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凝神思索片刻,对仍在搬运的小厮说道:“全都搬出去。”
更为稀奇的是,刚搬回去没多少时辰的血燕不到一刻钟又被抬了回来,这次还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膳房的角落,若不是膳房的妈妈进来烧水,都差点以为青天白日的闹鬼了。
许嬷嬷过来请示周夫人,“夫人,您看这……是要再搬回去?”
周夫人揉着眉心,深叹口气,“搬回去,你当还能搬回去吗?放那儿吧!”
若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好了。
就怕给的那位贵人是天上那地界儿来的啊!
*
“血燕都送去了,主子。”
驿站中,陈风过来通禀,发现自己主子背着他坐在一条长凳上不知在做什么,左手抱着块儿比枕头还要大一倍的木板,右手则拿着把连鸡都杀不了的小刀,正在埋头认真刻着什么。
他探了探头过去,想仔细看清刻的是什么内容,一面口中答,“第二回 的时候周夫人兴许猜到了是咱们送的,没再用车拉回来。”
“下去领赏。”李循挥挥手,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从昨晚儿上一直忙到现在,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陈风好奇地凑过去一看,这下总算是看清了。
咦,主子好似是在斫琴,不知道还以为是在砍柴呢,“主子都好几年没碰过琴了,怎么今日突然想起来要斫琴,去宫里的库房中随便挑一把不就行了?主子这木料是啥时候买的,看着还怪眼熟的,属下怎么好像在哪儿……”
话没说完就听李循对门外的锦衣卫道:“将他叉出去。”
两个锦衣卫将聒噪的陈风给“请”了出去。
李循将琴弦接完,用帕子擦了擦手,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盏茶。
一个锦衣卫进来,递过来两封信。
李循吃两盏茶,慢慢看着信。
第一封信是仁兴帝托锦衣卫自长安捎来的,催促李循赶紧回去,东宫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渡善教除了部分余孽仍逍遥法外,教众解散,叛军伏诛,他这位“苏将军”也没了继续待在江南的必要,眼下还是赶紧启程回长安才是。
李循提笔写信,说贼寇首领之一如今仍在潜逃,目前已在淮南发现了他的踪迹,一旦寻到此人,他会立刻往返。
第二封信是顾晏清写的,啰里啰嗦的给他数罗了宫中和朝中发生的事,李循看得不耐烦。
“殿下心愿可有答成?”
李循看到这里,咬着牙将信给扔了。
最后落笔几个字,他将信叠好收入信封中,陈风突然敲门进来,大呼,“不好了殿下!不好了殿下!”
“说。”
李循心情不好,惜字如金。
陈风忙将嘴巴凑过去,不知说了什么,李循面色霎时一变,扔了手中的信在桌上,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话。
“……周让!你敢!”
第75章 二人修罗场
杭州府廨后院, 周让忽地打了个喷嚏。
“六叔?”
一旁一位身着青布直裰的青年见状递过忙一张干净的帕子去,轻声关切道:“可是近来天气转冷,六叔夜里着了凉?”
周让挥挥手,和颜悦色道:“无妨, 对了, 三郎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近来你娘身子可还硬朗?”
“托六叔的福, 已是大好了。”
周三郎从身后的包袱里拿出两只青瓷小罐,含笑道:“前不久姐姐从高县回来, 还特特嘱托我给六叔捎了一些自己家采酿的糖桂花,说是拌在稀粥里极是香甜,六婶和绾音妹妹应当会喜欢。”
周让朗声笑道:“你若是送些别的你六叔我可不一定接, 送这个可真是送对东西了!”
周三朗不好意思地微垂了头,感激道:“这些年来若不是六叔时常接济,我姐姐在婆家也挺不直腰杆,娘的身体也不会好得这样利索,六叔对三郎一家的大恩大德,三郎永世难报,这些心意不值九牛一毛, 六叔但有差遣,三郎定赴汤蹈火……”
说着就要给周让跪下磕头,周让将他扶起来, “傻孩子, 六叔要你赴……赴汤蹈火做什么, 快起来。”
话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现在他可不就是叫人家赴汤蹈火?
不过这原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现在不说, 还是留着待会儿到了府里再说吧,毕竟他们小鱼如今可是出落的仙姿玉貌,到时候也不怕这周三郎不答应。
叔侄两人又笑谈了好一会儿,周让便邀请周三郎去家中做客,周三郎欣然应允。
周三郎上了马车,手里还拎着整整装满了两大瓷罐的糖桂花和一些鸡鸭鱼肉等物。
自周让调任杭州之后,叔侄两人亦有许久没见过了,如今六叔家愈发气派,官儿也愈做愈大,周三郎心中忐忑,生怕言语之间说了什么错话做了什么错事惹得自家这位六叔不快。
等了约莫一炷香也没见周让回来,本来两人已经准备打道回府了,周让那厢忽然又接了个紧急公务,说是先去料理一二,去去就回,叫周三郎现在马车上略等他片刻。
又一刻钟,人却是还没回来。
周三郎寻思下去看看发生了何事,刚撩开帏帘,一股疾风裹挟着杀意直直地就朝着他的脸扑过来。
“滚出来。”
一把绣春刀冰冷地抵在了他的脖颈上。
周三郎瞪直了眼。
“你、你们是谁?光天化日强抢民……”
“嗤,”陈风笑了一下,“小子,你看看这把刀再说话。”
周三郎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刀身,短小微弧,材质看不出来,但上头泛着的寒光亮得他眼睛打晃,只觉天旋地转,顿时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陈风按着他的头,另外两个锦衣卫压制着他的胳膊,周三郎一动不敢动,远远看见有个人自巷口停下,松了马缰下来。
他身着一件淡青色团花如意锦缎长袍,腰间佩玉饰金,系着一条月白色绣金腰带,足蹬同色软缎方头鞋,分明是一身标准的儒生打扮,却神色淡漠,眉眼间的冷厉之色如雪虐风饕般叫人看了五脏六腑都禁不住上下移动颤抖。
李循负手慢慢踱步到周三郎面前,轻蔑地上下打量着他,帝王的威仪说不出的肃穆压抑。
片刻后,他那双漂亮的凤眼一眯,扬起马鞭将周三郎的下巴抵起来,寒声道:“连魏恒都不如,周让的眼睛是越来越瞎了。”
顿了顿,又脸色微沉地问:“漂亮吗?”
