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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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御厨熬的鸡汤里飘出一股强烈的药味, 熏得人有些作呕。
温月明捏着汤勺,在陆途的不可忽视的注视下,漫不经心地嘴里送去。
甫一入口, 近乎苦涩浓郁的药味就先一步弥漫在唇齿间。
温月明下意识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怎么,不好喝吗?”陆途见她没有下咽的动作,蹙眉追问道。
温月明含着那口鸡汤, 正打算咽下时,门口突然传来铁甲踩在地上地咚咚声, 不由抬眸望去。
“陛下,德妃自尽了。”
温月明一惊, 只是陆途的反应比她还快,倏地一下站了起来。
“什么!”
整个广寒宫瞬间安静下来, 影影绰绰的人影瞬间收敛在黑暗处。
温月明犹豫一会儿,鬼使神差地拿出帕子把鸡汤悄悄吐了出来,一反常态,没有像平时一般图省事直接咽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她上前问道,“可有找太医了。”
张角跪在屏风后, 被铁甲禁锢的身躯就像一只匍匐的黑熊,声音低沉惶恐:“请了, 已经,已经没有气了。”
温月明顿时愣在原处。
容云死了?
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坦白说, 她对容云并无太大恶意,有时顶多觉得这人实在是烦了, 她就想依附在陆途身上的藤蔓,一边是剥离不开对主体的依恋, 一边却又想着吸取外面更多的养分, 久而久之便彻底成了枝叶庞大却回不了头的人。
“怎么死的!她怎么会去死, 是不是有人杀了她。”陆途眼眶瞳孔,急走两步,鼻孔翕动,暴躁而不安地逼问着。
张角跪着不敢说话。
温月明也跟着站在身后沉默着,却见陆途倏地转身,眸光阴森的盯着自己,那眸光在影影绰绰的烛火倒影下,好似一双冰冷的竖瞳,看得人浑身一个战栗。
他朝温月明走了一步,但又很快停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温月明。
温月明低眉顺眼,并不说话。
“爱妃今日受惊了,这碗鸡汤记得喝下去。”他目光看向那碗已经不再散发着热气的鸡汤,嘴角挑起,似笑非笑说道。
温月明行礼:“陛下美意,妾身自然不敢辜负。”
陆途收回视线,这才转身离去,一直躲在角落里眼观鼻子鼻观心的章喜这才走了出来。
“折腰殿。”
陆途的声音刚一停,章喜的声音不复之前的欢喜夸张,而是带着匆忙的紧绷:“摆驾折腰殿。”
温月明看着一行人远去,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一片,紧绷的手臂这才微微泄了力道。
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疲惫地只想躺下来休息。
因为容云的死讯,内宫算是彻底乱成一团,偏偏这时广寒宫闭殿,幸好翠堇刚在封宫钱先一步回来。
她神色匆匆,脚步急促,一入内就见到娘娘倦倦地靠在影囊上,心中一惊:“娘娘,奴婢听说陛下刚才来了。”
温月明撑着下巴,不舒服地摸着肚子,轻轻嗯了一声。
大概刚才一瞬间对这小孩露出杀机,小孩察觉到了,现在就开始折腾人了。
“娘娘不舒服。”翠堇贴了上来,担忧问道。
温月明摇了摇头:“见了太子了?”
翠堇摇头:“不知道哪里去了,就和程先生说了娘娘交代的话。”
“为何要闭殿。”翠堇低声问道,“刚才一路走来,内廷乱的厉害,不少人都想要求见娘娘,但都被挡了回去。”
温月明嘴角扯动一下,却又没有笑意:“爹爹上了彻查旧案的折子,陛下生疑了,现在德妃就这么死了,我自然要避嫌,如今千牛卫掌管各处要塞,现在乱一会儿,等会就能被卫郦棠控制住,不急着我们出面。”
翠堇闻言点头,随后又忧心忡忡问道:“德妃怎么死了?白日里还好好的,那副癫狂混乱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想不开的样子。”
温月明眉眼半阖,蓦得想起白日里最后一次见面的容云。
明艳绝色的面容变得消瘦憔悴,华丽精致的宫装穿在人身上也成了空荡荡的,短短几日,她便像被冬霜猛击过的牡丹,瞬间失去了生机。
失去安王足以让她备受打击,可若是因为此事自尽,却又莫民觉得怪异。
“你说烈火就是为了搅乱后宫,如今毅然赴死,当真没有留下一点后手。”温月明冷不丁问道。
翠堇迷茫地摇头。
“奴婢蠢笨。”
温月明想久了也跟着脑袋疼,只好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鼻尖不经意闻到那股药味,不舒服地蹙了蹙眉:“去把外间的鸡汤倒了。”
翠堇嗯了一声,亲自去收拾外面的东西,可随后很快就跑了回来,神色慌张。
“娘娘没有吃那碗鸡汤吧。”她拉着温月明的手,就要去把她的脉。
温月明被她惊了一下,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怎么了。”
翠堇咬牙,声音都带着抖:“里面有堕胎药。”
温月明瞳仁倏地睁大。
“里面加了胡柴,它是堕胎的烈性药,若是有了身子的人沾一口立马就会大出血,便是无事的人吃了也会坏了身子。”翠堇严肃解释着。
温月明心尖一跳,抽得她有些发疼。
翠堇按着她手腕的手指都在发抖,好一会儿才隐晦说道:“已经能摸到,小孩的脉搏了。”
温月明摸着肚子,哪怕心里早有预料,可在此刻还是露出如释重负的心情。
“这是陛下送的吗?”翠堇犹豫问道,“他是知道了吗?”
