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你说他已经休息了,我就不便打扰。”将写好药材的纸折起来放入袖中,秦安摇摇头。
正巧青荷也端着粥菜过来,拂笠弯腰离开。秦安与青荷俱是精疲力尽,二人也素来亲近惯了,一道坐着吃完,各自睡去。
第二日一早,天刚泛起鱼肚白,秦安就再次带着青荷出府。如同拂笠的料想,她们只要进了药房,就被忽视一旁。徒劳的逛了一个时辰,也没有好结果。
站在青石桥边,秦安轻轻锤几下酸痛的腿,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小姐,先喝点水吧。”青荷今日提前备好的水囊,心疼的递给她。
冰凉的清水滑入腹中,激得秦安清醒了几分。不行,现在还不能全然放弃。将水囊盖好交给青荷,秦安猛然转身,本打算再回去想办法,却不料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嘶。”捂着额头,秦安退后两步,抬头去看,却见一个身着暗绣月牙白长袍的男子也捂着肩膀,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极为俊俏的小厮。她连忙道歉,“是我之过,不小心撞到公子。”
“无妨。”秦安并不知道,这位男子正是魏知易。好奇的打量她几眼,焦急都写在了脸上,魏知易放下手来浅浅一笑,“见姑娘面色不虞,可需要在下帮忙?”
男子态度温和,说话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秦安也舒眉一笑。正想要婉言拒绝,突然灵光一闪,小心问道:“或许真有一事,可能得烦请公子帮忙。”
原本也只是出来闲逛,魏知易颔首,拾阶站到她身侧,“姑娘请说。”
“我想请公子替我抓来这些药。”见他应下,秦安赶忙将袖中的纸递过去,“银钱我可以多付给公子。”
修长的手指打开纸张一看,魏知易视线一顿,随后不动声色的交给身后的拾书。“此事不过举手之劳,只是不知,为何姑娘不能亲自前去。你能说出病症,或许他们也能更好抓药。”
摇了摇头,秦安抿唇,“我不太方便。”
偏头打量她几眼,魏知壑收回目光,冲拾书微微点头。得了他的命令,拾书当即转身离去。
本以为他还会追问,秦安见状,不由松了一口气,对这位偶遇的公子便更为感谢。思虑一转,她又犹豫道:“公子的小厮,当真能顺利将药买来吗?”
“姑娘且放心,有家药房中有我的熟人,定能为姑娘办好。”秋日正午的日头正烈,魏知易宽慰罢,看到她脸上的倦色,微挪了挪身子,正好替她挡住些许。
察觉到他的动作,秦安更为动容,惶恐的想要避开,“多谢公子,我无事的。”
“姑娘,你不知道你的面色有多吓人。我可不想你昏倒在我面前,原本的随手帮忙,变成摊上大麻烦。”魏知易摇头笑笑,语气温和,动作却有些不容推辞。
拉扯之际,秦安的手腕从袖口中露出来,青紫吓人。魏知易定睛一看,不由分说的捏住她的手肘。“姑娘这是遭遇了什么?”
“我没事的。”挣扎缩回自己的手腕,秦安皱眉避开两三步。正巧拾书提着药包缓缓而来,她忙快步上前。再三道了谢,她拿出碎银打算交给拾书。
“等一下。”魏知易却快步过来,止住秦安的动作,反而将药包连同一个瓷瓶一同交给她。“这里是能治姑娘伤处的药,银两先欠着,姑娘总不可能只抓这一副药,往后几副你又怎么办?”
懵懂的看着他,秦安眨眨眼,不知所措。
轻咳两声,魏知易这才歪头笑着看她,“正巧我也是需要时时来买药的,不如我便与姑娘约好。四日之后,我也在此处等着姑娘,而买药的银两,我要姑娘治好了手腕再给我。”
他虽是神色温雅,却蕴藏着不容人辩驳的贵气,显然也不是出身普通人家。秦安的视线在药包上打了几个转,妥协点头,小声的嘟囔,“你们京城中的人,想要帮别人忙都这么不客气啊?”
扑哧一声笑开,魏知易莫名就想到了幼时逗弄过的松鼠,“既是约定,总得知道对方名字,我叫平清,姑娘呢?”
“我姓安。”随口回完,如今已拿到了药,秦安惦记着魏知壑,屈膝行礼,便道别离开。
望着她渐去的身影,拾书终于敢开口说话,小心的看向魏知易道:“殿下,都是小人莽撞。”
“你简直是糊涂!”魏知易轻斥他一声,又缓了语气道,“如今我盼着父皇不要再想起他,你却上赶着送机会。万一让父皇知晓了,心生恻隐,我当如何?”
拾书愈发懊悔的低下头。
抬手让他直起身,魏知易再次转身,已不见了秦安的身形。“罢了,只是往后切不可再随意做主。你觉得这个秦安,会成为魏知壑的软肋吗?”
“目光浅薄的蠢笨妇人,做棋子可,软肋恐怕不会。”拾书回道。
深深看了他一眼,魏知易不置可否,也负手迈步离开。行人来来往往,须臾就将这件小事淹没。
第9章 、烫伤
盯着面前的药包与陶罐,秦安一时有些茫然,“青荷,你会煎药吗?”
