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要买黄钱香烛,还要请道长来做法事?四个小厮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觉得十分的匪夷所思,自家这二公子自小就是个贪玩的,平日里花样百出,什么耍枪舞剑,斗鸡走马,放鹰打猎,什么没玩过?可这要为一只鹅请道长做法事,这事儿还真是没干过。不过,依着他们四个对自家主子的了解,他听得这事,定是会生出兴趣的,指不定还会想着要大肆操办一场。
“哦,你这提议我听着,倒是有些兴致……”果然,崔焕听得竟是笑了起来,还自马上跳了下来,朝那姑娘的方向走了几步。
那四个也忙下了马,又互相看了一眼,脸上都露了些惊恐之色。心里都道,这位声音好听的姑娘家,怎么就跟自家公子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这一番话还真的说到他心里去了。只是,他们这四个可就要遭殃了,若是真依了这姑娘的话,他们这四个前后张罗就要跑断腿不算,说不定还要逼得他们为这大白鹅披麻戴孝。
“嗯,既是要办,便办大些,道士要请,和尚也要请,黄钱香烛自是要的,还要些鲜果供品,对了,再摆上几桌宴席,请了人来吃席,才是最妥当不过了。”崔焕欢快着声音,一边说着,一边还掰着指头,似乎是在思索着还漏了些什么。
“对上,还须得有一副上好的棺木,还要寻块风水佳的墓地,这样一样样地算来,你赔我五百两银子也不为多吧?”崔焕说到这里,一副眉飞色舞之状。
四个小厮听得都摇了摇头,心里都道,这位姑娘家,一会定是要气得哭将起来,一只鹅要人赔五百两银子,也只有他家二公子敢开这样的口。
可那姑娘听了崔焕这番话,倒是没生出什么慌乱之状来,她低头又福了一礼,然后才缓声道:“公子见谅,小女子出门在外没带多少银两。如今只有二十两银子,买些香烛,请个道长足够了,公子说的那些大操大办,就劳烦您自己贴补上了。”
姑娘一番话说得不亢不卑,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去,示意身后的丫鬟将银子呈上。崔焕似是没料她会是这种态度,一时竟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愣了下神。
正当崔焕回过神想再开口时,意外发生了,那姑娘回转身之时,一阵风吹过,她头上的帷帽就飘了起来,那帷帽极是轻盈,想是适才她下车着急,没系上带子,因此被风吹起科一下子就卷了出去,她的一张脸自然居然毫不遮掩地就露了出来。
“果真是个美人……”
小厮画戟低低赞了一声,其余三个也都点头称是。眼前是个头梳百花髻的小姑娘,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双瞳犹含盈盈春水,说不出的明澈灵动。这副面孔配上她那楚楚芊腰,看上来虽有些怯弱,却自有一段娇美风流之态。
“只是可惜了,二公子眼内自来认不得美人,这五百两银子,定还是要的……”
银锤嘀咕了一声,其余三人听了,都摇着头,脸上都露了惋惜之状,然后一齐都将眼光投到了崔焕身上,这一看却是都吓了一跳,自家二公子还站在原地,可他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只在那姑娘脸上一动不动,神情也是呆呆的,就跟入了定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这姑娘虽生得好看,可看起来是个清新可人的小姑娘,不是什么勾魂摄魄的尤物。更何况自家这位二公子一向不爱在脂粉堆里混,更是不喜他们见了貌美的女子就露了轻浮之样来,因此适才见了这姑娘,他们心里都赞叹,可面上仍是镇定的,可万万想不到,自家这一向视美色如无物的二公子,见了这小姑娘,竟是破天荒露了这般呆像,这可是叫他们大为不解了。
“姑娘,快戴上。”对面的那小丫鬟已是发觉了崔焕的异样,慌忙捡了地上的帷帽过来,用帕子掸了上面的灰,欲要替那姑娘重新戴上。
那姑娘却是摇了摇头,想来是见得已是被人瞧见了脸,索性就大大方方不再遮掩了。
“朱樱,将银子给他们。”那姑娘又吩咐了一声。
朱樱点点头,转身又往马车走了过来,想是去取银子了。
那姑娘抬起头来,发现崔焕仍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一时脸上也忍不住生了些恼意。身后的乔五哥也生了警觉,大步走过来将她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二公子,二公子……”银锤眼见着自家二公子失了态,不由走近了悄声喊了起来。
一连喊了好几声,崔焕都置若惘闻,银锤一时急了,只好伸手过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这样崔焕才被惊醒了。他回过神来之后,紧接着却又做了一桩令人吃惊的事,他疾步走上前两步,越过乔五哥冲着那姑娘就开口了。
“你……你这眉上的痣,是天生就有的吗?”
