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严厉的训斥蓦地响起。
“我奉老夫人之命前来,你们谁敢拦我?表哥最重孝道,难道你们连老夫人的话都不听了吗?”白兰珠趾高气扬,一把将白雨渐派来看守的人推开。
前几天,她被白雨渐用针刺入手腕,手腕麻了好几天,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心中早就窝了一大团的火。
越想越恨,趁着白雨渐又外出的功夫,便来找蓁蓁的麻烦。
“兰珠小姐,前几次的教训还没有吃够啊。”小秋嘲讽道,“您这是,还想让家主怎么罚您?”
白兰珠不怒反笑,“主子说话,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份儿?”
一个眼神,旁边的仆妇便冲上前,给了小秋一个耳光,清脆狠辣。
小秋一时间怔住了,捂着脸不敢再说话。
白兰珠收拾了下人,转向蓁蓁朗声道,“白蓁蓁,今儿我替老夫人,给你下一道最后通牒。虽说表哥是白家的家主,但后院大权,到底还是捏在外祖母的手里。天大地大,也越不过一个孝字,你说是也不是?两个选择,要么,你乖乖替我进宫,替白家挡灾。要么,就此离开白家,断绝与白家的一切联系!”
“选吧。”
见那少女抿唇不语,她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缓声道,“蓁蓁妹妹,其实我也不愿这般为难你。可谁叫你惹了外祖母厌烦?区区一个养女,竟敢仗着表哥待你有几分不同,在外祖母和我跟前嚣张。要是没有白家,你算什么东西?”
“小姐!”小秋不顾脸上的疼痛,扑到蓁蓁面前,“小姐,你不能进宫。宫廷深似海,若是进了那处,生死不知。何况燕京距南星洲千万里之遥,奴婢的卖身契亦在白家,他们定不会让我与你同去,到时候也没有个照应,您一个人可怎么办啊。”
在小秋的印象中,燕京早已不复繁华景象,而是那吃人的地狱。
事实也确实如此。
白家嘴上说若是蓁蓁进宫,会给她打点,疏通关系,可谁都知道,老夫人对她厌恶至极,又怎会真正为她考虑。
放在平时,蓁蓁能避则避,可她不找麻烦,麻烦却要找上头来。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仆人们探头探脑,准备看这养女与表小姐俩人攀扯一场,不知有多热闹。
谁知蓁蓁只是摇头,握住了小秋的手,“你别担心,我保证会好好的。”
进宫,当然是不能的。
她还要走遍人世,亲尝百草,怎么能被困在那厚厚的宫墙之内?
“劳烦你帮我收拾一番。”
她清澈的眼睛看着小秋。
刹那间,小秋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拼命摇头。
只听少女声音温柔,悄然落在耳边,“我枕头边的盒子里有些银钱,你且偷偷拿着,想吃零嘴儿了就买点来吃。只是莫要贪嘴了,要是再拉肚子,可没人帮你治了。”
小秋紧紧地抱住她,“不,不要离开。”
蓁蓁搂了搂她肩膀,宽慰道,“兄长曾同我说,天上的白云散了又聚、聚了又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是。莫哭,若是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废话怎么这么多?”
白兰珠好不耐烦。
少女忽然转身走向她,那蒙着泪膜的眼睛定定看着自己,里面漆黑深邃,不知怎么,让她有点发怵。
白蓁蓁原本想给自己这一年的憋屈报个仇先。
可顾及到小秋今后的处境,还是放弃了。
她转身,走到那名打了小秋的仆妇面前:
“你郎君与人偷.情,你知不知道?”
