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云书只恨不得把手里的锅铲都摔地上。她没好气道:“这大少爷娇气得很,什么料都不肯吃。光给他摊张饼,看我不噎死他。”
须臾,小厮提着煎饼去复命。
沈清容接过煎饼,漫不经心地问:“她什么反应?”
看着手里热腾腾的白面煎饼,当真是一点料都没放。
他其实并不想吃,只想着她是燕阳人,便“勉为其难”地帮帮她家。
结果听小厮犹豫开口,“她说......以后您再敢买她一次煎饼,她就敢把您噎得半死不活。”
沈清容:“......”
很好。
算他瞎了眼,才顶着被噎死的风险好心帮她!
*
次日,临渊书院照常开课。
一切仿似都回到正轨,只是今日来上课的,少了个程丰,多了个舒愈。
遥遥地看着她来,舒愈便抓起书卷,兴奋地凑上前,“黎师姐您来了!”
黎云书看见他,知道他是有了决断,朝他浅浅一笑。
舒愈难得见她笑,挠着头,颇有些局促地开口:“我、我听说您都是这个点来书院,就早到了会儿……黎师姐您要是不忙的话,能帮我看一看刚写的策论吗?”
他的策论中的见解大都浮在表面,思想并不算深入。她圈点了许多地方,又看着他凌乱的字迹,“你先寻本字帖临摹,再将《论语注疏》好好看看。”
舒愈兴冲冲地抱着书卷离开。
黎云书明显觉出他与平日不太一样,也松了神。
程丰一党在书院中败坏了不少风气,如今可算消停了。
一连数日,舒愈每天都抓着她问问题。
起先只有他,后来不知他做了什么,往日程丰的党羽,竟都一个个主动来求她释疑。
这些人最初觉得尴尬。可见她一视同仁,比想象中的更好相处后,又见她所提的建议又一针见血,不由得心服口服。
有几个小混混还因被她夸赞,兴奋地读了一晚上书,把家人激动得跑到祖坟前烧纸。众长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谢十八代祖宗,怀疑是坟头集体冒了青烟。
他们原本逃课厌学的人都如此,那些本就用功读书的人更不甘示弱,书院内一时卷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学之风。以至二月初时,临渊书院参加县试的弟子,竟无一人落榜。
连来黎家买煎饼的客人都翻了一番,高兴得邹氏合不拢嘴。她一个挨一个的打量人家的公子,末了得出结论:“都没那天请你看戏的长得齐整。”
黎云书直接用馒头堵住了邹氏的嘴。
事情本该这么平静地进行下去。
直到一个月后的常假。
那天黎云书起晚了,推门没见邹氏去卖煎饼,却见一个装束华贵的女子端坐在正堂,见得她来,朝她温和一笑。
她虽不知这人是谁,却隐隐有了些奇怪的预感。
果然见邹氏招呼她过去,话里带着埋怨,“你这孩子,见了沈夫人怎么不行礼?早日教你的礼数都忘了吗?”
“轰”地一声——
像是被惊雷劈到,她睁大了眼。
沈夫人?!
——沈夫人来他们家做什么?
第6章 .约定她就是故意看我出丑,故意想要折……
她见几案上摆了些贵重的礼品,倒吸凉气。
又听沈夫人和蔼地问:“云书正月刚满十七吧?”
心又一惊,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这场面她没见过,但又送重礼,又问生辰的......
——难道是向她提亲不成?!
“可不是,正比沈公子小了两岁。”
邹氏笑应,把僵在原地的黎云书引到一旁的竹椅上坐下。沈夫人慈爱地看她,看得她后背汗毛倒竖,如一只被老虎盯上的猫。
“若云书十四岁那年没耽误乡试,”沈夫人颇感惋惜,“以她的能力,就算邺京的一些公子,也当是看得上她的。”
“怪我不争气。”
邹氏叹气道:“我这老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知那年发作得格外厉害,险险要了我性命。云书顾家,子序又还小,我倒下了,她只能连轴转去挣钱,到最后根本分不出身去参加乡试。我愧对她,就答应让她今年再试一次。”
“不然你放眼大邺,”她轻轻瞪了黎云书一眼,“哪有姑娘及笄了还没个亲事的?”
这话说得黎云书越发慌乱。她硬着头皮,低低唤了邹氏一声,“娘......”