陈风怜悯地看了一眼快要晕倒的周三郎,可怜的周三郎快要吓坏了,红着脸哆哆嗦嗦地道:“郎君……郎君,小人家世清白,是、是正经人家,不、不是青楼楚馆的小、小……”
陈风轻咳一声,凑过去道:“殿下,人还没见呢。”
李循“哦”了一声,“若见着了,便剜你的狗眼,今日算你走运。”
什么东西,还当他有龙阳断袖之癖?就算有,孤也不会找你这样的!
“将他从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
陈风招呼了一个锦衣卫,嘱咐道。
锦衣卫领命,堵了周三郎的嘴巴,转身人就没了影儿。
*
却说周让那厢好容易将事情简单的料理完毕,便抖了抖袍角飞快地出得门去。
“贤侄啊……”
到了门口的马车前将帏帘一撩,登时人都愣住了,“人呢?”
马车里空无一物,竟是干净的连根头发丝都没剩下,连周三郎来时提溜的那一只装满了鸡鸭鱼肉和糖桂花的大包袱都不翼而飞。
只余下一只字条,打开看上头写着——
“六叔,家中有急事,侄儿先行回去,来日再得空再叙。”
周让面色铁青。
*
周夫人领着精心打扮过的沈虞在府中等了许久都没见到人,等到的却是一脸怒气的周让。
“人呢?”
周夫人见周让空着手回来,忙问。
周让坐下咕咚咚地灌了两大碗茶,方才沉声道:“说是家里有急事,走了,连带回来的东西都没留下,也不知是家中当真有急事还是旁的。”
周夫人想到家中膳房突然多出来的三大箱血燕,沉默下来。
“小鱼呢?”
“我见等不到你人,就先让音儿陪她回去了。”
周让又灌了一盏茶,叹气道:“我看只能是魏恒了,我这就写信给他递个帖子让他来府上一趟。”
“不行!”周夫人立马否决。谁都可以,就他不行啊!
周让心急如焚,说道:“之前你便不成,到底是哪里不成,你倒是嘴上说出个数儿啊,趁着那位最近忙,我们赶紧将事情给定下来,省得夜长梦多。”
周夫人捏了捏眉心,将上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我看三郎那事,八成也是他干的,他这摆明了是不要我们将小鱼嫁出去,你说可怎么办才好?”
“那我更应该去寻魏恒了,他素来不畏权贵,最合适不过,你这会儿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周夫人深觉着无奈,“你呀你,可恨是同你那好儿子一般是个榆木脑袋!”凑过去对他耳语几句。
周让听完后瞪大眼睛,嘴巴都合不上。
……
夫妻两人为了沈虞的终身大事险些愁白了头发,沈虞那厢却是丝毫不知。
她偷偷打发了府中的小厮替她将李循赠的簪子送到驿馆去,哪知小厮回来的时候不光簪子没还回去,还带了一队卫士一箱一箱的往屋里抬东西,说是那驿馆里头的卫士硬塞给他的,边说话时还边摸着腰间的弯刀,小厮吓得可谓是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更甭提还东西了。
沈虞也没办法,但她收是不可能收的,那群卫士搬完箱子之后过来朝她恭敬地施了个礼方才施施然离去。
采薇过去将摆了满屋子的朱漆黑箱一个个打开,里面装的不是金钗美钿便是锦衣华裳,且每一件都奢侈华贵的叫人打眼一望都觉着眼睛被闪得疼。
采薇随手从箱奁中拾起一件珍珠衣,嘴巴便如同不久前的周让般再没阖上过。
以金线、粉珠穿饰而成的珍珠衣,一颗颗柔光粉亮的珍珠圆润细腻,光是拿在手中都令人觉着沉甸甸如同手中捧得不是珍珠,而是一块儿黄金玉如意。
这是要花费大少人力物力才能得来这样一件华裳?怕是宫里的天横贵胄、凤子皇孙亦不过如此罢?
沈虞扫了一眼,只觉李循的品味还是如从前一般俗不可耐。
她也没说什么,只令小厮都锁好了将这些箱奁再次抬到库房去。
毕竟若是她要还回去,他必定也是不会收的。
对于这个人,她如今实在是没了办法,唯一的法子大约便是等他耗费尽了耐心之后仍然得不到回应,付出得不到回报,他又不可能一辈子都呆在杭州与她耗着,那时会自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