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琰带着虞枝枝走了几步,渐渐开始觉得身后脚步很慢的女郎是个累赘,他开口,想要赶走虞枝枝,但是前面一阵喧闹,将他的话暂且压住了。
喧闹中心,聚集了好几个宫人,围在中间的是尤怜,还有一个带着木钗,穿着旧衣的清丽女子。
尤怜似乎在和那个女子争吵。
尤怜说:“薛良玉?你怎么在这里?”
尤怜认出了面前的女子,她叫薛良玉,曾经和尤怜一同在掖庭宫做事,尤怜很厌恶她。
因为薛良玉的父亲是两年前鲜卑大战中,虞阳的手下。
尤怜冷笑了一下:“也是报应,你父亲是虞阳手下的爪牙,愧对天下,你合该在这冷宫待一辈子。”
冷宫虽然人少,可热闹更少,这里两人吵闹起来是冷宫难得的热闹,所以这里聚满了人。
当众人听见尤怜说对面名叫薛良玉的女子父亲是虞阳手下的时候,都露出了冷意,谩骂声也渐渐响起。
薛良玉表情冷淡,微微偏头,看见了站在人群之外,脸色煞白的虞枝枝。
虞枝枝僵在原地。
看热闹的宫人嘴中对虞阳咒骂不已,谩骂声像冬日的冰水漫到了虞枝枝的口鼻,她喉咙发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很想大声呵斥这些人,但是她眼前却出现了姆妈布满皱纹的脸。
虞枝枝喉咙发干,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暗室。
虞枝枝看着薛良玉。
她认出来了薛良玉,薛良玉是父亲虞阳手下薛校尉薛安的女儿,也是前次她在冷宫里捡柴火时,看到的一晃而过的女子。
薛良玉现在因为两年前鲜卑之战而备受羞辱。
虞枝枝捏紧了手指,指节白到泛青,她强压住脑海中姆妈一遍遍的逼问。
“你的父亲是谁?”
虞枝枝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齐琰转头看她,眸中藏着思索之色,但虞枝枝根本没有心思注意,她甚至忘了和齐琰告退,就这样一步步走远。
虞枝枝走到人群之中,她费力推开了宫人,走到薛良玉身边。
薛良玉抬头,却悄悄用手推开她,动作轻微地摇了摇头。
尤怜发现了站在薛良玉身边的虞枝枝,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虞枝枝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薛良玉再一次对她摇头。
虞枝枝绝望地发现,她说不出口。
姆妈成功驯服了她,她再也无法大声告诉别人,她的身世。
虞枝枝掩住眼中的沮丧,她低下头,说:“五殿下要见你。”
尤怜一愣,目光从虞枝枝身上移开,看向了后面站在雪中的齐琰。
尤怜收起她的一脸戾气,笑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听到齐琰的名号,还是因为尤怜不再拉着人吵闹,总之,人群散开了,薛良玉看了看虞枝枝,也转身离去。
虞枝枝这时才感到身后有冰冷的视线,她转头看到齐琰在看她,她惊觉做错了事,一身冷汗浃背。
虞枝枝拦下尤怜:“你先等等。”
她提着裙子小跑到齐琰身边,齐琰冷笑看她。
虞枝枝跪下:“殿下,你还记得那日的赏赐吗?现在,我求殿下赏……赏和尤怜闲步。”
齐琰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好啊。”
虞枝枝松了一口气,却感到齐琰的回答并不是心甘情愿,马上又提起半颗心。
但是齐琰已经从她身边绕开,对着尤怜一指,尤怜亦步亦趋地跟上了他。
两人慢慢走进梅林深处。
虞枝枝看着两人走远,折下一支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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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晚上的时候,郑姑姑回到了冷宫。
她从北宫带来了些香膏脂粉之类的东西,看了看两个侍寝宫女,想着早上的考校,她拍了一下尤怜的肩。
“今晚你去。”
尤怜一怔,有些跃跃欲试又有些忐忑退缩。
郑姑姑带了几个小宫女过来干活,烧水沐浴化妆,终于将尤怜打扮得我见犹怜。
西偏殿热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主殿。
赵吉利往西边张望了一下,走进寝殿,说:“殿下,今夜……”
齐琰不在意地说:“去带过来。”
赵吉利问:“今日依旧是虞氏吗?”
