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延对上那样带着些许期待的目光,看她微微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放在桌面的手又拿了下去,他的清瘦和闲散惯来会给人一种极是舒适的感觉,说话也是,慢悠悠的,很温和。
“当然是真的。”
“谊宁她人其实很温柔,也并不限制我的自由,她向来是不在意那些传言的,当时陛下赐婚的时候,也没有问过她的意愿。”
“我们俩就这样,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是渐渐的倒是发觉对方都很适合。”
他顿了顿,继续道:“能遇见她,我觉得很幸运。”
沈至欢如今听这些话,总有一种处身云雾的感觉,她嘴上不说,但封延的事让她愧疚了很久,此前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封延在谊宁那里的样子。
但是现在封延告诉她,他觉得很幸运。
谊宁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的话有些急切,“可是…可是人们都说谊宁郡主……”
封延温声道:“那都是假的。”
“传言中的沈姑娘,还是个不近人情,盛气凌人的人,可沈姑娘并非如此不是吗?传言不可信的。”
传言不可信的。
沈至欢抿了抿唇,拿起面前的瓷盏轻抿了一口茶,在她心里横亘了许久的东西,忽然之间就开始慢慢的消失。
她再三确认道:“当真如此吗?”
封延有些无奈,道:“的确如此。”
“沈姑娘下次可以来郡主府,在下同谊宁会好好款待姑娘的。”
他大概是又怕沈至欢不放心,继续道:“今日就算没有碰见你,我也会找个机会与你碰面的,想跟姑娘说,当初的事情不必介怀。”
“人生在世,许多事情,是福是祸,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命运无常,只得接受罢了。
沈至欢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都轻松了一下,像是困住她的重重枷锁忽然之间少了一道,她替封延觉得庆幸,也为自己感到庆幸。
“…那就好。”她说。
封延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道:“好了姑娘,在下也该回去了。”
沈至欢应声,道:“好。”
她想了想,又道:“我今日原本是来取一对步摇的,这对步摇是我亲自画的图样,郡主若是不嫌弃,你可否替我带一只送给郡主,全当是当初缺下的贺礼。”
封延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低头跟她说:“好,那在下就先替谊宁谢过姑娘了。”
沈至欢跟着站起身来,笑道:“不必了。”
两人走到门前,沈至欢走在封延旁边,他见封延顿住脚步,也没有伸手开门就像是在发呆一样,她轻声问:“怎么了吗?”
封延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方才再想谊宁让我带什么回去,我突然给忘了。”
沈至欢道:“嗯?是簪子吗,在楼下你自己说的。”
封延道:“啊对,是簪子。”
他伸手打开门,谁知一抬眼就对上了陆夜黑漆漆的双眸,面无表情的,很凶。
封延看向沈至欢:“这……”
沈至欢瞪了陆夜一眼,陆夜动了动嘴角,还是收回目光,然后转过身去。
沈至欢道:“沁兰,将我的步摇拿过来。”
沁兰应了一声,没过多久便拿来了一个檀木盒子。
沈至欢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对一模一样的白玉海棠滚珠步摇,海棠花边上有极细的一圈金丝,沈至欢拿起一个,然后将檀木盒子连同里面那个送给了封延。
封延接过,道:“多谢姑娘了。”
沈至欢应了一声,道:“那我们一同下去吧。”
封延点了点头,并排走在了沈至欢旁边。
陆夜跟在后面。
到了底下厅堂中后,封延取了簪子,又再次同沈至欢告别,“姑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封延离开之后,沈至欢显然开心了起来,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甚至都没有计较方才陆夜的无礼。
沁兰将步摇收起来,见沈至欢心情不错,便道:“咦?封小公子同姑娘说什么啦?”
沈至欢没有多说,只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她说完又在金缕阁里指了好几个钗子还有耳环叫一旁店家装了起来,嘴里还在问沁兰这个怎么样,那个好不好看。
陆夜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沈至欢旁边。
“你看这两个,哪个好看一些?”沈至欢碰了碰陆夜,将两个不同款式的碧玺簪拿在手里给他看。
陆夜的思绪似乎没在这上面,沈至欢问了两遍陆夜才看向她:“什么?”
沈至欢道:“你今天怎么了?”
