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他害死了他的父亲,如今,他又亲手杀了他的母亲,把他整个家都烧得灰都不剩。
谢翼眉心突突地跳,青筋迸发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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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的宅院没了,两人没了落脚地,谢翼将枝枝托付给郡主,恳请郡主好好照料枝枝。
郡主颔首道:“这是自然,无需你多言,我也会善待枝枝的。”
枝枝连忙问他:“那你住哪儿?”
“先住几日客栈,再找时机赁一间宅子,到时候再把你接过来。”谢翼道。
他虽然清楚此事是何人所为,但他还需时间去调查真相。
枝枝点点头:“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枝枝的心里有一丝不安,这么多年,两人虽同居一片屋檐之下,以兄妹相称,可他们彼此都知晓,两人并不是真正的兄妹。
唯一的关联,也不过就是林姨,如今林姨已逝,两人再无瓜葛,谢翼考进士还有很长的一条路要走,枝枝实在不确定他是否还会再带着她。
而方才,听见谢翼说了句“赁了宅子再将你接过来”,才稍稍安心了些。
好歹哥哥还没打算将她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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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在郡主府住了数日,郡主待她极好,拿她当府上小姐般供着,明宵也知道枝枝姐姐心情不好,所以总是想着哄她开心。
可郡主府再好,也终究不是自己家,枝枝一直等着谢翼安置好后来接自己,可等来等去也不见他,谢翼更是从未来郡主府看望过她,就跟忘了她这么个人似的。
几日后,枝枝更是听闻谢翼已经在榕溪巷子里又赁了一间新的宅子,可始终不见谢翼来接她过去,让人传了消息过去,也只是说让她再多等两日。
枝枝就这么在郡主府空等着,没等到谢翼,却等来了另一人。
温映寒来的时候,枝枝还很惊讶,距他回京才一个多月,且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不在京城待着,怎么又来了东吴县。
且他这次来,身后还带着一人。
像是个随从,但又不太像,枝枝之所以会观察得这么仔细,是因为那人自从一进来后目光一直在她的身上,牢牢地锁定住她,眼里的情绪复杂。
温映寒倒还是如往常一般,来时听闻了枝枝的事情,一见到她就询问了她的近况,还安慰了她很多。
他紧接着又问道:“枝枝姑娘,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据他所致,枝枝的养母已经死在了火灾中,她那个养兄,近日也不知在忙什么,只将枝枝托付在郡主这里。
枝枝想着近日谢翼对她不闻不问的情况,心头也是一哽,不知道该如何说。
温映寒却突然道:“枝枝姑娘,还记得我问过你的问题吗?若是有机会让你去京城,你去不去?”
枝枝一愣,不知道温映寒怎么又扯到了这个问题上,她摇摇头:“不去。”
虽然林姨已死,哥哥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可她自小生长在这里,她的根就扎在这儿,去那遥远又陌生的京城做什么呢?
她甚至有想过,若是谢翼不要她了,她就自己找个铺子做绣娘,自力更生也可以。
枝枝坚定道:“我的家就在这里,我为何要去京城?”
枝枝察觉到,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温映寒身后那个随从似是微不可见地闪动了一下眼眸,目光变得有些奇异。
温映寒听闻她这话,也不禁蹙了蹙眉,回头看了眼那随从,犹豫了几番,终是忍不住对枝枝试探开口。
“若是你的家……就在京城呢?”
枝枝瞬间瞪大了眼睛,眉心紧蹙起来,狐疑道:“什么意思?”
温映寒再次回头与那随从相视一眼,那随从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慌乱地走到枝枝面前,感叹地看着她的一张小脸,激动道:“小姐!你真的是我们纪家的二小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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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枝花了半天,才搞明白事情的全部。
温映寒道:“你还记得姜沅吗?”
枝枝愣了愣,点头:“这是我娘的名字。”
“她不是你娘。”温映寒直言道:“她是京城六品官家的庶女,姜家五姑娘。”
枝枝惊讶地抬起眼眸,他在说什么?她娘明明只是个绣娘啊!
“当年姜五姑娘因为被自己的嫡姐陷害,失了闺誉名声,被姜家放弃,扔到了京城的安国寺青灯佛古。”
“那时候,同在安国寺居住的贵女不止她一个。”温映寒犹豫了一下,才道:“还有你。”
枝枝更是震惊:“怎么可能?我完全没有印象!”
