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姣本来不想理他的,见他爬树忍不住问了句,此时又被他滑稽的模样惹得不由笑起来,“低头。”
太子虽然不及李承度那般高,但比扶姣还是胜出许多的,被她说了句,就乖乖低下脑袋,由着扶姣拈去了那根羽毛,戏弄般的揉头发也被他当做了亲昵,像只高兴的狗狗摇尾巴,“纨纨,我今日连着骑了三个多时辰的马。”
比那个半路就蹭上马车的李承度厉害多了罢?
不提马还好,一提扶姣就不高兴了,“之前叫你,你都不理我。”
太子一愣,咳了声道:“当然不是,只是才骑马两个时辰而已,就上马车歇息不大合适,其他人走了那么久都没说话呢。”
他小声补充,“除了那个李承度。”
是吗?扶姣会错意了,想想也觉得那样似乎有些丢脸,毕竟杨保保是个男子,还是太子,总不能显得太弱,顿时觉得理解了他的心思,“好罢,那下次不可以再这样了,我一人在马车上不好玩儿。”
她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何况兄妹俩自幼就是打闹中过来的,之前想的三日不理瞬间被抛到脑后,又亲热地说起话来。
太子跟着王六到这旁边的小林子来,因听王六说要摘野果抓野鸡,顿时来了兴致,才有了先前的掏鸟蛋。不得不说,这对表兄妹有些时候出奇得相似,譬如在王六三两下攀到树上摘果子时,都是仰着脑袋睁大眼,一副好奇宝宝的模样,看得王六暗笑。
他介绍道:“这种果子早春就有了,不过要等春末才是最甜的,这时候要摘,只能摘树梢红透的那些,稍微带青都不好吃。”
扶姣跟着李承度好歹长了些见识,认识了好些秋冬山林的果实,只是对这个时节不大熟罢了。太子却几乎是第一次见识这种自然风光,他肖父,和皇帝一样胆小得很,虽然学了骑射的功夫,但甚少去猎场,见王六轻轻松松就从山林中搜罗了美味,惊叹不已,心道等自己学了这手功夫,以后带着妹妹流浪,也不用怕饿着他们了。
这个季节的动物都还很小,王六从洞中抓了只灰毛幼兔,想着肉太少吃起来没劲,还不如给小郡主玩儿,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应当都会喜欢罢。
没想到扶姣摇头,丝毫没有接手的意思,“它好脏,我不要。”
扶姣不喜欢养宠物,破例的也只有那只从乔敏那儿抢的红雀,因为看着小巧干净,养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
小灰兔最后落入了太子之手,他倒是很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按在怀里,然后被扶姣远距在了一丈之外。
玩闹这些时辰,平野已经完全暗下。天顶冒出几点星子,小帐外燃起几道篝火,角落处传来乒铃乓啷的声响,伙头兵在为众人烹煮晚饭,缕缕烟火冲上夜空,又渐渐散逸,最终留下的只有柴火气息和慢慢飘出的饭香。
问过李承度所在,扶姣穿过小帐,朝角落慢慢走去。跟随行军,她穿的衣裙不至繁复,但也极为漂亮,行走间篝火映照,裙摆处便宛若绣入星子般微微闪着光,衬得人肌如细雪,发若鸦羽,惊艳极了,不少年轻小兵才掠过一眼,视线就下意识跟着那衣角而去,回神后才摸着鼻子赧然。
他们早知随行去临淮郡的还有赵家郎主的外甥女,只没想到这位小娘子如此明艳姣丽,乍看去仙女儿般。
李承度正拿着图同一位老者说些什么,就着篝火,脸庞被映的明明灭灭。扶姣从后方看着也不知他在做什么,放轻了脚步想走去悄悄看一眼,但才到身后,就被李承度拦住,背后长了眼睛般握住她手腕,继续同人说了几句话才回头,目中露出询问之意。
这段时日的朝夕不离,让二人有时能轻松领会到对方眼神的意思,扶姣摇头,“我看他们都快用晚饭了,来提醒你。”
老者闻言,看了扶姣一眼,微微一笑,“郎君,那我先去了,剩下的晚些再说。”
李承度嗯一声,暂时未动,视线又在那张图上停留了几息,似在思索。
这张图……扶姣也跟着看了看,一张很寻常的手绘地形图,只不知是哪儿的,稍稍瞄了下,她就没再注意。
很快,李承度将图慢慢卷起,收入筒形长袋中,“王六做了什么?”
