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道眯起了眼,那种年幼时就玩腻了的虐杀游戏,他忽然不想玩了。
他一步步走向男子。
找准一个最精准的角度下手,完整砍下这个人的头颅。
“接着!”
姚玉书一声清喝,只听声响铿然,一把剑,在空中划过了弧线。
那是白雨渐的佩剑,重新回到了主人的手里。
姜远道停住脚步。
而白雨渐握住了那把剑,依旧是半跪在地,可他握着剑的手指却慢慢地捏紧,骨节攥紧的咯吱之声,清晰响起。
他忽然不敢再上前一步。
眼前,血影闪过。到处都是红色,醒目的红,浓烈的红。
他还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出的剑,剧痛便从臂膀处传来。
快得像是一缕闲风,那寒冷如冰的剑光,只是一闪,白雨渐便到了姜远道的身后,飘然而立。他回过身,手里长剑,直直地指着姜远道。
姜远道低头,看着那处血洞,不止臂膀处,他的腹部、双膝、都有同样的血洞。
这些,都是他在白雨渐身上所留下的伤口。
再也站立不住,姜远道跪倒在了地上。
“放箭!”
姜远道咬牙,对着身后的亲卫怒吼。
他的眼里燃烧着怒火,恨不得将那人给燃烧殆尽。
他不能接受,竟然再一次地输了!
再一次输给了这个人!
倏地,一股剧痛从心口传来,姜远道目眦欲裂,看到少女手腕上的那袖箭,没有想到猎物竟然也能给猎人致命一击。
他反手一掌,白雨渐来不及阻止,就看到蓁蓁如同破布一般飞了出去,他毫不犹豫地纵身而去,哪怕底下是万丈深渊。
姜远道拿剑撑在地上,呕血不止,心知大势已去,他毫无留恋地扫了众人一眼,竟是转身投进悬崖,就算是死,他也是要自己选择,而不是落进他人的手中。
禁卫军统领快步上前,看了一眼。
“这悬崖高约百丈,人若跌进其中,只怕是尸骨无存!”
何况姜远道身中数剑,胸口又有弩.箭造成的那致命伤,他不可能再存活下来了。
这个将太行搅得天翻地覆的广宁侯,终于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姚玉书抬手,示意他噤声。
他慢慢地抬步,走到那少女身边。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她的手臂无力地垂在那里,想来是姜远道那一掌,伤到了她的筋脉。
姚玉书沉默着,他伸出手,却不知道该不该放在她的头顶。
“兄长呢?”她忽然问道。她的嗓音很轻,好像还在梦中,根本没有醒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其实他们都清楚地看到了,她被姜远道一掌击飞,差点就坠入悬崖,是白雨渐救了她,将她送回了上面,代价就是自己坠入悬崖。
这处断崖深不见底,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绝无生还的可能。
他引诱着姜远道到断崖这处,实在很难不让人猜想,他是否早就有了这样的安排。
这就是他为自己选的结局。
伽蓝山多有极端天气,不知何处刮起了大风,呼呼地吹着,冷得人骨头都在打战。
蓁蓁似乎见到了漫天的大雪,真冷啊,她想。
遇到兄长的那一天,是不是也有这么冷?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陷入了黑暗。
……
那场混战后,白雨渐从此失踪。
姚玉书不止一次派人去找,却都没有找到。不论是活人,还是尸骨,都没有找到。
又一年,姚玉书将姚南枝立为太子。
所有人都告诉蓁蓁,白雨渐死了。但是她始终相信,白雨渐没有死。
他说过,他不会丢下她,他就一定会做到。
他从不食言。
在姚玉书的挽留下,蓁蓁留在了宫中,一是为休养身体,姜远道那一掌,对她的身子造成了一定的损伤,不过,她并不后悔自己射出那一箭。
那是她要为自己讨回的公道。
二是为了印星星。
前线战事又起,印朝暮披甲上阵,这一回没有白雨渐坐镇中军,完全靠他自己,抵御外敌。此战若胜,他再建功勋,印家便可彻底在太行史册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星星要等待兄长凯旋,蓁蓁便与她一同,在燕京为印家军保驾护航。
此外,她也没闲着。
皇后在宫中建立了女医署,以此鼓励女子学医。在这里学习的女子,不仅可以被选拔成为妃嫔的贴身医官,还可以在满岁出宫后,自己在民间开设医馆。