齐琰淡淡说:“你且去西偏殿。”
赵吉利满头雾水,不过还是依言走到了西偏殿。
赵吉利将尤怜带过来,齐琰还在低头看书,头也不抬,他似乎早就料到来的是谁过来。
尤怜缓步走进寝殿,里间灯烛惶荧。
她偷眼看,看到齐琰坐在案后写字。
最开始的时候,她对来冷宫服侍齐琰有诸多不愿意,但如今她改变了念头。
齐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她来服侍齐琰,也谈不上亏。
尤怜婷婷袅袅屈膝:“五殿下。”
齐琰放下了书,看着她:“你叫尤怜?何谓怜?”
尤怜脸红,她心知肚明如何才能更好取悦男子,郑姑姑这些天给她好好上了课的。
她欲拒还迎地低下头,迎着烛光,露出脸上最美的部分,
齐琰收起笑意,对尤怜的反应,他感到无趣。
他放下书:“就站在那里吧。”
尤怜在外头站了一夜,天亮的时候才灰溜溜地回了西偏殿。
赵吉利早上过来伺候齐琰穿衣,他多嘴问道:“殿下不喜尤女吗?”
齐琰像是忘了昨夜的所作所为,他拧眉,然后松开:“哦,昨天。”
他恹恹道:“原以为尤女会和虞女一般有趣,却原来是个一般人物,宫中这样的人,太多了。”
赵吉利不知道虞枝枝哪里有趣,也不知道尤怜哪里无趣,他想,大约因为他是个太监吧。
赵吉利问:“那今夜请虞女过来?”
齐琰把住了手中的佛珠,拨了几颗,深思熟虑:“也不是非虞女不可……”,他犹豫了一下,勉强说道,“那尤女杵在外头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比灯架有趣一些。”
他伸手让赵吉利给他掸衣裳,说道:“随便,不过是个玩意儿。”
第11章 过往种种。
虞枝枝打定主意去看一看薛良玉。
自父亲战死,母亲失踪,弟弟昏迷后,虞枝枝再也没有与他人谈及那场战争。
虽然她自幼在边郡长大,又是平虏将军的女儿,但边郡战事实属机密,父亲从来不透露关于任何作战的讯息。
她记得那一日艳阳高照,父亲像往常一样跨马出城,弟弟虞昭跟在父亲身后,洋洋得意。
这是弟弟第一次随父出征。
虞昭有些骄傲,有些无奈,冲着揪着他衣角的虞枝枝说:“阿姐,放开我吧,我们很快回来。”
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消息传到家里,母亲不信父亲会叛国,她留下一封书信,消失不见。
虞枝枝迫切想要知道真相,知道那场让父亲深陷污名的大战的来龙去脉。
她和母亲一样,不相信父亲会叛国。
她的父亲,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
有一次,父亲大胜而归,却神色郁郁,虞枝枝听说是有贵人见父亲轻易扫平敌寇,劝父亲养寇自重。
他那时一把将虞枝枝抱在马上,扬鞭望着大漠孤烟,说:“为将者,心怀坦荡,光明磊落,我怎能因一己之私而害国家大事?”
母亲在一旁温柔地笑,神色里满是认同。
父亲从来都是这样光明磊落的大丈夫,甚至对一些对仗之时的诡计也颇为不以为然。
虞枝枝总听见弟弟虞昭按捺不住和父亲争辩:“兵者诡道也,父亲怎可偏颇。”
父亲这时总会取笑虞昭:“小阴谋家。”
虞枝枝落寞地想。
或许,弟弟不是小阴谋家,而是他们其余三人都太过天真。
但即便如此,虞枝枝从不敢忘父亲的教诲。
人生天地之间,自有一股浩然正气,怎能因一时的乌云遮日,而改节易操?
虞枝枝系好披风,冒着小雪走出了西偏殿。
她找到薛良玉的时候,薛良玉正在从井口汲水。
她一个弱女子,双手紧紧扯着麻绳,十分吃力,虞枝枝见了,连忙走上前去帮她。
水桶拉上来后,薛良玉淡淡道一声:“谢谢。”
她似乎不太想和虞枝枝攀谈。
看着薛良玉走开,虞枝枝喊道:“薛娘子。”
薛良玉脚步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