温月明狠狠闭上眼,搭在腹部的手微一用力。
“那,那陛下会怎么办。”翠堇面露惊恐之色,惶然说道,“若是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可如何是好。”
一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出现势必会搅乱这趟本就混乱的湖水。
白日里许道行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还有卫郦棠冷清清的声音,冷不丁浮现在她眼前。
——谋逆大事,伦理纲常都是污点。
——这取决于娘娘想要明君还是昏君。
她闭上眼,人人都到女子艰难,可真出了事,却个个都寻个借口把所有事情退给女子。
“要不要,和殿下说。”一侧翠堇并未察觉到她波涛的心情,小心翼翼开口。
温月明倏地睁眼,漆黑的瞳仁好似晕着水光,瞧着人冷沁沁的。
翠堇吓得一个激灵。
“奴婢,奴婢胡说的。”她连忙说道,“可实在太危险了,若是不然,也该和阁老明说,求阁老让娘娘出宫。”
温月明苍白的嘴角紧抿,一双眼在烛火跳动下越发明亮。
“都不准说。”她发了一会儿呆,这才低声说道,“你先把鸡汤小心倒了,不要被人发现了,这事让我再想想。”
翠堇有心再劝,但还是沉默地躬身离开。
温月明盯着昏暗的烛火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轻轻叹出一口气。
“我这么聪明,怎么来了一个这么不聪明的你。”她低头无奈说着,“这可叫我如何是好。”
她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越不过这个世道伦理,迈不过时间差别,说不过流言蜚语。
没有人会在意她是不是真的是陆途的嫔妃,也不会真的有人会因为她为了宫廷夺嫡入宫而宽容半分,所有人只看最表面的东西,便恨不得把人钉是在那里。
窗外的梅花安静的借着窗棂,只有一阵风来才轻轻晃动一下。
温月明眸光一转,隐约可见有影子晃动,可定睛一看,是喵喵一闪而过的身影。
高冷顽皮的小猫头也不回地竖着小尾巴跑了,活像后面有小狗追一样。
“只有小懒猫才是最无忧无虑的。”她见状眯眼笑了笑,随后枕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软枕上,任由冷风吹起脸上的碎发,自嘲说道,“我们大人烦恼的事情就很多。”
回答她的只有头顶的宫灯晃晃悠悠的光影明灭。
梅枝疏影横斜,倒影在窗棂上,乍一看好似一双张开的双手。
她随手捞了一条毯子裹在身上,靠在软靠上闭眼小憩,大概是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没一会儿便往下滑了一点,脑袋一埋被子,陷入黑暗中。
等翠堇回来时,只看到娘娘已经蜷缩在软塌上睡着了,而有一人正站在他面前。
“殿下。”她一惊,连忙下跪。
陆停并未出声,只是垂眸看着温月明的睡颜。
被子胡乱地搭在她脸上,细小的容貌随着呼吸而颤动,那一簇长长的睫毛静静垂落着,在雪白的脸颊上落下浅淡的阴影,受了伤的手随意地搭在一侧,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搭在腹部。
温月明大概察觉到他的视线,不舒服地蹙了蹙眉。
陆停收回视线,弯腰把人抱起,送到榻上。
长长的裙摆垂落在空中,宛若散开的花瓣,一丛接着一丛,说不出的好看。
内殿的熏灯在空中袅袅而上,随后消失在空气中,铜人宫灯在空中轻轻跳动。
温月明自梦中那场停不下来的奔跑中眼睫微动,自满室豆亮昏黄中看着模糊的人影。
“陆停。”
她被惊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含含糊糊地靠近他,声音还带着浓重的睡意,但很快那点光亮就被人用手捂着,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
“睡吧。”陆停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微凉的吻。
温月明本想与他说什么,奈不过实在是困得厉害,没挣扎一会就继续睡了过去。
白日里一波三折,伤神费脑,她如今精力比不得寻常,自然眨眼就眯过去了。
陆停沉默地看着她,伸手摸了摸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滚烫的热气让脸上细腻的颊肉就像一块被烘的暖玉。
温月明被摸得不高兴地偏了偏脑袋,嘴角微微嘟起,带着几丝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