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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
程富商起了个大早,沾沾自喜地在衙门外等着。
沈清容拖了很长时间才到,一夜未眠,眼眶发黑。
程富商见了他,好似看见了涸辙之鲋。他佯装好心地问:“沈少爷,昨夜可有查出什么?”
沈清容扫了他一眼,目光在程富商身后的徐江身上停了停。
徐江一直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神色似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么。沈清容怒极反笑,话从牙缝里一点点蹦出,“查到了不少好东西呢。”
程富商当是沈清容拉不下面子,笑道:“沈少爷年纪轻轻的,便有如此口气和态度,实在令程某佩服。”
他明里夸着沈清容,暗地却是在讽他狂妄自大、夸下海口。沈清容攥紧折扇,听程富商继续,“当初你口口声声质疑衙役的公道,如今可是有结论了。沈少爷,你还年轻,意气用事也是正常的......”程富商叹了口气,嘲笑之意十足,“下回碰上这等事,记得三思而后行啊。”
沈清容眯眼,一字一顿,“那沈某就多谢程老爷提点了。”
程富商笑了笑,转过身的一瞬,神色骤然变冷。
“这么生气,看来是什么也没查到。”他暗自嗤笑,“自不量力。”
今日定案,黎云书自然要到场。她着一身素衣,简单地将头发一绾,坦然上前。
狱中生活并不算好,她似是比往日还要瘦削了几分,衣衫罩在身上还有些宽大。可她肩背却如刀刻出来的一般,挺得笔直笔直,像是永远都不会被压弯。扶松见沈清容一直看她,好意问道:“少爷,您可是想背书了?”
沈清容咬牙切齿地揪了他一把,“你别咒我!”
扶松差点一嗓子嚎出来。他堪堪忍住,对沈清容道:“少爷,沈老爷昨日来信,听说你拿他的令符干涉县令判案,气得把茶壶都摔了。”
“......”沈清容的脸色闪过几分不自然,他懒得听衙役赘述事情经过,低声同扶松嘀咕着,“他就那脾气,不生气才怪。”
“等老爷回来,您怕是又要受罚了。”
沈清容默了默,“跪三天而已。废我一双腿,换别人一条命,值。”
扶松见他话说得轻快,眉目中却流露出舍生取义般的悲痛,问道:“那您......今天回去便跪着?”
沈清容四十五度仰头看天,“跪吧。”
扶松点头应声。隔了许久,他又道:“不过沈老爷还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听闻您近来特别热爱读书,倍感欣慰,声称您只要这次能过了府试,就免了您这次责罚。但您既然如此想跪罚,我便同夫人说一声,让您跪着了。”
话刚说完又被沈清容揪了一把。
他这次下手比之前还狠,扶松吸着凉气,听他磨牙,“你下次,能不能说得再慢一步?”
诸多问题问完之后,县令开口,“可还有遗漏之处?”
沈清容站出来,“我从徐大海生前的信件之上,找到了些微的线索。这些线索足以证明——”
“他是自尽的。”
不去管旁人的神色,沈清容将那几封信呈了上去,“他死前身上佩戴着女子香囊,正是花音楼花娘廖诗诗的。我从廖诗诗手中找出了徐大海写给她的信,发现了这么几个字——”
沈清容看了程富商一眼,“程、家、害、他。”
“你这是无中生有!”
程富商大怒出口,见信被呈上,他赶紧道:“书信里什么字都可能出现,谁知道你是不是断章取义,故意诬陷我程家。”
“是不是无中生有,不是我说了算。”沈清容不缓不急,“徐大海为人忠厚,不愿去做恶事,若非是你们用什么行径逼迫他,他大抵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
“血口喷人。”程富商怒,“我们程家对下人一向宽厚,你倒是说说,我们逼迫他什么了?”
沈清容意味不明地扫了徐江一眼,“那就问一下徐小兄弟,程家逼迫你什么了?”
徐江自打从家里出来后,一直闭口不语。
听沈清容问,他无意识哆嗦一下,膝盖一软,跌在地上。
程富商察觉不对,压低声严肃地提醒他,“徐江!”
“我......”
徐江眼眶发红,“程老爷说,会让我替我哥做工......”
“徐江!”程富商急了,“你在说什么?”
“只要我听他的话,不让他们碰我哥......我哥干的活,他就可以让我干......”
程富商大骇,欲去捂住徐江的嘴,被沈清容先一步拿折扇挡住,“让他说完!”
他身形本就比程富商高,这么一拦,旁边的衙役也反应过来,齐齐将程富商拽回。程富商挣扎着质问,“你疯了不成?”
