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洛不肯听,只让底下的人奉命行事。他要看着这些道貌傲然的世家大族,一个个向他屈服。他要踏着这些人的血和泪,走上乾清宫的丹陛。他再也不是那个人人都可以轻视的太子朱启洛,而是大昌的新主。此后,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朱启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象着登基以后的宏图伟业,全然没有发觉,宫殿四周的角楼上,已经悄悄地埋伏下一批锦衣卫。
慕白蹲在宋追的旁边,从墙砖凿开的洞中,观察广场上的情景。
“师父,何时动手?”
“再等等。”
“可是我看张祜大人他们要挨板子了。大人们年事已高,只怕禁不起多少下。”
宋追不以为然,“让这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吃点苦头也好。文若平时待他们客气,凡事礼让三分,碰到这种不讲理的,看他们还能不能傲慢得起来。”
慕白想想也有道理。公子没少在这群老臣面前吃闷亏,此番让他们知道厉害也好。
这群人正伺机而动,远处的天空,一颗绿色的信号弹直冲上云霄。宋追知道时机成熟了,用手势吩咐左右下楼。
天门的这头,宋追等人从天而降,捂住朱启润身边的几个士兵,他们都来不及发出声响,就倒在了地上。宋追跪在朱启润的面前,轻声道:“皇上赎罪,臣等护驾来迟。”
朱启润轻轻摇了摇头,“朕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皇上放心,锦衣卫的江由指挥使并不是江东王的人。他跟张祜大人一样,并不想帮助江东王谋朝篡位,因此跟臣约定好,去太极宫救太后了。臣先派人送您回乾清宫吧?”
朱启润仍是摇头,目光看着天门之外。那些平日里总是在朝堂上跟梅令臣争锋相对的大臣,此刻为了维护他,被人压在地上,也不肯屈服。他忽然间明白,自己觉得朝臣无人肯服,满腹委屈时,梅令臣说的那句话了。
“皇上,次辅他们皆是忠臣。大昌需要他们这样的人。”
忠臣并不一定是顺从的。他们有抱负,有理想,有自己的气节,他们的出发点,是为了这个国家。
朱启润眼眶微微湿润,于帝王之道,忽然有了层更深的层次。他只有长成了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帝王,才能让这些人真正地追随他,信任他。
“朕就在这里看着,你按计划行事吧。次辅和成国公皆年事已高,禁不起他们折腾。”
“是。”宋追应声,然后看向慕白,“你留在这里,保护皇上。其余的人,跟我走。”
宋追带着人马冲出去,犹如一道强光注入了广场。朱启润轻声问站在身边的慕白,“像太傅说的,我们一定会赢的,对吧?”
慕白回答说当然。在他的理解中,皇上是小孩子心性,害怕沦为阶下囚。
只有朱启润自己知道,这是梅令臣用另一种方式,给自己上了一课。
什么是君,什么是为君之道,君臣之间又该以何种方式相处,才能达到平衡。
作者有话要说: 晚点还有二更,应该是正文最后一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与此同时, 在太极宫中的众人,被看守在大殿上。上官芷兰等坐在椅子上,王氏独自失魂落魄地坐着宝座, 周遭发生的一切好似都与她无关。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上官芷兰忍不住问王氏,“当年的国本之争落得那般下场, 成宗皇帝始料未及。若他知道, 一定后悔亲手毁掉了自己两个最得意的儿子, 让先帝登基为帝。”
王氏怔怔地看她,“你说什么?”
