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宜开口, 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但一字一句的,很清楚。
“皇后娘娘同朝议大夫李疏鸿有私情, 奴婢伺候娘娘……”
阿矜先听见开头这句的时候, 一脸错愕,脑子一片空白,有些懵,反应不过来。
知宜将昨日同陆倾淮说的话复述了一遍,阿矜越听越心惊。李疏鸿同她有没有私情, 她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知宜伺候她这么久,她不知道她竟存了这样的心思。
知宜说完好久, 阿矜都怔着,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偏头看向陆倾淮。偏过头的瞬间,倏忽浮现了昨日夜里陆倾淮慌慌张张来寻她的场景。
原来, 他是听了知宜的话才会……
此刻,她的心在狂跳,有太多解释的话想说,最终却只嗫嚅地说了一句:“陛下,我同李大人是清白的。”
陆倾淮未应声,靠坐在椅子上, 却伸手拉过了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如同在轿撵上那般。
不知道为什么, 陆倾淮越是沉默, 阿矜的心, 越是不定。她担心的, 是李疏鸿。
瑞山祇园寺,被剜眼的那个侍卫,她是不会忘记的。如今知宜一口咬定她同李疏鸿有私情,即便清白,陆倾淮的性子,也定然是容不下他的。李疏鸿对她和家里照顾颇多,若是因她有性命之忧,她心里,又怎过意得去。
想到这,阿矜不禁有些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接着偏头看向知宜,开口问道:“为什么?”
知宜已经被送进过天牢了,她知道,自己的命,肯定是留不住了,求饶也无用。笑了笑,她的脸上和唇齿上还有血,笑起来怪瘆人的。
她是奴婢,阿矜也是奴婢,凭什么阿矜可以做皇后,吃穿用度,皆是上乘,而她,却只能做一个伺候她的奴婢。她去打听过,听闻陛下是宫变那日留下的阿矜。阿矜当时在临华殿里,临华殿伺候的人大多都跑了或是死了,不知为何,偏生阿矜被陆倾淮留在了身边伺候。刚开始,也只是做宫女伺候罢了,后来不知怎的,就被陛下要了身BBZL 子。当时人人都传,她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可不知怎么的她被要了身子,很长一段时日都是以御前宫女的身份在陆倾淮身边伺候。除了同陆倾淮一块用膳同寝,旁的也没什么不同,就等同于暖床的宫婢。可后来,岳芷柔下药一事之后,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让陛下封了她做昭仪。
每每阿矜赏赐她的时候,她便酸透了,她一点也不喜欢她赏她东西时的那一副嘴脸。她瞧不上她,所以才会想了这样一个法子。帝王家,是最容不下私通的,帝王家的颜面,比什么都要紧。
同煊帝在位时,独宠萧妃,后来萧妃被诬私通,同煊帝再如何不舍,为着皇家的颜面,还是将萧妃处以火刑。
她便想赌一赌,若阿矜死了,她日夜在陆倾淮的身边伺候,有朝一日,总会有机会的。不过没想到的是,陆倾淮压根未信她说的话。
知宜笑起来时,牵扯到了伤处,痛得皱了皱眉,面目很是狰狞,接着恳切地轻喘着气看向阿矜开口道:“娘娘,奴婢告发了您,自知无颜面苟活于世。可,陛下对您是真心的啊,奴婢实在不忍陛下受您蒙蔽。您同奴婢说过,当初陛下强要了您的身/子去,陛下的脾性肆虐残暴,您这才委屈求全。在您的心里,陛下委实比不上李大人的万分之一。您同李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是自小的情分,是陛下棒打鸳鸯,才让你们分开的。”
“可……可奴婢伺候您的这些日子,打心眼里觉得陛下是真心对您的。奴婢实在骗不过自己的良心去,此事若是不告诉陛下,奴婢……奴婢实在是心有不安。”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若不是阿矜自己清楚,倒像是真的有这回事一般。
陆倾淮坐着,听她这些话,觉得可笑。这宫里的人,当真个个都是戏子,演得一手好戏。
阿矜皱着眉头,听知宜说这话,只觉得陌生,胸腔里有一股气,叹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哽在喉咙里甚是难过,凝了一会儿开口道:“知宜,这些话,我何时同你说过?”
“举头三尺有神明,奴婢若是有一句谎话,便教天打五雷轰。”
阿矜此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看着知宜,只觉得喉头干涩,鼻尖的血腥味重,难闻至极。从前做奴婢的时候小心谨慎,同陆倾淮在一起之后,一切事宜,皆有他安排,反倒是忘了从前谨记的那些话。
这里是皇宫,吃人的地方,你不害人,自会有人害你。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怎么就忘了呢!
