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钱也合情合理,苏鸿蒙沉着脸,径直将那五两银的贼赃给香草作了赔偿。
苏落云看似大获全胜,其实心里还是失望,原以为当着父亲的面,能扯下丁氏虚伪的嘴脸。
可是现在她才知,父亲那是顶着糊涂,心里透亮。可见人的心若是偏的,是不会看是非曲直。
其实苏落云并没有想过真的走公堂。苏家的一家之长是苏鸿蒙。她是未出嫁的女儿,还未分家,若苏鸿蒙以守味斋东家的名义,主动要求撤了案子私了,她也无法。就算她真到公堂替自己和香草喊冤,脸面丢光的父亲怕也再无顾忌。
那时,她没了把柄,父亲只会一股脑地恨她外泄了家丑。
所以苏落云虽然心里失落,却也只能揣度父亲的为人,尽量为自己和香草讨回些公道。
不过苏鸿蒙到底是经商对年的老狐狸,面对自己生养的小狐狸,也留了一手。
他给苏落云的那铺子虽然是城南的一处好位置,但是那店铺曾经失火,也还未修缮完毕,已经荒废了半年。
苏鸿蒙最重风水,找风水先生相看过,觉得这铺不旺他,于是便封铺挂售了出去。只是因为价钱虚高,加上失火后修缮不甚精心,破落了些,一直无人问津。
就算将这铺子充作利钱顶给她,苏鸿蒙也不算赔钱。
要知道那新膏现在已经风靡京城,销量流水以后还会走高。若仔细算,还是苏落云吃亏了。
苏落云就算过后知道了父亲耍弄的心眼,也不在乎这眼前一时得失。方子被窃的事情给她提了个醒——守味斋现在当家的是丁佩。
她就算防得了初一,也顾不得十五。
既然这样,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大闹一场,另起炉灶,开一家自己的铺子,铺子破落了没关系,那入行馆的名册子才最要紧。
她只有母亲留下的薄田,尚且不能富贵自立,唯有学会开源,再起一家买卖。
至于被偷的方子,也无所谓了。她既然能调配出淡梨膏,便能调出更好的香。
只是这事儿,还得父亲了同意,免了独自开店,让她背负吃里扒外,另起炉灶的骂名。现在铺子到手了,就意味着苏鸿蒙点头了。她觉得迎面而来的风都通透。
就像永静师太说的那样,人若有了目标,真是每天都有奔头,没功夫自怜自哀!
至于丁佩那边,待落云走后,自然受了苏鸿蒙的审问。
苏鸿蒙说得明白,此间无人,少拿不知情来蒙事儿,他行走江湖多年,又不是地主家的痴傻儿子,容不得人糊弄!
丁佩扑在苏鸿蒙的脚边,只哭着说自己无能,竟没看出王三奸猾的心眼。
其实他偷了方子后,是先拿给自己的,她又叫铺上的伙计配了,果真是好香,于是就赏了王三五两银。其实她后来也知道了王三的方子来路不正,只以为这小子偷偷抄了方子,可他给香草下药的事情,她真是万万不知啊!
再说,她这么做也是一心为了苏家。想当初,她当初委身于他时,不求名分,只一心觉得他对她比生身父母还好,这么多年来,她可曾做过一件对不起老爷的事儿?就是花钱买方子,也是想着守味斋的生意好些,并没有半点私心啊!
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会想出那些个门道?光是听着都觉得吓人。若是老爷觉得她无能,她大不了交了差事,再不管这些了。
如此忆往昔,苏鸿蒙的心也软了。苏鸿蒙觉得自己了解这枕边人,那类算计迷晕人的勾当,的确不像娇弱丁氏能做的。
再说那方子总归没外泄出去,丁氏拿来的账本也好看,利钱较之以往多了三倍呢,的确是一心向着他的。
也是丁氏身边藏了奸人,叫那王三拐带得做了糊涂事情。
现在这么一闹,其实对守味斋大有裨益。苏鸿蒙消了气,只冷言道,下次莫要再这般自作主张,一个妇道人家,见识短浅,难免被人蒙蔽,还是跟丈夫商量着来才稳妥。
丁佩眼见着苏鸿蒙语气放缓,也不好再让他去收回落云的铺子,一时温软哄弄,一同滚到被子里温存去了。
至于那王三,苏鸿蒙绝不能留他在苏家,只吩咐丁佩寻了人牙子,将他远远发卖到西北放羊去。那里饭都吃不起,他的香料方子都抵不上三两馒头,任着他外泄也无用!