“以当时梅苏二人的权势,何须谋反?那么还有谁能够陷害他们?只有忌惮他们多年的成宗皇帝。成宗皇帝的本意, 应该是让他们二人互相指摘, 然后铲除他们的党羽。不料被一直认为昏聩平庸的先帝利用, 酿成了那场祸事。我一直都知道,先帝是个睿智的人。”
王氏没有说话。这桩秘事, 也是先帝临终时告之,她才略晓得一二, 竟然被上官氏给猜出来了。先帝还告诫, 让她好好地过日子, 不要想那些不可能的事, 免得最后落到一场空。
是她没有听, 一意孤行。
她觉得对不起先帝, 更对不起成国公府。
此时,殿外响起杀喊声, 好像是勤政殿那边打起来了。守在太极宫这边的私兵本就是朱启洛临时招募的,谈不上多忠心,他们最会审时度势,看到情况有变, 人心就散了。
这时,江由带着锦衣卫杀进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尽数拿下。
然后江由跪到上官芷兰的面前。
“臣护驾来迟,还请太后赎罪。”
上官芷兰有些意外,她一直都知道江由是王氏的人,可是关键时刻,他竟然倒戈了。
江由此前的确是为太极宫办事,甚至做好了朱启洛得手之后,立刻投诚的准备。
可从他看见宋追开始,就知道太极宫这边危险了。
最后射向皇帝的那支箭原本不在整个计划之中,他百思不得其解,那支箭到底出自谁手。顺天府,五城兵马司的人几乎将京城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那时,江由就意识到,有这个身手和能力的,天底下不超过两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就是宋追。如果是宋追,整件事有可能就是个计。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
在锦衣卫多年,对局势有种超乎常人的敏锐。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跟着一个大势已去,注定没有好下场的江东王,还不如及时倒戈。
皇位之争本就如此,一旦生出了野心,结局不仅关于胜负,还有生死。所以一步都不能踏错。
“不必多礼,你起来吧。”上官芷兰说道,“皇上现在何处?”
江由回答,“皇上已经被宋指挥使救下,但他不愿意回来,还在天门那边看着。”
“我们也去看看?”上官芷兰问左右的意思。
苏云清和朱承佑都认同,站了起来,几个人向天门的方向走去。
朱启润还在那里站着,上官芷兰走到他身边,双手扶在他的肩膀上。母子俩无声地对望了一眼,皆看向广场。
此刻,朱启洛早已没有先前的笃定,已经从椅子上站起来,犹如被激怒的猛兽。上官宴,潘毅,领着一队精兵冲了进来,他的人却没有回。
“潘毅,你不是被判流放了吗?”朱启洛问道。
“这一切,不过是阁老引诱你现形的计策。我离开京城,召集东胜军的精兵,为的就是杀回来,将尔等谋逆之徒拿下!你的人,都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将潘毅豢养私兵变成东胜军的精兵,再加上他救驾有功,没有人会再追究私兵一事。
朱启洛大笑,“好一个梅令臣!!”
上官宴手中高举着一道圣旨,“先帝遗诏在此!”
与方才与朱启洛对抗不同,众臣纷纷下跪。
天门这边的朱启润听上官宴念那道遗诏,忽然睁大眼睛,无法相信。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父皇,竟然写诏书传位于他?还说若有藩王胆敢犯上作乱,文武百官得而诛之。
“母亲。”朱启润看向上官芷兰,“父皇什么时候写的传位诏书?”
上官芷兰摇了摇头,她根本不知道此事,父亲连她也瞒住了。
上官宴读完,对众臣说道:“当今皇上是先帝指定的唯一继任者。先帝给我写了一封绝笔书并这封遗诏,由福康公公送到了我的手上。先帝在绝笔信中说,他被自己的偏爱蒙蔽了双眼,福王贪婪,太子自负,都不是继承皇位的最佳人选。瑞王自小聪明机敏,沉稳孝顺,由梅令臣辅佐,堪为明君。”
“不可能!”朱启洛一直伪装的镇定终于被彻底击碎,“父皇根本就不喜欢朱启润,怎么会把皇位交给他!”
上官宴反问道:“江东王趁先帝病重之时,为了一己私利,召诛藩王进京对抗贵妃郑氏。如今,又是江东王带私兵闯入京城和皇宫,扣押大城以及家眷。先帝圣明,早就预料到你会贼心不死,所以要老臣在此时请出遗诏,好叫你彻底死心!拿下他!”