即便随军行走,以扶姣的性子,也不可能同那些人一起吃大锅饭,王六厨艺尚可,单独开小灶的任务就交给了他,这也是他去林中的原因。
扶姣把几道菜名报了下,唔了声,“王六的厨艺不如你。”
她本就娇气,被李承度的手艺一养,更挑剔了许多。不过扶姣自觉还是很识大体的,李承度毕竟初次领军行走,当然不能让他去下厨,失了威严,她也没面子嘛。
“等到了临淮郡,你要补偿我,任我点菜。”
李承度说好,跟着她一起往马车边走去,途径一块湿草地,见小郡主步伐轻快,东张西望地走路,便出声提醒。扶姣闻言,则干脆地把手递了过来,任他牵着走。
王六和太子早已等在马车旁,一方小桌,恰好供四人用饭。
太子本想亲自去捞煮好的鸟蛋,但烫了手不说,膝上的小灰兔也受惊蹦了下,不是往下蹦,反而蹦到了他肩上,往上扒拉两下,趴在他脑袋上不动了,安安心心地嚼起先前喂的萝菔叶。
见太子缩着脖子不敢动,生怕惊了小灰兔的模样,王六心里也是惊讶,没见过待野兔子这般小心翼翼的,这还是一国储君。
如果说宫里的皇帝也是这个模样,那被人轻易篡了位,好像一点都不稀奇。
“纨纨。”太子远远瞧见扶姣,忙叫王六帮他把兔子提溜下去,再招手介绍,“这个水煮蛋和炒蛋,都是我做的。”
扶姣不大相信,看看他,再看看王六,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小心翼翼尝了口,意外地发现味道竟还可以,让太子得意道:“这些事本就不难嘛,对阿兄来说轻轻松松。”
说着,他还特意瞄了眼李承度,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太子暗暗的争宠行为,扶姣全然不觉,反正都是在讨好她,她开心就足够了。
但到了夜里入睡的时候,还是有了点小分歧。由于江北那一程,扶姣习惯了和李承度一起在马车上过夜,这时节的夜还有些冷,她便唤了声李承度,才刚露出那么点意思,就被震惊的太子拦住。
这会儿,太子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偷偷把妹妹拉到一旁,吞吞吐吐道:“纨纨,你不会是……喜欢他罢?”
扶姣本要不假思索地回答说喜欢,很快发现太子说的和她想的不是同一个意思,眼儿转了圈,故意道:“如果是呢?”
“这人看起来不苟言笑,待人一点也不温柔,不是纨纨你以往喜欢的类型啊。”太子纳闷又不解。
“唔,虽然看起来不好相与,但他面冷心热啊。”扶姣掰着手指头数李承度的好处,从相貌到才智到武力,再到制糖做花灯这等小事,“他什么都会,而且对我百依百顺。”
“那,那……”太子听了,发现竟没有可以挑的缺点,愈发结巴,“那也不行啊,男女授受不亲,怎么能随便叫他占便宜。”
扶姣喔了声,“可是马车上好冷。”
“阿兄先给你暖好床——”太子挺起胸膛,然后就被扶姣毫不留情拒绝,“不要,往年冬天你没有炭盆都睡不着,一点都不暖。”
太子又说帮她在外面烧篝火,扶姣仍嫌味道大,如此挑了几次,太子也发狠了,拿起兄长的威风,“反正我说不准,就是不准,兄长为大,听我的——”
他自觉很有威严,端着没几息,转眼就瞧见了扶姣鼓起腮的模样,顿时泄了气,委屈巴巴地劝:“反正,反正就是不合适……”
其实扶姣本来只是逗自家笨阿兄玩儿的,被他这么一说,反而起了逆反心,面上不情不愿地应下,慢吞吞上了马车,回头就悄悄对李承度使眼色。
待李承度避过太子的视线,绕到车窗边时,扶姣眨眼轻声道:“你上来。”
不知小郡主想做什么,李承度手撑着车壁,轻轻一跃,入了马车,“郡主?”