眉上的痣?他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他身后四个小厮顿时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姑娘也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面上有些羞恼,双颊也泛起了一点晕红来。
第3章 表现得这般猴急,可不得唐突了……
众人听得崔焕这话都抬眼看过去,果然见那姑娘一双眉生为尤为好看,一眼看去,犹如黛色远山,淡淡一抹,仔细再看,就发现她右眉中间,竟是有一粒红痣,隐在眉毛中间,只露出一丁点来。恰是这颗红痣,给她娇怯柔美的脸庞上,又添上了一丝妩媚之色。
“公子你这话问得好生奇怪,这痣自然是我们姑娘自娘胎里带来的。”乔五哥冷笑一声,一边又站出来一点,逼得崔焕不得不后退了一步。
“那……”
崔焕还准备接着问句什么,可这时那回去马车上取银子的朱樱已是回转来了,手里捧着只钱袋递到了崔焕跟前。
“公子,这是赔给您的二十两银子。”
朱樱这一开口就打断了崔焕的思路,他看了一眼钱袋,却没有伸手接过。这边主仆三人一时面色都凝重了起来,心中都猜测着今日之事好似不能善了了。
“不过一只鹅而已,要赔什么银子?”没想到崔焕竟是突然变了一副脸,他笑着摆了摆手,声音也变得温软了些。
不要赔了?几个一时愣住了神,那姑娘面上也生了好奇,抬眼将崔焕打量了一番。
“你们几个,去将那大鹅捡起来,赏你们回去炖上一锅鹅汤!”崔焕回转身,朝着四小厮喊了一声。
捡起来,炖鹅汤?四人一时也惊愕住了,自打那姑娘的帷帽落了地,自家二公子就变了一副模样,刚才还要大做法事的“白将军”,转眼间就变成了要让他们炖汤的“大鹅”了?
“难道说,这就是张道爷所说的红鸾星动?”银锤喃喃低语了一声,其余三人听得先是愣了下,紧接着想想也觉得颇有道理,忙都点点头,脸上也是一阵恍然大悟之状。
“公子,你不要我们赔了吗?”朱樱声音怯怯地问。
“不赔了不赔了!适才我是跟你家姑娘说笑呢。”崔焕又摆了摆手,口中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是飘向了乔五哥的身后,一直要往那姑娘脸上看去。
“如此,就多谢好心的公子了!”朱樱忙对着崔焕福身一礼,然后转过身,扶了自家姑娘就要往马车走去。
“等一下。”见得人要走,崔焕脸上露了一丝焦急来,连忙出声喊了一声。
“不知公子还有什么事?”那姑娘顿住了脚,可是并没有转过身,只在口中问道。
崔焕听得这话,上前两步,正想开口再问句什么,可眼一抬,见得四周这一堆人,尤其自家那四个跟班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竖着耳朵,脸上写的都是好奇,他顿时面上一窘,可到嘴边的话却是收不住了。
“姑娘,你……家住哪儿?”
听得崔焕竟是问出了这么冒失的一句,不仅这边的主仆三人变了脸,那边的四个小厮也都唬了一跳。这四个都心想,自家二公子适才那般直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看,又追问她眉上的红痣,这已是令人惊愕不已的事了,这会儿倒好,还要问人家住哪儿,这可不是过份了些?就算是红鸾星动挡不住,可表现得这般猴急,可不得唐突了佳人?