天门之内的朱启润也不敢相信,那个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父皇,居然会如此夸他?父皇是被迫退位,他登基时,父皇连登基大典都没有看,不发一语就搬去了北郊行宫。所以朝臣总是背后议论,他的皇位得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有了这道遗诏,他就是大昌名副其实的皇帝了。
直到此刻,上官芷兰才明白了先帝的苦心。他不是不喜欢润儿,相反,他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润儿。她那些自以为不为人知的筹谋,其实都没有逃过先帝的眼睛。太子养母王氏,福王生母郑氏,他们以及背后的家族都太过强大,先帝为了保护这个年幼的孩子,只能偏心。
可他终有撒手人寰的一日,无法再保护这个孩子,所以就想到了梅令臣。梅令臣与她的结缘,难保没有先帝的安排在里面。后来的种种,大概也在先帝的预想之中。先帝唯一没有想到的,大概就是梅令臣会发狠杀了福王,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概介于此,先帝才会耿耿于怀。
上官芷兰仰头看了看蔚蓝如洗的天空,恰好一群飞鸟成群结队地经过。先帝能够赢了仁敏太子和齐王,哪会真正的平庸。
一场宫变如同闹剧般,草草地收场。
喧嚣过后,皇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之中。
苏云清独自走到乾清宫后的暖阁,梅令臣还躺在床上,曹参正给他施针,似乎不得法,一直摇头。他看到苏云清进来,连忙退开了些。
“阁老伤势如何?”苏云清问道。
“伤势仍重,不知何时会醒。”
梅令臣能推测到那些人的阴谋,提早做好安排,却无法知道他们具体动手的时间以及如何动手。他将所有人的进退都安排好了,只忽略了他自己。
“曹院使先出去吧,我想单独跟他待一会儿。”苏云清轻声说道。
曹参点头,退了出去,还关上门。
苏云清抓起梅令臣的手,把脸靠在他的手背上,“皇上已经无恙了,江东王被抓起来,潘毅将军的罪名也洗脱了。一切都按照你想的方向发展。刚才我看皇上,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你也不用再担心他对你的忌惮。”
“六哥,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
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我会等你的,不管多久。”苏云清闭上眼睛,落下两行泪。
……
端午过后,天气日渐炎热,云想阁新推出的夏裳被抢购一空,而来纺织院学习的绣娘也越来越多。
清河郡主和指挥使宋追成亲的那日,京城里异常热闹。
大概是出国丧之后的第一件大喜事,又是一桩街头巷尾传为美谈的联姻,百姓都欢欢喜喜的,如同过节一般。
苏云清天未亮就起身,对严伯交代了府中的事情之后,便坐轿子去了晋安王府帮忙。正忙得晕头转向的上官心兰看到她来了,如同见到救星,“清儿你来得正好,这里我张罗着,你去嘉宁那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苏云清便走到了朱嘉宁的闺房,里头布置成喜房,四周一片红彤彤的,异常喜庆。
朱嘉宁坐在妆台前,屋里几十个人都围着她转,像没头苍蝇一样。好在苏云清有经验,三两下就分配好了她们的任务,秩序才变得井然起来。
朱嘉宁松了口气,“清儿,幸好有你。昨晚我紧张得睡不着,今日是不是脸色很差?”
苏云清说:“上了妆就看不出来了。还有这身苏云锦做的嫁衣,这世上还有谁比你美?”
朱嘉宁觉得不好意思,低头献宝似地从抽屉里拿出本书给她。
“有空时你看看,名字我还没起。希望你能帮我想个吸引眼球的。”
苏云清的手微微收紧,脸上不动声色。
这段时日,她已经能学会很好地隐藏情绪,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在淡忘伤痛。
一切都恢复如初,只不过少了个梅令臣。
折腾到傍晚,迎亲的队伍才来。苏云清把朱嘉宁送上了花轿,目送着迎亲的队伍离去,心里变得空落落的。
朱承佑和上官心兰忙着招呼宾客,她就独自走到花厅里,阅读那本书。
笑着笑着,莫名地就哭了。
书中写,少年被女孩家中收养,俩人青梅竹马,在女孩十岁时,少年进京赶考。后来女孩家中突逢变故,已经长大的男孩伸出援手,最后娶了那个女孩为妻。
他们之间的故事,被朱嘉宁以更加故事性的情节写了出来。看着那一幕幕熟悉的场景,回忆就如同画纸一样飞上心头。
“三姐!”有人叫她。
苏云清回过神来,看到苏聪和采绿站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