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廖诗诗哑了片刻,“大概是,倾心于我吧。”
花音楼中的花娘,有好些类似廖诗诗的处境,是不得已进了楼中。好在关州位居北疆,风气较邺京更开放些,来往花音楼的客人倘或看上了某个花娘,用钱赎人后都可娶作妻妾。这种事情比比皆是,也不会遭旁人非议。
听廖诗诗的描述,徐大海便是这样的情况。
他本不是个会来花音楼的人。某日廖诗诗临窗斟茶时,屋里的猫不知发了什么疯,忽然擦过她的手往窗外飞去。她手里瓷杯没拿稳,热水泼了楼下的人一身。
廖诗诗赶紧探头,就见一个麦色皮肤的男子立在楼下,呲牙抹去额头上茶叶。
莫名其妙被人泼了水,还是滚烫滚烫的茶水,搁在谁身上也不会好受。男子抬头正欲骂人,看见是一个慌慌张张的女子,到底没骂出口。
廖诗诗磕磕绊绊,“对......对不起......”
男子没说话,径自离开了。
事后廖诗诗一直后怕,正慌乱着,老鸨就带了一个客人上来。她一转头,惊觉是方才被她泼了热水的男子。那人站在原处,闷声对她道:“你的猫。”
他花了一个月的报酬来花音楼,只为还她一只猫。
后来廖诗诗知道这人叫徐大海,二人渐渐的也熟络了。徐大海赚钱不易,极少来花音楼,二人大都以信件交流。
他的弟弟徐江便不同了,自从知道了廖诗诗后,隔三差五便来花音楼找她。廖诗诗对徐江不感兴趣,他见廖诗诗不理会她,就自个儿逗猫玩。到后来也觉得无趣,便去寻其他的花娘,很少来她这边了。
徐大海对廖诗诗付了真心,甚至还提出想赎廖诗诗离开花音楼。廖诗诗想,能离开花音楼自然是好的,便答应日后会报答他,只是并未承诺要做徐大海的妻子。
她依旧秉着当年在世家中的心气,想去做一番事业,找回曾经的地位,而非嫁给一个寻常的商贩为妻。徐大海自然知晓她的想法。他也怕自己会影响到廖诗诗,从未对外人透露过二人之间的感情。大抵是因此,那些衙役才没有查到廖诗诗头上。
沈清容想了想,问:“他大概一个月之内,会来花音楼几次?”
“有时会来一两次,有时可能一个月都不会来。”
“那他弟弟徐江呢?”
“大概......三四次吧。”
不对劲。
花音楼的消费水平,沈清容是知道的。按照徐家两兄弟的收入,根本支付不起进花音楼的费用!
那这些钱会是哪里来的?
想到程家让徐江来阻碍他的异样反应,再想想当年所查关于程家逃避关税之事......
沈清容猛然睁眼,“他给你写的信,你可都还留着?”
“在的。”廖诗诗忙开口,“沈少爷若是需要,我这便找出来。”
那信有数十封,廖诗诗一封未落地给了沈清容,在递出去的一瞬间,忽又想起什么。
“对了。前日他来时对我说,若他日后不在了,就把这信翻出来好好看看。”廖诗诗皱眉,“我当时还嫌不吉利,以为他的意思是让我莫要忘了他。”
“难道......他还有别的用意?”
*
天气愈发阴沉了,似是随时都能滴出水。
程富商与徐江面对着面,坐在程家一处亭台之中。
“你兄长之事,我们也觉得痛心。”程富商面露悲悯,“大海是为程家做工的,按说程家该给些补偿......”
“不过呢,那得等凶手绳之于法之后。”
徐江握拳往桌上一捶,“定是那不良商贩害了我兄长!管他们是谁,我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程富商对徐江的反应十分满意,“我就欣赏你这种有胆识的人!徐江,我也不瞒你了。”程富商低下声,“你兄长死后,我痛失臂膀,正缺人来替他......”
徐江神色一亮。
他当然听出了程富商的言外之意。
这份活计是他惦念了许久的,徐江禁不住感动出声:“程老爷,我、我真不知该怎么谢您......您是我们徐家的恩人,一辈子的恩人!”
程富商抿着茶,眼睛似笑非笑地眯起。
“所以,在明日定案之前,绝不能同意他们的任何话!退一万步来说,那可是你的兄长,你舍得让他死不瞑目地走吗?”
