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翎带了阿念来林北,但他在杀了乌素太后一直受伤昏迷,阿翎很担心,一直陪着他,也让阿念改口叫他爹,是怕他醒不过来。
刚才阿翎同阿念说,有事叫太医,应当是阿翎有事的时候,会让阿念同他一处,所以阿念经常单独同他一起,所以才会阿翎刚才那句叮嘱。
沈辞想起刚才她口中那句略带恼意的话。
——好好陪陪阿念,再好好想清楚,稍后要怎么同我说,答应我的时候好好的,最后怎么伤成这幅模样的?
他是让她担心了。
他那时,他有印象是赵伦持一直在哭,应当也背起过他,最后他还摔了,赵伦持又背着他,再后来,他就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是赵伦持一直把他背了回来……
沈辞轻轻笑了笑,正好阿念唤他,他回过神来。
阿念同他道,“爹,念念悄悄告诉你,父皇说,没人的时候可以叫爹爹,因为念念长大了,会保守秘密了。爹,念念也有娘亲了,但是父皇说还不能叫她娘亲,会叫习惯的。爹爹,念念好开心!”
阿念扑到他怀里,沈辞也抱紧他,“爹也开心。”
阿念又道,“爹,你以后别受伤,父皇好担心你。父皇经常抱着念念看你,念念睡了,父皇也抱着;念念醒了,父皇还抱着……”
童声童语里,沈辞一颗心似是沉到谷底。
“爹知道了。”沈辞沉声。
阿念暖呼呼的小手又抚上他的脸,“说话要算数!不可失信于人。”
沈辞哭笑不得,“好,听念念的。”
“爹~”阿念又唤他,他温和看着阿念,“怎么了?”
“我真的有爹爹了!”阿念激动。
沈辞抱紧他,“爹会陪着念念的,说话算数……”
“同我说说在京中的事吧。”沈辞看他。
他想听他说话,想同他在一处,想同他一起,看他做什么,说什么都好。
阿念忽然来了兴致,“爹,我可勇敢啦!我保护了小五哥哥!”
沈辞眸间都是笑意,“哦,说来听听?”
阿念继续道,“就是初一宴的时候……”
***
马车往瘦狗岭方向去,路上就要一日。
出发前,见到沈辞醒了,她心里一枚沉石落地。
早前,她没一日能安稳阖眼,在路上听说的时候,到林北大营的时候,还有亲眼见到沈辞的时候。
还不似早前在阜阳郡。
这次,她真怕他醒不过来……
他和乌素太硬碰硬做什么!巴尔人本就骁勇善战,乌素太更是巴尔的大云可多,谭进和娄驰在一处都没将乌素太制服过,他是怎么靠着血肉之躯做到的。
他杀了乌素太,还能侥幸活下来,她有多后怕……
她也知晓沈迎死在乌素太手中,沈老爷子也在林北战死,他身后还有林北的驻军和百姓,更有林北之后的整个燕韩,沈辞心里压着说不出的重担,才会拿性命去搏。
他是压上了自己的性命……
巴尔人崇尚武力沈辞早前杀了谭进,娄驰又取了哈尔米亚性合。如今又杀了乌素太,巴尔国中都惧怕他,他也为林北和燕韩赢下了最好的局面。
但她很怕,很怕他还没听阿念叫他一声爹。
也怕,她日后再也见不到他醒的那日。
她连初—宴那晚都没那么怕过,直至方才,他醒过来……
陈翎仰首靠在马车一角。
这次,又是柏靳的暗卫,赶在出事前到了密布一带。若不是柏靳的人,恐怕她是见不到沈辞了。
眼下三方见面约在瘦狗岭—带,是因为这仗场最终以巴尔人粮草断绝,燕韩将巴尔几万人俘虏在瘦狗岭结束,在瘦狗岭谈判,于燕韩来说是最有利的。