看着他俊朗的眉眼,扶姣脑中不知怎的,闪过了不合时宜的一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第五十九章 · ?
虽然扶姣不在意, 但李承度最后也没有留在马车睡,帮她灌了个汤婆子,应要求等她差不多睡着时才离开。
他径直去了一座小帐, 老者候在其中,手持李承度先前的地形图细看。老者和赵家有些关系, 是个擅长挖渠修道的匠人, 见他来了唤一声郎君,“如果依郎君所眼, 从这道坡上开口, 支流倒灌不仅会淹没这处山谷, 还会波及平原上的2百亩良田,到时候恐怕会引起民怨啊。”
“所以……”李承度将图倒过来,指某处的一个标记, “等事了, 到时再劳烦宁老带人在这里开渠引水, 积水一日就可散入溢江。”
这时苗种刚撒,浸泡几日问题不大, 再拖延就可能会泡坏这批春种, 所以时机要抓好, 太早太晚既贻误战机, 也毁了这批良田。
老者定睛一看, 惊讶道:“是了,正是这处,若再在这里开渠, 当真正好。”
赞叹的目光投向李承度, 老者道:“不知郎君师承何处?”
“家慈在此道颇有研究。”李承度道,“同她学过一段时日。”
事实上, 听泉先生擅长的岂止写书、开渠这两道,大到战事谋略小到农桑织布,在李承度的认知中,还没有母亲不懂的,端看她愿不愿深入探究。当初父亲几次出战,背后出谋划策都少不了母亲的影子,但并非教他如何作战,因为在这方面,父亲有种近乎野兽直觉的天分,往往能百战百胜,母亲所出的计策是教父亲如何去谋划粮草,如何应对朝廷派遣的督军,战后又如何回禀。
若非如此,以父亲的脾气,无需等到那封信爆发,早就被无数人攻讦落马。
知道他母亲就是赵郎主的恩人,已经过世,老者略有遗憾,转而道:“我只负责开渠改道,其他事也不该管,但这会儿还是要多问一句,郎君确定届时会把人引到那片山谷罢?”
李承度嗯一声,道万事无需操心,只要按照计划如约挖好渠便可。
离上次沈峥大败扶侯与西池王联军,已经过去一月有余,近日还发生了一件事。那边的联军溃散,西池王直接攻取了雍州一郡,而后宣告天下,道宣国公狼子野心,挟君意图篡位,邀天下有识之士共同杀逆贼、攻洛阳。
林林总总算来,短短半年里,发生的大小战事也有十几起了。大鄞逐渐卷入战火漩涡,首当其中的那几郡受战事影响,导致不少百姓流离失所,已经有流民向四处逃散。
据说徐州也陆续来了不少流民,被徐淮安集中放在了一郡之中。
临淮郡不安置流民,作为与另一州的分界,徐淮安往城外增兵五千,如今都守在那边,等候与他会合。
思索着这些事,下发数道部署,李承度直到后半夜才睡,一个多时辰后就令众军拔寨起营,按照先前的速度行军。
行军过程中,李承度肉眼可见得愈发忙碌,有时扶姣都只能在夜里才能稍微见到他的身影。
这趟路程不同以往游山玩水似的清闲,除去整军歇息时,其他时候只能窝在马车上看看书睡觉,不过加入太子后,扶姣也不至于太过无聊,和自家阿兄说说话玩一玩,实在不行,还能揍揍他。
如此过了三日,午时做饭时,扶姣在太子的热情邀请下,到不远处江畔的芦苇丛去走一圈,据说这是王六教的,太子兴冲冲道:“王六说这儿能摸出鸭蛋。”
与依旧每日穿着精致的扶姣不通,为了轻便行路,太子衣着和王六等人已经毫无差别,且在外面有愈发放飞的趋势。整日不是好奇跟着抓野鸡就是去掏鸟蛋,把往日在宫里被皇后管得极严的天性都释放了出来。
扶姣停步,再往前她的鹿皮靴就要沾到湿泥了,便远远站在一边,探脑袋望了望,“我不过去了。”
太子说好,郑重地把取名为娉娉的小灰兔交给扶姣,“那纨纨等着,我去里边摸一摸。”
