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芝脚步利索的跑上去,同那人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男人走过来,几步外对蔚茵弯腰做了一礼。
“你叫郑三?”蔚茵问,遮盖在斗篷下的手不禁攥起,指尖抠着掌中那块圆润竹牌,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紧张,“以前在庆德侯府做过工?”
郑三低着头,大约知道是这家宅子的女主人,不敢放肆看,便回道:“回娘子,在那边帮着修理过宅院,不算太久,大概有两三个月。”
蔚茵樱唇一抿,雾气打湿了长睫,小声问:“阿叔可记得侯府有个家仆叫阿渝,或是书童?”
这可能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当初落难时被她藏在腰间,是否她和弟弟一起在侯府做事?
郑三似在回想,眉间皱了老深,最后摇摇头:“侯府大,我们做工不能随处乱走,在见过的人中没有叫阿渝的。”
蔚茵知道不会那样容易,可听到结果仍是遗憾。
“不过,”郑三话一转,又道,“我要是想起来什么,便来告诉夫人。”
“那烦请帮我去打听下。”蔚茵双眼一亮,心头重又燃起希望,“等下次阿叔来,我付你酬劳。”
让人帮忙总不能白出力,她现在拿不出,只能许诺下次。
郑三没太在意,只道声应该的。
一同来送柴的还有一个年轻小子,比起沉稳的郑三显得胆大些,仗着站得远些几次往蔚茵脸上看。
两人从宅子后门出去,小子忍不住开口:“三叔,工头当初把候府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他会知道罢?”
郑三将绳子往板车上一扔,瞪了小子一眼:“不该你知道的别瞎打听,再就管好你的眼珠子。”
小子怏怏摸了摸鼻尖,又回头往假山处看,那里已经没有人影,独留一片怪石嶙峋。
。
蔚茵往回走,半道上见着一女子从游廊下来,双手端起拢着,三十多岁,眉目清淡。正是宅中管事,玉意。
到了跟前,玉意对着蔚茵微微欠了下身,随后在人身上打量一番,皱眉淡淡开口:“娘子怎的来这儿了?”
“屋中憋得慌,出来走走,和那送柴的郑三叔说了两句。”蔚茵柔柔回了声,也未隐瞒。
玉意颔首,面上没什么表情:“公子来了,在房中,娘子过去罢。”
蔚茵先是一怔,随后点头,提了裙裾踩上鹅卵石经,珠色的绣鞋露出一尖,足儿又小又轻。
而方才掌心那枚竹牌早已收进袖中,放得仔细。
一阵风摇,身旁银杏的叶子簌簌下落,片片黄叶如同失重的蝴蝶,染进地上泥沼中。
玉意稍一回头,看着落下自己半个身位的蔚茵,手里不知何时接了一片叶子,指尖捏着,恬恬静静的跟着。
“娘子还是莫要随意和旁人交道好。”玉意收回视线,看着前方的路。
蔚茵脚步一慢,听出了玉意话中意思,是不让她再见郑三。
“侯府的事官家依旧在深查,”玉意淡淡开口,像是解释,“你是从那儿出来的,别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当初你是被家人卖进穆家,签的死契,他们又怎会寻你?”
蔚茵心里一沉,轻轻嗯了声:“知道了。”
宅里开始掌灯,下人手握挑杆往檐下挂上灯笼,在昏暗中发出盈盈亮光。
正房外,玉意停下,帮蔚茵理了理鬓发上唯一的饰物发带。
这样一张脸无需过多修饰,如此简单便已让人移不开眼。谁能知道当日那副残躯修补好,竟是这样的绝色?
“进去吧。”玉意声音软和了些。
蔚茵走去门外,里头没有点灯,亦是安静得不出一丝声响,只有门扇错开一些。
轻轻一推,那门发出一声吱呀。
抬步走进去,正间一片黑暗,感觉比外头还要阴冷。
蔚茵攥着手心,生出几分紧张。傅元承已有近十日没来,那时她的脸还未全好。他救了她,可有时又会让她生出莫名的惧意。
像是刻在骨子里的那种。
不过说到底,他对她很好,给她衣食安定,帮她治伤。对于他,她心存着很深的感恩。
她点了盏灯穿过正堂,到了卧房外,隔着珠帘,便见着窗边隐约的人影站立轮廓。
“公子。”蔚茵唤了声,声音像春日擦过花枝的柔风,轻软温婉。
她站在原地福了一礼,双手托着烛台,烛光映着柔美的脸庞。
良久,里面传来一道微凉的声线:“进来。”
蔚茵挑了珠帘进去,轻步到了桌前放下灯烛,随后退了两步。
几步外,男子身姿颀长,面向窗扇而站,背回的一只手上捏着一张薄薄信纸。暖暖烛光中,指节分明。
能看出他刚来,还未褪下身上的青玉色斗篷,两条淡金色的流苏穗子自他的双肩垂下。
傅元承转过身来,指尖一松,信纸轻飘飘扔在案面上。
他对着她伸出手,嘴角若有如无勾起:“阿莹。”
“是。”蔚茵应声。
莲步轻移,裙尾扫过木地板,盈盈而立,微蜷的手伸出去。
下一瞬,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包裹住。
傅元承眼帘微垂:“手这么凉,去哪了?“
第十四章 可分明他的手更凉
蔚茵脸颊微热,染上一层薄绯,身形被面前男子完全笼罩:“逛了会儿院子。”
说她的手凉,可分明他的手更凉。
以前他来的时候,她总会在房中等着,今日是唯一一次,她因为去见郑三叔而没呆在房中。
“嗯,”傅元承听了回答,指尖轻轻落在她右边眉尾处,点着那并不明显的伤痕,“头还疼?”