丁氏满口答应,其后如何料理王三其人,便不得而知。
丁佩被苏落云闹了这一下子,虽然有惊,幸而无险。如今她管铺子,账面上动一动,自己就能存下许多的私房。
再加上方子热卖,她自然觉得这淌着肥油的日子甚是滋润。
可惜没过几日,她那润雪香膏居然也渐渐卖不动了。着人去打听,才知京城里几个对家香料铺子居然也买起了类似的香膏。
只是他们的名字起得各有不同,有的叫透骨香,有的叫沁梨醉。可别管叫什么,拿过来一比,都是一模一样。
这分明就是守味斋的香料方子外泄了啊!苏鸿蒙气得敲断了水烟杆子,质问丁佩,那王三现在究竟在哪。
丁佩咬死了王三被发卖得远远的,绝对不会外泄方子。于是苏鸿蒙又找来了苏落云。
苏落云也无辜反问:“难不成父亲觉得我还能将自己辛苦研出来的方子给了别家?许是你铺上的伙计不可靠啊,要不,父亲挨个审一审?”
苏鸿蒙被问得一堵,照理发邪火训了几句,重申不会给他们姐弟拿月里钱,便挥手让落云离去。
落云出了苏家大宅时,惬意地舒缓了一口气——因为那方子的确是她故意泄出去的。
丁佩想拿她的方子大赚其财?想得倒是美!
若是以前的落云,是绝不会这么做的。可是人在长大,难免也会学坏些。过河拆桥是苏家绝学,她现学现卖,总算学了三分功力。
如今满京城梨香扑鼻,终于谁也不用惦记着谁了!
不过对于姐姐自己要开铺子的事情,连归雁都犯嘀咕。
觉得姐姐刚自掏银子修缮了破败的院子,又弄来个荒废多日,风水不调的铺子。这连天的往里搭钱,只怕以后的日子要难过了。
落云却笑了笑:“放心,姐姐就算要饭,也会让雁儿顿顿有肉。”
归雁抬头道:“姐姐,是我没用。待我日后学成,姐姐要什么我都买得……”
正这么说着,就听到有人敲院门。原来是隔壁胡同的贵邻——北镇世子府派人来送几盒补品。
看来世子爷对撞伤了芳邻甚是过意不去,于是又命人送了将养的补品。
也许是自知名声不佳,怕影响了姑娘的清誉,那送东西的小厮口口声声都是说世子爷对苏公子一见如故,想到他正在求学备考之际,所以送了些补身子的,希望公子不要嫌弃。
只是那些补品都是天麻,黑熊胆粉,还有决明子一类的。
稍懂药理的人都知道,这些是治疗头痛,清肝明目的。就算不明说,也能猜到这些东西其实是送给谁的。
第19章
苏落云不想收,可是小厮却说,送给苏公子的东西若不想要,转手卖了也行,世子府没有送出去的礼,还往回收的道理。
说完,小厮就转身走人了。
田妈妈有些担心,毕竟自己的小姐容貌太出众,又是离了父亲单过,备不住那浪荡世子看上了,寻了借口来缠。
可往后几日,世子府再没后话,也没有来人叨扰。
看来那个世子爷当真只是慰问一下伤者。由此看来,他虽然为人浪荡不羁,但还算讲理,不是那种骄横之人。
苏落云随后派人将药品送回去,跑腿的小厮却被管事三言两语打发回来。
而她几次出门,并没碰到世子爷的马车,至此也就放心下来。
若是将礼物送回去,反而惹得世子不快,又多了牵扯。不如全都卖了,只当做这是世子爷赔给她的汤药钱。
毕竟她现在真的缺钱用。那铺子修缮起来,可费钱了。
于是整盒的补品,尽数入了典当铺子,换成了票银子,可惜……还是不够用。
落云亲自吧啦算盘,让香草帮忙记账,心里知道这铺子若要自用,再加上起初的备料,买器具,雇佣师傅伙计一类,最起码也得需要五十两。
她现在手头现银不多,虽然香草表示她赔偿的那五两一分不花,先给大姑娘用。可是苏落云却苦笑地摇头婉拒了。
若做东家的,要用丫鬟的钱做生意,那还不如学了隔壁的韩世子,拿个铜盆当街乞讨呢!
