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大哥不同,我小时候身子弱,站桩都不能站多久,前半日强撑的话后半日就再站不起来,那时候还小,父亲只是骂,后来长大了些,棍棒什么的一点没少,新伤旧伤一起来,大哥也没好到哪里去。”
宋奾默默听着,不言一语,忽然间卫凌轻笑了笑:“可我有还一点与大哥不一样,大哥从来不敢反抗父亲,我却三天两头与父亲顶撞,就连母亲都说让我顺着点他,这样才能少吃点苦头。”
“但我那时候没学会服软,身子也没好到哪里去,苦头越吃越多。十岁的时候父亲开始让我与大哥随军历练,我半路跑了,父亲气得不行,他那时候有军务在身没空再去找我,也就不能再教训我,从此我便成了‘逃兵’,成了卫家的逆子。”
“父亲打了两年仗,我也在外待了两年。”卫凌说到这的时候好似想起些什么,唇角含着一抹笑,可他没再接着往下说,转向宋奾:“你会不会也认为我是个‘逃兵’?”
宋奾与他对视,轻轻摇了摇头。
卫凌抬起茶盏,一口饮尽,又淡淡笑了一声,“其实那时候从文从武对我来说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从小与父亲对着干习惯了,偏偏不想顺他的心意。现在大哥戍守边疆,身上又有军功,卫家也就不缺我一个了。”
越是轻描淡写,伤口藏得越深。
换做以前,宋奾许会心疼上几分,可现在听了却多出几道同情。
盛京城里传出的卫小郎君盛名大多是称颂他才华盖世,却鲜有人知卫小郎君有这样一段过往。
将军府里不会有人主动提起这些,下人也不会乱嚼舌根,她到今日才明白两父子原是宿怨已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宋奾给他添了茶,轻柔道:“二郎现在既已入大理寺,那便好好做,将来做出成绩来了,父亲定会认可你的。”
其实宋奾也有不明白,如果他真如传闻中那样,那为何嫁他这几年不见他考取功名或者寻个一官半职做?他这些年又是在做些什么?
好奇归好奇,她却是不想问的,也问不出来的。
“认可?”卫凌嘲讽一笑,“他不会认可的,这世上不顺着他来的事都是没有意义之事,我如今也早已不是为了得到他的认可。”
“是,二郎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
自己喜欢的事?卫凌暗自苦笑,他哪有什么自己喜欢的事。
可宋奾语气温柔,竟抚了他连日来的急躁,卫凌神色稍缓,又看向她,“我今日与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不要多想,以后这样的事常有,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是我,父亲是父亲,你也不是母亲,你不用顾忌着他们,在这琉璎轩里我总还是能护着你的。”
宋奾垂了眼,心里没有因这句话而起一丝波澜。
她想她真是冷清冷意,她这个时候不应当是为他的爱护而欢欣雀跃吗?怎么能如此平淡?
卫凌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便以为她是羞了,又道:“这三年来辛苦你了,往后我在盛京的时日会多些,你要是有需要可随时来寻我,我若是不在告诉白亦一声就行。”
“是。”
有些事太迟了,迟到她已经不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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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俩人都不再说话,院子里虫鸣声十分嚣张,晚风轻送,花香浓郁。
卫凌这才注意到窗台上的两株牡丹,已过了好几日,那牡丹仍被她养得极好,花开正茂。
她和奕娴处得好是他没想到的,可又想想,她什么时候让他操心过?
“你若是喜欢花草,我请个花匠过来帮你打理,后院地方小了些,改日我让母亲把府里的花园都交给你。”
宋奾大惊,顾不得防备,抓了他的衣袖,“不用,后院的小花园就够了,花匠也不用。”
种花种草本来就是愉悦自己的消遣,用花匠哪还有愉悦?接了府里的花园哪还是消遣?他分明是想折腾她还差不多。
卫凌没料到她反应这样大,清澈双眼望着他,盈盈珠光里都是拒绝,他看着却生出几分悸动,再低头看她抓着自己的柔若无骨的小手,心中一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大掌将她完全包裹住。
“好,那便不用。”
稍倾,卫凌在她眼里看见了惊讶,甚至有些恐慌,他略微不解,不过又想着俩人好像少有这样温情的时刻,她这反应也算正常。
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低了几分,“阿奾......”