她早前没见过檫木哈尔陶,但柏靳能组得起这个局,林北一带的局势就在掌握之中。
沈辞还留在林北大营。
她同阿念抵大材大营是二月中的事,沈辞杀了乌素太,被榆木送回林北大营是二月上旬。眼下是二月下旬,三方约在瘦狗岭照面,共商停战之事。
沈辞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她的底气,眼下在瘦狗岭的所有驻军也都是她的底气。
沈辞在林北大营中将养,瘦狗岭处是余亚全权负责,这一趟护送她从林北至瘦狗岭的是石怀远,刘潇和小五。
瘦狗岭一带都是她的人,她自然安全;但檫木哈尔陶敢来,要么是极其信任柏靳,要么是这个人极有主见,不像巴尔族中旁的可汗自命不凡。
老师教她的时候,曾提起过茶茶木。
茶茶木在位时,燕韩同巴尔的关系曾一度是友邦中最密切的;后来茶茶木过世,燕韩和巴尔之间的矛盾逐渐激活,也才有了往后林北的一直不太平。
眼下立城西边的局势缓和,若是林北再安稳下来,国中又无战事,那便是属于燕韩最好的时间,燕韩几代人以来追求的中兴盈世迟早回来。
这一趟很重要,陈翎转眸看向窗外。
……
“珩帝陛下,初次见面。”檫木哈尔陶致敬。
擦木哈尔陶身边只带了几十余个近卫侍从,除此之外别无旁人。巴尔人有巴尔人的礼节,擦木哈尔陶礼遇。
“檫木可汗,久仰大名。”陈翎回礼。
空旷的雪域里,银装素裹,枝头都被白雪压低,就在雪中的暖亭里,启善奉茶。
陈翎,擦木,柏靳身后三人在暖亭中,身后各自跟着刘潇,雾齐和榆木,其余的侍卫与暗卫都在稍远的地方候着。
榆木带着青面獠牙面具,雾齐的脸上画着巴尔图纹,刘潇则是干干净净。
启善奉茶后退下,柏靳端起茶盏,“陛下,可汗,国中要事繁忙,抽空来趟林北不容易,能来是为了林北—带的稳定,以茶代酒,借花献佛。”
柏靳在,似是多了一层纽带,很好切入主题。
都是君王,也都清楚要的。
檫木哈尔陶说起愿意同燕韩和苍月停战,也清楚苍月开战是因为燕韩缘故,陈翎看向檫木哈尔陶,目光似是将他看穿,“前脚还在开战,双方皆有伤亡,朕怎么信得过可汗?”
擦木哈尔陶也不避开,嘴角微微勾出—道弧度,“陛下当然可以信得过我,原本这场仗也不是我要打的,是不得不打。说到底,我还得感谢沈将军,替我杀了乌素太和阿里木。乌素太是巴尔的精神领袖,族中信奉他,他主战,则巴尔国中就会被煽动开战,我是可汗,但我也没得选。乌素太不在了,巴尔的可汗才是巴尔的可汗,乌素太我早就想除了,但死在我手中,哪有死在沈将军手中好?沈将军杀了乌素太,对陛下,对我都是好事,不是吗?”
陈翎轻笑不置可否。
擦木哈尔陶又道,“我晓,燕肺有燕韩的顾虑燕辅的付位置举足轻重。也受各方掣时。只要有一处应付不暇,其余各处都会被人觊现觎,是一把双刃剑。”
陈翎也道,“巴尔四分五裂很久了,眼下好容易统一,可汗要做的事很多。恐怕无暇顾及燕韩,也腾不出手来顾及燕。如今失了乌素太,族中人心惶惶,若是再与燕韩和苍月同时交恶,可汗怕是要头疼了。”
檫木哈尔陶不由多看了陈翎一眼,珩帝看起来斯文清秀,实则句句都拿捏他的要害。
陈翎继续道,“可汗,你我之间原本就没有任何信任在,这次照面,是殿下促成,但本身,巴尔和燕韩之间就有利益冲突,能坐下谈,是因为各取所需,如今巴尔战败,朕想听听,可汗要什么?”
