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出一只手,将手中的瓷瓶递给齐琰,说:“殿下。”
齐琰不接,只是用疑心的眼神看她。
虞枝枝说:“这是我为殿下讨到的药,或许对殿下的身体有些作用。”
她见齐琰不接,便将瓷瓶放在案几上,行了一个礼,退了下去。
齐琰惊愕地望着她,半晌没有言语。
过了许久,他拾起瓷瓶,问赵吉利:“她为何这样做?”
赵吉利说:“虞娘子是赤子之心,她做事何必有理由,大约只是关心殿下吧。”
虽然是这样说,但赵吉利也有些惊奇,若是他被殿下这样误解,他难免也会怀恨在心,还送什么药哇。
齐琰皱眉,对这做法感到难以理解。
赤子之心……
他将瓷瓶中的药倒了一颗出来,用两根手指碾碎,凑在鼻尖闻了一闻。
他轻声说:“不是毒药,似乎能有点作用。”
他嘟囔着:“真是奇怪的人。”
他顺手将瓷瓶扔在案几上,往垂帷后走去。
赵吉利看着齐琰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殿下才是奇怪的人呢。
赵吉利走出寝殿,看见苍青站在门口,虽然是少年好奇和青涩的模样,但他对发生的一切都始终隔着一层雾。
赵吉利想起,大约六七年前齐琰捡到苍青的事情。
苍青从小在狼群里长大,被狼咬伤后,齐琰在草丛里捡到他,齐琰欣赏他的野性,将他留在身边。
一次,齐琰在院子里将肉块抛在地上,让苍青撕咬,看着苍青凶狠的目光,他说:“双目苍青似狼,你就叫苍青吧。”
赵吉利分不清究竟是撕咬生肉的苍青更可怕,还是将人当畜生养的齐琰更可怕。
有时候,赵吉利觉得齐琰和苍青有些相像。
让齐琰理解单纯的好意,或许是一件很难的事吧。
赵吉利思来想去,还是想要让齐琰更有人情味一点,于是他向齐琰进言。
“殿下,虞娘子这样为殿下着想,殿下应当赏她,以免寒了人心。”
齐琰似乎觉得有些有趣,于是说道:“好啊,就赏虞氏过来侍奉一夜。”
赵吉利一愣,偷眼看了齐琰一眼,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殿下还是不懂。
殿下只是对逗虞娘子感兴趣。
赵吉利带着齐琰的“赏赐”来找虞枝枝。
虞枝枝指尖抖了一抖,她小心问道:“换一个赏赐,行不行呢?”
赵吉利从西偏殿回到寝殿传话。
他本以为齐琰又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折腾虞枝枝,没有想到这次齐琰很好说话。
“好。”
第9章 干净。
灯火温柔。
赵吉利来到西偏殿,他说:“殿下答应了换一个赏赐,娘子想要讨个什么赏呢?”
虞枝枝皱着脸想了半天,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好,可以等我想好再说吗?”
赵吉利想了想,擅作主张答应了下来。
赵吉利就要退下,虞枝枝忽然问道:“赵公公,白天的时候,你为什么会说殿下和苍青很像呢,救我看来,他们一点也不像呀。”
赵吉利斟酌着说:“若你熟悉了殿下就会知道一点,哎,可能也是我揣测过度了吧。”
他留下语焉不详的话,走出了西偏殿。
虞枝枝抱着引枕,想了一下齐琰和苍青,还是找不到半点相似之处。
脑中忽然跳出了一个和苍青有几分相似的少年,石兰。
虞枝枝小时候在边郡长大。
有一年,边郡因鲜卑人侵袭而撤屯,虞枝枝一家暂住亭舍,于亭舍中她遇到了石兰,一个鲜卑少年。
石兰会说汉话,却不太利索,虽然他坚称自己是大昭人,但没有人会相信,眼看群情激奋下,他就要被人活活打死,虞枝枝站出来求父亲救他。
虞阳看着虞枝枝,说:“枝枝,他是鲜卑人。”
虞枝枝沮丧:“可他什么都没有做。”
虞阳还是救了他,见他狼崽子一般,还将他编入护卫队。他生得面容白皙,俊秀英武,虞枝枝很喜欢他。
虞枝枝问他名字的时候,他沉默半天,说:“温石兰。”
这半年,虞枝枝总是跟着他屁股后面,石兰石兰叫个不停。
有一日,石兰蹲在虞枝枝家墙上的时候,虞枝枝在屋内洗澡,没有关窗,她发现后不依不饶,非要扒石兰的衣服。
