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旦他开口,这份矜贵就会无影无踪。
“外面很好看?要不要你下车边走边看?”
他的嗓音总是带着奚落、嘲讽又或者让人联想到杀戮、残暴的狠戾,这些都不断描摹加深他‘奸臣’这个身份。
江燕如正在看马车窗外金陵城的街景,被他突然出声吓得一哆嗦,手撑起的挂帘就掉了回去,车厢里顿时暗了下来。
虽然暗了一些,但是并不影响江燕如看清萧恕的那张略带倦怠的脸。
他三更半夜不睡觉跑来搜刮江燕如的私房钱,导致后半夜两人几乎都没能好好睡,萎靡不振那是自然。
不过江燕如好在还算小睡了一会,这才显得更精神一些,不过当她看见萧恕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时,还是十分识时务地萎了下去。
“其实……也没有那么好看,比起来,还是哥哥你比较好看。”她就像一个真心崇拜兄长的妹妹,毫无障碍地夸奖起来。
眼睛里都带着光,就像耗子见了糕一样,充满了‘爱’。
江燕如如今是想明白了。
她只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又可怜弱小的鸟儿,若待在萧恕的芙蓉笼里还能苟活,若是飞出去了,这金陵城天罗地网,想要她这只小燕儿死,轻而易举。
说到底,前一日会选择出逃,是她还没被现实毒打,要是有一分不巧,她如今要不然就在韩府的后宅受蹂·躏,要不然就是被窈娘带回去调·教。
到头来,说不定她还是得死,而且死得过程会比较惨。
萧恕不一样,他一手就能掐死她。
古人说得好,’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一刀抹脖子也好过慢刀子割肉。
“是吗?”萧恕似乎很少被人夸脸好看,闻言眼睫一掀,落定在江燕如的脸上。
“那和白望舒比起来呢?”
江燕如‘啊’了一声,白望舒那张白净秀美的脸蛋出现在记忆里。
她一时语塞。
真要说的话,白望舒白净如玉,笑眼温润的模样,的的确确更招她喜欢。
但是她肯定是不敢说实话的,因为萧恕盯着她,就跟猫盯老鼠一样,大有她吐出半句不合他心意的话,他就会痛下杀手。
江燕如捏了一把自己的腿,睁大眼睛,脆生生道:“哥哥好看。”
萧恕淡眼看了她一眼,“没意思。”
……
江燕如两手一下握成拳,好想打人。
她算是看出来了,萧恕是不是还在等着抓她小辫子?
江燕如深呼吸了一下,把脸撇到一边,坚决不让会把自己惹生气的玩意映入眼帘。
从萧府到皇宫的路程并不算远,江燕如一口郁气还没消散,马车就停了下来。
从皇宫的大门要到后宫还有很长一段路,在内官的服侍下,江燕如乘上了供娇客使用的软轿子。
这还多亏了‘萧指挥使’妹妹这一身份,她才有了这一份人抬轿子的殊荣。
江燕如还从未到过皇宫,面对大周巍峨的内城,她就像个刚进城的乡下丫头一样处处惊奇。
宫人对于萧恕横空出世一个妹妹虽抱有怀疑的态度,但是也无人敢置喙,便把对待萧恕一样的态度全样招待在了她的身上,毕恭毕敬、无微不至。
萧恕一进宫就和她分道扬镳,毕竟江燕如要去的地方是后宫,即便再放荡不羁的权臣也不会公然去踩皇帝的脸面。
没有萧恕在身旁,江燕如无比自在。
不但有温柔漂亮的宫娥送上香软可口的糕点和香醇的热茶供她品尝,还有机灵能言的太监为她热心周到地介绍皇宫景致。
江燕如兴致勃勃,对于皇宫里一切都充满了兴趣,直到软轿一路把她送到了关雎宫,江燕如这才回过神来,头皮一麻,想起召她进宫的皇后。
是姓韩吧?
第12章 狼窝 她总不能一个狼窝一个狼窝跳吧?……
萧恕一进宫就轻车熟路地寻去甘露殿。
新帝登极不过半年,焚膏继晷、案牍劳形。
他不是正统的继位者,靠得是千夫指的谋逆作乱,杀旧太子,兵临城下威逼太上皇禅位。
非常手段自然不能让满朝上下真心实意地诚服,所以新帝更加勤民听政,旰衣宵食。
他迫切地想要证明,他比任何人都适合当这个皇帝。
萧恕照常和皇帝在甘露殿商议了一些政事,小太监躬身进来替二人换下了冷茶,重新摆上了糕点。
新帝高允暂放下了政务,抬手在碟子里捏起一块荷花酥,端看酥皮的颜色粉嫩,就如真的荷花一样。
他微微一笑,白俊的脸上一派斯文,比起萧恕英气的长相来说,高允显得略显文弱,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不过经历过血洗太极殿一事后,没有人能再认为籍籍无名的五皇子殿下是一位斯文儒雅的人。
萧恕若是那露出锋牙利齿的疯狗,那高允就是那披着羊皮的狼。
他们狼狈为奸,把好端端的大周搅得天翻地覆。
“听闻你昨日在奴隶场大张旗鼓‘认’了一个妹妹?”