擦木哈尔陶眉头微皱,背后也涌起一股冷汗。
这个陈翎,很不好对付。
柏靳低眉笑了笑,只是饮茶,没有插话。
擦木哈尔陶眸色微敛,也收起早前的调侃,多了几分郑重与拿捏,“掠夺是最低级的,但若是只有掠夺才可以活下去,那巴尔只有掠夺,陛下应当清楚,巴尔地广人稀,但绝大多数部落集中在同燕韩交界处。想要活下来,毋庸置疑,掠过燕韩是最快的选择,但,不是唯—的选择……”
“可汗想要什么?”陈翎再问。
檫木哈尔陶直言不讳,“想要不掠夺,巴尔也可以兴盛,我需要燕韩持续供给的粮食,平等交易互惠互利。也需要巴尔的牛羊可以等价交换足够的东西。燕韩和巴尔像茶茶木在时一样,守望相助,让巴尔即便经历寒冬也不会饥荒,族中可以一直稳定,那巴尔可以承诺不与燕韩交战。”
陈翎看他,“燕韩可以承诺尽全力供给巴尔,平等交易,互惠互利,但可汗应当很清楚,承诺并不一定做得到。”
擦木哈尔陶也道,“不是还有苍月在吗?我愿与陛下,殿下缔结盟约,我在位,巴尔永不主动交战,但每年,巴尔同燕韩,苍月要有足够数量的往来交换。”
陈翎笑了笑,“可汗,是想同燕韩谈定之后,照本宣科,再同长风和南顺谈吧?”
檫木哈尔陶微证。
陈翎当他默认。
陈翎笑道,“好啊,朕愿意缔结合约,但巴尔骑兵要后撤一百二十里。”
檫木皱眉。
陈翎看他,“可汗不觉得吗?因为这一百二十余里,燕韩同巴尔诉平年年交战,但并无用处,若是巴尔后撤,便取消互市,过往的互市只有每月一次,所以巴尔在燕寺韩取不到东西。互市一撤,将这一百二十里余里处设为商贸互通区域,巴尔和燕韩各派少量驻军维持稳定,也可供各地的行脚商人往来,可汗意下如何?”
柏靳看了眼陈邻,再度低头笑了笑。
檫木在飞快思绪中,这处地方争来争去,原本也不是哪家的地界,而且巴尔一族逐水草而生,这里对巴尔来说其实并不算肥沃之地,却耗费诸多人力,若是用这处地方换来长期通商,对巴尔国中稳定是好事。
陈翎又说了一个他没法拒绝的理由,“困在林北的巴尔士兵,朕也可以放了,可汗是不是好交待了?”
陈翎也端起茶杯,轻抿—口。
反正这处地方是巴尔划出来的,将它建成商贸互通之处,巴尔为了长期稳定的商贸,不会再轻易动兵。
檫木哈尔陶心思不在战事上,这些放回去,檫木哈尔陶就能一直留在巴尔可汗位置上,不是坏事。
柏靳知晓,陈翎已经拿捏住了擦木哈尔陶。
“可汗,意下如何?”陈翎看他。
檫木哈尔陶轻笑,“听陛下的。”
……
三日会盟很快过去,檫木哈尔陶先行离开。
这次三方会盟并不像早前在立城一样,私下为之,而是放在明处。
檫木哈尔陶带回去了几万人,是巴尔一族心中的英雄;巴尔也退兵一百二十余里,在早前,燕韩要付出极其多的死伤,如今成了燕韩和巴尔最安稳的距离。
双方各取所需,都满意。
“真不知道殿下的意图,各处的浑水都在掺和。”送柏靳的时候,陈翎随意道起。
经过早前立城照面,而后柏新守信对巴尔出兵施压,陈翎翔与柏靳之间已有君子互信。再加上这次柏靳的暗卫救下了沈辞,陈翎对柏靳心中是有感激在。
柏靳同哈尔米亚和檫木哈尔陶不同,柏靳的心思不在此处,所以陈翎才会问起。
本在并肩踱步,柏新笑道,“我敬重所有将领和士兵,也知晓平和来之不易,都是鲜血换来的九州很大,九州之外还有旁的地方,可以做的事情很多,目光放远些,看到的不一样。”
陈翎好奇,“殿下看到什么?”