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为了杀鸡儆猴,就算她不送伞,皇帝也能找到其他由头。如果她甘愿委身去求皇帝,皇帝或许会表面应承她,得到她之后,封延等待的将会是更加惨烈的下场。
男人劣根性如此,更何况是皇帝,他不会允许一个能让她求他并且甘愿退步的男人还留在世上。
她没有办法。
若真的追根溯源,那她的脸就是原罪。
无法反抗大概是这世上,最让人窒息的事情了。
沁兰跟着叹了一口气,道:“这表小姐,果真是讨厌极了,同沈氏也不遑多让。”
沈至欢轻嗤了一声,道:“她俩自然是一脉相承,要不怎么是亲……”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发觉出一丝诡异的不对劲起来。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出来,沁兰见沈至欢凝着眉,不由问道:“小姐,您可是发现了什么?”
沈至欢没回答,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疑惑道:
“李书锦她……为什么会对我有那么大敌意?”
这是沈至欢这十几年来第一次产生这个疑问。
她能感觉到,这种敌意不仅仅是嫉妒,甚至可以说是恨。
是因为太子吗?
可在太子没有同她表明心意之前,她就察觉到李书锦那隐藏起来的敌意了。
或许还是因为她是嫡女,总是高她一等
这似乎也能勉强说的通。
可她本就是沈家嫡女,这是无法更改的血脉,她会羡慕她,或者嫉妒她,但是恨……为什么?
真要这么说的话,皇后的身份比她还尊贵,怎么就不去恨皇后去。
沁兰道:“小姐您同她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还样样都比她好,她就是嫉妒您呐。”
沈至欢支着下巴,又觉得自己属实想的有点多,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她或许觉得不至于恨但在李书锦眼里许就不是这样。
她不再继续想下去,只道:“她要是真那样,不如让她去嫁给皇帝好了。”
沁兰小脸皱着,语气低落下来:“小姐……”
沈至欢没再继续说下去,侧头看了看自己手边的桌案,桌面干净光洁,只有一杯瓷盏放在她的手边,暖光照在她的手指上,恍惚让她想起了那日傍晚被揉皱的绢布,她忽然记起一件事情来:
“我给沈摆摆绣的那块绢……被你收起来了?”
沁兰愣了一下,道:“不是一直都在小姐这吗?”
“奴婢自前天晚上起就没见过了,奴婢还以为被小姐您收起来了。”
沁兰说到这里,道:“既然小姐您没拿,那肯定还在这屋子里,奴婢一会找找,您就放心吧。”
沈至欢抬了抬手,道:“罢了,丢就丢了吧……”
第8章 野狗与月光
东厨的穿堂还是沈乐然还在王府的时候要求建的,如今快有一月余,也即将要完工了。
因为上次钱斯的事,沈至欢让人把里头的人里里外外清了一遍,让那些靠着关系进来浑水摸鱼的人都卷铺盖滚蛋,李艳芬向来不管这些,一向由他们兄妹几个操持的家务,所以她兄长走了以后,东厨的穿堂一直都是她在盯工。
暮色四合的时候,暑气褪去。
刘川是东厨的管事,弓着腰跟在沈至欢身后:"小姐,大体上是盖完了,还余些收尾的小活今晚就差不多可以结束,只是如今那些剩下的建材还在那堆着,您看是放后院堆着兴许下回还能用得上,还是奴才让人给送到瓦市上给卖了?"
沈至欢走过回廊,远远听见了东厨正西处传来一下一下敲打的声音,答道:"都卖了吧,以后约莫是用不上了。"
刘川应了一声,沈至欢穿过垂花门后便停住了脚步。
当时建穿堂还是秉持着一切从简的原则,也并未做什么过多的表面上修饰,里面的人都多都在各忙各的,沈至欢站的并不近,也没几个人看见她,看见了也不敢多做停留,只能默默低头卖力干活。
天气热又干燥,灰尘很多,沈至欢跨步走进去,仰头看着这两间略有些单调的建筑,思忖片刻皱着眉道:
"到时候你去后院李生那去取两包蔷薇花的种子……算了,花园里种的有,你带人去移几棵过来,让它们顺着墙角爬上去,看着好看些。"
"是,奴才待会就去。"
刘川想了想,又问道:“那小姐您看到向西的那个穿堂正对着游廊,已有一扇门了,可否需要再重新装一扇门吗?”
沈至欢摇头,道:“遮风挡雨便够了,弄得多了显得累赘。”
刘川点点头,道:“那奴才一会就吩咐下去,叫他们不必再忙活了。”
沈至欢嗯了一声,踢过自己脚边的一块碎木头,穿过右侧的穿堂走到长廊边上,她稍稍侧了一下头,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陆夜就在她正前方坐着,他才从东厨后院出来,手里拿了一节麻绳,正侧对着她绑一节木桩。
动作很娴熟,平日里在沈至欢眼中粗燥的简直要划破手的粗绳在他手里反倒乖巧了起来,粗绳缠着他的宽大有力手掌,一层一层的被紧缠在木桩上。
长腿叉开,修长的手臂上肌肉微微凸起,他面无表情的微垂着头,显得有些冷漠。身姿挺拔,肩膀宽阔,蕴藏着力量的背肌隐藏在衣服里,又到腰腹处收窄,腰臀曲线几近完美。
领口稍微敞开着,锁骨处沟壑分明,蜜色皮肤上汗珠细密。
未被驯服的野性被泄露出来。
沈至欢觉得喉间有些发涩,她抿了抿唇,正想移开目光时,男人却毫无预兆的偏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对上。
“……”
沈至欢心里一跳,这时候再移开岂不就像是她偷看他被抓包一般?
