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来一往,周拂宁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
太皇太后被他这话彻底激怒,“就算是拿性命去换也值得是吗?”
“你别以为你做什么哀家都不清楚,宜王老奸巨猾,与他对阵,稍不注意就会落入万丈深渊,赔上这满宫的性命,你担得起吗?”太皇太后怒极,又指向周拂宁,“她担得起吗?”
“什么满宫的性命,您担心的是因为我的差错,而害得秦珩丢了皇位丢了命,您不好向先皇向父皇交代。”
“那还不是为了你。”太皇太后厉声喊道,声音尖细得刺耳。
周拂宁有心相劝,可她觉得自己要是在这样的情况说一句话,都会被太皇太后用眼神燃烧,与她同样做此想的还有程嬷嬷。
好在程嬷嬷向来知道这对母子在一起就不会好好说话,遂早早将殿内人都打发了出去。
否则这些话要是传到沈太后和皇帝的耳中,不知道又要出什么乱子。
秦越不屑浪费口舌,因为根本就与她说不通,自他领摄政王一职来,走的每一步都是跨险而过,是一场场的赌博,赌赢了是荣,赌输了是命。
他道,“您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您自己。”
纵然声线平稳,可周拂宁却听得心里一揪。
“如今最大的祸患已除,摄政王的职位我也已辞,一切都归还给了他们,一切都如了你们的愿,我过几日便携阿宁退居楚郡,自此不再管朝政之事。”
秦越的背脊依然挺直,面上亦无苦涩之意,可周拂宁心疼得要命,他靠一个人的躯体抗下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年幼征战,又在十九岁接任摄政王,本该是意气风发驰骋天涯的年纪,却每日都被政务缠身,连口气也喘不得,到最后仍要被最亲的人指责逼迫妥协。
他身居高位,却从未得到过想要的快活。
周拂宁的手缓缓牵上秦越的手,十指相扣,秦越回看她,她冲他抿唇一笑,无需言语,尽皆了然。
她想,去到楚郡,她一定会让他们的余生轻松快意。
在周拂宁看来,这样的回答怎么样都能让一个母亲升起愧疚怜惜之感,可终究是她高估了太皇太后的慈母之心。
她只是稍一哑然,紧接着又道,“你如何能不管?朝政是交还给了皇帝,可若是日后边境来犯,你难道要甩手不管吗?”
不说秦越,就是周拂宁的心,都因这句话而一凉再凉。
她再也忍不住,想要冲在秦越的身前护着他。
“太皇太后……”周拂宁猛然站起身来喊停,这一次她没有畏惧,不会结巴,“这冀国不是王爷一个人的冀国,守护国家也不止王爷一人,褪去一切,他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一躯之力为了冀国奔波劳累奋战沙场身心俱疲,已是不易,您不夸赞不心疼,还要说这些话来戳人心窝,您当真是一个母亲吗?您真的想要看到他心力衰竭,英年早逝才肯罢休吗?”
“我不管你们之间从前到底有过什么纠葛,可作为一个母亲,就不该趴在孩子的身上吸血,还要说着为他好,为他好是有限度的,他觉得好才是好。”
“他曾经是冀国的摄政王,是冀国的楚王,是冀国的战神,是与您血脉相连的骨肉,可也是我的夫君,我的挚爱。”
“这样好的他,你们不心疼,我心疼。”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太皇太后被她一番说辞说得愣住。
秦越也微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他眼角也有了湿意。
娇小的身体,却在不了解原委的情况下选择相信他,站在他的立场,为了他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为了他勇敢。
他知道他没有爱错人。
秦越也随之站起身来,对太皇太后道,“先皇本就早产体弱,又为救我落下病根,以致身体虚弱,又因费心政务,日积月累将身体拖垮最终英年崩逝,我也痛心,一直在尽力弥补。”
“可我如今已经完成了先皇临终托付,助皇上铲除朝廷要害,击退外敌,如今外敌并不敢入侵,边疆平稳,我只是想歇一段时日,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自会领命,您不必担心。”
“您扪心自问,您之所以越过我拼命对先皇好,真的只是因为先皇为救我而落下病根吗?”
秦越语气是难得不带针对性的平和,太皇太后却久久说不出话来。
就连秦越带着周拂宁离开,她也未能回神,只有眼角处,堆积着一滴晶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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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第57章
◎余生(正文完结)◎
走出慈安宫好一段距离, 周拂宁都还未能从气愤与心疼中走出来。
倒是秦越先忍耐不住,他停下来,静静将气鼓鼓的周拂宁看着, 突然上手戳了戳她的脸。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让紧绷着的氛围一下子松散不少。
秦越问,“你怎么比我还生气?”
“她太欺负人了。”周拂宁忿忿不平。
在亲情上, 她虽然觉得自己也很可怜,可是总觉得比不得秦越受的苦多。
“可你都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 万一真的是我的错呢?”