“当时你才两岁,是被纪家人带到安国寺的。”温映寒一点点给她解释:“你是纪家嫡出的次女,只是命格不好,一出生没多久就被安国寺的道长断言命格有损纪家家业,你爹娘虽然疼爱你,架不住老太太信佛信命,强硬将你送到了安国寺久居,打算及笄之后再将你接回府。”
“那时候安国寺上下都只知道你是纪家的姑娘,却不知你为何会在这里,姜五姑娘以为你同她一样,都是被家族放弃的女儿,待你最为亲近。”
“可有一日安国寺不慎起火,大火烧了整座寺庙,你那时候才两岁,根本不会逃跑,是姜五姑娘拼着命把你救了出来。”
“那场火烧得很大,整个庙都没了,逃出来的没有几个,你和姜五姑娘,算是幸运的吧……”
“那场大火过后你的家人其实有找过你,只是那场火实在烧得太厉害,整个庙都化为灰烬,幸存之人寥寥无几,你那时候才两岁,连路都走不稳,纪家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你已经葬身火海了。”
“姜五姑娘并不知道你是有家人担心的,她以为你和她一样都是家族弃女,没了寺庙就无家可归了,所以带着你一路南下,来到了东吴县,成了一名绣娘,并将你作为女儿般抚养长大。”
“她只知道你是纪家的女儿,却不知你的名字,所以化用了同音不同形的季字为姓,取名枝枝。”
“所以……枝枝姑娘,你明白了吗?你根本不是东吴县人士,你真正的家——在京城,永乐侯府。”
温映寒终于将这个故事和盘托出。
他调查这件事情,其实并没有花费多长的时间,只要从当年的人身上下手,再亲自去纪家询问,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纪家人得知当年的女儿没有死,而是在另一个地方安稳的长大了,也异常激动兴奋,当即派了府上的官家,来亲自接她回去。
温映寒回头示意了一下身后那随从,跟枝枝道:“这是永乐侯府官家周叔,他来接你回家。”
枝枝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听温映寒讲话像是在听故事似的,怎么可能就是她的身世呢?她明明就是季枝枝啊,一个绣娘的女儿,从小就没了爹娘,被人收养寄人篱下……
她摇着头震惊道:“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也许真有那么个人……但不是我……”
在一旁忍了许久的管家周叔听到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手中的一卷画像扔在了桌子上,神色激动道:“小姐,这就是你亲娘啊!”
画像徐徐展开,一张娇美的面庞露出来,画中的女子年轻姣好,两弯细长的柳眉透着娇意,桃腮带着温婉的笑意,轻薄的双唇微微勾起,眼角下的红痣显露着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枝枝瞳孔骤缩,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脸。
这女人居然和她长得如此相似!
第四十章 辞旧迎新
“这是永乐侯夫人,你的亲生母亲。”
枝枝看着这张和她极为相似的容颜,震惊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猛然看向温映寒和郡主,“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如果两人的面貌如此相似,那他们应该从初次相见的时候就发现了眼熟,却都没有告诉她,直到查明了事实才来告诉她真相。
郡主怕枝枝误会,连忙道:“那时候我们也不确定,怕告诉你了你会多心,所以就让映寒回去调查了番。”
温映寒也道:“枝枝姑娘,我们并不是有意瞒你,事关京城世家贵族血脉,我们也马虎不得。”
枝枝愣愣地抚摸着画像上的容颜,从额头一点点移到下颔,画中女子的的浅笑也让她心底涌起一阵熟悉之感。
“所以……是真的吗?”
温映寒顿了顿,肯定道:“是真的,我前前后后拜访了当年的姜家、安国寺的幸存者,还有你的父母,确认了当年那个丢失的女孩就是你。”
他说着劝道:“枝枝姑娘,如今你养母已逝,已是无家可归,姑母这里你不能待一辈子,不如就跟着周叔回纪家,回到你本该待的地方去。”
回去?
枝枝笑了,当初是他们将她扔在寺庙,对她不闻不问,才让她差点被火烧死,若不是她娘,她根本不会活下来。
这些年,也是林姨一点一点将她带大,把她抚养成人,纪家又做了什么呢?
“我不去。”枝枝态度坚决:“我既在这里长大,就是这里的人,京城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女孩一脸绝情之色,管家周叔也怔了怔,不由道:“小姐,侯爷和夫人他们都很想你,当年的事情他们也有责任,但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都想补偿你,你就跟我回去吧。”
郡主见状也忍不住劝道:“枝枝,听我一句劝,回去吧,回去做你的纪家小姐,不比如今在这做绣女强多了吗?”
枝枝望着三人一副为她好的神色,薄如蝉翼的眼睫煽动了下,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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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溪巷子的一处宅院里。
一位黑衣侍从步履匆匆进了院内书房,抬眸望了书案后坐着的男子,说话带着些京味:“公子,有线索了。”
“如何?”谢翼从书案后闻声抬头。
他先前去京城拜访了翰林院学士,老先生对他很是满意,将他收在门下,后来知道他家中出事了,还特意派了两个侍从给他。
如今查案,也正好得用。
“这是县令府管家的口供,事发当晚的两个黑衣人也都招了。”侍从从袖中掏出东西递给谢翼。
谢翼接过去细细看着,那侍从就这么望着他,突然想起一事:“对了公子,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外面站了个姑娘。”
谢翼瞬间抬起了头,眯着眼睛看他:“谁?”
侍从顿了顿,只道:“属下不知,只是她说要见您。”
谢翼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陡然间就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了,立马推开房门走出去。
院外,一女孩背对着他,伫立在门口,穿一身素色的衣裙,背影纤细窈窕。
“枝枝,你怎么来了?”谢翼朝她走去。
女孩终于转过了头,露出一张有些清瘦的面庞,她的容貌看上去有些憔悴,眼下还有淡淡的青黛。
谢翼最近也消瘦了不少,母亲的离世给他造成很大打击,他忙着调查事情,都没有时间去看望枝枝。
枝枝晃了晃手里地食盒,对他粲然一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给你做了些吃的。”
谢翼喉间哽了哽,自他开始忙着查案以来,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他点点头:“好,进来吧。”
谢翼帮她拎了食盒,两人一起进屋去,侍从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两个人。
谢翼打开了食盒,里面是几道家常的小菜,味道倒是香气四溢。
枝枝则是四下望了眼屋子,打量着陈设,问道:“哥哥,这是你新赁的院子吗?”
谢翼动作顿了一下,点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