“我就是疯了!”徐江咆哮出声,“我是疯了才信你的鬼话!我哥都看见了,他全都看见了!”
他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地摸出那张字条,“他知道,他全都知道!他来找我了,他说他要赎罪......”
“你们把他火葬吧,”徐江泣不成声,“是我对不起他,求你们,把他火葬吧......”
徐江的情绪彻底弄懵了众人。
而黎云书和沈清容在其中,却是明白得很。
黎云书也没想到,黎子序竟能做出这么多事。
她原本想着,徐江此举非同寻常,定是答应了程家什么。陡然遇见这种事,心中总会信些神神鬼鬼的念头,借此吓一吓他,没准他心态就松动了。
果然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程富商还想劝阻,被衙役强行拉到一旁控制住。县令嘱咐人将徐江照料好,又问了他几遍后,点了点头,“那便依他所言,实行火葬吧。”
短暂的祭拜仪式之后,衙役燃起了火。
火光烧灼升腾,黎云书遥遥看着,无端觉那火有些刺眼。
她别过头,恰撞上沈清容的目光。他不知看了她多久,同她撞了视线也没觉得尴尬。他长眉一挑,折扇摇得飞快,显然是想强调些什么。
黎云书低头一看,瞧到了一个大字:“真”。
正疑惑这个“真”字是什么意思,沈清容就把折扇翻了个面,“牛”。
黎云书:“......”
敢这么张扬的,除了他也没谁了。
等烈焰烧尽后,地上剩了一些尚未完全烧碎的骨。仵作上前探去,于碎骨中拾出些尖锐的物件。
“回大人,是瓷片。”
程富商咬牙站在原地,恨恨地盯着沈清容。瞧着他扇面上那个红色加粗大写的“牛”字,愈发觉得牙疼。
县令听仵作将事件重新分析了一番,点头,“如此看来,他便当真是自尽了,险些冤枉了一个好人。”
“那么此案......”
“大人,此案尚未结束呢。”
沈清容拖长声音,先一步道:“那徐大海在信中所提,可不止自尽一件事。”
“如今......”
他看着程富商,眯起双眼,咬牙冷笑,“轮到我,问程富商一些事情了。”
第13章 .大人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听你说了个废……
程富商见他转了话锋,眼皮一个劲儿的跳。
攥紧拳,听沈清容问:“不知您可否明白,自己与番邦交涉的,是什么物件?”
他没敢应声。
但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邺京传来的高仿藏品,由那位大人帮扶着卖到番邦去,一件便能赚往年一整年的利润。
难道沈清容发现,这些都是假的了?
程富商决定死马当活马医,权当自己不知那些是赝品,“是前朝的古玩字画。不知沈少爷有什么疑问?”
果然听沈清容道:“你贩卖的,皆是高仿赝品。”
“竟有这等事?”
程富商佯作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我让他们卖的字画,皆由专人鉴定过,怎么可能是赝品?”
“通敌叛国的赝品!”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神色严肃,呵得旁人静默了一瞬。
程富商一怔懵,脑中一白,听沈清容一字一顿地继续,“如今大敌当前,我沈家人有多少以性命驻守边关,还关州百姓、乃至于还大邺一个太平。”
“却不曾想,竟有人将地图绘制在卷轴上,企图瞒天过海、暗通曲款!”一时间,周遭落针可闻,唯有他紧盯着程富商,语气坚定,“这种祸患今日不除,便是为大邺埋下祸根!”
“你胡说!”
程富商被他呵斥得有几分心虚,但通敌叛国却是他从不敢干的,又直起腰版,“你有证据吗?”
沈清容让人呈上从程家没收而来的一副图卷,用水一淋,当众将最表层的纸页抹去,露出了底下原本的模样。这回更为过分,画得居然是关州城防图!
“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他话音刚落,仵作惊呼了一声,“这瓷片......也变色了!”
众人一瞧,看瓷片内里的部分被火熏后,零星现出些图案,印着的正是大邺最先进的火弩!
一直默不作声的黎云书见了,十分“好心”地问:“以徐大海的收入,怕是舍不得打碎自家的瓷瓶自杀吧?程老爷,我记得徐大海是您手下?”
“大胆!”
县令勃然大怒,“通敌叛国,你是不想活了吗!”
“彻查程家,把所有相关之人羁押待审!”
程富商彻底傻眼了。
他只是卖了个假货而已,怎么就通敌叛国了?
“大人明察!”他被衙役一左一右架住,慌张开口,“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见县令无动于衷,他咬牙,“您就不怕轩大人他找您麻烦吗!”
沈清容咀嚼着这三个字,“......轩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