宋奾却是惊得不行,忙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谢过二郎,二郎......二郎早些回去歇息吧。”
卫凌敛下神色,深深看她一眼,然后没理会她这句话,站起身往卧室走去。
宋奾眼见不妙,他不会又想留下来吧?
他果然又到了衣柜前,待看到里头他的衣服重新放上之后才吩咐外头下人备水。
宋奾则心想,还好她先前记得将他的衣服放回去,不然今晚真不知如何解释。
卫凌沐浴向来不用人伺候,今晚依旧是自己取了衣服往净室走。
他要留下无疑了,可这次宋奾真是月事在身,她自己晚间要起来几趟,浑身都不舒畅,身边要是再躺一个人,那她今晚是真不用睡了。
正琢磨着要用什么法子将他赶走呢,恍然间想起净室还放着她的月事带,虽是干净的,但这些东西让他看见总有那么些别扭。
于是宋奾在他惊疑的眼神中先他一步入了净室,又在他欲开口时将那月事带藏在身后带出来,不疾不徐道:“二郎沐完浴就早些安置吧,我这几日身子不舒服,怕扰了二郎睡意,我到隔壁厢房去睡。”
第13章 谢姑娘救命之恩
卫凌一夜睡不安稳,第二日出门时脸色铁青,在门口撞见同样刚醒过来的宋奾也未理睬。
回书房后旋即叫来白亦:“上回给夫人看病的大夫可有曾说了什么?”
白亦这几日很少见到他,这事也未曾禀告,不过白亦则暗自纳闷,郎君昨夜不是宿在后院了吗?怎么没问夫人?
“大夫说夫人身上并无大碍,额头上的伤也恢复得很好,只是......”白亦顿了一下,“只是大夫说夫人脉虚细,血色不佳,应当好好调理。”
“把大夫叫来。”
卫凌说完眉头蹙起,身上散发出些许戾气。
昨夜宋奾进净室拿的什么东西他看得一清二楚,他那时候就想起上一回她与他说的身子不方便,刚想问怎么回事,那人就跑得飞快,躲他跟躲什么似的。
他虽是男子,可女子那事他多少知晓一二,上回离昨日都快要半月过去,怎么会那样久?
他原本也没想对她做些什么,她要是不愿意说一声便可,如今竟还用这般拙劣的借口拒绝他。
卫凌越想心头越烦闷,抬起手边的茶壶就是一通猛灌。
大夫很快被请了过来,待知晓来意后开口道:“夫人这是血虚之症,人会虚弱些,不过好好调理并无大碍,子嗣还是会有的。”
“子嗣?”卫凌眉头越来越皱。
大夫大概是感受到了寒意,急忙补充:“是,血虚之人宫寒,月事不调不易受孕,症轻时疲乏、易倦,症重则还会晕厥、呕吐,乃至离世。不过夫人应是有在服药,脉虽细但尚且平稳。”
大夫头头是道说着,卫凌却静了下来。
而白亦亦是惊得不行,忙道:“是是是,我们夫人前些日子确实是晕过一回,好在醒了过来。”
“是这样。”大夫颔首,又转向卫凌:“郎君今后可要注意着些,夫人未调理好之前不宜怀孕。”
卫凌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大夫,过了一会才问:“她为何会这样?”
卫家虽比不上皇家,但也算是衣食无忧,大嫂管家也不会亏待了谁去,而她又是肃清候府女儿,怎么还会得这些病?