“姑娘,这人好生孟浪,我们还是快走吧……”果然,那嬷嬷低低一声,催着自家姑娘快些走。
姑娘点点头,也不答崔焕的话,只低头快着步子往马车旁走去。
“姑娘请等一等……”崔焕却是不死心,仍是扬着嗓子喊了一声。
那姑娘已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紧接着,车帘一放,就完全遮住了她的身形,崔焕一时急了,正打算上前两步也跟上前去。银锤一看这情形也急了,忙大步走到了崔焕身边。
“二公子,你这样问她必是不肯说的,一会儿,我们悄悄跟上前去,看她在城中哪里落脚就是了……”银锤轻着声音提醒道。
可银锤话音才落,就发现那车帘竟是又掀了起来,那姑娘自里面探出头,朝崔焕轻轻一笑,然后启唇道:“城南琵琶巷子,巷口进去第一家就是。”
姑娘声若珠玉,说完见得崔焕仍是一副呆模样,忍不住又是莞尔一笑,这才放下了车帘。
片刻之后,随着两声鞭响,两辆马车同时驶动了起来,不一儿功夫便消失在远处的官道上。
……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远远都见着东都城门了,乔五哥才将车速慢了下来。车内的丫鬟掀起车帘朝外看了一眼,面上才露了丝轻松之色。
“老天保佑,可算是脱了险了!”朱樱看着车内的姑娘笑着道。
“嗯……”姑娘也轻轻一笑。
“想不到这中都城,堂堂天子脚下,也有这般孟浪轻浮的公子哥儿,可真是吓死人了……”朱樱说得一脸的余悸。
“对了姑娘,你刚才说的城南琵琶巷子,是个什么地方?巷口进去第一家又是谁家?”朱樱又一脸好奇地问了起来。
“这还不明白?那定是姑娘随口诌出来的地方,好叫那些人胡乱找一通的。”车外乔五哥笑了起来。
“不,是真是有这个地方。”姑娘却是摇了摇头。
咦?朱樱与乔五哥都惊奇了起来。
“城南琵琶巷子,是菜市集,进巷口第一家,是家专门杀猪卖肉的摊子。”那姑娘轻笑一声。
杀猪的屠夫家?两人听得这话,一时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想想刚才那一身尊贵模样的公子哥儿,带着那四个耀武扬威的侍从,若是跑到杀猪摊子前,打听什么眉上有痣的小美人,定是要被人笑话死的吧。
“姑娘还真是好急智,只是姑娘怎么知道这菜市集,还知道杀猪摊子所在?”朱樱又问了起来。
“小时候有次跟着三叔家的哥哥出去玩,经过那集市看到的,就不知道这七八年过去了,那杀猪的摊子可还在?”姑娘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脸上也浮现一抹回忆之色来。
原来这姑娘姓乔,名唤晓棠。从前也是这中都人士,打小在这中都城里长大,至七、八岁时才离开。乔父曾在朝中为官,八年前被调了外任到了秀州,一家老小也都跟着一道赴任。
乔晓棠此次上京,乃是投奔其叔婶的。乔家三叔现在国子监任博士,夫妇二人膝下只有一子,近一两年来,乔三叔多次写信想让乔晓棠进京来。眼见着春暖花开,气候适宜,于是乔父终于同意了乔晓棠入京,又让家中老管家的儿子,自小习得一身好武艺的乔五一路护送。
这一路上走了五六天,眼见着离城中不过二十里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乔三叔家,只是想不到就这会儿功夫还是出了事,前面载行李的马车轧死了一只大白鹅,又引出崔焕那般孟浪之人,还真是叫人捏了一把汗。
“也不知是这城中哪家的公子哥儿,生得倒是副好模样,只是可惜了,看他言行像是个纨绔子弟……”乔晓棠靠在车内榻眯上了眼睛,脑海里却是不时浮现刚才那年轻公子的模样。仔细再回想下,她心里又隐隐地觉得,刚才那公子看她的眼神,不太像是单纯地轻佻调戏,倒像是对她眉上的痣生了特别的兴趣,好像还有什么话要问她一样。
“难不成他有个久时不见的故人,与我一样,这眉上生得一颗红痣?”乔晓棠暗自思忖着,想想又觉得适才的事有些好笑,不由得弯起唇角轻笑了下。
第4章 你若见了他,切记避着点。……
进了城,再行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便就到了乔家三叔家所住的梧桐巷子,才到了巷子口,就见得有个小厮模样的站在巷口张望着,见得有马车行来,那小厮就上前打听了起来。
“你们可是自秀州来的?”小厮扬着嗓子问。
“正是秀州送姑娘上京的,劳烦管事的去通报三老爷和三夫人一声。”乔五哥慢下车速答话道。
“原来真是姑娘到了,快随我走就是了!老爷和夫人接到姑娘要来的信,喜得跟什么一样,算着日子估摸着这两天能到,天天叫我在巷口候着。”那小厮说得欢天喜地。
不多时,马车在巷内一朱漆大门的宅院前停了下来。她双脚才落地,就见得门前台阶已是走来几道身影来。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是个中年的妇人,面容生得白净,眉眼含笑一脸可亲之状。