邹氏见她难得露出局促模样,轻轻一笑。刚想开口说什么,神色忽变,偏头用手帕掩着轻声咳嗽起来。
她早年落下过伤,身子一直不太好。如今正值回春,天气忽冷忽热的,最易引发病症。黎云书见了,忙起身抚着邹氏的背,替她换了盏温茶。一旁沈夫人默默看着,脸上浮起笑意。
“我早说,云书是我见过最懂事的孩子。”沈夫人赞道,“能请你来帮一帮阿容,当真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黎云书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
她赶紧道:“沈夫人这是什么话。”
“云书,你是个好姑娘,我就不卖关子了。”沈夫人温柔道,“阿容他看着散漫,其实就是爱玩,又对功名不上心。你在书院的名声我听到过,所以......”
“夫人。”
黎云书彻底慌了神,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云书才疏学浅,实在是没法......”
“你这孩子,又把我教你的礼节忘了?”
邹氏扯了她一下,沈夫人却没恼,细心而温和地问她,“云书可是害怕,会耽误了自己的学业?”
黎云书喉头涩了一下。
“这似乎,不光是耽误学业的问题......”
似乎是会让她今后都不能科考的问题。
“不光是耽误学业......莫非是怕会影响你挣钱?”
沈夫人赶忙道,“你放心,你来沈家,沈家是一定会给报酬的。我打听过你与阿娘的收入,便在此基础上翻上十倍,一日一两银子,如何?”
一两银子?
这是要用银两来买她?!
黎云书震惊地站着,还没开口,邹氏忙道:“不成,可别把她惯坏了!”
“云书有自己主见,我也是物尽其用,夫人莫要担心了。”沈夫人劝慰着,“既来了沈家,哪有亏待她的道理,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看来沈家是真的要同她提亲了?!
她脑中一白,仓促间打碎了桌上茶杯,话语脱口而出:“不可!”
这举动引得屋内静了一瞬。
黎云书自知失礼,尴尬片刻后,磕磕绊绊道:“沈、沈夫人......云书现下一意科举,着实是……”
“不想成亲。”
堂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半晌,沈夫人茫然问她:“你说什么?成亲?”
黎云书更懵懂,“沈夫人来,不是为了此事?”
沈夫人与邹氏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瞧出诧异。
“我今日前来,是想托你为阿容辅导功课。云书你......”沈夫人看她脸色霎时红透,掩面轻笑,“你是不是误会了?”
黎云书恨不得把自己舌头咬掉。
她就说!
她和沈清容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沈家怎么可能向她提亲。
但沈家气势铺陈得这么大,沈清容又是个没正形的,谁知道他会不会一时兴起乱来。她生怕有人会误了自己科考,委实不由得她不多想。
“阿容也快弱冠,沈家虽能护他一时,却不能护他一辈子。”沈夫人提及他时,总忍不住摇头,“他以往就算不愿科考,好歹会去书院里看一看、学一学。如今四月份便要府试,他还每日往花音楼中去,我看着就觉得着急。”
“何况老爷早年辞了官,在家中还能看管着他。如今他去了关外......”沈夫人神色忧郁,“也是说不准的。”
黎云书赶紧道:“沈老爷这么厉害,必是能百战不殆的。”
沈夫人笑了笑,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没多说。
“听闻你让书院里不少孩子都迷途知返,更帮他们在县试中拿到了好成绩,我便想着找你来管教一番阿容。”
黎云书想了想沈清容的模样,她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实在没把握能叫这家伙听自己的话,不禁担忧道:“管教倒是没问题,但沈少爷比云书年长几岁,又不常在书院之中。云书说得话他未必会听,若是越礼做些什么,又怕不合规矩。”
“你放心。”沈夫人道,“我和扶松说一声,让扶松听你的。阿容的开销一般都由扶松负责,把扶松支开,他也没了办法。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若是在阿容那里受了委屈,来找我便是。”
她听沈夫人说得诚恳,又感慨沈老爷的风骨,再一想邹氏的病和那酬金,终是点了头。
“那便多谢沈夫人抬爱云书了。”
*
可怜的沈清容还不知道厄运即将降临在自己头上。
他每日都在酒楼茶舍乱逛,喝着小酒,听着小曲,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服。
次日他照常去茶舍虚度光阴,走进雅间后,意料之外地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久违,沈少爷。”
黎云书端坐在他平日喝茶嗑瓜子的桌案旁。那桌案上茶壶瓜果都被清扫一空,只留下了堆积如小山般的书册。
沈清容笑容僵在脸上。
只扫了那要命的经书史册一眼,他立马转过身去推门,却发现怎么也推不动。
“锁上了。”黎云书道,“不背完《大学》,门是不会开的。”
说着便将书册往对面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