厨房之中,除了灶台,别的地方都落满了灰尘。青荷正看不过去的端来清水,卖力擦洗,听到秦安的话,洗着抹布转头回道:“煎药?小姐,纵然我们在西北老家,也不是亲自做这些的啊。”
看着自己白嫩的手指,秦安低叹一口气。以前在西北虽算得上清贫,但她与青荷也确实不曾亲自下过厨。娘亲总说她的手纤细修长,应当拿针线,而不是做庖厨中的事情。更何况煎药,也总是药房中的人做好。
“罢了,你去请教一下拂笠吧。”秦安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抹布说道。
想到小姐求这些药有多不容易,青荷也不耽搁,应下后就转身离去。
见桌案已被青荷擦的差不多了,秦安将水洒在地上,随后找来扫帚清扫。
等青荷找到拂笠的时候,他正在一间小屋里摆弄着什么,“拂笠,我有事想要问你。”
一把拉过纸张盖住桌面上的东西,拂笠转身笑笑,“青荷姑娘,怎么了?”
狐疑的看了他身后几眼,青荷却也没有打探的想法,只是耸肩道:“我与小姐将药材都买回来了,只是不太会煎药,故而来找你讨教。”
“你们把药买回来了?”拂笠皱眉惊异问道。
奇怪的看着他,青荷点头,“对啊,你这是什么表情,我们买回药你不高兴?”
“怎么会。”立马如同寻常般笑笑,拂笠随口遮掩,“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顺利,令人惊叹于秦小姐的能力。”
这才得意的昂着头,青荷嬉笑显摆,“那当然了,我们小姐是最厉害的,比一些只会躺在床上等药的人厉害多了。”
拂笠倒没再理会她这次的不敬,只是淡笑着道:“煎药确实不可鲁莽随意,若是水火不良,火候失度,便是再好的药也不会尽显其功。如今找不到上好的泉水,你们便只能用清水代替。先用冷水将药浸泡小半个时辰,武火熬开,文火煎制。”
他说的文雅,青荷却有些没听懂,“什么?”
“就是说,用清水浸泡小半个时辰后,先用大火快速煮沸,再用文火煎制半个时辰。”忍着无奈的叹气,拂笠简白的说道。
这才了然点头,青荷笑着拍他肩膀一把,“多谢啦!我与小姐这就去准备,你家殿下定要对我们小姐感激涕零。”
但愿不是大发雷霆就好,拂笠摇摇头,等她走了,才拿去桌子上盖着的纸。上面正摆着几个瓶瓶罐罐,离开东宫时,他生怕殿下出现危险,将最好的药膏药丸都随身带上了。秦小姐历经辛苦求来药,却不知从头到尾都不需要。
按下心底的唏嘘,拂笠拿出其中黑色的一只瓷瓶,又将其余的收好。片刻后进了魏知壑的房间,见他正在临窗看书。他眉眼平和时,拂笠都会惊叹于殿下的姿容,实乃丰神俊朗,天人之姿。
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魏知壑合书看去,瞥见了他手中的瓷瓶。“来换药?”
“是。”低头收回视线,拂笠来到他身侧,宽下衣衫,小心上药。
闭目任他动作,魏知壑突然问道:“丞相府那个庶女呢,早早去找医馆了吧?”
手指僵了一瞬,拂笠又很快重新挖出一小块药膏,含混道:“是,秦小姐早上出门时,殿下都还睡着。”
“哼。”轻哧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在嘲笑她的蠢笨,魏知壑睁眼,看向窗外的树木。已经落叶飘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连飞鸟都不愿意停留。
换好了药,拂笠重新为他穿好衣服,欲言又止。
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反常,魏知壑拧眉。“说!”
咽下叹息,拂笠终究狠心开口:“秦小姐,已经买来药了。”
眸色骤然变深,魏知壑捏了捏手指,片刻后,书卷被蛮力扔在地上,惊起四处逃逸的灰尘。
此刻的后厨,经过秦安与青荷的收拾,总算是干净整洁不少。洗干净了双手,秦安问道:“青荷,药材泡的时间差不多了吧?”
“嗯,我把洗干净的砂锅取过来。”青荷点头。
废了颇大的力气才点着火,秦安随手一擦,抹了个黑脸。顾不上擦拭,她赶忙将准备好的柴火放入锅灶,等火势渐大,又小心的看向砂锅。算得上是顺利,不久后砂锅咕嘟咕嘟沸腾起来。
“青荷,现在就算是煮沸了吧?”
“嗯,按照拂笠的说法,接下来换小火就行。”
说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看出茫然。青荷舔舔嘴唇,纠结的问:“怎么变小火啊?”
沉思了一会,秦安犹豫着说,“大火的话,多加柴火就行,那现在我们取出来一些就可以了吧?”
“可以……吧。”
沸腾的响动更大,秦安生怕错过了火候,咬牙道:“你躲远些,我来!”