“三婶……”乔晓棠激动着声音唤了一声,忙又趋前一步行了礼。
“晓棠,你可算是到了!”乔三婶快步几步上前了,一把扶了乔晓棠起了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脸上的笑意就越发多了。
“小的时候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长大了越发好看了!”乔三婶欢喜着声音道。
“见过三夫人。”朱樱与乔五哥忙也上前见了礼。
乔三婶忙叫他俩起了身,然后松开乔晓棠,转过身,一把拽出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年轻人来。
“你猜猜这是谁?”乔三婶指着那年轻人问乔晓棠道。
乔晓棠一抬眼,就见得眼前站着的人,高高的个头,穿件细布襕衫,五官生得清朗,他朝乔晓棠笑着,神色稍稍有些拘谨。
“是……九思哥哥吗?”乔晓棠看着那年轻人,面上有些迟疑,说完又看了看他,竭力想从他脸上寻找从前的模样。
“晓棠眼力不错,可不就是你打小就喜欢粘着的九思哥哥?”乔三婶笑了起来。
果真是堂哥乔九思,乔晓棠也笑了起来,笑完又露出一丝惊讶来,印象中,乔九思是个顽皮淘气的,怎么这八年功夫过去,他看起来这般斯文内敛了?
“不用怀疑,他就是你九思哥哥,打小儿淘气,也不知怎么的,四五年前突然就开了窍了,将从前那些淘气就改了,一门心思读书,这性格也变了,不大爱说话了,你瞧,见着妹妹也没了话……”乔三婶看着儿子絮叨了起来。
“九思哥哥!”乔晓棠脆着声音喊了一声,脸上笑意灿然。
这一声“九思哥哥”终于唤起了乔九思的记忆,他搓了搓手,也呵呵笑了起来。
“晓棠这变化太大了,我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吗?”乔九思一边说着话,一边又将乔晓棠打量一番,似是不敢相信眼前这娇俏柔美的姑娘,就是当年那个成天追着他一块玩的顽皮小女孩儿。
乔晓棠听得也笑,然后又想起一件事来,忙转向乔三婶问道:“三婶,三叔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不过已着小子去报了,你三叔今日定是会早些到家的。”乔三婶一边说着,一边上前的挽了乔晓棠的手,带着她进了乔府的大门。
乔晓棠进门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就有小丫鬟前来传话,说是老爷回家来了。乔晓棠忙赶至厅堂拜见。乔三叔四十来岁,中等身材,一副儒雅板正的模样。见了这久未见面的侄女儿出落得跟朵花儿一样,又是个端庄知礼的,乔三叔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了笑意来。
“晓棠,你好不容易才来了一趟,可别想家,安心住着,只当这里是自己家,有什么事,缺些什么,也只管和你婶子说。”乔三叔看着她温和着声音道。
“嗯……”乔晓棠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她只觉鼻子酸酸的,眼眶一时也湿了一点来。五年前,她母亲不幸病逝,父亲悲伤了两年,还是于三年前继了弦,娶了一名年轻的女子进了门。这几年,继母周氏接连生下了一子一女,父亲自是欢天喜地,虽说对她这个长女还是关爱的,不过在乔晓棠心里,总是有些芥蒂。这会儿听得三叔这般叮嘱她,她心里竟一时酸涩了起来。
“唉,要是大嫂子还在世就好了……”一旁乔三婶注意到了乔晓棠的神色,口中低语一声,面上也露了些惋惜唏嘘之色。
“母亲,妹妹坐了一路的车,腹中定是饥饿了,快些叫开饭才是!”见得屋内气氛一时变了,乔九思忙开口岔开话题道。
“瞧我糊涂的,连吃饭这样的大事都给忘了,你们稍等,我这去叫开饭!”乔三婶一时意会过来,忙笑着出门张罗去了,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乔晓棠笑了起来,再不想从前伤心之事,只在下首坐了,与乔三叔及乔九思说些秀州的风土人情来。
……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这些日子以来,乔三叔夫妇对乔晓棠关爱有加,乔九思也拿她当亲妹妹一样地看。她住在了后院名唤印月小居的二层小楼内,平日里读些书写字习画,或是跟着乔三婶学着做些女红,这日子过得倒是清静惬意得很。
这一日刚用过了晚膳,乔三婶却是嘱咐乔晓棠明日要和她出一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