她心里有些慌张,面上却丝毫不显,坦坦荡荡的同他对视,带着一贯的冷傲与不屑。
男人将手里的木桩缠好,站起身来,长腿将木桩踩的更深了些,对她弯着唇笑了一下,俊朗干净。
沈至欢轻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他,旁边的刘川这时跟了上来,道:"小姐,您看可还有其他要吩咐的?"
她转过身去,扫量了一眼四周道:"余下的你再看着修整修整就好了。"
刘川应了一声,道:"那等完工了,奴才就立马通知小姐。"
她想了想,又低声道:“给他们多发二钱银子的工钱,天气热,给他们补贴些家用。”
刘川道:“交给奴才吧,小姐您放心。”
沈至欢嗯了一声,又道:“…完工之后,你看着将几个顺眼的留下来,给他们在府里安排些杂事做。”
刘川嘴上应的快,心里却不免疑惑:他家小姐可从来不会管这些人的去处的,一般都是临走时多给点银钱,这次怎么突然想留下几个了?
沈至欢吩咐完才抬脚走下了台阶,她走路不喜人时刻扶着,刘川和沁兰都恭恭敬敬的跟在后头。
沁兰下意识伸手提醒道:“小姐,您慢些。”
这台阶上有些乱,有未曾收拾干净的碎木,旁边堆落着一堆散放的木材,有几条横亘在了台阶上。
墙角也竖着许多备用的沉重粗大的木柱,沈至欢下台阶的时候提了裙摆,看清了自己的脚下,甚至也注意到了墙角堆放整齐的粗壮木柱。但正当她抬脚的时候,从东厨里急忙跑出来一个丫头正脚步飞快的往前冲。
这丫头名叫阑珊,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放着汤盏。
这儿本身就有些乱,工人们做活的声音响个不停,大家都在各忙各的,她又是从侧面冲出来的,所以一开始也没人注意到她,但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丫头已经端着托盘冲到了沈至欢面前。
沈至欢抬头看见,下意识就想躲开,阑珊却先一步被台阶上的木材绊的踉跄了一下,手里的托盘一下脱手滑落——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之中,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阑珊下意识去扶住墙,却一抬手扶住了竖在墙边的木柱,木柱受力,一下子没稳住,正好朝沈至欢这边砸了过来。
而沈至欢方才为了防止托盘里的热汤洒在自己身上,侧身想躲时,踩空了台阶,身体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她若这般摔下去,粗壮笨重的木梁就会直直的砸她身上。
众人目光齐齐的望过来,人群中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人惊呼:"小心!"
沁兰瞳孔紧缩:“小姐——”
刘川脸色青白,想伸手去扶,但事发突然,人的身体需要反应的时间,待到他跨步上前时已经来不及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身手很快,出手揽住了沈至欢的腰,他身量高,掐着腰直接将她提了起来,带她躲过了木柱。
砰——!
沉重的木柱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地上的灰尘飘散起来,又沉了下去。
不难想象,木桩如果就这样砸在人身上,不死也会半残,更遑论沈至欢这样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姑娘。
没人看清楚陆夜到底是怎么从长廊的另一头,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过来救下沈至欢的。
沈至欢落地时没站稳晃了一下,额头磕了一下男人的肩膀,很硬。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很快,大概是紧张的,砰砰砰一下接着一下。可奇怪的是,她耳边听见的却是属于另一个人的,粗重的喘息声。
她待在他怀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那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在自己腰上扣的很紧,像是要给她的腰掐断一般。
甚至沈至欢自己都不知道方才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一切都太快了,她甚至生出些不真实感来。
像是一场迅速而虚幻的梦境,朦胧褪去,周遭的纷乱与嘈杂就尽数涌了过来。她听见你来我往的议论声,急切的询问,甚至还有不远处被波及弄倒的竹竿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沈至欢缓缓抬头,男人扣她扣的紧,她这样只能看见男人绷紧的下巴。
沈至欢动了动身子,在他怀里淡声道:“放开我吧。”
陆夜没动。
沈至欢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他握的发痛,她稍稍动了动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冷了一些:“放开我。”
陆夜几不可闻的呼出一口气,稍稍松开了手,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也很缓慢。
陆夜松开沈至欢以后,沈至欢后退了一步,同他拉开距离。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和几乎令人窒息的紧张也随之一同消失,她的腰上似乎还存留着那阵紧绷感,她控制着想要去揉一揉的冲动,冷着脸看向面前一脸紧张看着她的众人。
沁兰白着脸跑了过来,声音有些颤抖:“小,小姐……,你没事吧?”
刘川连忙赶过来跪在地上:“是…是奴才的疏忽,请小姐责罚!”
原本候在一旁的丫鬟小厮也都跟着跪在地上,有人匆匆忙忙的想要去找大夫,被沈至欢制止,之前各自忙活自己的活的工人也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瞪着眼睛看过来。
沈至欢垂眸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了一片的众人。
这次多亏是有陆夜,如果不是他,她现在是怎么样还是两说。
说不害怕是假的,但她面上未曾表现出来,轻声道:“起来,都去忙吧。”
跪着的众人三三两两的站起身来,沈至欢转过身来,神色有些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