简单一句话,叫那仆妇脸上瞬间青白交杂,无地自容。
蓁蓁和小秋收拾起来。
她的东西算不上多。
首饰很少,有一支长春花簪,是兄长送的。全部行囊说起来,也就几件衣裳,几本医书罢了。
临出门前,蓁蓁回头看了一眼。
只是可怜园子里的药草了,无人照应,怕是要全都死光了。
兄长还给她在西边种了点东西,说是向日葵。
等到来年雪化,便有嫩芽破土而出,眼下是没有机会看见了。
蓁蓁轻叹一声,这里到底不属于她。
或者,她也可以换一种活法了。
她握着那支长春花簪,长春花,又叫四时春、日日新,也许兄长送她长春的寓意,便在此处。
兄长捡到她,救了她,没有令她为奴为婢,待她已是极好。
即便只是因为,她与他早逝的妹妹年纪相仿。
“等等。笔纸在这,你写清楚,说你是自愿离开白家的,可不是我们逼迫你的,否则表哥又要与外祖母闹得不愉快。说到底,你才是外人。”
白兰珠说得头头是道。
白蓁蓁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她本就生得好看,这一笑带出些豁达之意,虽稚气未脱,却贵气天成,
仿佛天上清露浇灌的幽昙。
明明她才是被扫地出门的那个,但在众人眼中,这个养女,却比正儿八经的嫡亲小姐还要高贵。
有些素日里得过蓁蓁恩惠,看不惯白兰珠做派的,纷纷主动上前同蓁蓁道别。
都是杏花院的婢女,不归她管,白兰珠恨得牙痒,但想到这个眼中钉就要彻底离开白家了,又暗暗感到松快。
一旦离开了,到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那都与白家无关。
白蓁蓁与她们一一告别,出门前将头发束起,扎了个马尾,又往脸上抹了一些泥灰,看着就像是一个落魄的脏小子。
从前随着兄长走南访北,亦是学了一些行走江湖的本事。
只是今后,要到哪里去?
第6章 006(修) 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天上飘下细雪,一缕一缕,宛如柳絮趁风起。
应该快要入春了,周身泛起暖意。
很快,蓁蓁便意识到不是天气回暖,而是她可能有些发热。
去了往日里做活的药铺,想抓些药。
掌柜一看是她,面色有些古怪。
……想来是白家打了招呼吧。
可这铺子当初,明明是由兄长一手经办起来的,与白家人没有半点干系。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蓁蓁苦笑了一下,好说歹说,到底借着往日的交情,买到了一些药材。
看来,这铺子以后,也是来不成了的。
叹口气,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金器店附近。
那枚嵌水晶金圈,依旧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精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金器店的掌柜正出门透气。
一看门口的少女,眼熟得紧,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对面药铺的白小姐,每次路过,都会在他门前驻足一会儿。
旁的小娘子,要么看那金簪子金耳环的,可她不一样。
只盯着这嵌水晶金圈,兀自走神。
想到最近的生意不好做,这白小姐,还给自己看过病,他不禁搭话道:
“你想买这水晶金圈?”
蓁蓁一怔,有些赧然:
“原是想买的。可我没有攒够银钱。”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看她身上背着个包袱,颇有些仓促的样子,“孩子,你这是要出远门吗?”
“我……”
他倒是个好心人,“世道不太平啊,你可不要乱走,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别叫人欺负了去。还是留在南星洲吧,到底还算安稳。其他地方有的打仗有的流寇横行,乱得很。”
“我不离开。”蓁蓁坚定道。
兄长在何处,她就在何处。
见她孤零零的实在可怜,掌柜心一横,叫住转身欲走的她:
“你等等。”
指了指那嵌水晶金圈,“你出得起多少钱。”
见她困惑,他解释道,“这东西放了许久,也卖不出去。南星洲有几个识大字的?都用不上。倒不如便宜点卖你了。”
“我是买给家兄的,”蓁蓁扬起小脸,笑容甜美,“兄长夜里著书的时候,识字多有不便。我想有了这个,会好一些。”
掌柜会心一笑,接过她递来的银子,将东西装了递给她。
水晶圈用小铜盒子装着,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拿出来试戴了一下,透过薄薄的水晶片,看远方招牌的字,倒是清晰得很。
白雨渐在郊外有一座竹楼。
他们之前在那住过一段时间,自从他们离开便一直空置,想必落了许多尘灰了吧。
蓁蓁搭了一辆驴车,繁星满天时,总算抵达。
门前的桃花树早已枯萎,覆了一层雪。
她却还记得那年,桃花开满枝桠的模样。
手刚刚放在那半掩门扉上,一道清幽幽的琴声便撞入耳廓。
似真似幻、如泣如诉。
一下勾起人心中的无限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