嗯了声,扶姣站在原地,看太子在王六的带领下钻进芦苇丛中,身影消失不见,盯了会儿就百无聊赖地移开目光,摩挲腰间的小皮鞭,另一手牵着缚住娉娉的细绳。
这只兔子着实能吃,只要把它放出来,从菜叶到草杆,只要是它能吃的,必不会放过,三瓣小嘴时刻都在嚅动。
扶姣用皮鞭戳了戳,小灰兔动也没动,等她加大力度,也只是往旁边挪了几步,实在懒得?,无怪那么一大窝中,只有它被逮住了。
?快,整片菜叶消失在了小兔口中,扶姣眼见它稍稍竖起前腿,对着空中嗅了下,就开始往左蹦。好奇它要去哪儿,扶姣拉住绳子跟着它走,慢慢走着,绕过一个小坡,小兔终于停下,往地上轻嗅,随后咬住什么,开始啃起来。
本以为它是喜欢这片的草地,仔细看去,才发现这是一种长长的菜叶。
扶姣不认得,俯下身好奇看了几息,就听见李承度唤她,便应了一声。
“它好像?喜欢这边的野菜。”扶姣让他等等,“反正杨保保他们还要好一会儿,也不急。”
李承度颔首,低眸看了两眼,忽然俯身,从小兔口中抽出了菜叶。
小兔被抽得险些往后一栽,咬了个空,发出类似唧唧的着急叫声,但也就几息,?快就低下脑袋又找了片叶子啃起来。
李承度对着菜叶端详,再拈起些许泥土,若有所思地环视四周,这里有扎营煮饭的痕迹,且不会超过半日。
“怎么?”扶姣认真地跟他一起看了会儿,没瞧出蹊跷,不解地问李承度。
“附近有另一批人马。”李承度平静道。
扶姣一怔,没害怕,反而带了些兴奋问道:“是敌军吗?特意来追我们的?还是正好碰上?我们是去找他们,直接打上去吗?”
连着几日在马车里待,她都震得脑仁疼,骑马时间长了又不舒服,如今总算找着事做,问题接连出口,?有些雀跃。
“……不一定。”李承度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唇,“先探探是哪边的人,再作决议。”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已经有了一定猜测。徐淮安曾说过,近三个月这一带兴起了一伙靠劫掠为生的匪寇,应是洛阳战事爆发后,从哪处跑到徐州附近的人,?可能原本就是靠这行为生的匪徒,即便到了徐州也不曾收敛。
好在这群人应该不多,至多不超过一百,规模有限,对百姓造成的损害也不多,所以起初都没引起官府注意,任他们逍遥了几个月才有所察觉。
徐淮安治州极严,已经对当地郡守下令,腾出手收拾这群人,若是今日碰上,倒是正好了。
他和扶姣回身,吩咐王六迅速把太子带回队伍,召来探路小兵和几个熟悉这一带地形的老手,让他们顺着痕迹悄然跟去,看看这群人如今何处,又到底是否如猜测那般。
不出一个时辰,几人就回来禀报,道果然是那群被通缉的匪徒,且看他们行进的路线,估摸今夜是要去往东二十里外的一处村庄劫掠。
“点三十人,与我同去。”李承度道。
王六惊讶,“他们估量那群匪寇近来收了些人马,已经有一百余人了,且有半书都配了马,三十人是不是太少了?”
“不用。”李承度平淡的语气中含着轻蔑,“三十足以。”
主子出身将门,父亲还是李蒙将军那样顶天立地的英雄,瞧不上这些乌合之众也正常。王六如此想时,仍免不了紧张,然后更叫他担心的事来了,小郡主也跟着开口——
“我也要去!”扶姣踊跃自荐,眼眸亮晶晶的充满期待,蹬蹬跑到李承度身边,“我要去剿匪。”
反正只有那么点人,还是些不入流的匪寇,扶姣听着觉得毫无危险,又不是两军对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