石兰不许,还对她发了火,第一次,虞枝枝看到那般神色冷凝的少年。
虞枝枝哭着鼻子赶走了他,他没有想到少年的气性这样大,竟然从护卫队离开了,消失得一干二净。
半月后,虞枝枝听说村民聚众打死了一个鲜卑人。
虞枝枝后来在河边找到了她送给石兰的袍子,血迹斑斑。
石兰大约死了。
虞枝枝看着跳动的灯火,发了一会儿的呆。
石兰和苍青的性格有些相像,相貌却不然。
说起来相貌,齐琰却和石兰更像一点,如果石兰活着长大,他一定和齐琰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
高大英武,白皙俊秀。
虞枝枝起身,坐到书案之后,她从暗格里抽出一本小册子,她提笔,开始写一封不会送出去的信。
仅写了“石兰”二字,她就写不下去了,心中千言万言,还有许多委屈,她一下子竟不知从何写起。
她往前翻阅这小册子,每次愁绪万千,她都会写一写信,每页都写“石兰惠启。”
虞枝枝将小册子收回到暗格,她吹熄灯。
虞枝枝睡着了,这次她梦见了石兰,少年慢慢长大,虞枝枝终于看到了他成年的模样。
齐琰的模样。
梦境一变,混乱的黑夜,白袍青年起身压住了她。
她惊恐地看着白袍青年的面容慢慢清晰,那是齐琰!
虞枝枝醒来的时候心情糟透了,她的椿梦渐渐变成噩梦,这谁受得了。
虞枝枝正在生闷气,门被敲响了,门外尤怜在说话:“你听说了没?张贵妃娘娘知道我们在西内一事无成,准备要派个人来盯着我们。”
虞枝枝忙披衣起来开了门:“什么?”
尤怜倚着门框,说:“听说贵妃娘娘派来的是一个姓郑的姑姑,不知是否好应对。不过,若我们乖乖听话,将五殿下伺候满意,想来也找不到什么错处。”
她忽然想起什么,看了虞枝枝一眼:“对了,你不会还在害怕侍寝吧?那你就难办了。”
.
地上的雪还没化,今日一场雪,又积了厚厚的一层。
齐琰穿着大氅,拢着手站在廊下看苍青设下竹匾来捕鸟。西内是空荡的一大片,人比鸟多。
然后头发花白的老妪从东边走过来,吓得鸟雀惊慌飞走,齐琰皱眉,苍青抽出了腰间的刀。
赵吉利将苍青拔出的刀推了进去,走上前问老妪。
老妪便说:“奴婢是掖庭宫人,听闻侍寝宫女没能让殿下满意,贵妃特命奴婢过来教导二女。”
齐琰面色阴郁。
赵吉利心中惴惴。
齐琰说道:“是该教导教导,张贵妃总揽六宫事宜,却疏忽至此。”
老妪没想到齐琰当着她的面指着张贵妃鼻子骂,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她讪讪而笑。
齐琰沉着脸道:“那夜孤难得兴致好,宫女却如死鱼一般,难道是千秋殿没有画册?张贵妃怎会在这上面犯糊涂,她本就出身乐户……”
老妪慌张跪下:“殿下!”
张贵妃身份不显,出身乐户,这是她的逆鳞,但齐琰却就这样说了出来,真让人难以招架。
她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反倒被齐琰呵斥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老妪跪在地上看着雪面,过了一会儿她抬头,四面茫茫白雪,没有半个人影。
老妪站起身来,想了一会儿,朝太康殿西配殿走去。
两个宫女乖巧站在门口,这让方才落了脸面的老妪终于恢复了信心。
这老妪在宫中服侍有些年头,宫里人都叫她郑姑姑,此番受了张贵妃之命,前来西内,主要是为了教好这两个以色侍人的宫女,顺便也监视一下齐琰。
其实没有齐琰那番话,郑姑姑也早有准备,她从袖中拿出一沓书,递给虞枝枝和尤怜二人观看。
“此乃避火图,你们好生学习,今夜千万不要让殿下扫兴。”
虞枝枝翻开一看,那狂放大胆的图画让她情不自禁先到雨夜的那个梦,她指尖颤抖。
郑姑姑神色冷淡地说:“若让我知道你们有人故意躲避侍寝,我会将她沉井,听明白了没?”
虞枝枝和尤怜小声回答:“听明白了。”
虞枝枝不由得想起了她上次的豪言壮语。
除非不和五殿下睡觉就会死……
这次真的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