阿矜正怔着,冷不丁就听见陆倾淮开口道。
“唐祝。”
阿矜一颗心提着,注意着陆倾淮的动向。
“奴才在。”唐祝应声进来。
“天打五雷轰就不必了,传皇后娘娘懿旨,拖出去,赐一身轻。”陆倾淮淡淡的开口道,“告诉他们,今后若再有信口雌黄,造谣生事BBZL 者,同刑论处。”
一身轻是老祖宗的说法,因着刑罚残暴,所以,这刑罚未上过案册,天牢不用,就算不上是正经刑罚。用刀沿着脊背划下一道线,然后再从两边用匕首一点一点地划开,如同展翅的红蝶,直到整张皮都落下来。被剥了皮,自然看不清楚处刑之人的模样,他们称为没皮没脸一身轻。
陆倾淮说完,唐祝便明白了陆倾淮的意思。之所以留着知宜的性命,原是要替阿矜在宫中立威。若是传的圣旨,自是没什么奇怪的,可若是懿旨,便大不同了。
“陛下,奴婢并无半句虚言啊。”知宜本就被用了刑,方才又分了精神说了那么久的话,这会儿说话倒是没什么力气了。
“朕的皇后,需要你一个贱奴多说什么?”陆倾淮就坐在椅子上开口道。
椅子并非龙椅,只是普通的太师椅上垫了软垫。内庭阁也是前朝的楼,虽年年修葺,可到底没有花多少银子、心思下去,同别的宫室比起来,甚是破旧。陆倾淮说这话时,虽是轻声反问,却十足的压迫。知宜被这一问噎住了,一时未应声,被进来的侍卫架出去了。架出去之后才晓得挣扎,哭求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颇为凄厉。
阿矜被陆倾淮拉着出去的时候,整个人还懵懵的,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太快。她走在阶梯上的时候,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那叫声很尖,直直地顶住她的耳膜。她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穿过檐廊,南门后头,亮如白昼,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想来,都是来观刑的宫女太监。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从里头出来了,外头新鲜的空气早就拂去了里头的腐霉和血腥味,阿矜却莫名有些想吐。
“阿矜。”
耳边陆倾淮的声音很是清楚。
“回宫吧。”
阿矜回过头,看向陆倾淮。
她站在他的后头,脚步比他慢,所以比他高了两个台阶,后头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一跃一跃的,很是鲜活。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他,好似还是头一回。他的眼睫打下来一小片阴影,看不清他的眼睛。
阿矜点了点头,走到陆倾淮的身边。
坐在轿撵上,陆倾淮依旧摩挲着她的手,轿撵里未燃烛,里头一片漆黑。除了抬轿时木架互相摩/擦的声音,还有轿夫的脚步声外,就再也没有旁的声音了。
眼前一片黑黢黢的,阿矜的脑子很乱,就像缠在一块的丝线,理不清楚了。
“陆倾淮。”阿矜开口,许是有一会儿未开口了,嘴里很/涩,声音有些哑。
阿矜这一出声,陆倾淮有一瞬间的愣怔。他若是不叫她唤他,阿矜一般是不会直接称呼他的名讳的。
“我心悦你。”
“从始至终,心悦的,只有你一个人,没有旁人。”
陆倾淮坐在黑暗之中,他其实看不见阿矜的表情,但不知为何,他感觉他能想象到。她应当,是一脸郑重其事,又有些害怕BBZL 的神情。
“我知道。”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陆倾淮带着笑意的应声。
他怀疑过吗?其实是有的,毕竟一开始,她着实算不上心甘情愿,可他是信她的。
“阿矜。”
“嗯。”
“做皇后,光是仁善心慈,是没有用的。”
陆倾淮的话,像是一道惊雷。阿矜瞬间就明白了,陆倾淮的用意。
“后宫虽有人打理,可你已然身于泥沼之中,逃脱不了了。纵是朕护着你,也定然护不了面面周全,有些事,终究还是要你自己去做才行。”
“将你拉入这泥沼之中,是朕的私心。”
陆倾淮说完这句话,顿了好久,就未再说了。
阿矜听完这话,迟疑了半晌,伸手过去摸索,先触到的,是陆倾淮的脸颊,阿矜的大拇指微微往下,就触到了他柔软冰凉的唇。
许是在暗夜里,什么也看不见,阿矜的手,触到他的唇的时候,感觉很是微妙。
她轻轻地靠过去,印上他的唇。
陆倾淮轻柔地回应着。
可也唯有你,让我在这泥沼之下,得以松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还有几章就要正文完结了,谢谢大家的收藏、评论、投雷、营养液!谢谢!