陆夜正要说话,沈至欢却不打算再理他,继续道:“管你怎么了。这两个都要了。”
封延前脚才走没多久,沈至欢一行人便也跟着离开了金缕阁,沁兰给沈至欢打着伞,挡住了日光,扶沈至欢上马车时,道:“小心。”
沈至欢坐进马车,仍觉得今天有种不真实感。
还好她今天心血来潮的出门了,看见封延过的好她很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心里的那些负罪感,更是因为她也不想让封延这样好的人去遭遇不幸。
她又将那个白玉步摇拿出来看了看,这个图样她画了很久,用料是直接从候府拿过去的,也不知道谊宁郡主会不会喜欢。
应该是会的吧?
她这样想着,忽而察觉了一丝不对来。
“陆夜呢?怎么还不走?”
沁兰道:“他方才说有一点急事要处理,叫我们等他片刻。”
沈至欢皱起眉头:“他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沁兰道:“奴婢原本要来告诉您的,但他说他不出一刻钟就会回来了,叫奴婢先不要告诉您。”
沈至欢没有问陆夜都去干什么了,反正陆夜整天行踪不定,问了沁兰估计也不知道。
只是她有些不满陆夜就这样把她仍在这里的行为,还让她等他,就算去的时间再短,也该跟她说一下吧。
这个狗奴才,真是越发的胆大了。
但是沈至欢今天心情好,决定不跟这个狗奴才计较。
沁兰坐在沈至欢对面,两人先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默,沈至欢将步摇重新放回盒子里,坐在马车中等陆夜回来,
马车里很静,隔了半晌,大概都大半刻钟了,陆夜还没有回来。
沈至欢有些不耐烦起来,“不是说不到半刻钟吗?”
沁兰道:“…奴婢也不知,他走时就是这般同奴婢说的,要不奴婢下去找找他?”
“他若是走了。谁能找得到他在哪。”
沁兰不说话了,两人之间又有些沉默。
沈至欢随口道:“今日在门外,你同他说什么了吗?”
沁兰想了想,如实跟沈至欢说了她同陆夜之间的对话。
沈至欢越听便越发觉得不适,道:“我同别人如何关他什么事,怎么一直问,你也不烦他。”
沁兰不知该如何回答,道“兴许是…或许太在意小姐您了。”
“他可能同别人的,都不大一样呢?”
这个问答并没有让沈至欢觉得愉悦,她不喜欢别人过多的干涉她的感情和生活,而陆夜反应分明是过线了,他根本理解不了她的愧疚,只能看到她对封延与众不同,
真是个傻子。
沈至欢的好心情被陆夜破坏了些。
毕竟都跟他说过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能太过当真。
沈至欢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等陆夜回来,街上人来人往的,有些喧闹,沈至欢闭上眼睛靠在软垫上休息,脑中乱糟糟的想着关于封延,还有关于陆夜的事情。
轻风掠进,扬起沈至欢鬓角的发丝,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如果不能解决问题的话,就把制造问题的人全杀了。”
陆夜说的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忽而清晰的浮现出来。
沈至欢睁开眼睛,缓缓的坐直身体,她心跳有些快,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走的时候,神色怎么样?”
沁兰回想了下,道:“……好像也没什么异常的,就是面无表情的。”
“怎么了吗小姐?”
纵然沈至欢极力想要忽视心底那没由来的恐慌,但是她越想便越觉得有些害怕。
“总不至于……”
她话没说完,还是站起身来掀起车帘跳了下去,“你待在这,我去找找他。”
*
而此时此刻,同沈至欢所在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的小巷里,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巷子里面堆放着很多废旧之物,大多都是还没来得及清理的街道上一些卖时令水果的摊贩扔掉的烂果,还有已经烂黄的菜叶,被污水浸湿的木板,以及其他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巷子内散发着一种难言的恶臭。
方才还在金碧辉煌的金缕阁内被整整齐齐采访的东西散落在地上,木匣子几乎被摔得四分五裂,两根簪子被摔落在地上,沾上了恶臭的污,而那根白玉步摇被封延紧紧的握在手里。
他坐在地上,一身整齐洁净的衣裳变的凌乱脏污,手肘有些艰难的撑着地,另一只手抹了下自己唇边的血迹,抬头看着陆夜,道:“……在下怎么不记得是何时招惹了兄台啊。”
陆夜并不理会封延的话,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封延,道:“给我。”
封延问:“什么?”
陆夜道:“你手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