现在是不好再回新房了,干脆出去吃吃酒,也算是简单露个面。
哪知人算不如天算,偌大的地方愣是半点人影也没瞧上,第五辞左等右等,憋到后头还是得自己动脚。
他沿着游廊往前挪,几经辗转终于瞧见了几个大活人。
孟天带队组织着丫鬟给宾客上菜,拐过廊角见到第五辞,惊得下巴都快合不上。
“少爷你怎么出来了?而且……脸还这么红。”
第五辞额上冷汗直冒:“我出来当然是为了待客,你赶紧过来扶我一把。”
“待客有梁公子啊,你腿脚也不方便,还怎么往人堆里扎啊。”孟天满脸莫名其妙。
“还不是拜你所赐。”说到这个第五辞就来气,他右手撑着立柱,左手去拧孟天的耳朵,咬牙道:“本公子的风头全让别人占了,白日的游街没捞上,但晚上的酒宴我必须要出席,那么多宾客,不能便宜了梁继之。”
孟天疼得哇哇乱叫:“你不就是担心自个儿隆重打扮又无人欣赏嘛,要我说,少爷你就算跛了脚,那也是全京城最俊的郎君,寻常的新郎官哪能比得上你啊。”
第五辞半个身子都靠在孟天臂弯中,由着他半拖半拽往外走,不否认,他很受这种夸夸词,忽然觉得腿也不疼了,整个人都舒坦不少。
前院座无虚席,应邀之人非富即贵,撇开京中各色权臣不说,竟连皇家都很客气地赏了脸。
十七皇子姗姗来迟,仍旧被奉为贵宾,区区一份薄礼,便已惹得武安侯欣喜不已。
此举如同陛下亲临,在场之人无不艳羡。
第五辞扭头看了一眼他爹那张如花似的笑脸,也没搭理,转身去寻梁继之,这小子正游走在席面间,同侯夫人一起,热情地招待着来宾。
他置身其中,却仿佛是个外人。
第五辞心里万般不爽,怎么?是他不够俊,还是身材不够魁梧,怎得就叫梁继之给抢了风头了。
满座数百双大眼睛,还真无一人发现他的到来。
孟天颤颤巍巍架着他往人堆里扎,几番下来,总算有人发现了第五辞的踪迹,纷纷端酒站起来同他攀谈,这场婚宴的光环才重新打在了正牌新郎官身上。
金平乐和佟三春是见识过第五辞的酒量的,不满他拎着酒杯到处装腔作势,特地留了个位置,把他按在桌前,嬉笑道:
“来来来,上点真的,今夜咱们公子辞大喜,不喝个痛快怎么行。”
佟三春也跟着胡闹:“孟天把你那阴阳壶撤掉,假酒伤身,别给你家公子再添堵了……”他拿出提早备好的海碗,咔嚓就往第五辞跟前放,“真男人,不畏这两口烈酒,喝!”
十余双眼睛齐刷刷地扫过来,皆是以往常与第五辞混迹街头的玩伴,见状纷纷举杯恭贺,铁了心要与他较量。
第五辞顶着莫大的压力,真是想拒绝都不行,他闷头干了两碗酒,拧着眉把碗一摔,面无表情道:“走了。”
“诶——那不行。”佟三春赶紧拉住他,坚定地说:“以前没机会喝酒,那是看在你孤家寡人又没媳妇照顾的份上,但今晚可不一样了,兄弟们难得相聚,怎么着都得不醉不归,弟妹那里就别担心了,以后在一起的机会多得是,也不缺这么一个晚上。”
金平乐更是拍手叫好,冲第五辞挤眉弄眼道:“索性你这腿也伤着了,既然没那个力气洞房,不如喝多了回去装死,也好过两人独坐婚房,面面相觑又无话可说嘛。”
此等暧昧言语仿佛把人扒光了往人堆里踹,在座的各位久经风月,哪能猜不透其中的调侃,纷纷抿嘴憋笑,看向第五辞的目光,隐约带了一份同情。
金平乐和佟三春两人更甚,嘲笑二字简直就印在了脑门,平日里不多言语,今晚喝了喜酒,倒是壮上胆了。
第五辞竭力隐忍,完了还得力尽地主之谊,他来者不拒喝了两轮酒,硬是撑着一口气,才没被彻底灌醉。
如此一折腾,难免酒劲上了头,第五辞在外歇过好一阵,又以凉水净了面,等至宾客散尽,才慢慢往回走。
夜已深,寒露重,微风拂过,卷起青砖黛瓦上的层层绸布,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赤红。
第五辞缓缓推开门,甫一站定,便挪不动步了。
屋内烛光透亮,映照着满室一览无余,本应在喜床上安静等待的姑娘,此刻已然转换了场景,独坐于窗下,遥望天际,对着明月若有所思。
她早卸了妆发,换上薄的金丝羽衫,没带配饰,披散着长发,浑身寡淡如白水,但那张脸又极富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