徐江心想:瞑不瞑目有什么关系,那银钱可是兄长一辈子都赚不回来的。
他想得明白,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兄长既然走了,他起码要将这银钱拿到手,才不算让兄长白白离世。
何况兄长一走,他刚好能赚那些大钱,过他的好日子。
只要撑过了明日......一切就好说了。
第11章 .信件难道徐大海想说的,是程家逃避关……
程富商亦是十分得意。
徐大海原是助他逃税的手下之一。
这是个风险极高的活计,更何况程富商倒买的,全都是赝品。
那位大人是京城来的,早早便替他找好了市场,高价托他卖到番邦。程富商见有利可图,答应下来后,四下物色能够替他跑商之人。
就找到了常年跑商的徐大海。
徐大海本不愿意做这等事,谁知叫徐江知道了。徐江哪里了解内情?单单听闻此事报酬丰厚,抢着要去答应程家。
于是徐大海慌了。
他知道徐江的性子,即便是告诉他犯法,他也会去做。
他也知道,程家背后有靠山,以自己的能力抗衡不来。
程家这等行径迟早会被查处,届时以程富商的性子,必然泼脏水给他们这些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一时想不出别的策略,徐大海只好先一步答应程家,把这条歪路留给自己。
谁知徐江压根不领情。
不光不领情,他还觉得是徐大海故意抢他的钱财、断他的生路。气恼之下,他凡事都和徐大海对着干,徐大海喜欢廖诗诗,他就专门招惹廖诗诗;徐大海想赚钱赎人,他就把他赚的钱全都花光。
程富商自然察觉到了两兄弟间的异样。
他以徐江的性命为威胁,逼迫徐大海自尽,再嫁祸给黎云书。
徐大海若听他的,他便承诺会善待徐江,将徐江在赌坊和花音楼欠的银钱补齐;倘或徐大海不听......依程富商的说法,“程家还缺一个垫背的人呢”。
挣扎了许久之后,徐大海百般无奈,同意了请求。
“幸好我早早便让人监视他,没让他传出半点有关程家的消息。”
程富商想着,便有些得意,“这种死法,只要不给剖尸的机会,我看他们能怎么办!”
*
沈清容抱着一大堆信从花音楼走出,草草将事情告诉黎子序后,他道:“我去翻翻这信上内容,你同小秀才说一下现今情况,看看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黎子序赶紧去狱中找她。黎云书听了消息,扶着下颌,“是此人的弟弟坚决不同意剖尸?”
“没错。”黎子序点头,“律令如此规定,他不松口,我们便找不出决定性的证据了。”
“若是他自己这么说,倒也能理解。”
黎云书扶住下颌,“但有程富商陪着,那问题必然是出在徐大海本人身上了。你方才说,他是在徐大海和廖姑娘相识之后,才去花音楼的?”
黎子序点头,她道:“查探一下徐家住址,今夜你去一趟。”
“阿姐是让我去劝他?”黎子序讶异,“可徐江认得我,还视我为敌人,我的话他未必能听啊。”
“不用你亲自出面。他不是喜欢逗廖姑娘的猫吗?你抓只相像的猫儿到他屋舍旁,再带几块鱼干。”
看黎子序一头雾水的模样,她抿住唇,“等明日便知道,他心里有没有鬼了。”
*
沈清容在房里飞速翻着信。
徐大海记了很多琐事,可离奇的是,关于程家的事情却极少。沈清容一字不落地往下看,连一句“我爱你”都得倒过来念,思索是否有别的含义。
他原本看见字就头疼,这些时日被黎云书锻炼得翻页如飞,扫一眼都能记下不少事情。沈清容拿出自己背书的效率疯狂读信,读了那么几篇后,果然发现了信的异样之处。
徐大海不是个特别有文化的人。
他的用语大都直白至极,可是信中总是不怎么合时宜地引用了些古诗句。
沈清容觉得奇怪,将那些诗句尽数摘录下来看。
“家田输税尽......”[1]
紧接着在后面写了一个“所幸不算多”。
沈清容:“......”
听语气还挺庆幸。
“害马劳人事已灰”[2],这句不知是不是他编的,因他在后面极其违和地写“我从关州到燕阳”。
沈清容没背过这句诗,但他看见燕阳,眉毛条件反射般一跳,“他这是什么意思?”
无解,沈清容只好继续往下读。
徐大海:“程丰破浪会有时。”[3]
沈清容:“......”
不愧是替程家打工的。
再找找,似乎就剩最后一句了,写的“我亦举家不得清”[4]。
嘶。
这句话似曾相识。
沈清容想不出是在哪里看过,打算翻书去找。
可家中书着实太多,他压根不知道从哪里翻。正苦恼着,忽将这些诗远远地扫了一眼。
——等等。
他将诗句的首字挑出,重新排列了一番,见那纸上印着四个大字——
“程、家、害、我”。
沈清容手一抖,猛地站了起来。
徐大海的死果然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