“老夫不敢下定论,这病许是先天带来的,又或是劳累过度、心中积郁已久,又或是用了什么不当的药,总之皆有可能。”大夫见卫凌脸色阴暗,便以为他是担心过度,再次劝慰:“郎君不必担忧,夫人好好调理可与常人无异。”
卫凌轻点了点头,挥手让白亦送大夫离开。
他原以为她是不喜他才随意寻了借口,没成想原来竟是这样。
是他错怪她了。
一早上的阴郁离去,待白亦回来后吩咐道:“你去看看夫人房里有什么缺的,都补上,还有,母亲那边要是来请就都拒了,就说我说的。”
“是。”
卫凌说完就出了门,立于门口的白泽即刻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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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奾今日心情不错,在接到张叔的来信后就准备出门去,可她想起上回永兴巷里发生的事,多了些防备,问白亦要了两个身强体壮的小厮跟着。
张叔口信里没明说什么事,可她还是得去一趟,她手里的布没了,正好去看看布坊里有没有合适的布匹,顺道也有事与他商量。
经过巷头时宋奾突然想起上回救的那人,后来张叔没再来报信,官府那边也不见动静,想来应当是无事了。
今日的永兴巷较前些日子要热闹许多,街道两边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几人走走停停,好一会儿才到布坊。
布坊里没什么客人,张叔迎了过来,“二娘您来了。”
“恩,张叔唤我过来可是有事?”宋奾说完朝布架上扫了眼,边走边说:“张叔,你这里有没有纯棉麻布?”
高级的布料这里可能没有,但一般棉麻应还是有存货的。
宋奾走至布架前,用手摸了摸放在外头的几匹布料,喃喃自语:“这个不行,太粗了。”
而立于一旁的张叔频频往后院看,看着自顾说话的宋奾欲言又止。
“这个也不行,太轻了,不合适。”宋奾没注意到张叔的动作,仍在挑选。
简单看完一个布架,宋奾摇了摇头,都不行,这里的布料贵人们应当看不上。
宋奾便也放弃了挑布料的想法,道:“张叔,我今日过来是想问问你,平常你都是与谁家进的货?与我们可算相熟?”
张叔听完又往回看,宋奾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后院门口一片衣角迅速划过,快得只剩影子。
张叔这才说道:“二娘,其实今日不是我有事找您,是上回您救的公子说想当面向您道谢,萧公子......我也是没有办法。”
“萧公子?”
“是,那日二娘救的是勇毅候府的小公子,后来晚间他下属找了过来将人带走了。今日一早人家来道谢,我与他说是二娘救的,他便提出要当面道谢,我看他言辞恳切不似作假,就派人给您去了信。”
宋奾没料到这里头还有这一层,当下有些愣。
“二娘你稍等,我去将人寻来。”
而那边萧珩壹刚走到后门就突然笑了,他这是做什么,见恩人道个谢而已有何可怕?
身边随侍感慨道:“这家姑娘看着不像是普通人,竟比......”
萧珩壹睨他一眼,随侍立即住嘴。
恰好这时张叔寻了过来,萧珩壹平复心绪,与他一同回了布坊。
宋奾着实没料到那日随手救的人竟是勇毅候府的小公子,那他岂不是芷安的小叔子?
思及此,宋奾多了几分庆幸,庆幸那日没有把人丢下,不然若是他知道自己未来嫂子见死不救,不知会在萧家大郎面前如何编排芷安。
张叔与一男子一同出现在门口时宋奾险些没认出来,那日那人发髻凌乱,脸上也有些血迹,依稀只能看出些清俊,不料今日一见竟如此俊朗,身形颀长,站姿笔挺,脸间含笑,一看就是勋贵出身。
萧珩壹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在下萧珩壹,谢过姑娘那日救命之恩。”
第14章 答案
宋奾想到芷安那一层关系,对眼前男子便也卸下了防备,笑道:“萧公子无需客气,随手之劳罢了。”
“姑娘的随手之劳于在下而言是性命一条,萧某无以为谢,今后姑娘若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到勇毅候府寻我。”萧珩壹再次拱手,模样确实十分诚恳。
这人看起来年纪比她小些,眼神清正,话语里有股不容拒绝的坚定。宋奾听着这一声声“姑娘”还有些不习惯,都好些年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公子心意我心领了。”宋奾展颜一笑,“另外我夫家姓卫,公子可唤我卫夫人。”
萧珩壹显然愣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神色,“是,卫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