话音落下,她就闭着眼睛捏起夹棍,不管不顾的将一头燃着的木柴拖出来。接连拖出来四五根小儿臂粗的木柴,秦安只觉得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指尖一阵灼热。
猛然睁开眼,只见地上又燃起一个小火堆,噼啪作响。秦安惊慌的丢了夹棍退后,“青荷,怎么办?”
火势迎风而起,眼看着就要引着另一边堆着的木柴,青荷转头一看,只见她们洗过手的水盆还在。“小姐让开!”
“哗啦。”一盆水浇下,股股白汽升腾而起。
等了一会,见白雾散去,两人才凑过去看,只见地上多了一滩黑乎乎的灰烬。
“呼。”长舒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一口气,主仆两人相视一眼,皆被对方的狼狈紧张逗笑。
勉强收拾了一下,两人背靠背坐在矮凳上,青荷喘着气笑道:“小姐,刚才我们像不像是小时候闯了祸,手忙脚乱收拾烂摊子的样子。这样真好,来京城两年,我头一次觉得爽快,再也没有那些板着脸骂人的嬷嬷了。”
“我也是,往后,一定会更好的。”拿着蒲扇轻摇,秦安也含笑回道。
连日以来的奔波,如今算得上完成了心底的一桩事,秦安与青荷便不由自主的放松下来。正对着暖融融的炉火,烤得身体都温暖起来。不多时,两人不约而同的点着头打起瞌睡。
砂锅里一直咕嘟咕嘟冒着气,药香渐浓,迷迷糊糊的瞌睡的时候,秦安仿佛做起了梦。同样是暖和的春日,她穿着农妇的衣服一个劲的哭,面前站着一个无奈的少年郎。红润的嘴唇一张一合,她却怎么可听不到他的声音。
只是那双擦着她眼泪的手指,轻和柔软,仿若带着清风。
“啪嗒。”
蒲扇掉落在地上,瞬时惊醒了秦安,空中的药香已经更为浓郁。转头看了眼天边的太阳,她迷茫的神色瞬间清醒。唤了青荷一声,将她推醒,秦安连忙去查看锅中的药汤。
已经煎的所剩不多,秦安慌了神,下意识直接用手去端锅。手方一挨上,钻心的灼热感从指尖蔓延在心底,她瞬间红了眼眶,“啊。”
痛呼出声,却不敢松手扔了这滚烫的锅,直到踉跄着将它端到一边,秦安缩手,立马按在凉水中。灼痛感这才稍许减少,泪意模糊的她,却还是先转过头吩咐,“青荷,快将那些药倒出来。”
“小姐。”方才的变故,让青荷瞬间清醒,扑过来查看秦安的手。
掌心与指尖俱是通红一片,甚至起了两个水泡,在她原本柔嫩的双手上显得格外丑陋。
忍着痛意,秦安勉力安慰的笑笑,只催她快去备药。只等青荷转身走了,秦安才无声痛呼,痛苦的看着水中模糊的手影。
略微收拾了一下伤口,秦安再也不敢耽误,带着青荷就朝着魏知壑的房间匆匆而去。
“殿下,我为你熬好了药。”对着紧闭的门,秦安紧张开口,袖子中的手小心垂着,不敢挨上袖边。
屋中传来魏知壑的声音,秦安忍着脸上痛苦的神色,用手肘推门进去。只见魏知壑闭目坐在桌边,而拂笠正立在他身后,看向她们的眼神有着不易察觉的同情。
秦安示意青荷将托盘放在桌上,里面除了放着一碗药汤,还有一小盏蜜饯。“殿下,喝药吧。”
懒懒撑着下巴,魏知壑睁眼看向她,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只觉乖戾。“秦安,你真是好本事。”
纵然反应再慢,也知晓这句话不是夸她,秦安茫然的小声问:“殿下,我做错什么了?”
“安安费劲千辛万苦为我寻来了药,怎能是做错什么呢?”魏知壑笑着俯下身,慢慢靠近她,手指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轻点,宛如把玩一只易碎的白玉盏。
屏住了呼吸,秦安只觉后背发麻,他叫的亲昵,自己却泛起寒意,忽闪着眼睛避开他的目光。只想起来自己那日忍着恶心向秦珙求情,也是这样称自己小名的。
满意的看着她的反应,魏知壑这才坐直,冷哼道:“既然如此,那我自然不能浪费你的好意,服侍我喝药吧。”
察觉身后的青荷有些激动,转头看了她一眼,秦安颤抖着手去端药碗。方一触到温热的碗壁,却下意识的皱了眉,咬牙才忍住没将药泼洒出去。就这样双手颤抖着,将药碗递在了他的面前。
近乎是第一瞬察觉到了她的反常,魏知壑蹙眉盯去,只见她小心的用手指捏着碗,手心屈起不敢触碰。再皱眉一看,却发现她掌心的赤红与水泡,魏知壑霎时挥袖,打走她端着的碗。
双手瞬间无力的垂下,秦安却先转头去看,只见碗倒在桌角,药汁洒了一地。再也忍不住委屈,秦安控诉的看向他,似是要逼问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