第九十七章
那夜过后, 阿矜总觉得,她同陆倾淮之间,好像有什么变了。说不上来是什么, 却隐隐觉得, 这样的变化,是让她安心的。
关于李疏鸿,她也未曾听到过陆倾淮对他有什么处置,倒是松了一口气。
殿门开了,宛音从外头进来, 带着一身雨气,身上也被雨打湿了好些。阿矜分神看过去, 唤了一声:“宛音。”
“娘娘,这雨下得突然, 奴婢未撑伞,这才淋了一身……”宛音一边解释一边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身上的雨渍。
“你快些回去换身干的衣裳再过来伺候吧, 免得待会着凉就不好了。若是着了风寒,没有几日还真好不了。”阿矜接着开口道。
彼时已近秋,天正好有些凉下来了。本就容易着风寒,淋了雨,就更甚了。
“嗯,奴婢多谢娘娘。”宛音笑着应声道。
宛音说完, 便转身出去了。
阿矜突然想到什么,站起身走到书桌前,将屉子里新绣的龙纹香囊拿出来, 今日就是陆倾淮的生辰了, 她准备等陆倾淮傍晚过来时将香囊给他。
因着入秋应州饥荒, 官员贪腐的事, 陆倾淮着令,生辰,便不大办了。而他近几日,都在处理这事,听闻前几日,还在御史台动了怒。
“娘娘。”过了一会儿,宛音便换了干的衣裳过来了。
“册封礼就定在十一月中,近来几日,宫闱局的人是跑了一趟又一趟,内宫局的账簿娘娘也学着看了,看来到十一月中为止,娘娘是没得歇了。”宛音有些关切地喃喃了几句。
“反正平日里也都无事,学着些也好。至于宫闱局,宫闱局令都是将事情安排好了再过来问话,只不过是点头摇头的事罢了,没什么累的。”阿矜应道。
宫BBZL 闱局令二人,宫闱局丞三人,倒也还都是脚踏实地干事的人。册封礼的事,都是事无巨细的安排好了才过来同她禀告,仔细地问她还有何地方不满意。
其实对于内廷册封,阿矜懂的倒是不多,陆倾淮之前怕阿矜为难,宫闱局报到她面前时,还会过一遍唐祝的手。
唐祝如此心细之人,过了一遍他的手,即便有再小的错漏,也没有了。
“今日是陛下的生辰,我答应了陛下要给他煮寿面,你随我去厨房,给我打下手吧。”阿矜看了一眼外头,觉得时辰差不多了,开口道。
“嗯,好。娘娘要用的东西奴婢都已经备下了,娘娘过去就行。”宛音接着应道。
——
御书房。
雨下得突然,唐祝正在御书房内磨墨。这几日天正好,不冷也不热的,如今秋雨一打,想来天就要凉下来了。
崔风遥是一早就过来了的,坐在下座,同陆倾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其实唐祝挺看不透崔风遥的。
这人的城府有多深,他都没个定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若当初他站在厉君越的那头,指不定,这江山,怕是要改姓厉,甚至改姓崔也未可知。
意识到自己想远了,唐祝轻轻摇了摇脑袋,继续磨墨。
“应州饥荒,刺史贪腐,御史台吵了两日都没推出个人来,真是无用。”陆倾淮这话虽是淡淡的,但若底下站着御史台的人,估计要狠狠地捏一把汗。
这应州,可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边近蛮夷,因着前几年陆倾淮带兵打了胜仗,投了降书,近几年才安宁些。不过比起其他州界,属实算不上太平。今年夏日里涝灾不断,导致秋收粮食紧缺。起先运了五万石粮食过去赈灾,谁曾想,应州刺史与底下官员勾结,竟吞了大半的粮食,私以高价售于百姓。
应州离皇城远,加之当地官员贪腐已是见怪不怪,官官相护。消息传回皇城的时候,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御史台那些人,深知应州那些人都是些地头蛇,土皇帝,若是应了这差事,等同于进了贼窝,着实不好办呐。所以,个个都在推诿,以至于吵了两日都无定论。
崔风遥拿起茶盏喝了一口,将嘴角的茶沫抿了,接着才出声道:“陛下,应州案,微臣心中,倒是有一人选。”
陆倾淮此时正用朱笔批折子,窗外的秋雨不大,只是凉气从窗棂渗进来,凉嗖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