萧恕行事向来高调,皇帝即便不去查,也会有人巴巴把话传回来。
皇后会去召见一名出自奴隶场的无名小卒也全是看在了萧恕的面子上,这是皇家以示亲近的举动。
“是。”萧恕没有什么好隐瞒,“她父亲是锦衣卫同知江魄怀。”
高允脸上露出一抹微惊,手指下意识用上了力气,荷花酥就在他修长的指尖碎成渣。
作为帝王本该藏匿情绪,但是在萧恕面前,高允没有诸多顾忌,甚至在称呼之上也随意许多。
“难怪。”
他扔掉手上残碎了的荷花酥,转手端起一杯茶,“我听闻在宣云卫远赴蜀城时,大部分江家子弟已经离开蜀城,这才让你扑了个空,所以你就把他女儿带回来了?”
萧恕没有动糕点,他不喜欢吃这些,伸手拿起一杯热茶,倚进金漆木交椅之中,姿态随意,语气也不见恭维,“早就与陛下说好,边城重臣与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以此试探,才好分辨忠邪。”
忠邪二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若是旁人来听会觉得何等讽刺,不过内殿只有他们二人,倒是没人觉得有何不妥。
“那些急于妥协的和宁死不屈的,陛下也可一目了然,这些人谁能信、谁能用……谁该杀。”萧恕嘴角扬含笑,略显深邃的眉骨下,眼睛黑如深潭。
说到杀字时,眉睫微扬,露出残酷之相。
高允颔首,“这些自不用你再说,只是我好像很少听你说起在蜀城与江家的过往,你和那江家姑娘有私仇旧怨还是……有什么别的?”
萧恕越避而不谈,高允心中越是好奇。
“没有。”萧恕冷冰冰地婉拒皇帝的探究,“她在,江魄怀跑不了。”
“原是这样。”高允点点头。
对他含糊的回答没再深究。
适当地给彼此留有空间与余地,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那……”高允刚开口,却被两声猫叫打断。
脚步声急匆匆赶来,就在殿门外跪下。
殿门外总管太监尖细的嗓音压得很低,仿佛在外训斥着谁。
“外面出了何事?”高允转而看向殿门的方向,沉声问道。
游总管连忙提起两只猫儿,笑眯眯走进来:“回陛下,是皇后娘娘身边养狸奴的宫女笨手笨脚,弄跑了猫儿。”
皇帝刚想摆摆手,让人把猫给皇后抱回去,却看见一旁的萧恕饶有兴趣地盯着那一黑一橘两只猫。
他转过头,想起了这两只似乎是从地方进贡上来的培育良品,皇后喜猫,常常逗弄。
黑猫全身漆黑,一双金黄色的圆眼,品相上被称作乌云啸铁。
橘猫则全身纯黄,毛发蓬松,又叫金丝虎。
两只猫都尚在幼年,小小两只提在手里不断地扭动,活像两只没用的小虫一般。
“凤岐,你喜欢猫儿?”
萧恕转了转指拇指上的骨扳指,“我院里生了老鼠,扰得我睡不安宁。”
“嗯?”高允挑了挑眉。
杀人也不眨眼的他还会怕老鼠?
江燕如忐忑不安地在花厅里坐着。
一想起韩国舅那双虎视眈眈的小眼睛,就感觉坐不安席。
半边屁股都麻了,江燕如想起来溜达溜达。
但是周围宫女众多,虽然各个低眉垂眼,毕恭毕敬,但是江燕如总感觉有人在偷偷观察她。
江燕如出身在边城,自幼没有受什么约束,但是该有的礼数,她还是知道的。
所以她不敢贸然起身,东张西望,活像个没见识的野丫头。
最主要的是,她怕给萧恕丢了脸,萧恕就会要她丢了命。
“皇后娘娘驾到——”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花厅外传来跪拜的声响。
环佩叮当,玉声璆然。
一列脚步声井然有序地步入花厅,走在最前面的女子年约十八九岁,穿着精致华美的宫装,生得是冰肌莹澈,清雅灵秀。
云鬓之上唯有一支衔珠凤钗,似乎并不喜张扬自己身份。
“久等了,萧姑娘。”韩皇后一开口就带上了笑音。
“皇后娘娘。”江燕如提起裙子不知道当不当跪下去。
长这么大,江燕如除了跪祖宗、祭拜亲娘,也就过年时候会给她爹磕头要个压岁钱。
她实则还没有对这般年轻的女子行过大礼。
萧恕是个跋扈无礼的,也不会想起要提醒江燕如这皇宫的礼数,说不定还指望她出点乱子,好借此惩治她。
好在韩皇后为人豁达和善,她拂了下手,率先道:“不必多礼,坐吧。”
等韩皇后坐下后,江燕如才坐了下去,也不敢坐实,屁股仅占着三分之一的位置,诚惶诚恐地坐在皇后的下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