落云的嫁妆是母亲留下来的薄田,每年的佃户租子都要年根下才收回。
眼下青黄不接,能周转的钱银已经用了七七八八,而父亲那边已经扯破了脸,直言不会再给她出月钱。不光是停了她的月钱,就连弟弟的也一并停了。
落云知道,父亲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低头,认错之后再像母亲一般,乖乖地给守味斋配方子。
不过她既然能闹开,就绝不会低头。
想到这,落云在香草的帮助下,从渔阳公主寄放在她这的那块龙涎香上取下一小块,然后放入铜制的小烤盘上,开始调入各种香料。
驸马爷的寿辰快要临近,公主早先对她说,希望她能调出一款适合驸马的香。
落云清楚,只有这香调出,她那捉襟见肘的荷包才能丰盈起来,弟弟是顿顿吃肉,还是每餐吃草就在此一举了……
这次,她调配的不再是甜香。
听陆灵秀说,渔阳公主的驸马赵栋是武将出身。当初因为仪表堂堂,被公主一眼相中。
那时他已经有了妻子,公主却执意下嫁。驸马爷赵栋也是硬气之人,居然抗住了皇后施压,抵死不肯休妻。
而那渔阳公主也是一条道跑到黑,你不肯娶,那我就一直等。
最后终于等到了赵栋的妻子难产而死。在成为鳏夫的三年后,赵栋终于松口娶了年近三十的公主。
不过婚后生活冷暖自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平日傲气十足的公主,在赵驸马前乖顺得像小猫。就算成婚二十载,她也依旧处处小心逢迎着驸马,卑微得简直不像一国的公主。
当初在公主府时,管事的私下就跟她交代,赵驸马得了多汗症,就算静坐也大汗淋漓,有着些许男儿味道。公主怕他驾前失仪,所以便想给他调一款遮盖味道的香。
可赵驸马最讨厌那种胭脂水粉香气。公主寻不到适合的,这才想着让苏家的盲女调出一款不俗的来。
听了管事这么说,苏落云才知自己接了怎样的烫手山芋。
虽然大魏的贵族子弟习惯涂抹水粉,可讨厌香味的男子也大有人在。赵驸马在满城胭脂水粉的阴柔男子里就独树一帜,是堂堂的昂扬大汉,从不喜涂脂抹粉。
这样的男人用香,该是怎样的味道?
而且若想掩盖汗味,势必香料味道要浓重些,可驸马不喜,调出来也白费。
如此一来,苏落云试着调了几种,全都不甚如人意。她心知公主那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若不能掌握,就只能去后山割草喂弟弟了。
这日调香,落云发现少了一味麝香。
她跟父亲大吵一番后,拿香料都要自掏腰包,还不好去守味斋买,只能去临街的另一家铺子。
可惜京城里的好香料除了大内御供,其他的基本都被苏家垄断。而香料大货买卖的集市,还得一个月才能到日子。
苏落云寻遍了京城也没有满意的。
后来听店铺里的伙计介绍,说是京郊有个猎户,常年去北山行猎,昨日拿来自晒的麝香,都是上品。只是他要价高,店里进货赔钱,就没有买。姑娘若想寻好的,可以去寻老猎户那买些回来。
公主要的时间很紧,苏落云不想再耽搁,所以便让车夫带着她和香草,还有个跟车的小厮,一路去了京郊村落。
到了那,终于寻到猎户,竟然又发现了宝贝。老猎户这里除了几块上号的麝香之外,还有一大窝刚摘下来的野蜂巢。这种蜂巢蜜用来制香往往有奇妙。
所以落云干脆也全都买下。等结算了银子时,其实天色尚早,不过落云觉得吹来的凉风带着湿气,好像要下雨,所以赶紧往回折返。
马车走了一半,还没望见城门的时候,天上又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自从入春,雨水不断,虽然马车早就换了防水的油布,可挨着如此大雨,乡路泥泞,那车轮子卷泥后,也走不动了。
车夫披着蓑衣去四处查看,发现前方路旁有供旅人休憩的茅店,于是便来问大姑娘要不要去那避雨烤火。
落云听着电闪雷鸣,大雨如注,知道这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于是跟着香草一起撑伞下车。
幸好这里有路人留下的几根柴,还有打火石。车夫点了火,从马车上取下了小木凳子让大姑娘安坐后,跟小厮一起坐在了门口屋檐下,吧嗒抽着水烟去了。
落云闲着无事,接过香草递过来的两颗核桃,在手里运转揉搓。她的头受过伤,当初醒来后,经常手麻。郎中便给她出了这个主意,平常多磋磨核桃,正好按摩手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