“就算有过错,也在尽力弥补偿还。”周拂宁语调慢下来,“总之,就是她不该,不该说话如此不顾情面咄咄逼人, 还老拿情分来捆绑你。”
不是什么无条件偏向的保证,却已足够暖了秦越的心, 他重新牵起周拂宁的手, 回府的脚步轻快起来。
夜间,春玉最后替周拂宁将钗环卸下后出了主屋, 周拂宁听得她言语兴奋道了句下雪了。
周拂宁没耐住,立刻就跑到门口去看, 雪如鹅毛絮絮而下,她欢快朝屋内灯下看书的秦越招手,“你快来看,下雪了。”
“年年下雪, 有什么可看的。”
虽是如此说, 可秦越还是没分毫停留放下了手中的书。
“这可不一样。”周拂宁笑嘻嘻的, 一只手还伸出廊檐去, 片刻就有雪落入掌中, 随即而逝,留不住,“这可是我们在一起看的第一场雪。”
自从与周拂宁相识,秦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周拂宁只觉肩上一重,身上一暖,是秦越拿了斗篷给她披上,“小心冻着。”
当夜,二人相依偎着,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话。
周拂宁在秦越怀中,静静听他说起从前的旧事。
太皇太后庄氏年过二十才入宫,她曾定下过一门婚事,但因男方母亲逝世,婚期向后延了三年,当时她的年纪已拖到十九,可谁能想到,还未成婚,未婚夫又因意外丧命。
但因庄家是大家世族,从不缺上门求娶之人,她就此耽搁到二十,被皇家看中,迎入宫中成了贵妃,二十七岁诞下一子,即秦越,待皇后病逝又成了继后。
秦越生来就很得皇帝喜爱,宠爱非常,也正是如此,引得许多人暗中嫉妒,在秦越六岁那年的冬日,有人将年幼落单的他推入结了冰的湖中,而义无反顾跳下去将他救起来的,是早产体弱的太子。
为此,太子身子大不如前。皇后去得早,因她与庄氏从前本就是好友,理所当然将自己的一双儿女托付给庄氏,可在庄氏的手上却出了这样的岔子,从这之后,庄氏对太子的关心和疼爱更是远远超过了秦越这个亲生儿子。
“我也知道皇兄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所以就算母妃将大部分的爱都给了皇兄我也不会多想,反而觉得应该,可她是一点点也没有留给我。”秦越是这样说的,他的眉间蕴有涩意。
周拂宁能感受到当初他的绝望,一如母妃被火海吞噬在她的面前,可她至少享受过母亲全心全意的疼爱。
“可我后来发现,她那样拼命对皇兄好,不只是因为皇兄为救我而伤了身,而是她为自己犯下的错而愧疚。”
“她对不起先皇后,所以她对皇兄和平亭皇姐比谁都好。”
“在皇兄崩逝后,她对沈太后母子更加照拂,而且不惜一直逼着我防着我甚至想要控制我。”
“却还要说是为了我,她分明是在用我填补她怎么还也还不完的愧疚。”
关于庄氏怎么对不起从前的皇后,周拂宁没有问,她在意的是秦越为此受过的委屈。
秦越将一切说完,就像是将心中压抑了许多年的一口浊气吐出,他低头看着周拂宁,眼中如有浩瀚星辰,皆是对她的爱意。
“还好,我遇见了你,拥有了你。”
言语中有侥幸,有释怀,他与过去彻底道别。
周拂宁从他怀中退出,反将秦越纳入她怀,给了她一片只属于他的温暖。
她眸光坚毅,语气坚定,“以后我们会过得很好,远离盛州,远离是非,远离让你不快的一切。”
秦越默默答了一声,“好。”
当他要携周拂宁赴楚郡的折子递上去后,又在朝堂后宫掀起一股风浪,可终究没人拦得住他。
在他们启程离开京都的这日,方易阳和陈娉竹都有来送他们,可瞧着他们似乎还没有和好,从头至尾陈娉竹都没有要理方易阳的意思。
周拂宁照着秦越的话,将方易阳扯到一边。
“方大哥,追媳妇就要脸皮厚一些。”周拂宁悄悄往陈娉竹的方向瞄了一眼。
方易阳好笑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拎回秦越的面前,“你都教了她些什么?”
见秦越望来,周拂宁一吐舌就躲到秦越身后。
“自然是诀窍。”秦越悠悠道,“听不听在你,反正没媳妇的又不是我。”
陈娉竹听见了这话,神色一变,当即就福身告退转身欲先离去。
方易阳心中微急,连声道,“你们快些走吧。”
瞧把你们能的。
说罢,他便朝陈娉竹离开的方向追去。
队伍正式启程,从盛州到楚郡少说也要一月的路程,周拂宁还想着顺路到曾经迎风寨所在的上元山接上择禹一同去。
可启程不到半日,秦珌就孤身骑马追了上来,说要与他们一道去楚郡玩玩儿。
不料,他们一路到上元山,择禹说他还想多待几日,日后在楚郡与他们汇合,而秦珌扬着脑袋死皮赖脸也留在了上元山。
秦越说,也有她放下脸面的一天。
周拂宁却想着,能让娇纵了前半生的公主放下脸面,是真的喜欢。
她与秦越之间,一直是秦越为她妥协,为她克制,也为她逾矩,而她早已没有什么脸面,能做的是为他积攒勇气,迈出她最不敢的一步。
他们从冬日尾启程,春意盎然时抵达,一路走走停停,阅遍无数风光,一如从混沌走向豁然,这是他们新的开始。
余生,唯清平安康相守为最。
————————正文完——————————
第58章 番外
◎大婚(补)◎
十一月十七, 是楚王秦越迎娶楚王妃的大喜日子,全城瞩目。
迎亲队伍一路从楚王府出发,往新宅而去, 秦越一身正红喜服,头顶玉冠, 骑在高头大马之上,连马的脖子上都挂上一朵布织的大红花以衬这锣鼓喧天热闹非凡的时刻。
这是他此生穿过最鲜艳的衣裳, 也只会穿这一次。一张俊容更不用说,今日的他在大红的映衬下,褪去寒冰,眉梢攀上喜悦与期盼,更是俊美无铸, 瑕疵难挑。
喜今日结为连理,盼能见到她最美的模样。
摄政王忠君为国, 深孚众望, 名声远播,可以想见他大婚之日会引来多少人的关注, 街道两旁人挤人,说人海也不为过。
望着马上光风霁月般的俊挺身姿, 无一不赞叹,无一不艳羡,北齐公主能得此良缘,嫁得万里挑一的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