一时间太行上到八十老妪、下到三岁稚女,掀起了学习岐黄之术的风潮。
不知是否是因为伽蓝山风水的原因,从那里回来之后,姚玉书的身子便变得越来越差,也许,这就是得到那些滔天宝藏要付出的代价。
前几年,姚玉书还只是咳嗽,后来便连床都起不来了,蓁蓁寻遍了良方,勉强将他的病情稳住,只是他消瘦得厉害,对于朝政之事,也逐渐不大上心。
在第五年,他将皇位禅让给了姚南枝。
姚南枝登基为皇,尊魏氏为太后。姚玉书为太上皇。
太上皇痴迷炼丹,而太后钻研医道,姚南枝继位便是大权在握,一开始他还有些温吞,几经磨砺,逐渐便也有了帝王之相。
……
用来想念白雨渐的时间,真的不多。
偶尔打开窗,会想到他曾经站在那棵杏花树下,与她对视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在宫中,看到身穿白衣的人,总是会多看几眼。
想到那个名字,心里便会空上那么一会,又开始按部就班地过起自己的日子。
那盆朝日,也被她移植到了碧梧宫的园中。
宫中年岁,弹指挥间。
故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全子衿向皇上请辞,又来拜见了太后。太后依旧年轻,容色倾城,细细想来,她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全子衿说明了辞官的缘由,上首的太后娘娘始终没有吭声。
他心口忐忑,忽然听到她低柔的嗓音。
“退下吧。”
全子衿这才松了口气,磕头告退。
蓁蓁看着他走出了殿门,这宫里最后一个与他有关联的人,都离开了。
就好像,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一样。
“娘娘,要不去歇一会吧。”玄香在旁低声道。
自打成为太后,玄香看到她开颜的时候,真的不多。以前那个叫阿瑶的宫女在的时候,尚且能看到娘娘她真心的笑容,可自打阿瑶在伽蓝山失踪,娘娘便郁郁寡欢。
她嘴上不说,可她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哪里看不出。
玄香是看着她一路走过来的,对蓁蓁,她有着姐姐对妹妹的怜爱。
是以忧心如焚,只恨不得找出一堆能够逗娘娘开心的物事,只,不论是长相气质肖似阿瑶的奴婢,还是那些进贡的稀罕玩意儿,娘娘都兴趣缺缺。
趁着安宁公主来拜见,玄香与公主说了她心中的烦忧。
安宁与娘娘这些年关系修好,想必能够想出有用的法子。
安宁笑道:“皇嫂还是皇后时,身份多有不便,自然不能随心所欲。说你是个榆木脑袋,你还真的是,难道你看不出来,皇嫂这是心中苦闷,需要有人排解么?”
安宁这些年追那位探花郎,世人称道是“濯濯月光”的雁南明氏,明琛大人,苦追多年不成,对于这些男女之事,已然十分地从容。
她熬成了太行第一位大龄未婚的长公主,府上豢养多位貌美如花的面首。
这倒不是她自暴自弃,而是她觉得,这些人都是她发自真心喜欢的。
自然,那些人也都是真心喜欢她的,既然是两情相悦的美事,多一点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太后虽是万人之上,可她亦是个女子,亦有身为女子的需要。
皇兄可以三妻四妾,皇嫂自然也可以琵琶别抱。
听完安宁的一番理论,玄香震惊之余,又觉得十分受教。
谢过公主,立刻紧锣密鼓地为太后寻觅起“合适”的人选。
只,不论是僧人、戏子,还是道士、医者,是老是少,是美是丑……
太后娘娘似乎都,无甚兴趣。
她还对玄香说,“这些人穿白衣,没有半点世外高人的脱俗之气,倒像是穿丧服,哀家看得眼睛疼。今后不许他们穿了。”
玄香无奈,只好应下。
后来一次,有人混进这些人中,意图刺杀皇帝和太后,皇帝震怒,若非太后极力劝阻,玄香差点人头落地,再不敢随便叫人进宫来了。
太后娘娘近日梦魇,安宁极力举荐新上任的太医令,无他,
只因这位太医令俊美无俦,比她心中那朵白莲花啊,还要白,还要冷。
明琛是那皎皎明月,这人,就是那皑皑冰雪。
玄香不断给安宁使眼色,示意她别再说了,安宁却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滔滔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