亲密的举动让蔚茵脖颈一僵,抿抿唇角:“好多了,一直吃着郎中配的药。”
鼻间钻进来微凉的清香,那是傅元承身上的浅淡的月麟香,更偏向于冷清,像染上了冰雪。
烛火微晃,两人投下的影子缠在一起,交叠在身旁的书架上,难解难分。
见傅元承久久不说话,蔚茵稍稍抬眼去看,正好对上他半垂的沉眸,深如古井,明明嘴边有笑意,可又觉得不是在笑。
她赶紧收回视线,垂下眼帘:“别处都好了,只眉边这儿留了疤,大概就是当初撞伤的地方罢。”
不知为何,蔚茵总觉得傅元承身上带着一种压迫,身子会下意识的想缩。分明他对她是好的,这样清新俊逸的一个人。
想到这儿不觉有些好笑,他是救她的恩人,或许身上那点儿感觉,应当是不习惯或是矜持感作祟。
“无碍。”傅元承薄唇轻启,听不出什么情绪。
喷洒出的呼吸落在蔚茵面颊,微微扫动过鼻尖,不禁耳根一热。与傅元承相比,她个头实在算矮,总需仰着头看他。
她在想,或许他透过她的脸在看另一个人,那个他所说的和她相像的女子。
不管如何,替身也好,奴婢也罢,她会报答这份恩情。
“在想什么?”傅元承问,手指缓缓松开。
蔚茵身体一松,小小后退一步,细语柔声:“没有。”
傅元承盯着两人宽开的这一小段距离,一侧眉尾挑了下。没问什么,视线扫了桌面上那页信纸:“上次你说记得一些字,来念念这些。”
说完,他走回桌后,将解开的披风扔上椅背,随后坐进太师椅。
蔚茵捻起信纸展开,凑在烛台下,身子微倾,看着上面两行清隽字体。
这些字想一想也能记起来,打眼一看,应当是哪位郎君写给挚友的信,让人帮忙寻找走失的妻子。
“兄安,吾妻茵娘久无消息,不知生死。”蔚茵顿了顿,垂下眼睫落了一方阴影,接着念道,“如今不同往昔,已经回不得京城,望兄念几分情意,留意一番,致谢。”
她念完,目光落在信纸最末端的落款,抿抿唇:“弟,子詹。”
想着落款没有姓氏,怕应当是那男人的字。
蔚茵读完信,抬眼看去傅元承。而他也正一瞬不瞬看着她,眼眸深沉,单臂撑在椅扶手上,像在确认什么。
她什么也不问,将信纸平稳放回桌上。
“这叫子詹的人要找他的妻子。”傅元承先开了口,身子往前一倾离开了椅背,“他的妻子叫茵娘。”
他盯着蔚茵看,注视着她的每一寸表情。
蔚茵应了声,随即想到了自己:“毕竟是妻子,肯定忧心。”
心中不免拿着自己做对比,是不是家人找不到她,也会拖人四处打听?
傅元承收回视线,抓起桌面上的珠串,掌心微凉:“不错。”
蔚茵猜不明白他这句话中的意思,也不清楚他为何让她读那封信。便看去窗扇,天已经黑下来。再看傅元承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是今夜要留在这里?
以往,他都不曾留宿这边,天黑之前就会离开。
这时,有人在外面唤了声“公子”。蔚茵记得那个声音,是跟在傅元承身边的庞稷,人高高大大不爱说话。
傅元承收起信纸,折好塞进袖中,从座上站起。
经过蔚茵时,他脚步一顿,盯上她的双目:“阿莹,这几日你出过宅子?”
蔚茵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好。”傅元承声线和缓,嘴角勾起浅浅弧度,随后走了出去。
蔚茵站在原处目送人离开,转身瞥见了椅背上的披风,便走过去想挂去衣架上。抬步绕过去,一低头见到地上躺着一枚信封。
想来是方才那信的封皮,她弯下腰捡起来。
信封有些湿意,皱皱巴巴的并不平整,应是被下午的小雨所湿。蔚茵觉得或许傅元承还会用到,就平铺在桌面上,伸手抚着想捋平整。
烛火轻摇,她的指尖一顿,停在卷皱的一角,那里一点不起眼的暗红。
她拿起来细看,像是一滴血,可方才傅元承的手上没有伤。
也没多想,蔚茵收拾好也出了卧房。今晚傅元承留下,她要去看看厨房准备些什么。
外面有下起了雨,白日里没有下透,现在雨丝更急,被风斜刮着像绣花针一样,细细密密。
厨房的位置偏僻静,在宅子的东南角。
家仆给蔚茵递上一把伞,她独自撑着往厨房走。隔着花坛,就见到游廊下站立的傅元承,似乎与庞稷吩咐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